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丁云秀喟嘆一聲，這才細述原委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你們在外面鬧得這么熱鬧，我在家里，起初是一點什么也不曉得。也不曉得你們東撲西奔，著這么大急，連劫鏢的主兒的真姓名和真來歷也沒訪明。還是半個月頭里，唵，也許有二十多天了吧，家里突然鬧起賊來。黑更半夜，賊人公然進了箭園，弄得叮當亂響，我這才有點動疑。我想，咱們家里萬不會鬧賊。……”

霹靂手童冠英就笑道：“賢伉儷以武技成名，居然有賊光顧，真?zhèn)€吃了豹子膽了，恐怕比令師兄飛豹子還膽大！”

丁云秀聽出他是譏謔，遂莞爾笑道：“倒不是那話。一來，我們那地方很僻；二來，跳進箭園的夜行人動靜很大，分明不象小偷。我就恐怕是仇家，便急忙起來，把那夜行人追跑了。我怕中了調(diào)虎離山計，教仇人放了火，所以只追出村口，立刻折回。驗看院里，才發(fā)現(xiàn)客廳門口，插著一把短劍，掛著一串銅錢、一支煙袋和一封柬帖。我就曉得要惹出大麻煩了。這分明是綠林人物插刀留柬，故意來挑釁。并且我琢磨著，這多半跟你們尋鏢的事有關(guān)。第二天一清早，就寫好信，把那柬帖派人送到海州，煩他們給你寄來，你可見到了沒有？”

俞劍平道：“不就是那張畫兒么，我早見到了。我們這里也接到了一張，海州胡二弟鏢局也接到了一張。”胡孟剛道：“不是畫著十二金錢落地，插翅豹子側(cè)首旁睨，另外還題著一首詩的么？”俞夫人道：“正是，原來你們這里也收到了。我居然沒有猜錯，真是和劫鏢有關(guān)了。”胡振業(yè)、肖國英一齊問道：“這畫兒我還沒見到呢？那首詩說的是什么？”姜羽沖道：“回頭我找給你二位看。”竇煥如鏢頭道：“詩是二十個字，我們這里寄到的是什么‘書寄金錢客，速來寶應(yīng)湖；鹽鏢二十萬，憑劍問有無’。”

胡孟剛面對新來三客道：“就是這辭，一共三張，畫全一樣，詞句變了。另一張是‘速來大縱湖，憑拳問有無’。海州接的那張是‘速來洪澤湖，憑鏢問有無’。列出三個湖名，指名要會俞大哥的拳、劍、鏢三絕技。”胡、肖二友嘖嘖議論道：“這可有點惡作劇了!袁師兄脾氣剛直，不會弄這些把戲的，恐怕他身邊有狡詐的伙伴幫他搗鬼。”

俞夫人道：“那是難免的了，二弟且聽我說，劍平等著聽咱們訪的底細呢。”俞夫人遂又接著道：“我也是一看這畫，曉得有人要尋你作對，可是我還不知道對頭是誰？跟著……”一指側(cè)立在座頭的俞門五弟子石璞道：“是這孩子新婚之后，從他們遼東故鄉(xiāng)訪得消息。他的父親白馬神槍石谷風石老先生在他們老家聽武林人傳言，有一位在寒邊圍開牧場的快馬袁，很不佩服江南俞門三絕技。聽說他跟人打賭，要專門找姓俞的斗一斗技。跟著又聽人說，遼東武林有好多位成名的人物和寒邊圍的快馬袁搭伴邀斗，已經(jīng)走了不少日子了。石璞這孩子回家娶妻，他父親石谷風就問他：‘你師父最近被人找上門沒有？’這孩子說：‘沒有。’也就擱過去了，只當是江湖風傳，也許不是事實。誰知上月又翻騰起來，他們那里傳說快馬袁已經(jīng)到了江南，新近派人回來邀請助手，遼東沙金鵬已經(jīng)秘密地率徒從海道南下了。白馬神槍石谷風這才著急，趕忙打發(fā)石璞這孩子回來給你報警送信。石老先生只琢磨這快馬袁乃是長白山的一位大豪，他就是爭名斗技。再鬧大點，也無非擺設(shè)擂臺，廣邀能手，必求一勝罷了。再沒想到快馬袁竟走綠林的路子，率眾攔路，公然劫鏢！這孩子一到家，就問我：‘師父跟姓袁的比武去了么？’我當時反復一琢磨，覺得劫鏢的人必是快馬袁。可是他只為爭名，闖這大禍，未免小題大作，他難道不怕王法么？石璞這孩子告訴我：‘師娘不知道這快馬袁的聲勢，他在寒邊圍，承繼岳父快馬韓的基業(yè)，在長白山一帶，儼然是個土王，連盛京將軍都惹不起他。他劫奪官帑，惹的禍再大，可是他只要率眾逃出榆關(guān)，人們就沒法拿他了。他在寒邊圍召集亡命之徒，掘金、刨參、牧馬。在他界內(nèi)稱孤道寡，生殺予奪，完全任意，我們不能拿關(guān)里的情形看他。’”

