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頭獅子和扭頭獅子一笑一怒,走下臺來。九頭獅子仍對扭頭獅子說:“您再用這個外號時,不要忘了今天這一場:江南還有個九頭獅子呢。”遂穿上長衫,要把夏建侯替回。豹黨發(fā)話,這不能隨便換來換去。九頭獅子笑道:“好好好,咱就不換,夏大爺多偏勞吧。”
下一次該由鏢客這邊先撥人上場。十二金錢俞劍平、智囊姜羽沖都知豹黨蘊怒,忙選硬手上場。選了一回,竟找不出妥善的人來。因為這一場既由鏢客先登,豹黨便可量敵而進,針鋒相對,專挑克敵的好手來斗。所以鏢客的武功盡使精妙,若偏擅一技,也必吃虧。須要挑選技博而能精的人物,才能左宜右有,不管豹黨教哪一派的人物上來,全能接得住。俞劍平很為難,意欲求青松道人、無明和尚上場。這兩個出家人全想看到最后,方才出頭。姜羽沖想請松江三杰的第二人夏靖侯出頭,夏靖侯負傷未愈,俞劍平以為不可。因為夏氏已是成名的人物,自己邀人家出來幫忙,決不應(yīng)教人家栽兩回跟頭。
俞、胡、姜三人看了看這位,又看了看那位,心中著急。年輕的鏢客倒愿搶先,只是不敢憑信他們;成名的人物又有這些難處。俞劍平道:“索性我上去。”馬氏雙雄道:“不行,俞大哥你還得接后場呢。要不然,我弟兄上吧。”俞劍平又因二馬兵器最精,拳技知道的不博,也怕他應(yīng)付不來,有累盛名。最后漢陽郝穎先道:“俞仁兄,不必為難,小弟不才,可以對付這第六場。”郝穎先脫去長衫,悠然緩步,走上比武的破戲臺。俞劍平才放了心,知道郝穎先拳精學(xué)博,哪一派的武功全都懂得,不會應(yīng)付不下來。
鏢客這邊幾費躊躇,始定人選;豹黨那邊也是一理。雖然是比拳,好似押寶一樣;而且勝負一分,兩方同下,要換一個硬手來報復(fù)一下都不能夠。這樣子一對一,比過就罷,固然可免紛爭纏斗,可也教敗者找不回場來。勝者獲勝而退,對方看著干生氣。因此雙方挑選對手,越發(fā)審慎。郝穎先來到證人面前,報名求教。飛豹子在臺下一看,道:“哦,是他!”就要親自出頭,與郝一戰(zhàn)。郝穎先在探莊時,已在暗中與豹黨伸量過。此時明白出頭,凡會過他的人,都要來會。飛豹子的左輔右弼,那胖瘦二老王少奎和魏松申也想斗斗這漢陽打穴名家。
子母神梭對飛豹子說:“我們先讓讓外邀的朋友。”話未說完,走出一個方面大耳的人物,是子母神梭代邀的一個過路綠林,姓侯名敬綽,向飛豹子和子母神梭說道:“久聞郝某打穴的功夫很有名。現(xiàn)在我們是空手比拳,郝某總不會私帶點穴镢,暗算徒手的人。你們二位何必犯斟酌?簡直的由我小弟上去,會一會這位。”
飛豹子不知此人實力如何,面沖子母神梭,露出叩問的神氣。子母神梭道:“侯二哥要去,一定可以。不過,你要跟他快斗,不要跟他久耗。”侯敬綽道:“行,要別的我沒有,要急三槍,我會。對付他們打穴點穴的人物,我有的是招。”說罷,灑然登臺,迅如猛虎。到鏢行證人的面前報了名,次對郝穎先抱拳通名,預(yù)備開招。
