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幕

賣花女 作者:蕭伯納 譯者:胡仁源


景:這一天,希金斯的母親在家里招呼客人。客人都還沒到。她的客廳在雀爾西堤岸的一樓,透過客廳的三面窗戶都能看見蜿蜒的小河。屋頂與那些老式房子相比矮了點(diǎn)。窗戶正敞開著,一盆盆漂亮的花擺放在窗戶外的涼臺上。當(dāng)你面向窗戶,就會發(fā)現(xiàn)左邊有一座壁爐,右邊靠窗的墻角有一扇門。

〔希金斯的母親很有藝術(shù)修養(yǎng)。鐘愛·莫里斯【注:莫里斯(1834—1896年),英國著名詩人和藝術(shù)家,社會主義革新家;】和彭·瓊斯【注:彭·瓊斯(1833-1898年),是畫家和美術(shù)設(shè)計(jì)家?!?sub>一派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所以她的房間裝飾風(fēng)格跟她兒子在溫波街的房間風(fēng)格迥然不同,不像溫波街的房間那樣到處擠滿了各種家具和小擺設(shè)。而是在房間當(dāng)中擺著一個很大的長榻。除了鋪了緞面和墊子的長榻之外,還有地毯、莫里斯風(fēng)格的壁紙以及莫里斯花布窗簾,這些就是全部的裝飾,由于這些裝飾本來就搭配得天衣無縫,因此如果再放些東西就顯得多余了。墻上掛著幾幅珍貴的油畫,那是三十年前在格婁斯溫那美術(shù)陳列館展覽過的古董了(展覽的是彭·瓊斯派作品,不是惠斯勒【注:惠斯勒,19世紀(jì)畫家?!?sub>派作品)。只有一幅塞色爾·勞孫【注:塞色爾·勞孫,19世紀(jì)英國風(fēng)景畫家,1878年在格婁斯溫那美術(shù)陳列館曾展出一幅著名的巨幅風(fēng)景畫《牧師的花園》?!?sub>的風(fēng)景畫,版面大小跟魯本斯【注:魯本斯,是著名畫家,他的畫多半是巨幅的?!?sub>畫相近。還有一張希金斯夫人年輕時的畫像。與當(dāng)時的潮流背道而馳,她穿的是漂亮的羅塞蒂派【注:羅塞蒂(1828—1882年),既是詩人、畫家,也是著名美術(shù)設(shè)計(jì)家?!?sub>服裝,而這種風(fēng)格被后人所效仿,逐漸形成了1870年以后流行的唯美主義風(fēng)格。)

〔希金斯夫人坐在正對門的角落里寫信,她已年過60,在著裝上不再是追求個性和潮流了。她面前是一把簡樸而高雅的書桌,按鈴就在手邊。房間的后面則放了一把契本代爾【注:契本代爾,18世紀(jì)英國木制家具的設(shè)計(jì)名家?!?sub>式的椅子,而在房間的另一邊,還有一把伊麗莎白式【注:伊麗莎白式,16世紀(jì)的一種家具式樣?!?sub>的椅子,上面是非常簡單的殷尼哥·瓊斯風(fēng)格的雕刻,在同側(cè)還放置了一架鋼琴。還有一個被鋪上莫里斯風(fēng)格墊套的短榻,就放在壁爐和窗戶之間。

〔時間大概是下午4點(diǎn)到5點(diǎn)鐘的樣子。

〔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希金斯戴著帽子匆匆地闖了進(jìn)來。

希金斯夫人 (萬般無奈地)亨利!(怪罪于他)你怎么今天過來了?我今天要招待客人,你答應(yīng)了不會來的。(當(dāng)他彎下腰吻她時,希金斯夫人伸手把他頭上的帽子取下來放到他手上。)

希金斯 真是啰唆!(他隨手把帽子扔到桌上)

希金斯夫人 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希金斯 (吻她)我明白這個,媽媽,我是專門跑過來的。