俞夫人一口氣說到這里，眾人聽了，齊看那俞門五弟子石璞，把這新婚的二十一歲少年看得面色發(fā)紅，有點害臊。俞鏢頭因向石璞問道：“你父親是這么說么？他現(xiàn)在哪里？他不能進關(guān)幫幫我的忙么？”

石璞忙肅立回答道：“我父親在家呢，他老是這么告訴我的，教我趕緊告訴你老多多防備。哪知我一回來，這里早鬧出事來了。我父親也沒想到飛豹子快馬袁竟敢劫奪這二十萬的官帑。他老本來也要進關(guān)，看望你老來。無奈他老現(xiàn)在也正有一件麻煩事，一時離不開身。只教我給你老請安，向你老道歉，等著把事撕捋清楚了，他老也許趕來。”

俞劍平道：“我和你父親十多年未見了，他還很壯實？可是的，他也知道這快馬袁就是我?guī)熜置矗?rdquo;石璞道：“這個他老可不知道，只知快馬袁要找你老比武罷了。連弟子也都想不到這快馬袁會是我們的師伯，還是師娘告訴我，我才曉得。”

俞鏢頭又問俞夫人道：“你又怎么猜出來的呢？莫非從他的姓上推測出來的么？”俞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豈不成了未卜先知了。”用手一指肖國英、胡振業(yè)二位師弟道：“這還是咱們這兩位師弟，一個無心探明，一個據(jù)理猜詳，才斷定劫鏢的飛豹子就是快馬袁，快馬袁就是袁師兄?？偠灾?，是趕巧了，一步步推出來的。”

俞鏢頭和在座群雄齊看胡、肖二友。鐵牌手胡孟剛對明天踐約的事，心里著急，就搶著問胡振業(yè)道：“宗兄，是你猜出來的，還是肖老爺猜出來的？”

胡振業(yè)一條腿不得力，眾人說著話，不覺立起，獨他還是坐著，這時就扶著椅背，站起來說：“訪是我訪著的，猜還是我們肖師弟猜出來的。我現(xiàn)在不但手底下不成，心思也不聽使喚了。我本來早就曉得袁師兄進關(guān)了。我們肖師弟大遠地看望我來，告訴我江北新近出了一個大盜，劫了我們俞三哥的鏢，還拔去鏢旗。饒這么說，我竟沒有往一塊聯(lián)想。……”

他沒頭沒腦說了這么幾句，眾人全聽不明白。他唉了一聲，連忙解釋道：“是這么一回事，肖師弟沒看我去以前，我恰巧聽黃先生說……”說著一指儒生黃烈文道：“黃先生聽咱們六師弟馬振倫說，咱們早先那個二師兄袁振武沒有死，現(xiàn)在又出世了，眼下在遼東大闊起來。據(jù)說他好幾十年沒有進關(guān)里，他總在關(guān)外混。哦，說他新近才進關(guān)，還帶了許多朋友來，還直打聽我們俞三哥。黃先生把這話告訴咱們八師弟謝振宗，謝振宗又告訴了我。你看，這么著兩下里一對，不就猜出來了么？”手扣住腦門子道：“他娘的，偏偏我就琢磨不出來，我真?zhèn)€成了廢物了！”

胡振業(yè)的江湖氣很重，說話也很亂。東一句，西一句，有點張口結(jié)舌，開言忘語的毛病。他這場病害得很重了。肖守備笑著說道：“五哥坐下說話吧。我看你越著急，越說不出話來。還是請三嫂子講，比較清楚些。”眾人道：“對，由一個人講最好。”俞劍平笑道：“怎么非得內(nèi)人說不可呢？九弟，你告訴我吧。天不早了，趕緊說說，還得想辦法呢。”

肖守備捫著胡須，把這事從頭說起。這件事果然是由肖守備猜測出來的。肖國英守備在山東濱海之區(qū)靈山衛(wèi)做官，最近剿海賊有功，擢升都司，加記名游擊，調(diào)住江南，并給假三月。這時豹頭大盜劫鏢拔旗之事已然喧傳各地，肖守備在官場已經(jīng)聽說。他姑念當年的師兄師姊，決趁就職之便，繞道往訪云臺山慰問此事。

肖守備和俞鏢頭交誼很深，當年在文登縣太極丁門下習武，他排行第九，年齒最幼。他的武功就是掌門三師兄和師姊丁云秀教的。俞劍平昔在師門，名叫俞振綱，字建平；后在武林創(chuàng)業(yè)，始以字行。又因他的太極劍馳名當代，人家順口都管他叫俞劍平。他就索性改用“劍平”二字為名。