十二金錢俞劍平一見此人出頭,愕然說道:“西川八臂來了!我們袁師兄從哪里搜尋來的?這事越鋪展越大了!”白彥倫道:“西川八臂又是何等人物?”俞劍平道:“他們一共哥四個,又是合字,又是幫會,很不好惹。”他湊近戲臺關(guān)照郝穎先,又嫌太露形。沒影兒魏廉忙說:“俞老叔,您交給我。”魏廉湊近叫道:“郝師傅,這位是朋友,您多……喂,這位是朋友。”這一喊引得人人探頭。臺上的郝穎先早已展開行門過步,容得侯敬綽一拳打到,立刻開招。沒影兒吆喝的話,他已聽明。
這侯敬綽也看了魏廉一眼,心中納悶:“你們要套交情么?”當下不遑理論,故意藏拙,連發(fā)了三招,意欲先看看那郝穎先的拳法。郝穎先以虛應(yīng)虛,連讓三招,方才還手。侯敬綽誤認郝穎先是太極門,也就由第六招起,展開本門心法,把雙拳驟如狂風(fēng)般打來。郝穎先文縐縐地見招應(yīng)招,有點應(yīng)付不暇;一面招架,一面退閉。侯敬綽且打且攻,欺敵猛進。果然是四川名手,招術(shù)不俗。只十數(shù)招,便搶招得勢,把郝穎先逼到戲臺邊上。再要進搏,郝武師就沒有回旋余步了。侯敬綽突然沖天一炮,照郝武師打去;卻暗防他旋身旁閃,兩眼盯住那郝武師的動勢。
果然,郝穎先見招側(cè)身,順力一推,倏然伏身,要往左竄。侯敬綽軒眉一笑,拳勢不收,反往旁轉(zhuǎn)。倏地單腳用力一捻,身如陀螺一轉(zhuǎn),恰好遮住郝武師的前路;單拳也隨身改勢,打到郝武師的上盤。郝穎先右腕一繞,微微往上一格,似要一托一捋。忽然腳下用力,也這樣一擰,要往右轉(zhuǎn)。侯敬綽一下吆喝道:“呔!”用足十成力,錯腳開掌,照郝穎先狠狠一推。他把全身做成了側(cè)立的弓形,這兩掌平推如箭,力猛如山,倘若用實,郝穎先必要栽下臺去。
哪知郝穎先預(yù)料敵招,一旋身,似把背后交給敵人;又伏腰一擰,突然往上長身,輕飄飄拔高而起。不曉得怎樣用力會拔高斜射,倏然越過侯敬綽的背后。侯敬綽急忙旋身,探臂來抓,又一長身,跟蹤進步,早已撲了空。郝武師箭似地跳落到臺心了。郝穎先擰身回顧,微微冷笑,剛才魏廉喊這位是朋友,既是朋友,為何下毒手?起初郝穎先竟誤會了意,至此方才拿出勝敵之招。那邊侯敬綽始終沒把郝武師放在眼里,一招未勝,他就霍然疾進,又沖郝武師追來。郝武師蓄意以待,兩人重新交手。又經(jīng)過二十幾招,突然聽臺上證人哼了一聲,臺下飛豹子也“呀”的一聲。跟著雙雄倏然一合,倏然一分,各退出一丈以外,一點聲音也沒有,兩人俱各住了手。
郝穎先往旁一站,拱手道:“承教承教!”侯敬綽也往旁一站,臉向臺里,一言不發(fā);口咬嘴唇,側(cè)目瞪著敵人。好半晌,才一轉(zhuǎn)身,往臺下側(cè)目一瞥,突然回身,跳下臺去了。郝穎先又微微一笑,向證人一拱手致敬,徐步走下戲臺。兩人停斗,似乎勝敗已分,臺下很有些人沒有看明白。但雙方證人已然瞧透。子母神梭武勝文忙迎問侯敬綽:“二哥,怎么樣了?”侯敬綽搖手不答,直趨殿內(nèi)。王少奎、魏松申跟了過來,不好問他受傷沒有,只問道:“侯二哥辛苦了,怎么樣?”