希金斯夫人 但你不該來,亨利。你冒犯了我所有的朋友,如果他們還在這兒看到你,他們是不會再來了。

希金斯 當(dāng)然不會。雖然我不善于交際,但是別人對這事并不在意,不是嗎?(他坐在長椅上)

希金斯夫人 你竟然說不在意?這根本和善不善于交際無關(guān),是你的高談闊論讓人無法忍受。好了,我的孩子,你必須回去。

希金斯 今天我絕對不能走。我得請你幫我一個忙,跟語音學(xué)有關(guān)。希金斯夫人 不行,孩子,真抱歉!我完全不懂你那方面的東西,我收到了你給我寄來的明信片,感到非常高興,但是你用速記法寫的字我一點(diǎn)兒也不懂,只能看你用普通字寫的底稿。

希金斯 這次的事與語音學(xué)沒關(guān)系。

希金斯夫人 你剛才還說跟語音學(xué)有關(guān)。

希金斯 你不必管這些,我找到了一位姑娘。

希金斯夫人 你的意思是看上你了嗎?

希金斯 當(dāng)然不是的,我沒有在戀愛。

希金斯夫人 真是遺憾!

希金斯 怎么了?

希金斯夫人 你絕不會愛上45歲以下的任何一位女人。你要到什么時候才會對那些年輕可愛的姑娘感興趣呢?

希金斯夫人 算了吧,我根本就無法忍受那些年輕的姑娘,在我看來,女人們都該跟你一樣才好。我從未想過自己會真正地愛上一位年輕的姑娘。況且這種想法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了。(迅速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把褲袋里的錢和鑰匙搖得很響)還有,那些姑娘們都不夠聰明。

希金斯 亨利,如果你是真的愛我,你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希金斯 唉!我當(dāng)然知道,不就是要我找人結(jié)婚嗎?

希金斯夫人 你不要這么心煩意亂的,趕緊把手從褲袋里拿出來。(他只好無奈地照做,并且坐了下來)好了,這樣才對。好好跟我說說這位姑娘的事。

希金斯 她馬上就會過來拜訪你了。

希金斯夫人 我好像沒有邀請過她。

希金斯 是的,這是我自己的主意。因?yàn)槿绻阒浪纳矸?,就不可能這么做了。

希金斯夫人 哦?那你說說這是為什么呢?

希金斯 事實(shí)上,她只是我在馬路上遇見的一個低俗的賣花女。

希金斯夫人 天哪!你竟然敢讓這種人來我這兒!

希金斯 (他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好話)相信我,不會出什么事的。

我已經(jīng)教過她該怎么做了,我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有嚴(yán)格的標(biāo)準(zhǔn)。我只讓她講講天氣和健康這類的話題,你清楚那些話,“天氣不錯——哈,哈,哈”,“您過得怎么樣”等。只要不讓她講其他的話題就能蒙混過關(guān)。

希金斯夫人 蒙混過關(guān)?還說什么健康問題,說身體內(nèi)部還是外部呢?你怎么可以冒這種風(fēng)險(xiǎn)?亨利!

希金斯 (失去耐心了)不管怎樣,她總不能一聲不吭吧。(平復(fù)下自己的情緒,坐下來)你放心,她會做得很好的。比克林也是這個計(jì)劃的參與人,我們打賭在六個月內(nèi)讓她成為別人眼中高貴的公爵夫人。我都已經(jīng)教她好幾個月了,她現(xiàn)在進(jìn)步飛快,這場賭局我肯定會贏。她的聽力很強(qiáng),比起那些錢人家的小姐,她學(xué)發(fā)音快得多?,F(xiàn)在她說英語和你說法語差不多。

希金斯夫人 能做到這樣也就差不多了。

希金斯 話是這么說,但還是有欠缺的地方。

希金斯夫人 還有什么問題?