肖守備把官事交代清楚，要坐海船過海州，訪云臺，再轉(zhuǎn)道赴任。還沒有登程，忽聞人言，當年的五師兄胡振業(yè)死里逃生，身得重病，病治好了，終落殘疾，現(xiàn)在山東十字路集住閑，聽說生活很苦。肖守備一聽這話，回想舊誼，不勝慨然。他本來和俞劍平、丁云秀夫婦最好。丁云秀是老師的女兒，照應(yīng)他如老姊姊一樣，現(xiàn)在又是他的師嫂。

其次同學，便是胡振業(yè)、馮振國跟他莫逆。他立即趕走旱路，到了十字路集，訪著胡振業(yè)，帶去不少禮物，還有現(xiàn)錢。胡振業(yè)大病初起，手頭十分拮據(jù)，好象當年豪氣也銷磨垂盡。一見肖守備，已非當日小傻子的模樣了。滿面紅光，人很發(fā)福，也長了見識，顯得極精干，極魁偉。胡振業(yè)不禁長嘆道：“九弟闊了!難為你還惦記著窮師兄。承你遠道看我，我就感激不盡，你還送這些東西來做什么？”

兩人很親熱地敘舊。胡振業(yè)身為病磨，孤陋寡聞，外面的事情，他近來一點也不曉得。連俞劍平停辦鏢局、退隱云臺的話，他也是剛聽人說。面對肖守備，發(fā)著牢騷道：“我是倒了運的人，想不到這些老朋友、舊同學，都沒有忘了我。這兩月也怪，好象是‘宜會親友’的日子。你知道謝振宗謝八弟么？他新近也來看望我了。還有馬振倫馬六弟，聽說也混得不錯?？偠灾?，倒運走背字的只有我。”

肖守備道：“謝師兄現(xiàn)在做什么事情了？”胡振業(yè)道：“謝八弟的操業(yè)，告訴不得你，你現(xiàn)在做官了?？墒窃捰终f回來，別看謝老八耍胳膊根，究竟混整了，總比我強。他上月看望我來，也問到你了，他還向我打聽咱們掌門師兄來著。問俞師兄還干鏢行不干？外傳他已經(jīng)歇馬，可是真的么？”肖守備道：“是真的，俞師兄目下退隱云臺山了，離你這里也不算遠，怎么五哥不知道么？”胡振業(yè)道：“唉，不知道；就知道，我也懶怠去見他。你看我混得這樣，我誰也懶怠的見了。”肖守備道：“五哥振起精神來，何必這么委靡？這回小弟赴任，先到五哥這里，回頭我就到海州去，看看咱們掌門師兄和丁師姊。要不然，五哥，你我一同去吧。”

胡振業(yè)搖搖頭，看著他那條腿說道：“你替我致意吧。你告訴俞三哥和丁師姊，就說胡老五混砸了，如今只剩一條腿了！”胡振業(yè)只是這么灰心喪氣的。談了一陣，留肖守備吃飯，并預(yù)備宿處。掌燈聯(lián)榻，又說起舊話，胡振業(yè)道：“九弟，你可知道咱們那位二師兄袁振武和四師兄石振英么？”

這兩個老同學頓然憶起當年師門的九友來。大師兄姜振齊被罪見逐，早已不聞聲息，恐怕今已下世。其次是負氣出走的二師兄袁振武和四師兄石振英。袁振武為廢立一事，懷怒北歸。石振英是和袁振武慪氣，先一步走的。事隔多年，久不見二人的蹤影了。

肖振杰道：“石師兄改入武當門，我聽人說過。袁二師兄聽說死了。那家伙脾氣剛暴，以大壓小，說話就瞪眼。我和他頂說不上來。聽說他在故鄉(xiāng)有一個仇人，仇人打死他家里什么人，他刺死了仇人，仇人又把他打死了?？上簧砗霉Ψ颍淞诉@么一個結(jié)局！你還記得吧，師父總說他脾氣不好，到底落在師父那句話上了。”

胡振業(yè)聽罷，連連搖頭說：“不對!不對!我早先也聽人這么說，敢情那是謠言。袁老二沒有死，新近又出世了!”肖振杰道：“唔，你聽誰說的？恐怕不確吧？”胡振業(yè)道：“千真萬確，一點不假，是我聽謝振宗親口對我說的。謝振宗謝八弟是聽黃烈文黃先生說的，黃先生又是聽馬振倫馬六弟說的。”

肖振杰笑道：“這么輾轉(zhuǎn)傳說，恐怕又靠不住了。”胡振業(yè)道：“靠得住之至。謝振宗謝老八告訴我，馬振倫親眼看見袁老二了。”肖振杰道：“是么，什么時候看見的？在什么地方？”