侯敬綽突然蹲身俯腰,一張嘴吐出一灘血和兩只牙。原來他受了郝穎先的迎面一拳,強忍著閉口無聲,才免得當場露形,只是瞞不住兩邊的明眼人罷了。他拭去口血,幸無內(nèi)傷,心中又愧又怒。飛豹子在臺下早已看見,也忙進來慰問。侯敬綽的盟兄郁敬恒發(fā)怒道:“好好好,打得好,我得會會這位漢陽名家!”立刻出殿,奔赴戲臺。戲臺斗場已賭到第七次,應(yīng)該豹黨先登。飛豹子追出來,也要登臺單挑俞劍平。子母神梭忙攔住飛豹子:“袁二哥,你等一等。”又拉住郁敬恒的手,勸他別忙。郁敬恒已經(jīng)含嗔脫衣,必欲一斗,大聲說:“我們西川八臂早要會會江南鏢行,我得再請郝武師指教指教。”
郁敬恒正在怒吼,不意豹黨證人沙金鵬也等不及了。十場決斗,已過了六場,還得給袁、俞二人留一場,那么共只剩下三場了。這“半趟長拳震遼東”沙金鵬往破戲臺口前行幾步,面對臺下大聲說:“鏢行諸位朋友,我在下叫沙金鵬,我要會會咱們江南武林人物。我說喂,武莊主、袁老兄!這個證人我先不當,請二位另煩一位朋友替我來吧。人家殷武師剛才不也是這么來著,我也學(xué)學(xué)人家。我當證人的也要請教。”
沙金鵬說著,不等人來代替,就脫衣側(cè)立,向鏢行叫陣。子母神梭這才松手,對郁敬恒說:“得了,郁大哥你別生氣,有人給咱們找場。這位沙師傅經(jīng)多見廣,拳術(shù)厲害極了,打人只憑三招,你瞧吧。”沙老白須飄灑,意氣軒昂,當戲臺一站,等候鏢客。豹黨忙推上一位黑矮老頭兒,替沙老做證人。這人姓胡名朝棟,外號黑胡狐,早年是當鋪老板,因好拳腳,混丟了飯碗,如今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了。
胡朝棟替沙金鵬發(fā)話:“鏢行諸位好友,哪位上來賜教?”鏢行群雄紛紛議論,料這位金鵬氣度矍鑠,必不好惹。馬氏雙雄告訴眾人:“這位沙金鵬生平專擅一手長拳,練得臂力極強,一拳搗出,緊跟著又是一拳。換手不換招,力量足,招術(shù)快,聽說很不容易破解,也不好躲閃。他倒沒有什么出奇不測的絕招,就是一股子丹田罡氣,有進無退。你別看他老,氣度安閑,可是一開招,準是拼命。我看柔能克剛,俞三哥!要破他這手長拳,非得你親自出馬不可。”
十二金錢俞劍平凝神端詳沙老,確有一派尖銳之氣,暗藏在穆然的態(tài)度之中。回頭環(huán)視鏢行,青松道長仍沒有踴躍上場的意思,無明和尚眼望別處,似正尋視豹黨中的一個中年人。俞劍平說道:“我就上去。”俞夫人很關(guān)切地說:“臺上這位別看上了年紀,你看他那眼神和手臂,再看他的下盤,足夠火候的了。劍平,你要上去,你可估量著,跟這個人動手,決不是三招兩式的事。你還得盯著袁二師兄哩。我看莫如煩夏二哥辛苦一趟吧!”