希金斯 你知道的,雖然她的發(fā)音學(xué)得不錯,但是除了發(fā)音問題,還有講話的內(nèi)容方面……

(他們的談話被剛進(jìn)門的女仆打斷了,聽女仆說已經(jīng)有客人到了。)女仆 安斯佛·希爾太太和希爾小姐到了。(她退下)

希金斯 天哪!這可如何是好?(他匆忙起身,胡亂地抓走桌上的帽子想跑??墒菦]等他走到門口,希金斯夫人已經(jīng)在向客人介紹他了。)(希爾太太和希爾小姐正是在教堂的門廊下避雨的母女倆。母親擁有良好的教養(yǎng),舉止得體,但是因?yàn)榻?jīng)濟(jì)拮據(jù)經(jīng)常面帶憂色。女兒則是一副非常樂觀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善于交際的人,這就是只有家道中落的人才會表現(xiàn)出來的虛偽。)

希爾太太(對希金斯夫人)您好!(相互握手)

希爾小姐 您好!(也握手)

希金斯夫人 (介紹希金斯)這是我的兒子,亨利。

希爾太太 您那位赫赫有名的公子,久仰久仰,希金斯教授。

希金斯 (有氣無力的樣子,并沒有走上前和她握手)您好。(后退到鋼琴旁邊,只是冷漠地點(diǎn)點(diǎn)頭。)

希爾小姐 (像對待很久沒見的熟人一樣,走近他親切地打招呼)您好!希金斯 (盯著她看)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我記不清了,但是你

的聲音我挺熟悉。(垂頭喪氣的)不過這無關(guān)緊要,你坐下吧。希金斯夫人 請你們原諒,我這位赫赫有名的兒子不太懂事。

希爾小姐 (立刻說)沒關(guān)系的。(她坐在那把伊麗莎白式的椅子上)

希爾太太 (還不清楚狀況)沒有的事。(她坐在她女兒和希金斯夫人之間的長榻上,這時希金斯夫人已經(jīng)從書桌那兒搬來了自己的椅子。)希金斯 哦,我哪里做錯了嗎?我是無意的。

(他走到正中間的那扇窗戶前,背對著大家,透過開著的窗戶去看河水與河對岸公園中的樹木和花草,仿佛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不是美景而是一片廣闊無垠的沙漠。)

(女仆走進(jìn)門,引導(dǎo)比克林進(jìn)來。)

女仆 比克林上校到了。(她退出)

比克林 希金斯夫人,您好!

希金斯夫人 真高興看到您過來。您見過希爾太太和希爾小姐嗎?

(相互鞠躬問候,比克林稍微往前挪了一下那把契本代爾式的椅子,坐在了希爾太太和希金斯夫人的中間。)

比克林 我們來這兒的目的,亨利告訴您了嗎?

希金斯 (把頭轉(zhuǎn)過來)唉!有人打擾到了談話。

希金斯夫人 亨利,你怎么能說這樣的話呢?

希爾太太 (正打算起身)看來我們需要回避一下吧?

希金斯夫人 (連忙把她拉住,讓她坐下)不,不,當(dāng)然不是了。正好我們想讓您見一位朋友呢。

希金斯 (興奮地轉(zhuǎn)過身來)是的!你們正好可以幫忙湊湊人數(shù)。

(女仆再次走進(jìn)來,引導(dǎo)弗雷迪進(jìn)門。)

女仆 希爾先生。

希金斯 (有點(diǎn)煩躁了,喃喃自語)天哪!又有人來了。

弗雷迪 (友好地同希金斯夫人握手)您好!

希金斯夫人 見到你真是讓人高興!(介紹)這位是比克林上校。弗雷迪 (鞠躬)您好!

希金斯夫人 你應(yīng)該還不認(rèn)識我的兒子,希金斯教授。

弗雷迪 (走近希金斯)您好!

希金斯 (就像看見了一個小偷一樣)我發(fā)誓我之前一定見過你。到底在哪兒呢?

弗雷迪 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沒有見過面。

希金斯 (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不過這也沒什么,坐下吧。

(他與弗雷迪握手的時候仍然是面對窗戶外面,差點(diǎn)把弗雷迪推到長榻上,接著他又走到另一邊。)

希金斯 既然已經(jīng)來了這么多人(他坐在榻上,正好希爾太太在他右邊)

伊莉莎又還沒到,我們總得說點(diǎn)什么吧?