胡振業(yè)道：“這個，可以算得出來。謝老八是在兩個月前同我見的面，他見馬老六又在兩三個月前。唵，這大概是四五個月以前的事了。至于見面的地方，我可是忘記問了。……謝老八對我說，袁師兄沒在直隸老家混，他一直跑到關(guān)外去了。謝老八還說：袁老二打死仇人的話并不假，不過仇人沒有打死他。他報了仇之后，就變姓名出關(guān)，關(guān)外有名的寒邊圍快馬韓，原來就是他的化名。”

肖守備微微一笑道：“那就不對碴了。寒邊圍的快馬韓擁有許多金場、參場、牧場，在長白山稱孤道寡，將近四五十年了，怎么會是袁師兄？袁師兄今年就活著，也不過六十歲，五哥你算算……”

胡振業(yè)也笑道：“你到底比我強，怨不得你做官!當時謝八弟對我這么說，我一點也沒理會。你可是一聽就聽出棱縫來了。謝八弟那天告訴我，寒邊圍有老快馬韓、有小快馬韓；有真快馬韓、有假快馬韓。袁師兄是小快馬韓，他頂著老快馬韓的名字在關(guān)外混。真是象你說的，他管著好些參場、金場、牧場，在柳條邊稱孤道寡，儼然是個土皇上。不知怎的，他突然進關(guān)，跟馬振倫……哦，對了，他是在馬振倫的老家跟馬六弟見的面。他是專心拜望馬振倫去了，給馬振倫留下許多值錢的東西，什么人參、鹿茸、貂皮褂、猞猁猻皮袍，還給馬振倫的孫子留下一對金鐲子，象他娘的手銬子那么重。這家伙手頭很闊，據(jù)說口音也改了，完全是關(guān)外人了。他也打聽咱們來著。聽老謝說，袁老二莫看人老，精神不老，脾氣還是那么沖，直打聽俞師兄和丁師妹兩口子的情形，好象當年那個舊碴一點也沒忘哩。”

肖振杰道：“當然了，丁老師那年在大庭廣眾之下，廢長立幼，不但袁、俞二位畢生不忘，恐怕連你我也不會忘掉的。我如今一合上眼，就想了起來。那天袁師兄一對豹子眼翻上翻下，縱然沉得住氣，臉色到底變了，就是咱哥倆也很發(fā)慌。聽老師一宣布，都覺得象一個霹靂似的，太出人意外了。……”說到這里，肖振杰猛然想起一事，猝然發(fā)問道：“五哥，你可聽說，袁師兄現(xiàn)時住家在哪里么？”

胡振業(yè)道：“這個，我沒有問，大概總在江北吧。”肖國英道：“五哥怎么就不打聽打聽？咱們這些老同學，我都想見見。”胡振業(yè)哼了一聲，又一拍大腿道：“我打聽那個做什么？你別把五哥太看貶了。五哥雖然窮，可是窮得梗直，沒打算貪小便宜。……”肖國英道：“五哥說遠了，他總是我們的同學，我們該看望他去。”

胡振業(yè)冷笑道：“看望他去？怎么著，找他尋人參、鹿茸去么？胡老五混窮了，犯不上攀高。九弟，你該曉得，我跟他不大對勁！你別看胡老五現(xiàn)在受了你這些東西，那是咱們哥們過得多。老實告訴你吧，換個別人，就讓他捧上門來，五太爺還不要呢!要不然，五哥怎么混砸了呢，我就是這種狗屎脾氣!”肖國英大笑道：“五哥急了？五哥到底不脫英雄本色。”

胡振業(yè)這才放下面孔道：“本來么，人家在關(guān)外發(fā)了財，咱們在關(guān)里混剩了一條腿，我干什么看望他去！不但他，俞三哥跟我不錯吧，我連他都不去看望。錯過是九弟你，咱哥們又不錯，你又找上門來，你又做了官，我哪能不怕官？”說著自己也笑起來了。

肖國英不再提袁振武了，忙又打聽馬振倫、謝振宗、黃烈文的住處。胡振業(yè)說：“這黃烈文是位教書匠，也喜好技擊，眼皮很雜，常找我來閑談。他和咱們謝老八也有交情，是這么輾轉(zhuǎn)說起話來，才提到的。若不然，你問我馬、謝現(xiàn)在何處，我真?zhèn)€說不上來。”因肖守備殷殷勤問，胡振業(yè)到底把這幾個人的住處說了，肖守備聽罷，當下也沒說什么。跟著還是講閑話，勸胡振業(yè)出山，跟他到任上去。胡振業(yè)自然仍是辭謝。