松江三杰連忙應(yīng)道:“大嫂放心,我替俞三哥去。”夏靖侯、谷紹光二人,你爭我讓,青松道人輕輕一拍無明和尚,說道:“明師兄,你看什么?”無明和尚矍然回頭道:“我看那邊東看臺根下,站在人群中的那位豹黨很面熟,好象駱定求。……不能,不能,他不會出頭露面,我跟他有約在先。”說時又看,看對了臉,方才說道:“真奇怪,這人不是駱定求,或者許是他的哥們,模樣太象了。”青松道人道:“算了吧,你不要在這地方訪友啦!現(xiàn)在這遼東沙金鵬正在叫陣,夏檀樾賢昆仲還在謙讓。明師兄,你拿出你的羅漢拳,上去會會這神拳老沙吧。”
無明和尚往臺上瞥了一眼,笑道:“我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哩,人家半趟長拳震遼東;我這朽僧笨拳一上去,必然挨打。松道友,還是你當先。”青松道長笑道:“我才真不是人家的對手哩。我學(xué)的這門功夫,正好受人家的克制。久聞此老在遼東,半月之間連敗十八家武林名手,連踢六座場子,實在威震長白。只有明師兄的羅漢拳和崩拳、地趟拳,三拳歸一,足可應(yīng)付得了。這人唯一的辣手,就是迎門三不過,三拳加一腿。無明師兄你拿出你那三禪加一滾,準能把他克住,萬不會輸給他。”松江三杰見無明和尚面露得色,一齊慫恿:“明師父,教我弟兄瞻仰瞻仰吧!”
無明僧赤面禿頂,胖矮如缸,聽了大家的話,把肚子一腆說:“你們是要看我出家人出丑,好好,我就出一回丑。”脫去僧袍,束上腰帶,從人群中走到臺邊,只一伸腰,便躍登高臺。
眾目睽睽,一齊喝采。豹黨尤其驚異,震遼東沙金鵬也吃了一驚,迎上一步,抱拳問道:“大師傅怎么稱呼?”無明和尚哈哈笑道:“好說,沙老師傅,僧人無明,在揚州因明寺出家。自不學(xué)好,教師父趕逐出來,從此游蕩江湖,濫交些打把式的朋友,胡亂也學(xué)會幾手笨拳。他們……”回手一指臺下:“他們說沙師傅的長拳打遍遼東無敵手,他們教我上來承招,其實就是教我挨揍。沙師傅手下多多照應(yīng),請你發(fā)招吧。”
沙金鵬聽了一怔,久聞?chuàng)P州無明和尚的威名,不料今日在此相會,不禁又把無明打量了一眼。單看外表,竟看不出他有多大能為來。就只剛才登臺一躍,顯得身子很重,身法很輕罷了。殊不知這無明和尚性如烈火,手勁猛烈;生平好吃好喝,好交朋友。唯有一樣短處,是喜怒不定,翻臉就打人;在江南北江湖上很馳名,也是武林名僧了?,F(xiàn)在他拉開架子,要跟半趟長拳震遼東沙金鵬動手。鏢行群雄都曉得他,不由嘻笑私議:“我們多留神,看一看大鵬抓禿頭,禿頭斗大鵬吧。準有熱鬧看!”