希金斯夫人 亨利,在皇家學(xué)會的晚會上你可是大受歡迎,但是在這種小場合你一點(diǎn)兒也不討人喜歡。

希金斯 是嗎?那還真是抱歉。(又高興起來)嗯,也許是的。哈哈!

(更加興奮了)

希爾小姐 (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對希金斯主動點(diǎn))我非常理解你的處境,我跟你一樣都不太會交際。要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暢所欲言那該多好。

希金斯 (馬上變得心情低落)天哪!這可不行!

希爾太太 (立馬接著問)為什么呢?

希金斯 誰曉得?他們覺得自己的那些心里話是說不出口的,要是把它們都說出來就會導(dǎo)致很嚴(yán)重的后果。你想想如果我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說出來,難道這些話會討人喜歡嗎?

希爾小姐 (特別激動)難道這些都是譏笑的話嗎?

希金斯 豈止是譏笑?可能會是無比刺耳的話呢。

希爾太太 (表情嚴(yán)肅地)哦!希金斯先生,我知道你并不是那種意思。希金斯 不管怎么說,我們身上都還有點(diǎn)野蠻人的成分。雖然表面上看來有著很高的個人修養(yǎng),懂得各種高雅的藝術(shù)形式,詩歌、哲學(xué)、科學(xué)等,但是我們當(dāng)中真正了解這些的又有幾個人?(對希爾小姐)你知道什么是詩歌嗎?(對希爾太太)你了解什么是哲學(xué)?(指著弗雷迪)難道他又明白藝術(shù)和科學(xué)是什么東西嗎?話說回來,我也說不上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哲學(xué)。

希金斯夫人 (語氣中含著警告的意思)也說不上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禮貌。

女仆 (開門)杜立特爾小姐到。(她退出去)

希金斯 (急忙起身,快步走到希金斯夫人身邊)媽媽,我說的就是她。

(他站在希金斯夫人身后,踮起腳尖給伊莉莎打手勢,暗示她哪位才是女主人。)

(伊莉莎身穿華麗無比的禮服,全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高貴典雅的氣息。她剛進(jìn)門,所有的人紛紛起身,感到無比的激動。她在希金斯的指示下,優(yōu)雅地向希金斯夫人走去。)

伊莉莎 (用溫和而準(zhǔn)確的口音向希金斯夫人問好,聲調(diào)溫婉動聽)您好,希金斯夫人!(她發(fā)“希”字的音時頓了一下,但還是說得很好)希金斯先生說我可以有幸上門拜訪您。

希金斯太太 (禮貌地)當(dāng)然,歡迎你的到來。

比克林 歡迎您,杜立特爾小姐?

伊莉莎 (和他握手)比克林上校,是您嗎?

希爾太太 杜立特爾小姐,我們之前應(yīng)該在哪里碰見過,我很熟悉您的眼睛。

伊莉莎 您好!(她在希金斯起身的地方鎮(zhèn)靜地坐下來)

希爾太太 (向她介紹自己的女兒)這是我的女兒克拉拉。

伊莉莎 克拉拉小姐,您好!

克拉拉 (表現(xiàn)得親近而興奮)您好!(坐在伊莉莎旁邊,不停地盯著她看。)弗雷迪 (也走了過去)我一定在哪兒見過您。

希爾夫人 (做介紹)這是我的兒子弗雷迪。

伊莉莎 弗雷迪少爺,您好!

(弗雷迪禮貌地鞠躬,坐在了那把伊麗莎白式的椅子上,他完全被伊莉莎吸引住了。)

希金斯 (忽然叫起來)天哪!是的,我知道了(弗雷迪瞪大眼睛感到非常訝異)對了,就是在戲院外面。(嘆了口氣)唉,真晦氣!希金斯夫人 亨利,注意你的行為。(他正準(zhǔn)備往桌沿上坐)你不能坐在我的書桌上,會被你壓壞的。

希金斯 (郁悶地)好吧,真對不起。

(他又向短榻走過去,卻不小心被爐圍火鉗絆了一下,不由得罵了一句,接著走了出來。他有氣無力地倒在了榻上,簡直快把它壓垮了。希金斯夫人看在眼里,又無奈地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接著是很長一段時間尷尬的沉默。)

希金斯夫人 (只好主動找些話題)您覺得這天氣怎么樣呢?