在胡武師寓所盤桓了兩三天，肖國英守備便告別轉(zhuǎn)赴海州，直抵云臺山清流港。這時俞門五弟子石璞也剛從故鄉(xiāng)沈陽完婚，回轉(zhuǎn)師門，給師父師母帶來許多土儀。聽師母說老師已率師兄尋鏢出門，月余未返；推測劫鏢大盜，定是仇家。石璞聞言躍然，就要追尋了去。被師母丁云秀攔住，說道：“你看，家里正沒有人，你來得正好，你給我看家吧。你不知道，新近家里還鬧賊來著，一準是仇人支使出來的。我一個上了年紀人，照顧不到，你夜里多靈醒點。你照看前院，我照看后院。”又把陸嗣清引見了，說是：“你老師新收的徒弟，是黑砂掌陸錦標陸六爺?shù)拇巫印?rdquo;

石璞遵囑代師照應(yīng)門戶，并代師母傳給陸嗣清拳技。不到幾天，肖守備突然登門拜訪，穿武官便服，佩刀跨馬，跟著馬弁，氣度昂然。石璞認不得這個九師叔，上下一打量，忙說道：“對不住!家?guī)煵辉诩?，家里沒人，倒勞動你老撲空。……”捧著名帖當門一站，不放這位生客進宅。

肖守備大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你們俞老師第幾個徒弟？”石璞回答道：“弟子名列第五，叫石璞。”肖守備仰面端詳著俞宅門樓門洞，說道：“你大概不認識我，你進去跟你師娘一說，她就知道了。……你對你師娘說，我姓肖，是由打靈山衛(wèi)來的，一定要見見。……你老師不在家，我見你師母。你老師不是丟了鏢，找鏢去了么？”

這個生客不擺官譜，竟拍老腔。石璞心中惶惑，忙捧名帖進宅，把來人行止一五一十對俞夫人說了，丁云秀夫人接過名帖一看，說道：“唉，是他呀。肖國英就是肖振杰，孩子，這是你九師叔。”石璞這才放心道：“我當是官面登門找麻煩來呢。”

丁云秀道：“請進來吧!”石璞轉(zhuǎn)身要開客廳，丁云秀道：“一直讓進內(nèi)宅吧，我跟他有幾年沒見了。”且說且站起來。石璞慌忙往外跑，先到門房，把睡午覺的長工李興捶醒。自己高舉名帖，側(cè)身遜客道：“你老往里請!你老是我九師叔，你老怎么不告訴我？”跟著請安。肖守備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把我當了辦案的了吧？我還沒嚇嚇你呢。”

俞夫人丁云秀率領(lǐng)幼徒陸嗣清迎出來，笑道：“九弟，這是哪陣風把你吹來的？”肖國英連忙行禮，叫道：“師姊!”他對俞夫人，有時叫三嫂，有時叫師姊。他雖為官，仍在丁云秀面前做小弟弟。禮畢回顧，對馬弁說：“把咱們帶來的東西解下來，把馬牽到馬棚。……咱們這里有馬棚吧？……師姊，你這宅子太好了，哪象住宅！簡直是座小花園，再襯著外面山青水秀，多好的景致！”轉(zhuǎn)對石璞說：“小子，你別張羅我，你張羅我這個馬弁吧。他初次登門，不知道馬棚在哪里，你領(lǐng)他去。”

石璞忙催長工李興，李興揉著眼出來，忽見頂子藍翎，眼神一亮，忙給請了個安；這才接禮物，接牲口，把馬弁陪進門房。肖守備同著丁云秀，直入內(nèi)堂，寬袍套落座。石璞上前獻茶，陸嗣清站在師娘身邊。肖守備也是初次到這里來的。他目視全宅，欣然稱羨；又看著陸嗣清問道：“師姊，這又是誰，是二侄子么？大侄子哪里去了？”

丁云秀道：“我們瑾兒上南京看他姐姐去了。這孩子不是我跟前的，這是一個老朋友的老生兒子，送到這里，拜你三哥為師，學打拳的。他父親是鷹游嶺的黑砂掌陸錦標，你也許知道吧。……嗣清過來，見見你九師叔。”又笑道：“現(xiàn)在你三哥沒在家，就是我管教他。”說到這里，看著肖守備，無端地笑起來了。

別人不明白，肖守備明白。他拉著陸嗣清的手，忍不住也笑道：“好侄兒，你今年十幾歲了？你的本領(lǐng)是師娘教的吧？咱們爺倆要多多親近，你知道我是誰教的么？告訴你，也是你師娘教的。”丁云秀笑道：“九弟作官了，興致還是這么好。”肖守備道：“我敢在師姐跟前擺官譜么？”

姊弟二人笑語當年，寒暄已罷，肖守備忽然面色嚴肅起來，目視石、陸二徒，說道：“師姊，我有幾句話，要對師姊說，我此來本是趁赴任之便，探望三哥三嫂。現(xiàn)在我無意中……可是的，石、陸這兩個孩子嘴嚴不嚴？”