兩人站好腳步,謙讓了幾句,說一聲請,倏然開招。震遼東沙金鵬最厲害的拳招,就是身手極猛極快,力量極強。剛剛一亮招,這老人白須一飄,身形一側(cè),左手護身,右手“嗖”地當胸搗出。無明和尚早已防備著,見來勢太猛,當即伸臂一格,唰地一聲,僅僅撥開。沙金鵬第二拳突又穿肘打到。一股寒風(fēng)直撲面門,先天力和功力均有,其剛無比。果然人言不虛。
無明和尚登時覺得難以硬搪,忙一虛架,提一口丹田之氣,突然半轉(zhuǎn)身,一側(cè)肩頭,唰地一下,老拳打在無明的左肩臂上面。這是硬挨。無明霍地轉(zhuǎn)身,雙拳錯出,要乘勢還攻敵人。哪知沙金鵬的手真快,上盤不動,下盤一換,把無明和尚的拳一架,連架帶攻,唰地一聲,第三招又挾銳風(fēng)打到。無明和尚忙又一轉(zhuǎn),未容招架;果然沙老是“三拳加一腿”,“登”的一聲,無明和尚左胯上幸躲開一踢,到底左肩臂又重重挨了一拳。
震遼東這三拳一踢,無明只架住一拳,硬搪了兩拳。這兩拳足有二三百斤的猛勁,換一個旁人,早已應(yīng)手倒地??墒菬o明和尚居然能硬挨。豹黨不由出聲道:“這和尚許會金剛力吧?”旁觀者看無明好象沒事人一般。無明早已大嚷道:“好哇,真棒啊!”往后疾一退,捻拳還攻上前。沙金鵬一聲不響,把敵人一看,拳行如風(fēng),不容敵人進招,第四招、第五拳穿梭打出去。無明和尚似招架不迭,又倒步一退,虛身一讓,立刻挺身上前,唰地一聲,疾如駭電,拳打敵胸;未容得沙金鵬招架,又霍地一退。沙金鵬拳已發(fā)出,被無明偏身一讓,拳搗一空。
無明軒眉繞掌,似要抓拿沙金鵬的右手腕尺寸關(guān)。沙金鵬哼了一聲,見招破招,將計就計;左掌往下疾劈,右手一繞,反咬無明右手。也就是彼此的手剛剛挨著,無明疾右掌一收招,左掌又穿肘抓來。沙金鵬忙收回右掌,改招進捋;左掌竟很快地反挽住無明的右臂,立刻往外一擰,要教他左臂不能相救;再伸右腿一絆,逼住無明的下身。這樣只輕輕一放,便可放倒無明。臺下嘩然道:“和尚輸了!”
一言未畢,無明用“老僧擺袖”、“雙環(huán)套月”一翻,奪出手來,立刻一栽身,胖矮身體似皮球般,滾落臺上,一點聲音也沒有。沙金鵬竟倒退了兩步。臺下全沒看清無明怎樣破的招,怎樣倒的地。無明和尚竟展開了地趟招。全身骨碌碌一陣翻滾,肘、腰、臀、肩齊用力;雙腿突伸,似夾剪一般,翻翻滾滾,剪到沙金鵬面前。沙金鵬內(nèi)力外力混為一氣的拳法,竟無用武之地。鏢客至此噓了一口氣道:“明師傅一準贏了!”
沙金鵬畢竟是斫輪老手,縱沒有制服地趟招的絕技,也會想法子護身防敗。他忙收起自己嫻熟的拳術(shù),改用猴拳,彎腰探爪,來破無明飛登掃踹的腿法。沙金鵬身材很長,白須白發(fā)飄飄。這一改招,居然縮成一團,和青年人一樣靈活。
兩個人在臺上骨骨碌碌,盤旋繞斗。地趟招不利于久戰(zhàn),飛豹子和子母神梭等見沙金鵬只有退閃,不能進攻,還盼望他能持久。哪曉得只走了十幾招,沙金鵬連挨了好幾腿。幸仗他長于救敗,會打人,也善會挨打;縱被踢著,吃虧還不重。饒這樣,這老頭子已經(jīng)恚怒。一世威名,想不到千里迢迢跑到江北敗給禿頭。他恨叫了一聲,竟收起猴拳,改用潭腿來和無明和尚硬拼。翻翻滾滾,苦斗二十余招。