伊莉莎 我覺得英倫三島以西的低氣壓大約應(yīng)該在漸漸地向東移。

按照氣壓狀況來看,目前的天氣不會發(fā)生太大的變化。弗雷迪 哈哈!真是有趣極了!

伊莉莎 您這是怎么了?我自信自己的判斷是絕對正確的。

弗雷迪 簡直太神了!

希爾太太 我真希望這樣的好天氣能夠持續(xù)下去,否則又會有很多人得感冒了。一到春天,我們?nèi)胰司偷帽粋魅旧稀?/p>

伊莉莎 (用很神秘的語氣)據(jù)我的家人說,我的姑媽就是因?yàn)榛几忻岸赖摹?/p>

希爾太太 (一邊一邊搖頭表示同情)唉!

伊莉莎 (用哀傷的語調(diào)繼續(xù)說著)但我總是覺得她是被人做掉的。

希爾太太 (沒聽懂她的話)做掉的?

伊莉莎 天哪!真不敢相信她得了個就感冒死了,以前就算患了白喉都堅(jiān)持過來了呀!我眼睜睜看著她斷了氣,我們都以為她死了,但是當(dāng)我父親舀了一瓢燒酒給她灌下去之后,她又突然活了過來,還把瓢給咬破了。

希爾太太 (非常震驚)哦,天哪!

伊莉莎(繼續(xù)念叨這件事)我才不相信身體那么健康的人會因?yàn)楦忻八赖?,她還打算把那頂新的草帽送給我呢!肯定是被偷走了,是的,就是被那些做掉她的人偷走的。

希爾太太 “做掉了”是什么意思?

希金斯 (連忙打圓場)哦,這只是現(xiàn)在的一種流行語,意思就是把人給害死。

希爾太太 (對此很是迷惑,對伊莉莎)難道你真的相信你的姑母是被人給害死的嗎?

伊莉莎 當(dāng)然是的。那些跟她住一塊的人就算是為了一個別針也有可能對她下手,別說是一頂帽子了。

希爾太太 但是你的父親也不能給她灌燒酒啊,就不怕發(fā)生更嚴(yán)重的后果嗎?

伊莉莎 這個絕對沒問題,燒酒對于她來說就和牛奶差不多。我父親喝得更厲害,所以他知道可以這樣做。

希爾太太 你的意思是你父親酗酒嗎?

伊莉莎 說得上是嗜酒如命了。

希爾太太 這樣可對你沒什么好處。

伊莉莎 這也沒什么。我覺得喝酒對他反而有好處,只要不經(jīng)常喝就行,(興奮地)時不時地喝點(diǎn)還是可以的。他喝了酒之后心情就能變好,所以在他失業(yè)的那段時間,我母親就會給他一點(diǎn)酒錢,讓他出去買酒喝,喝完了就高興了。很多女人都是這樣,得讓自己的丈夫喝酒發(fā)泄一下,這樣才相處得下去。(越說越來勁)事實(shí)就是這樣,如果一個善良的人,當(dāng)他頭腦清醒的時候總會有愧疚之心,這樣只會讓他更加郁悶。但是只要喝點(diǎn)酒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心情自然也就變好了。(對弗雷迪,后者邊聽邊禁不住發(fā)笑)喂!你在笑什么呢?

弗雷迪 你說的這些流行語真是太有趣了!

伊莉莎 如果我說的是對的,你還笑什么呢?(對希金斯)我說的不對嗎?

希金斯夫人 (搭話)當(dāng)然沒有了,杜立特爾小姐。

伊莉莎 (愉快地)還有,我一直……

希金斯 (突然起身看著自己的手表)嘿!

