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曰:“心不可有一物,外面酬酢萬變,都只是隨其分限應(yīng)去,都不關(guān)自家心事。才系于物,心便為其所動。其所以系于物者有三,或是事未來,自家先有個期待底心?;蚴乱褢?yīng)過去了,又卻長留在胸中,不能忘?;蛘龖?yīng)事之時,意有偏重,便只見那邊重。都是為物所系縛。到別事來到面前,應(yīng)之便差了。圣人之心,瑩然虛明,無纖毫形跡,一看事物之來,若小若大,四方八面,莫不隨事順應(yīng)。此心元不曾有個事?!苯癜矗捍藯l論忿懥好樂憂患恐懼諸情緒諸事,均不可留于心中。心空無物,才能應(yīng)物得當(dāng)。又說:“孔子畏匡,文王囚羑里,死生在前,圣人元不動心,處之怡然?!苯癜矗嚎鬃友匀?,四十而不惑。孟子言四十不動心。此心仍須學(xué)來。
朱子又說:“有心于好名,遇著近名底事,便愈好之。有心于為利,遇著近利底事,便貪欲?!苯癜矗哼@便要看此心之志。故曰志于學(xué),曰志于道。若只要心中無一事無一物,又差了。朱子又說:“此等處須是存養(yǎng)體驗,自做得些工夫,當(dāng)自見之。難以淺識懸斷?!苯癜矗褐袊鴮W(xué)問,主要便在自做工夫上,卻不宜專在文字上去求。西方科學(xué)家脫離不了一間實驗室,中國人文之學(xué)則以人間世為其實驗室,主要實驗者,即是吾此心。
又說:“圣人之心周流應(yīng)變而不窮,只為在內(nèi),而外物入不得。及其出而應(yīng)事接物,又不陷于彼。”今按:孔子曰:“貧而樂,富而好禮?!必毟恢皇峭饷媸伦儯辉谖镆贿?。遇貧當(dāng)求心能樂,遇富當(dāng)求心能好禮,所求都在自己心上。若貧必求富,則求在外面物上,不在自已心上,自己又如何作得主。卻先把己心丟了。
又說:“忿懥之類,在心上理會。如親愛之類,又在事上理會。心上理會者是見于念慮之偏,事上理會者是見于事為之失?!苯癜矗何鞣饺硕嘤眯脑谑律侠頃瑓s忽于心上理會。念慮偏了,事為自多失。故西方人亦多忿懥。不于心上理會,故少親愛。中國人則多知忿懥在心上有差了,但更知親愛在事上亦有差,此處更當(dāng)學(xué)。
朱子曰:“彼之不可教,即我之不能教??膳c能,彼此之辭也?!苯癜矗喝耸氩挥H愛其子女,但為父母者不能教,非子女之不可教。人又孰不親愛其國,但非在下者之不可治,乃為之上者之不能治。明于此,彼此之間則無不可親之家,無不可愛之國矣。今日國人不親家,不愛國,而徒生忿懥,是皆不明于彼此之辨耳。孟子只說人皆可以為堯舜,但未說人皆能為堯舜,此亦彼此之辭。
朱子又曰:“能使人興起者,圣人之心也。能遂其人之興起者,圣人之政事也。”今按:此惟中國人有此觀念。近代西方民主政治,只論下一項,再不及上一項。朱子又曰:“只我能然,而人不能然,則不平矣?!苯癜矗何鞣饺藙t只在法律前求平等,不在人與人間求平等,此又是雙方文化大相差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