當此之時,十二金錢俞劍平忙對智囊姜羽沖說:“兩虎相爭,必有一敗。我看這位沙老師傅也是久已成名的英雄。我們家門之爭,何必跟外人結(jié)怨。姜五哥,我打算上去,把他們勸開,你看好不好?”姜羽沖道:“好倒是好,只怕你一登臺,你那位令師兄立刻要跟你較量。你想立刻跟他比試比試么?”俞劍平道:“這個……”一時沉吟無語,臺上無明和尚與沙金鵬迭見險招,愈斗愈烈。
俞劍平道:“不好!”剛要上前,陡見半趟長拳震遼東沙金鵬與無明和尚托地一跳,各往后一退。沙老的兩個門徒如飛地躍上臺來,把沙老扶住。沙老一聲不響,面目變色。無明和尚滾成土球一般,敵手才退,便立刻挺身躍起,哈哈地怪笑了幾聲,拍手拂塵。剛說了一句:“承讓!”竟又撲登地坐下了。兩個人大概已經(jīng)兩敗俱傷。
飛豹子怒吼一聲,飛躥上臺把沙老一看。鏢行這邊見豹黨連上去三四人,也忙得各不相問連竄上青松道人、夏氏雙杰。俞劍平也隨后躍上臺去。飛豹子忙命人將沙老攙扶下臺,慢慢攙遛;俞劍平也忙看無明和尚。
無明和尚已經(jīng)立腳不牢,所幸年紀不甚老,又是童子功,尚能鎮(zhèn)得住,說道:“青師兄、俞鏢頭!咱們沒輸。”青松道人忙扶著他,暗問是否受了內(nèi)傷,無明強支說:“不礙,沒傷。”但是一條腿瘸了。
沙金鵬的弟子個個怒喊:“和尚別走,我們還要請教請教你呢!”青松道人正攙著無明和尚下臺,這幾個弟子截住不讓走。鏢客道:“這是什么道理?公證人還不給說句話么?”三江夜游神蘇建明、夏建侯一齊向豹黨證人發(fā)話。啞巴尚克朗澀著喉嚨叫道:“別亂!朋友,還是按規(guī)矩來!”蘇建明大聲道:“沙老師,你快把你的門徒攔攔吧,這可滿不象那回事了。”喊聲未畢,沙金鵬的大弟子婁延慶和四師弟周金鶴,已經(jīng)前撲到無明和尚的背后,后截在無明和尚的面前,捻掌捋袖,就要下手,又似要圈住無明和尚不放。
青松道人雙目一挑,喝道:“豈有此理?閃開!”一手攙無明,一手指敵,往前一上步。沙門大弟子婁延慶道:“別走!”把雙拳一提,橫身擋住了僧道。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青松道人叫了一聲:“師兄,站住了!”雙拳一錯,立刻斜趨開道。婁延慶立刻虛掩一拳,往旁一竄,撲到無明身邊。無明和尚立不住腳,正搖搖欲倒,看敵拳已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單腿一跳,預(yù)備迎敵,青松道人早倏然抄過來。婁延慶回身一拳,青松一架;沙門四弟子周金鶴乘虛而至,猛地一撲,拳照無明打去。
鏢客嘩然。飛豹子勃然變色,忙叫:“周四哥,使不得!”如飛般奔來攔阻。情形吃緊,十二金錢俞劍平一股急勁,也飛躍過來,從側(cè)面一沖,把周金鶴格開。周金鶴翻身一拳,俞劍平滑步微讓,竟順勢一粘,把周金鶴的手臂托住。未容緩招改式,只往外一送,周金鶴不由斜退出數(shù)步。
俞劍平叫道:“對不住!我們要過招,請上臺來,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挨個比試”四字沒說出口,背后冷冷應(yīng)道:“對!挨著個來,俞鏢頭請這邊來!”一股寒風(fēng)襲到,其猛無比。俞劍平大驚,未敢回頭,霍地急往開處橫身飛躍。后面果然是負怒尋仇的二師兄飛豹子很快地掩來,手指上探,要提俞鏢頭的衣領(lǐng)。那邊智囊姜羽沖、夏氏雙杰,急忙奔來攔擋。俞劍平忙退步叫了一聲:“師兄!”飛豹子傲然答道:“什么師兄!俞鏢頭,咱們也無須比十陣八陣,教朋友們比半天,當不了什么。還是我來請教!”