伊莉莎 (轉(zhuǎn)過頭看他,馬上明白了他的暗示,跟著起身)好了,今天我真的很高興,不過我得走了。(大家也都站起來。弗雷迪熱情地跑過去開門)再會了,希金斯夫人,謝謝您的招待。(她同希金斯夫人握手。)

希金斯夫人 再會。

伊莉莎 再會,上校。

比克林 再會,杜立特爾小姐。(他們握手道別。)

伊莉莎 (對其他人也點(diǎn)頭)再會,各位。

弗雷迪 (給她打開門)杜立特爾小姐,您打算從公園走過去嗎?如果您想走走的話……

伊莉莎 (非常鎮(zhèn)定而自然地說)是走路嗎?去你的!(所有人都感到非常的驚愕)我才不想走路呢,我得坐汽車回去。(她出了門)(比克林長出一口氣坐了下來。弗雷迪走到?jīng)雠_上看著她坐車離開。)希爾太太 (驚嚇過度)說實(shí)話,我還是不太能接受這種流行語。

克拉拉 (有氣無力地坐在伊麗莎白式的椅子上)哦,媽媽,這沒你想得那么嚴(yán)重。如果你還守著那些舊思想的話,別人肯定會覺得我們思想落后,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呢。

希爾太太 我不否認(rèn)自己在這方面有點(diǎn)守舊,但是克拉拉,我不希望你也跟著這樣說。我也聽你說過一些不文雅的話,像什么“混蛋”、“家伙”這些,雖然我已經(jīng)聽?wèi)T了,但我從心里認(rèn)為這不是小姐們該用的字眼。不管怎么說,這些話實(shí)在難以讓人接受。比克林先生,您認(rèn)為呢?

比克林 這我可不好說。先前我在印度待了好些年,現(xiàn)在人們的愛好跟習(xí)慣早就跟以前不一樣了,這也讓我不太能適應(yīng),有時我

連自己是在正式的宴會上,還是在海上與水手們在一起都分不清。克拉拉 這不過是習(xí)慣問題,誰分得清對與錯呢?人們說這些話只是出于自己的習(xí)慣,沒什么其他的意思。我覺得這種話很能吸引別人的注意,并且很有趣,反倒是原來的那些話太乏味了。

希爾太太 (站起來)坐了這么久,我想我們也該走了。

(比克林和希金斯站起來。)

克拉拉 (隨著起身)哦,是的,我們還有三處茶會得去呢。再會,希金斯夫人。再會,比克林上校。再會,希金斯教授。

希金斯 (一本正經(jīng)地走過去送她到門口)再會。你一定得在接下來的茶會上試著說說這種流行語,一定要試試。

克拉拉 (滿臉微笑)一定會的,再會。這些維多利亞早期的條條框框都已經(jīng)過時了。

希金斯 (引誘她)早就過時了!

克拉拉 真是過時了!

希爾太太 (聽了覺得難受,大聲喊道)克拉拉!

克拉拉 哈哈!(她精神抖擻地出了門,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趕上了潮流,一直笑著走到樓下。)

弗雷迪 (無奈地嘆息)唉,這是……(他只說了半句,也走到希金斯夫人面前)再會。

希金斯夫人 (和他握手)再會。你還想再見到杜立特爾小姐嗎?

弗雷迪 (激動地)當(dāng)然了,我非常愿意,非常愿意。

希金斯夫人 你應(yīng)該清楚我平日里會客的時間安排。

弗雷迪 是的,真是謝謝您,再會。(他高興地出了門)

希爾太太 再會,希金斯先生。

希金斯 再會,再會。

希爾太太 (對比克林)我還是說不出這樣的話。

比克林 那也不是一定得說的,你不想說也好。

希爾太太 但我要是不這樣做,克拉拉肯定不會同意的。再會。

比克林 再會。(他們握手。)

希爾太太 (對希金斯夫人)請您一定要諒解克拉拉。(比克林聽到她放低了聲音,知道自己不便去聽,就和希金斯一樣站在窗前。)我們實(shí)在是太窮了!可憐的孩子,她幾乎沒怎么參加過這種宴會!所以才會表現(xiàn)得不得體。(希金斯夫人見她幾乎要落淚,心里也很難受,親切地拉著她的手一直送到門口)但我的兒子很明白事理不是嗎?希金斯夫人 是啊,那孩子很不錯,希望他能經(jīng)常過來走走。

