正文

第四幕

賣花女 作者:蕭伯納 譯者:胡仁源


景:溫波街的實驗室。午夜的鐘聲已經(jīng)敲響,這是在夏天的夜里。

屋里空無一人,壁爐里也沒有火。

〔這里可以聽到從樓梯間傳來的希金斯和比克林的說話聲。

希金斯 (向下對比克林喊道)喂,比克林。請你現(xiàn)在就把大門鎖上吧,我今天不用出門了。

比克林 好吧。別斯太太已經(jīng)睡了嗎?我們不需要什么東西了吧?希金斯 是的,不用了。

(伊莉莎進門,在樓梯口燈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身上正穿著去歌劇院的斗篷、華麗的晚禮服,還戴著耀眼的鉆石,手里正拿著扇子和鮮花,但她卻是滿臉的倦容。她走到壁爐旁邊打開電燈。這樣她的神態(tài)就清更晰了:她慘白的面色與烏黑的眼睛、頭發(fā)形成鮮明的對比,看起來很是凄慘。接著,她脫下外套,將手中的扇子和鮮花放在鋼琴上,默默地坐在了凳子上。這時希金斯走了進來,他穿著晚禮服和大衣,帽子還沒摘下來,手上搭著一件便衣。他很快就脫掉了帽子和大衣,然后隨手把它們?nèi)釉诹藞蠹埣苌?,再把上衣也脫掉換上便衣,有氣無力地倒在了挨近壁爐的靠椅上。比克林進門,他和希金斯一樣的打扮。同樣地,他也脫掉帽子和大衣,正想扔在希金斯衣服的上面,可是又猶豫了片刻。)

比克林 喂,要是別斯太太看到我們這樣亂扔衣服,肯定得發(fā)脾氣。希金斯 那就干脆從樓梯上扔下去算了。明早她看見走廊上有衣服就會收起來的,肯定會覺得我們喝醉了。

比克林 我們確實有點醉了。有信嗎?

希金斯 我沒注意。(比克林又帶上自己的大衣和帽子下樓去了。希金斯一邊呵欠連天一邊還哼著正風(fēng)靡一時的小曲。突然他大叫起來)我的鞋子又他媽去哪兒了?

(伊莉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站起又猛地站起來,走出了房間。)

(希金斯接著打了一個呵欠,然后嘴里哼著曲子。)

比克林進來了,拿著從信箱里取回來的信件。

比克林 就是一些傳單和一封印著冠冕花樣的情書,都是寄給你的。

(他把傳單扔在壁爐的爐圍里,把那封情書拿給希金斯,然后背對著壁爐站在地毯上面。)

希金斯 (簡單地瀏覽了一遍)又是放債的。(他也把它扔在傳單那兒。)

(伊莉莎走回來,把一雙破后跟的大拖鞋擺在希金斯的腳邊,重新坐回去,繼續(xù)沉默。)

希金斯 (止不住打呵欠)今天晚上這一群人真他媽地?zé)o理取鬧(他蹺起二郎腿想解開鞋帶,正好看到了拖鞋。他定睛看了一會兒拖鞋,仿佛它們是自己冒出來的一樣)哦,原來在這里呢。

比克林 (伸了伸懶腰)忙了一天我也確實累了。先是游園會,然后是宴會,還去了歌劇院,真是一刻也不讓人停歇。但是不管怎樣,這場賭局你贏了,希金斯。伊莉莎做得非常成功,甚至稱得上是完美了,是嗎?

希金斯 (興奮地)天哪!總算是結(jié)束了!