袁、俞雙雄對面叫陣,自有鏢客把無明和尚救回,同時豹黨也叫回沙門弟子,把沙老攙入內(nèi)殿,派人去救護。本是兩敗,沙金鵬獨覺愧忿異常;無明和尚跛著一條腿,倒很得意。俞門五師傅跛子胡振業(yè)說道:“得了,明師傅跟我一樣,成了單腿虎了!”無明和尚道:“那不見得。五師傅,你別說閑話了,快看看你俞師兄吧。他跟豹子動手了。”跛子胡振業(yè)忙叫著九師弟肖振杰,一同奔到臺前。
十二金錢俞劍平已被飛豹子逼上擂臺。飛豹子因自己這邊末幾次連敗三場,怒氣甚盛,面對臺下說:“剛才比了幾場,彼此都差不多。我姓袁的此刻不再教朋友替我拔闖了。我要親自會會俞鏢頭。我的功夫自然不行,可是我本無心求勝,只是虛心求學(xué)。俞鏢頭,咱們比拳、比劍、比鏢。你只要三樣勝我兩樣,我就認小服低,立刻把鏢銀替你代尋回來?,F(xiàn)在我要先請教俞鏢頭的……”稍稍一思索,說道:“比拳沒意思,索性我請教俞鏢頭的劍法,劍里夾鏢,你打我挨,倒直截了當。”
子母神梭武勝文、尚克朗一齊說:“好!我們都想瞻仰瞻仰二位的兵刃和暗器。”俞劍平說:“這個……”賠笑對子母神梭說:“武莊主,剛才講的是以武會友,十場為定。”
飛豹子大聲道:“不錯,我知道,我這是破例的。但是俞鏢頭,別位朋友就見一百場,也不如你我過三招干脆。你不必多說,我姓袁的千里迢迢奔來,為的是什么?俞鏢頭,請上!”又回頭吆喝道:“喂,過來!”袁門弟子熊季遂忙走上臺。飛豹子立刻甩衣,露出一身短裝,手里仍拿著那根鐵桿煙袋。俞氏弟子左夢云也忙捧劍上來,要給師父遞劍。跛子胡振業(yè)和肖國英守備嘀咕了一陣。胡跛子突然甩衣上臺。俞夫人丁云秀此時立在臺根,很著急地佇足望著臺上。肖國英也追上戲臺。
胡跛跳上戲臺,往袁、俞當中一站,喝道:“袁老二,你不用找俞師兄。俞師兄是山東太極門的掌門戶老師。你一個跳出墻外的弟子,你不配點名挑將。喂!我們南北太極門的師傅們聽著,憑他一個山洼子跳出來的人,敢來找太極俞?姓袁的,我胡老五陪你走一趟!你把我毀在臺上,你再會我們俞老師。你現(xiàn)在不配!”亮出短劍來,跛著一條腿,看定飛豹子,枯黃的眼冒出火色。
俞劍平只道胡跛仍要拼命,方要攔阻,肖國英拉了一把道:“三哥等等,你聽聽胡五哥的。”飛豹往四面一看,冷笑道:“胡五爺,你要怎么樣?你還要替人拔闖么?”胡跛冷笑道:“隨便!你小子有種,你就扎死我。你沒有種,五太爺可要扎死你!”飛豹子鄙薄道:“我袁承烈還沒學(xué)會充混混賣味拼命;我也不會跟殘廢人比武。胡五爺,請你把刀子收起來吧,不要比比劃劃地嚇人。”
胡跛連笑數(shù)聲,翻身對臺下說:“好!眾位全聽見了么?我們從前可是師兄弟,是他自己學(xué)不好本門武功,是他自己告退走的,他現(xiàn)在又找回本門來算賬。眾位教徒弟、傳功夫,可多留點神。我們丁老師是死了,我不該埋怨他,他實在是眼瞎心也瞎。他教出來的徒弟,臨到末了,就起內(nèi)訌、摘本門牌匾,還要毀他老師的門婿和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