希爾太太 真是謝謝你,再會。(她走出門)

希金斯 (興奮地)你覺得還好嗎?伊莉莎怎么樣?(他一下子沖到他母親面前,拉她坐在伊莉莎之前坐過的椅子上,自己坐在她的左邊。比克林則坐到她的右邊。)

希金斯夫人 不,這當(dāng)然還不行。雖然她的口音和裝扮被你改造得不錯,但這并不表示她所有的言行都是天衣無縫的。要是你覺得這樣就完美了的話,那你一定是糊涂了。

比克林 那你認(rèn)為還可以改善嗎?就是說讓她改掉那些不好的說話習(xí)慣。希金斯夫人 如果是在亨利身邊的話,估計(jì)很難做到。

希金斯 (有點(diǎn)不悅)你是在說我講話還不夠文雅嗎?

希金斯夫人 不,孩子。你說得很好,除非你是在碼頭上跟那些粗人在一起,但若是在一個高雅的茶會里就不見得如此了。

希金斯 (覺得很委屈)但……

比克林 (打斷他的話)希金斯,你要清楚自己的情況。從我們那時候一起在海德公園練兵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20年了,我這才聽到像你口中說出來的那種粗話。

希金斯 (心情不好)要是連你都這么說的話,那我說的話肯定就沒有牧師們的話那么好聽了。

希金斯夫人 (做手勢不讓希金斯說下去)比克林上校,請你跟我說說溫波街的情況吧。

比克林 (很樂意換了個話題)哦,我是和亨利一起住在那里的。因?yàn)橐献鬟M(jìn)行印度方言方面的工作,這樣就更加方便些。

希金斯夫人 是的,這樣合情合理。但是那位姑娘住哪里呢?

希金斯 當(dāng)然是和我們一樣,她不跟我們一起住的話還能住哪兒?希金斯夫人 但如果是這樣安排的話,你們以什么身份住在一起?

難道當(dāng)她是女用人嗎?還是其他什么身份?

比克林 (緩慢地)希金斯夫人,我很明白你說這話的意思。

希金斯 可我一點(diǎn)兒也不明白。我每天給她上課教她發(fā)音,終于看到自己這幾個月來的付出有了回報(bào)。而且她很清楚我的東西在哪兒,也知道我的約會安排等。

希金斯夫人 那你的女管家跟她還合得來嗎?

希金斯 別斯太太嗎?哦,她自然很樂意,因?yàn)橐晾蛏梢詭偷剿簧倜?。以前她?jīng)常不得不給我們找東西,還有記住很多約會時間安排。但她經(jīng)常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她總說我自私,不懂得為別人考慮。對吧,比克林?

比克林 是的。她經(jīng)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先生,您得替別人想想”。

一談到伊莉莎,總得這么說一下。

希金斯 說的好像我會把她給忘了似的,我都已經(jīng)很累了,我不得不時刻關(guān)注她的每一個發(fā)音。

希金斯夫人 你們兩個人還真是有意思,這樣玩弄你們的活寶貝。希金斯 這怎么能說是玩弄呢?這可是一項(xiàng)嚴(yán)肅而又艱巨的任務(wù)。

您得相信我,這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憑著自己的能力去改造另一個人,教給她全新的語言。這是一項(xiàng)跨越階級和改變靈魂的偉大的工作。

比克林 (挪了挪椅子,更靠近希金斯夫人,興奮地說)沒錯,這確實(shí)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您盡管放心,希金斯夫人,我們在這個過程中態(tài)度非常的端正和嚴(yán)肅。每個禮拜,甚至是每天都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和突破。(更靠近希金斯夫人一點(diǎn))并且在每一個階段,我們都會以錄音和照相的方式記錄下來。

希金斯 (在希金斯夫人的另一邊同時解釋)一點(diǎn)兒也沒錯,這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有趣的實(shí)驗(yàn)。我們把自己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放在做這件事情上面了,對吧?比克林。

比克林 我們不停地談?wù)撘晾蛏囊磺小?/p>

希金斯 還給她上課。

比克林 教她穿衣服。

希金斯夫人 你說什么!

