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十五)陽貨篇

宋代理學(xué)三書隨扎 作者:錢穆


性相近也章。

朱子曰:“性即理一語,自孔子后,惟程子言之。此一語即千萬世說性之根基。理者,公共之物,不會不善?!庇衷唬骸懊献游磭L言氣質(zhì)之性,程子言之。所以有功于名教者,以其發(fā)明氣質(zhì)之性。以氣質(zhì)論,則凡言性不同者,皆冰釋矣。”又曰:“氣質(zhì)之說起于程張,有功于圣門,有補(bǔ)于后學(xué)。自孔孟后,未嘗有人說到此。如諸子說性惡,說善惡混,說三品,亦是。但不曾明其為氣質(zhì)之性耳。孟子說性善,但說得本原處,卻不曾說得下面氣質(zhì)之性,所以亦費(fèi)分疏。程張之說立,則諸子之說泯矣。程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但言仁義禮智是性,孟子是也。只論氣稟,不論一原處,荀楊以下是也。予于太極圖解亦云,所謂太極不離乎陰陽而為言,亦不雜乎陰陽而為言。張子曰,形而后有氣質(zhì)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人物得是氣質(zhì)以成形,而其理之在是者,則謂之性。氣質(zhì)有偏正純駁昏明厚薄之不齊,故性之在是者,其為品亦不一。然其本然之理,則粹然至善而已?!苯癜矗鹤迂曆苑蜃友孕耘c天道未可得聞,此下遂有孟子主性善,荀子主性惡,及善惡混諸說。程張始言性即理,又分天地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而朱子謂其原自濂溪《太極圖說》,而創(chuàng)為理氣論。此為有宋理學(xué)家在中國思想史上一大突破。朱子此處言之甚晰。朱子又曰:“性與氣皆出于天,如天氣之清明陰黯,可見氣之美惡。然好者常少,而不好者常多。以一歲言之,晴和而不寒不暖者,能幾時(shí)。而夏寒冬暖,愆陽伏陰者皆是也。雖一日之間亦然。蓋其氣錯(cuò)揉萬變,不能均平,所以君子常少,而小人常多。又如顏夭而跖壽,堯舜與孔子福壽不同?!苯癜矗喝缰熳哟颂?,言氣即言天,亦可有善有惡,及善惡混之分爭矣。西方宗教認(rèn)為善只在上帝,人世則原始罪惡,故有世界末日之主張??茖W(xué)哲學(xué)全不理會善與惡之爭,此是西方人心硬之表現(xiàn)。中國儒家,自孔子以下,大體主張偏向善。即莊老道家言自然,言氣不言性,但亦有偏向善之傾向。此為中國人心軟之表現(xiàn)。文化不同,本于人性有不同。程朱所言,仍亦無可非也。

惟上知與下愚不移章。

朱子曰:“不必求合,人所言各有地頭??鬃诱f相近至不移,便定是不移。人之氣質(zhì)實(shí)有如此者。如何必說道變得,而其所以至此下愚者,便是氣質(zhì)之性??鬃诱f得都渾成了,程子此段卻只說到七分,不說到底。孟子只說得性善,其所言地頭各不同?!苯癜矗捍搜缘仡^不同,略如今人言立場不同。伊川言無不可移,此顯與孔子言不合。孟子言人皆可以為堯舜,亦與孔子下愚不移之說不合。朱子則以氣質(zhì)之性來說孔子之不移,然于孟子伊川說皆不置辨,此見中國學(xué)者之氣象寬厚處。象山陽明皆明言朱子不是。自朱子言之,此亦所言地頭之不同矣。朱子又曰:“圣人之言,則曰不移而已,不曰不可移也。程子則曰,以其不肯移,而后不可移耳。蓋圣人之言本,但以氣質(zhì)之稟而言其品第,未及乎不肯不可之辨也。程子之言則以人,責(zé)其不可移。而徐究其本,則以稟賦甚異而不肯移,非以其稟賦之異而不可移也?!苯癜矗捍藯l又在不移之上加了不可移與不肯移之兩項(xiàng)。不可,即孟子之不能。不肯,即孟子之不為。然朱子謂以其稟賦之異而不肯移,則仍依孔子義,仍以氣質(zhì)之性說之。惟其氣質(zhì)之性使其自不肯移,此即下愚之所以不移也。而氣質(zhì)之說則本于程子,朱子之言亦可謂細(xì)而和,緩而盡矣。

或問游氏之言曰,夫道未始有名,感于物而出,則善之名立矣。托于物而生,則性之名立矣。善者,性之德。故莊子曰,物得以生謂之德。性者,善之資。故莊子曰,形體保神謂之性。蓋道之在天地,則播五行于四時(shí),百物生焉,無非善者無惡也。故曰,繼之者善也。道之在人,則出作而入息,渴飲而饑食,無非性者無妄也。故曰,成之者,性也。何也?朱子曰:“道未始有名,善之名立,性之名立,此則老佛之言,而分道與善與性為三物矣。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雖出于莊周之言,然所謂儀則者,猶有儒者之意也。今引其言而特遺之,且獨(dú)以出作入息,饑食渴飲為言,則是所謂性者無復(fù)儀則,專以佛者作用是性之言為主矣。是雖欲極其高妙而言,而不知其所指以為性者,反滯于精神魂魄之間也。此近世言性之大弊,學(xué)者不可以不辨。且所謂托于物而生者,是又以為先有是物,而性托之以生,如釋氏授胎奪陰之說也?!苯癜矗捍藯l朱子又明辨之,力辨之,亦猶孟子之所謂不得已而辨者。游氏亦程門大弟子,朱子極尊二程,而于二程之言多有辨,于其弟子謝楊尹游亦各有辨,會合觀之,乃可知中國學(xué)者之態(tài)度。

禮云禮云章。

或問:諸家言禮以敬,異乎程子,何也?朱子曰:“程子以理言,禮之體也。諸家以人言,禮之用也?!秉S干曰:“今集注與程子說不但敬與序之不同,雖言和則同,而所以為和亦不同。集注之敬與和主人心而言,程子之序與和主事理而言。然有人心之敬與和,則見于事理者,始有序而和矣?!苯癜矗菏莿t朱子釋《論語》亦不守程子說,而朱子之重視于心,亦由此可見。故二程始提出理字,而朱子必挽回到心上來。如釋仁曰心之德愛之理,是矣。惟象山說心,又過了朱子,則又多病。義理難辨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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