(伊莉莎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但沒人注意到她。她立刻又鎮(zhèn)靜下來,面無表情地坐著。)

比克林 難道在游園會上你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嗎?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伊莉莎卻很鎮(zhèn)定。

希金斯 她一點兒也不擔(dān)憂,我就知道她會做得很好。不過這幾個月的辛苦工作確實把我給累壞了。剛開始我們教她發(fā)音的時候還挺有意思的,但后來時間一長這簡直成了一種煎熬。如果不是因為我跟你之間的這場賭局,早在兩個月前我就會放手不干了??纯次覀兏傻拇朗?,簡直無聊透頂。

比克林 話也不能這么說,在游園上伊莉莎真是出盡了風(fēng)頭,我那時心都快跳出來了。

希金斯 在開始的三分鐘里,我也跟你一樣。但是當(dāng)我知道我們穩(wěn)操勝券的時候,我根本就是如坐針氈。晚上出席宴會的時候,情況更是糟糕。又沒什么人可以說話,只有一位讓人掃興的太太。真的!比克林,我再也不干這種蠢事了。什么冒充高貴的公爵夫人,簡直是吃飽了撐的。

比克林 你一向?qū)@些社交活動嗤之以鼻。(走到鋼琴那兒)但我倒是愿意偶爾參加一次,這樣能激發(fā)我的活力??偠灾?,這件事的確做得很成功,非常成功。我甚至有一兩次變得恐慌了,因為伊莉莎做得比那些真正的上等人還要好。你知道,那些人總以為自己有了不錯的社會地位,就一定具備上等人的氣質(zhì),所以就忽略了學(xué)習(xí)。事實上,不管是做什么事情,只有專業(yè),才能達到完美。

希金斯 是啊,一看到這些人連自己的事都做不好,我就忍不住生氣。(站起來)總之,這件事情算是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我打算去睡個好覺,終于不用再為明天擔(dān)心了。

(此時,伊莉莎原本美麗的面容已經(jīng)變得非常的陰沉恐怖了。)

比克林 我也得去睡了。反正這件事情,對于你來說是一次了不起的勝利。明天見。(他走出)

希金斯 (隨他走出去)明天見。(剛走到門口卻又回頭)伊莉莎,把燈關(guān)上吧,還有告訴別斯太太,明天早晨別再煮咖啡了,我想喝茶。(他走出去)

(伊莉莎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過去關(guān)燈??僧?dāng)?shù)搅四菚r,忽然覺得情緒失控。她坐在希金斯的椅子上,雙手緊緊地抓著椅子的靠手。最后直接躺在了地板上生悶氣。)

希金斯 (站在門外干著急)真倒霉!我的拖鞋又不見了。(走到門口)伊莉莎 (一手抓著一個拖鞋用力地向他扔去,好像把所有的怒氣都集中在這個動作上了。)這是你那見鬼的拖鞋,拿去吧,都拿去,去你的。

希金斯 (驚詫萬分)你出什么事了?快起來。(他走過去將她扶起來)

伊莉莎你到底怎么了?

伊莉莎 (呼吸有點困難)跟你沒關(guān)系。你不是在我身上打賭贏了嗎?

你已經(jīng)得到了你想要的,就不用再管我的死活了。

希金斯 哼!自高自大的東西!我是贏了,可你拿拖鞋扔我是什么意思?

伊莉莎 因為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殺了你,你真是個冷血無情的東西。你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管我,不如讓我在大街上自生自滅呢。現(xiàn)在你想做的都做完了,是時候再把我扔回去了對嗎?

希金斯 (鎮(zhèn)定而又驚訝地瞪著她)看來你是神經(jīng)過敏了。

伊莉莎 (怒吼一聲,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臉)?。?/p>

希金斯 (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哼!你是想造反嗎?竟然敢抓我,老實點,給我坐下。(他用力將她推到躺椅上。)

伊莉莎 (在他面前無力反擊)你說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希金斯 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我怎么知道怎么辦?伊莉莎 跟你沒關(guān)系。即使我死了你也不會關(guān)心。我對你來說,還頂不上那雙拖鞋重要呢。

希金斯 (聽她又用那些土音說話,生氣地糾正)還不“如”那雙拖鞋這句話不要出現(xiàn)“頂”這個詞。

伊莉莎 (雖然認識到自己的口誤,但還是憤恨不已)那就說“還不如那雙拖鞋”,但這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是嗎?

(接著是片刻的沉默。伊莉莎只是沮喪地低著頭。希金斯有點手足無措。)

希金斯 (仍舊趾高氣揚地對她說)你這樣做是為了什么呢?難道你在這兒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嗎?