丁云秀吃了一驚，忙命石璞把陸嗣清帶出去。又囑石璞看住院門，無事不必教人進來。然后望著肖國英，露出叩問的神氣。

肖國英想了想，問道：“三哥上哪里去了？我聽說三哥給人雙保鹽鏢被劫，此時不在家，可是尋鏢去了么？”丁云秀答道：“不錯，你也聽說了？”又問：“尋了多少日子，有眉目沒有？”丁云秀道：“我還沒得著信，大概還沒有頭緒吧？怎么著，九弟有所耳聞么？”

肖國英不答，仍問道：“聽說是劫走了二十萬鹽帑，劫鏢的大盜已訪出是誰來沒有？”丁云秀道：“沒有……不過這工夫你三哥也許在外面訪出線索來了。”肖國英又道：“三哥的事三嫂盡知，你猜想這劫鏢的人是誰？”丁云秀道：“我也想過，這自然不是尋常盜案，乃是仇家搗亂。”肖國英點了點頭道：“對了！劫鏢的大盜什么模樣？”

丁云秀道：“聽說是一個豹頭虎目，遼東口音，用鐵煙桿，善打穴，善接暗器，年約六旬的赤面老人，你三哥這里有信。這人的外號大概叫什么插翅豹子，只是我到底猜不出是誰來？也不知道是哪路來的？”肖國英聽了點頭猝問道：“師姊，你可曉得咱們當年那位怒出師門的師兄袁振武么？”

丁云秀不覺矍然，不覺得站起來了，說道：“袁二師兄不是早去世了，怎么沒死么？他又出世了么？他現(xiàn)在哪里？”

肖國英道：“他沒有死，的確沒死。他可是年約六旬，豹頭、虎目、赤紅臉，并且他現(xiàn)在說話正是關(guān)東口音。”丁云秀一雙清澈的眸子睜得很大，扶著桌角，面露詫異道：“這消息你從哪里聽來的？”

肖國英道：“胡振業(yè)胡五哥親對我說的，馬振倫馬六哥親眼看見的。袁二師兄從關(guān)外發(fā)跡歸來，到馬振倫六哥家去了，送了許多禮，直打聽三哥三嫂。”

丁云秀道：“噢!”她的心思最快，登時把家中鬧賊，題豹留柬；和石璞所談，遼東快馬袁訪俞比武，率友入關(guān)的話，一一聯(lián)貫起來。袁二師兄確是豹頭赤面，假使尚在，確已六十了，劫鏢大盜確叫什么豹子，而快馬袁一來姓袁，二來也有飛豹之號。丁云秀看定肖國英，滿腹驚疑，脫口呼道：“不好，這一定是他!袁師兄負氣出師，埋頭多年，他這突然一出面，他那么倔強的性格，一向是折人折到底，這鏢肯定是他劫的。這這這可怎么好？”說著話，搓手著急。

肖國英道：“師姊也不要心驚，如果劫鏢的真是他，咱們想法子對付他。他不念師門舊誼，我們還怕他不成？況且他劫奪官帑，不止滅絕了舊誼，還觸犯著重法。只怕他折不了人，人還折不了他？可是的，這事還在兩可之間。我不過轉(zhuǎn)聽謝師兄說，他已經(jīng)進關(guān)了。我固然也這么猜，究其實還是望風捕影。師姊怎么就十拿九穩(wěn)，斷定準是他呢？”

丁云秀搔頭掠鬢道：“嗐，我怎么不十拿九穩(wěn)，我告訴你吧，我原聽說劫鏢的是關(guān)外口音，外號叫豹子，又聽說快馬袁要進關(guān)找你三哥比武。偏偏袁師兄也是豹頭赤紅臉，也趕進關(guān)來，你看，歲數(shù)又對，姓又對，相貌又對，不是他是誰？!……我說，喂，石璞，石璞，你進來，我再問問你!”

石璞慌忙從屏門進來。丁云秀、肖守備連忙把快馬袁的年貌、兵刃、黨羽，從頭到尾又仔細盤問了一遍，正是一點沒猜錯。石璞說，快馬袁名叫袁承烈，外號飛豹子，使鐵煙桿，會打穴；豹頭赤面、六十多歲；手下有二老三熊，全是遼東人。

據(jù)俞鏢頭來信，劫鏢大盜以插翅豹子為記，正也使鐵煙桿，會打穴，豹頭赤面，六十來歲；黨羽叫做什么一豹三熊，全是遼東口音。更據(jù)謝振宗所說，袁師兄恰從遼東進關(guān)已到江北，他正是豹頭赤面，六十來歲。多方印證，三人年貌相同，所不知者只有外號、兵刃?？墒秋w豹子的外號，恰與二師兄的面貌相符；而快馬袁正與二師兄同姓，名字也有關(guān)合。