希金斯 而且還設(shè)計(jì)、改造全新的伊莉莎。

希金斯和比克林 (同時)還有,她的聽力簡直是太強(qiáng)了,甚至可以與鸚鵡相媲美。我們曾經(jīng)嘗試過用各種不同的音調(diào)來對她進(jìn)行測試,比如說歐洲和非洲的各種方言,以及南非野人的短促發(fā)音等,這些都是難度非常高的,連我們兩個都得花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全學(xué)會,但她一聽就能準(zhǔn)確地說出來。希金斯夫人,她簡直就是個天才!除此之外,她還善于彈鋼琴。我們曾經(jīng)把她帶到劇院里面去聽各種音樂,不管是古典音樂還是民間曲藝,也不論是哪位音樂家的作品,她只要聽一遍,回家就能把它們都彈出來,即使在這之前她連碰都沒碰過鋼琴。

希金斯夫人 (不得不用手指堵住耳朵,因?yàn)榇藭r他們倆的聲音越來越大,而且根本就沒有一點(diǎn)想停下來的意思)安靜,安靜!(兩個人停止講話)

比克林 真抱歉!(他覺得有點(diǎn)尷尬,將椅子往后挪一點(diǎn)。)

希金斯 對不起。只要比克林開始說話,沒人能插得上嘴。

希金斯夫人 好了,亨利。比克林先生,你難道不清楚嗎?在伊莉莎走進(jìn)溫波街的同時還帶來了什么?

比克林 是她的父親,但是亨利早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希金斯夫人 不對,如果是她母親來的話還好點(diǎn),但事實(shí)上她帶來的卻是另一個。

比克林 您說的是什么呢?

希金斯夫人 (偶然地說出了她所經(jīng)歷的那個年代)一個問題。

比克林 哦,我想我知道了,就是如何讓她偽裝成上等人的問題。希金斯 這個不難,我想我已經(jīng)成功一半了。

希金斯夫人 真是大錯特錯,你們兩個簡直是太天真了,我是說以后怎么安排她的問題。

希金斯 這很容易解決。她已經(jīng)具備這么大的優(yōu)勢,只要她愿意,想上哪兒就可以上哪兒。

希金斯夫人 難道就是跟那位可憐的希爾太太一樣的優(yōu)勢嗎?在養(yǎng)成了和上等人一樣的生活習(xí)慣之后,就失去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只能坐享其成,這就是所謂的優(yōu)勢嗎?

比克林 (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只好隨口應(yīng)付她)希金斯夫人,這個問題不大,是你太杞人憂天了。(他起身決定離開)

希金斯 (也站起來)我們可以幫她找一份像樣的工作。

比克林 她生活得很滿足,您大可放心。再會。(他同希金斯夫人輕輕地握手,就像是安撫一個膽小的孩子,接著就走出了門。)

希金斯 事已至此,就只能順其自然了。再會,媽媽。(他吻了她,然后跟著比克林出門去。)

比克林 (想讓叫安心些,轉(zhuǎn)過身對她說)以后自有辦法,一切自會水到渠成。再會。

希金斯 (出門時對比克林說)我們帶她去出席俄耳斯坊的莎士比亞展覽會吧。

比克林 好啊,單是想想就讓人興奮。

希金斯 等她從那兒回來以后,就可以讓她給我們模仿每個人的言行舉止。

比克林 簡直太妙了!(兩人邊下樓邊哈哈大笑個不停。)

希金斯夫人 (忍不住跳起來,坐到寫字臺前想繼續(xù)剛才的事。她胡亂地拿開那一堆廢紙,又從文具匣里抓起一張信紙準(zhǔn)備寫下去。但是,她沒寫幾行就氣得扔下了鋼筆,雙手緊抓住寫字臺怒喊著)啊,這些男人!男人!可惡的男人??!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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