伊莉莎 沒有。

希金斯 那是有誰惹你了嗎?比克林上校還是別斯太太?不然是哪個用人嗎?

伊莉莎 他們都很好。

希金斯 那你總不會覺得是我的錯吧?

伊莉莎 不是。

希金斯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樣回答。(他的語氣變得溫和些)也許是你今天太累了,想喝杯香檳酒嗎?(他走向門口。)

伊莉莎 不用了。(想起她的禮貌)謝謝。

希金斯 (變得更愉快了)應(yīng)該是由于長時間精神焦慮導(dǎo)致的。游園會讓你覺得緊張,這很正常,但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他親切地輕拍她的肩膀,但她卻是忍不住往后退縮)現(xiàn)在什么麻煩都沒有了,你可以放心了。

伊莉莎 是啊,你是輕松了。(她突然起身走開,坐在鋼琴凳子上,雙手捂住臉。)天哪!倒不如讓我死了痛快。

希金斯 (無比驚訝地看著她)為什么?你怎么會這么說?(走到她面前,心平氣和地對她說)伊莉莎,你現(xiàn)在的傷心完全是主觀情緒造成的。

伊莉莎 我不懂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希金斯 這只是因為你自己想太多了,根本就沒什么事。你只要現(xiàn)在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醒來就好了。要是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或許還可以跟上帝對對話,這樣你就會舒坦了。

伊莉莎 是啊,我倒是聽見了你跟上帝的對話,“天哪!總算是結(jié)束了。”

希金斯 (快要失去耐心,帶著點怒氣責(zé)問她)難道我說錯了嗎?你應(yīng)該慶幸自己現(xiàn)在自由了,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伊莉莎 (悲觀至極)那你說我還能做什么?我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賣花的姑娘了,我現(xiàn)在這樣子還能做什么呢?我能去哪里?我以后該怎么辦?

希金斯 (似乎有點理解她的意思,但覺得這是小事一樁)哦,原來你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問題,是嗎?(他習(xí)慣性地把手放到褲袋里,一邊來回走動,一邊弄得口袋里的錢和鑰匙響個不停,一本正經(jīng)地思考著這個在他看來根本不值一提的問題。)如果我是你的話,我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憂慮。我覺得你要找一個好的安身之處并不難,雖然之前我并未想過你要走這件事。(她快速地瞥了他一眼,而他此時正看著鋼琴上的果盤,想要吃個蘋果)而且,你不是還可以結(jié)婚嗎?(他大口地嚼著蘋果,并且發(fā)出很大的聲響)伊莉莎,其實像我和比克林這樣不想結(jié)婚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男人都是要結(jié)婚的。(值得同情的人)其實你有時看起來挺不錯的,不過像現(xiàn)在這樣哭成個大花臉就難看了。你平時的樣子還是挺討人喜歡的,當(dāng)然是對于那些想要結(jié)婚的男人而言?,F(xiàn)在對于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去睡個好覺,養(yǎng)足了精神,明早起來你就不會這么悲觀了。

(伊莉莎憂郁地看了他一眼,依舊保持沉默。) 

(希金斯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在津津有味地吃著手里的蘋果。)

希金斯 (突然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個好主意)我母親一定可以幫你找到一個好小伙子的。

伊莉莎 哼!我們托特蘭坊大街上的人是有自己的尊嚴(yán)的,還不至于這么卑賤。

希金斯 (恍然大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啊?

伊莉莎 原本我只是賣花的,但是我沒有出賣自己。但是現(xiàn)在你讓我成了一位高貴的小姐,我反倒什么都不能做了,連賣花也不行了。這樣的我還不如一直當(dāng)個賣花女。

希金斯 (生氣地把蘋果核扔到火爐里)簡直是一派胡言,伊莉莎。這跟買賣沒關(guān)系,你可以自主決定嫁給誰。

伊莉莎 那你說我還可以做什么呢?