肖守備與師姊丁云秀、師侄石璞，各舉所知，揣情度理。一而二，二而三，層層推測，已覺得“三歸一”，毫無訛錯了。丁云秀毅然決然對師弟肖守備道：“這件事必須趕緊告訴你三哥。”屈指計算，俞劍平拔劍出門已一個多月，料想還沒訪出頭緒；若訪出頭緒，必給家中送信。丁云秀吩咐石璞：“你快往海州去一趟，給他們鏢局送個信去，你明天就動身。”石璞連忙領(lǐng)諾。

然后，丁云秀愣愣地看著肖守備，問道：“九弟，你有工夫么？”肖守備道：“上邊給了我三個月假，現(xiàn)在還有兩個月呢。”丁云秀道：“好！”深深襝衽道：“九弟，你幫三哥一個大忙吧。我此刻要找胡振業(yè)、謝振宗、馬振倫去，這幾位師弟我要挨個兒拜訪，挨個兒問一問。這事一點含糊不得，萬一揣測錯了，可是了不得。九弟，你肯為師姊出一趟門么？”

肖守備看見丁云秀慌張的神情，心中感嘆，忙道：“師姊，這何必說？你想我是做什么來的？我就是專為給三哥、師姊送信來的呀。我們這樣辦，一直找馬振倫去。……”又道：“師姊何必登門找他們？簡直由三哥這里，拿出掌門師兄的地位，大撒紅帖，把他們?nèi)衼?，豈不省事？”

丁云秀搖頭道：“唉！這事若真，乃是三十年前的種因，今日才結(jié)果。我想我們必須廣約同門，給袁師兄順過一口氣來，我們怎好再擺掌門師兄的架子，袁師兄豈不更惱？”假使真是袁師兄，丁云秀已經(jīng)打定情懇求和之計了。

當天，肖守備留在俞宅客廳，由五師侄石璞陪著。丁云秀進入內(nèi)宅，輾轉(zhuǎn)通夜，反復籌劃，寫出數(shù)封信來。次日又把石璞叫到面前，說道：“你不用往海州去了。”對肖守備道：“你三哥蒙在鼓里，袁師兄是藏在暗隅。你三哥必然應(yīng)付不了他。我昨夜越想越急，袁師兄的脾氣你曉得的，剛強決辣，不發(fā)動則已，一發(fā)動就要壓倒人，不容人翻身。我打算今天就去，先找胡振業(yè)，次找謝振宗，再找馬振倫，再加上九弟你。我打算煩你們哥四個，拿出師門誼氣來，同聲面求袁師兄。還有馮師弟，若也能尋到，就算同門到齊了，由你們哥五個，一同替你三哥說話。這總算給袁師兄一個面子了。”

肖守備道：“師姊的意思是善討？”丁云秀道：“不善討，討得出來么？你還想拿武力來硬奪不成？那可準糟，他勝了，還許退給鏢銀，那你三哥就聲名掃地了；他敗了，必定埋贓一走，咱們往哪里找他去？寒邊圍是化外之區(qū)，連盛京將軍都不能剿辦他，憑你三哥，區(qū)區(qū)一個歇馬的鏢頭，又能把他怎么樣？”

肖守備冷笑道：“若照師姊這樣說，天底下沒有王法了!袁老二自覺不錯似的，這回當真劫鏢有他，他不但傷了誼氣，還犯了重法。說輕是個斬立決，說重就是個滅門大罪。師姊，你不要怵他，小弟自問還能給三哥、師嫂幫這個忙，有的是法子制他。”

丁云秀忙笑道：“九弟，你可別僵火。不管怎么辦，現(xiàn)在我在家中心驚肉跳，坐立不寧。我一定要出門，先到海州，次訪胡、謝、馬諸位師弟。九弟，你如今做官了，你是官身子，你真能陪我走一趟么？”肖守備道：“師姊不要激我，我沒說不去呀！走，咱們這就走。”丁云秀笑了，說道：“九弟還是這么熱誠，我也得收拾收拾，安排安排。”

丁云秀把內(nèi)宅該鎖處全鎖了，又就近托人看家，把長工囑咐了。立刻雇轎，帶同五弟子石璞，與九師弟肖國英先赴海州。面見趙化龍鏢頭和振通鏢局的鏢師，問過近情，得知俞劍平、胡孟剛現(xiàn)在淮安寶應(yīng)一路。

丁云秀將劫鏢大盜恐是袁二師兄的話仔細告訴了趙鏢頭，又將幾封信煩托鏢行代為發(fā)出。趙化龍驟聞此耗，不勝驚駭。丁云秀又說，現(xiàn)欲廣邀同門，以情討鏢。又請大家把這消息務(wù)必守密，免生枝節(jié)。趙鏢頭點頭會意，以為情討之舉，論理必須有這一步。至于有效無效，卻不敢說。

他們在海州只停得一停，立刻轉(zhuǎn)赴魯南十字路集。那抱病閑居的胡振業(yè)不期望當年恩師的愛女、掌門師兄之妻會突然坐轎來訪。跛著個腿出門一看，不勝詫異道：“噯呀，您是三嫂子！”

