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于陳蔡者章。
或問:四科之目,朱子曰:“德行者,潛心體道,默契于中,篤志力行,不言而信者也。言語,善為辭令。政事,達(dá)于為國治民之事。文學(xué),學(xué)于詩書禮樂之文,而能言其意。夫子教人各因其長,以入于道。然其序則必以德行為先,誠以躬行,實造具體。圣人學(xué)之所貴,尤在于此。非若三者各為一事之長而已也?!苯癜矗何鞣綄W(xué)者,各為一事之長,宗教亦不例外。德行一科,似不注意。此為中西人文最要差異之所在。
季路問事鬼神章。
朱子曰:“氣則二,理則一?!苯癜?,朱子《大學(xué)補(bǔ)傳》言:“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朱子言心與物,皆若氣,其所到達(dá)始是理。依西方哲學(xué)術(shù)語言,朱子非主唯物一元,亦非主唯心一元,乃可謂主唯理一元。但格物窮理皆憑心,故心物并言,心尤重于物。此乃朱子論學(xué)大旨。
又曰:“不可將精神知覺做性字看?!庇衷唬骸靶哉?,理而已矣。乾坤變化,萬物受命,雖所稟之在我,然其理則非有我之所得私也。所謂反身而誠,蓋謂盡其所得乎己之理,則知天下萬物之理初不外此。非謂盡得我此知覺,則眾人之知覺皆是此物也。性只是理,不可以聚散言。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氣而已矣。所謂精神魂魄,有知有覺者,皆氣之所為也。故聚則有,散則無。若理,則初不為聚散而有無也。但有是理,則有是氣。茍氣聚乎此,則其理亦命乎此耳。不得以水漚比。鬼神便是精神魂魄,程子所謂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跡,張子所謂二氣之良能,皆非性之謂也。然氣已散者,既化而無有矣。其根于理而日生者,則固浩然而無窮也。乾坤造化如大洪爐,人物生生,無少休息,是乃所謂實然之理,不憂其斷滅也。今乃以一片大虛寂目之,而反認(rèn)人物已死之知覺謂實然之理,豈不誤哉。”今按:此依理氣之辨而言。亦可謂朱子乃指性理一元論。但性與理又有別。精神知覺乃心非性,非有我之所得私。其言與一般理學(xué)家分說義理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乃由相同之思路來。而有發(fā)先秦孟荀諸家論性所未發(fā),然亦不得謂其與孟荀論性有違。不得以西方哲學(xué)為例,以其言有不同,而轉(zhuǎn)肆分別。如此之類,應(yīng)為治中國思想史者所宜深思而熟玩。
子路曾皙四子言志章。
問:“夫子何以與點。”朱子曰:“方三子之競言所志,點獨鼓瑟,若無所聞。及夫子問之,乃徐舍瑟而對。其志之所存,未嘗少出其位,澹然若將終身。此夫子所以與之也?!庇衷唬骸霸詷酚诮袢照邔?,諸子以期于異日者對,諸子有安排期必,而曾皙無之?!眴枺骸昂我匝云渑c天地萬物各得其所。”朱子曰:“暮春之日,生物暢茂之時。春服既成,人體和適之候。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長少有序而和。沂上舞雩,魯國之勝處。既浴而風(fēng),又詠而歸,樂而得其所也。以所居之位而言,其樂雖若止于一身,以其心而論,則固藹然天地生物之心,圣人對時育物之事也。又安有物我內(nèi)外之間哉?!眴枺骸氨闶菆蛩礆庀?。”朱子曰:“萬物各遂其性,此句可見堯舜氣象。暮春時,物態(tài)舒暢如此,曾點情思又如此,堯舜之心亦但欲萬物皆如此爾。”或曰:“列子御風(fēng)之事近之,其說然乎?”朱子曰:“圣賢之心所以異于佛老者,正以無意必固我之累。而所謂天地生物之心,對時育物之事,未始一息停止也。若但曰曠然無所倚著,則亦何以異于虛無寂滅之學(xué)乎?!庇衷唬骸霸c意思與莊周相似,但不至跌蕩爾。學(xué)者當(dāng)循下學(xué)上達(dá)之序,庶幾不差。若一向先求曾點見解,未有不入于佛老者?!庇衷唬骸霸c意思若能體認(rèn)分明,令人消得無限利祿鄙吝之心?!苯癜矗荷险撆c天地萬物各得其所以及堯舜氣象兩層,乃朱子發(fā)揮程子意。后言曾點意思與莊周相似,則朱子自發(fā)意。學(xué)者體認(rèn)得朱子意,則程子語亦無謬。若不明朱子意,僅從程子語參入,則易滋誤解。一般理學(xué)家有太重視孔子與點一嘆者,多為忽略了朱子所言。朱子讀《論語》則體會《論語》,讀程子書則體會程子,于群書中求其通,又不忽其有異。此可為中國學(xué)人讀書之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