希金斯 你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你之前不是想要開花店嗎?比克林可以幫你,他可是個有錢人。(哈哈大笑)你今天身上的那些衣服首飾都得他出錢,總共加起來大概有兩百鎊左右呢。半年前你不是說自己想擁有自己的花店么,你還不知道會高興成什么樣子呢。總之這件事就這么定了,我現(xiàn)在必須去睡覺了。哦,對了,我忘了自己是來找什么的?

伊莉莎 找你那破拖鞋。

希金斯 哦,是的,你還扔了我的。(他撿起鞋正準(zhǔn)備出去,伊莉莎起身對她說)

伊莉莎 趁你還在這兒,少爺!

希金斯 (聽她叫他“少爺”,大吃一驚,放下拖鞋)怎么了?

伊莉莎 你告訴我,我身上的衣服是屬于我的呢,還是得還給比克林上校?

希金斯 (回到房里,覺得她不可理喻)比克林拿著這些衣服有什么用?伊莉莎 也許這些衣服對你們的下次試驗有用呢。

希金斯 (驚訝之余還是覺得受到了羞辱)你就是這樣看待我們的嗎?伊莉莎 我不想再聽這些話了。你只要告訴我哪些東西屬于我就行,你都已經(jīng)把我原來的衣服燒掉了。

希金斯 那有什么關(guān)系呢?大半夜的你為什么要想這些奇怪的問

題?

伊莉莎 我只想知道哪些東西是我可以帶走的,我不想到時候被人說成是小偷。

希金斯 (感覺受到了更大的羞辱)小偷?伊莉莎,你說這話就太過分了。

伊莉莎 對不起。像我這樣既普通又貧窮的姑娘不得不做事謹(jǐn)慎,你們是不可能理解我們這種人的處境的。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給我說清楚哪些是我的哪些不是,可以嗎?

希金斯 (心情很糟糕)只要你想,你可以拿走所有的東西,除了這些租來的珠寶首飾。這下可以了嗎?(他氣沖沖地打算回房)

伊莉莎 (看他不高興反而幸災(zāi)樂禍,就像是喝了蜂蜜似的,于是她故意激他)先等一下。(她把自己身上戴的首飾取下來)我看你還是把這些首飾拿回房間比較安全,要是弄丟了我可賠不起。

希金斯 (怒發(fā)沖冠)拿過來。(她把首飾遞到他手里)幸好這些首飾是珠寶店的而不是我自己的,否則我肯定會用它們堵住你的嘴,你這個不懂報恩的東西。(信手將首飾全塞到口袋里,正好露在外面的鏈子成了他身上的一個裝飾。)

伊莉莎 (取下手上的戒指,遞到希金斯手中)這個戒指好像是你在布賴頓買來送給我的,不是珠寶店的,現(xiàn)在還你了。(希金斯猛地把戒指扔到壁爐里,像頭發(fā)怒的獅子一樣看著他,伊莉莎嚇得捂住臉叫喊著)你可不能動手打人啊。

希金斯 動手?你這沒良心的,竟然還污蔑我會動手?是你傷害了我,你真是令我失望。

伊莉莎 (在心里偷笑)但是我很高興,不管怎樣我還是找回來了一部分。

希金斯 (表現(xiàn)出紳士特有的風(fēng)度,居高臨下地)像你這樣惹我生氣,這還是第一次。總之現(xiàn)在我什么都不想說了。我得去睡覺了。伊莉莎(有意激怒他)好吧,那咖啡的事我就不跟別斯太太說了,你自己寫張紙條給她吧。

希金斯 (板著個臉,怒吼道)別斯太太也好,咖啡也好,還有你,我都不想理了。(暴躁地)看來是我自己做了件蠢事,用盡心思教了你這么一個冷血的叫花子。(他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然后“砰”的一聲關(guān)上房門,這反而使他莊重的風(fēng)度遜色不少。)

(伊莉莎第一次笑得那么開心,她拼命地用各種姿勢表達自己抑制不住的興奮。她模仿希金斯出去時的樣子,加上她自己得意揚揚的神情。最后,她開始跪在地毯上尋找那枚戒指。)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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