丁云秀道：“五弟，我來看你了，你真想不到吧？”又皺眉道：“五弟，你怎么這樣了？九弟告訴我，說你有病，我想不到你會病得這么重!”胡振業(yè)在此寄居，無妻無子，孑然一身。忙將丁云秀和肖守備讓到屋中，敘禮之后，開口問道：“九弟，你去而復返，怎么把三嫂也驚動來了？三嫂子，我實也對不住，我應(yīng)該給三哥三嫂請安去，無奈我這條腿……”

丁云秀笑了笑，說道：“五弟，我不是來挑戰(zhàn)的，我是來求你的。你知道三哥三嫂正在患難中么？這事非你不可，你肯出來，幫我們個大忙么？”胡振業(yè)錯愕道：“三嫂子大遠地來，一定有事。可是我一個廢人，能做什么呢？”轉(zhuǎn)身看肖國英道：“九弟，是你把三嫂架來的吧……”

肖國英把桌子一拍，吆喝道：“五哥，告訴你，你不是曉得袁師兄從遼東進關(guān)來了么？”胡振業(yè)道：“唔，不錯呀！”肖國英道：“你猜他干什么來的？他是找俞三哥搗亂來的!他把俞三哥保的二十萬鹽鏢給劫了!現(xiàn)在偏覓不見，不知他藏到哪里去了。”丁云秀道：“五弟沒聽說范公堤有二十萬鹽鏢被劫的話么？那就是你三哥跟人合伙聯(lián)保的，教咱們袁師兄帶人劫走了！”

胡振業(yè)大駭，兩腿都直了，手扶桌子站起來道：“是真的么？……”忽然動了疑心，忙說道：“三嫂子，這事我可是毫無所聞。三嫂和九弟你們都知道我，我當年跟袁老二就死不對勁。他這次進關(guān)，倒是不假；可是他也沒有看望我，我也沒有看望他，他只拜訪馬振倫去了。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一點不曉得，我一點也不想曉得。人家闊，我窮，我只住這里對付著爬著，別的事我一概不聞不問。”

丁云秀和肖國英相視而笑道：“五爺，這是怎的了？誰疑心你跟袁師兄通氣了？如今剪斷截說，你三哥教劫鏢的豹子逼得走頭無路，空訪了一個多月，毫無蹤影。如今既知劫鏢的豹子就是當年的袁師兄，這沒有別的，只好煩舊日同學替你俞三哥在袁師兄面前求個人情。胡五弟，你還不幫這個忙么？”

胡振業(yè)臉色和緩下來，笑道：“嚇了我一跳！人貧志短，我只道是疑心我跟賊合伙來著呢！……劫鏢的真是袁師兄么？你們聽誰說的？他難道真改行做起賊來不成？”

丁云秀、肖國英遂將推測的情形和打定的主意一一說了。肖守備又道：“此事不能看作失鏢尋鏢，也不能看做俞、袁之爭。五哥，這是我們掌門師兄有難，有人要跟我們太極門下不來?，F(xiàn)在同門諸友頂數(shù)五哥年長了。我們同門要煩你率領(lǐng)我們出頭，替本門說話。五哥，你義不容辭！”

胡振業(yè)聽了，神色連變，看著自己這條腿，半晌做聲不得，心中沸沸騰騰，萬感交集。忽然間，目放威光，轉(zhuǎn)向丁云秀道：“三嫂，我成了殘廢人了。但是為本門的事，我一定粉身碎骨，義不容辭?，F(xiàn)在，三嫂和九弟打算教我怎么樣呢？可是教我去找袁老二去么？這可不大好措辭，要是硬干還可以，軟求只怕……因為九弟要知道，他不是我們本門中人了。”

丁云秀忙道：“五弟，咱們不是那么樣的打算。我的意思，是請五弟領(lǐng)我去找謝振宗、馬振倫，屆時就煩你哥幾個，替你三哥服個軟，給袁師兄留一個面，好歹把鏢銀討回來。”

胡振業(yè)又復沉吟道：“這還是軟求!也罷，既然三嫂、九弟全覺著這么辦對，咱們就先找馬振倫去；謝振宗此刻早在幾百里地以外了。他和黃烈文黃先生很好，要不然咱們先找黃先生去。他這個人文武全才，出個主意什么的比小弟強多了。小弟是倒運的人，一出主意，準鉆牛犄角。黃先生在此不遠，我們也可煩他寫信，把謝老八催回來。”

把話商定，胡振業(yè)收拾著就要上馬。肖國英道：“五哥還是坐轎吧!”胡振業(yè)大笑道：“三嫂子坐轎，是婦道人家沒有法子，省得教人看著扎眼。我也坐轎，豈不太難了？”一抖韁，用右腿踏蹬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