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俞劍平掛念各路的情形,恨不得化身三處才好。心想半鋪村已見賊蹤,應(yīng)該乘夜親勘一下,順路徑投火云莊去。又想妻室丁云秀遠(yuǎn)道尋來,必有非常急務(wù),應(yīng)該翻回寶應(yīng)縣,先見她一面,方才放心。俞劍平想到此,不覺著急說道:“鬼門關(guān)白打了一夜,古堡又撲了空,半鋪村還不知怎樣,火云莊眼下就要出事,賤內(nèi)又快來了,教我四面撲落不過來。姜五爺,我顧哪一面好呢?我瞧飛豹子必不再到古堡來了。各路卡子又沒有動靜,就有動靜也是虛幌子。我猜飛豹子本人此時必在火云莊。左思右想,我還是索性請路照、孟廣洪二位賢弟引路,我自己帶領(lǐng)小徒左夢云先赴半鋪村。半鋪村至多不過是藏伏著飛豹子的幾個黨羽,現(xiàn)在恐怕早已溜了。我徑直先到那里一繞,跟著就奔火云莊,投帖求見子母神梭武勝文。這么辦,面面都顧及了。不然的話,我真怕郝穎先郝師傅和白彥倫白店主,在火云莊吃了虧,我可就對不住朋友了。……”
話還沒說完,霹靂手童冠英說道:“不行不行,你只管照顧朋友,就忘了夫妻么?嫂夫人大遠(yuǎn)地?fù)淠銇砹耍銋s避而不見,請問誰去款待?”俞劍平眉峰一皺,面含不悅。童冠英哈哈大笑道:“俞大哥也有紅臉動怒的時候,難得難得。臊著了么?”俞劍平勉強(qiáng)笑了笑道:“童二哥,不要取笑了。我們都長了白毛毛了,還是少年么?”
智囊姜羽沖笑道:“說是說,笑是笑,我知道俞大哥此時心急。但是,你只顧奔火云莊,俞大嫂來了,必有要事,況且她還邀著一位武官來,大哥不在寶應(yīng)等著她,怎么辦呢?”
俞劍平沉吟說道:“好在她得遲兩天才能來到,此時煩一個人回寶應(yīng)縣,賤內(nèi)若來,就讓她也奔火云莊。”
姜羽沖說道:“不行吧?火云莊是小地方,未必有店。況且既登敵人之門,我們也不能隨隨便便,在那里聚許多人。那個姓肖的武官又不曉得是誰,就是你的師弟,也不便慢待了。小弟的意思,大哥奔火云莊,就算是明著求見武勝文,可是落腳處也得暗藏著點(diǎn)才好。大哥這番打算要是早打定了,也可以順便告訴沈明誼,帶回信去?,F(xiàn)在沈師傅已走,大哥不必又改主意,還是照舊辦理。我們先在此耽擱一夜,明日留下兩撥人,一撥由半鋪村往火云莊趟,一撥留守苦水鋪。我們大家隨同大哥,一齊回返寶應(yīng)縣,或者大哥怕郝師傅在火云莊鬧差錯,但是現(xiàn)在就去,也來不及了。我們明天早點(diǎn)動身,就面面顧到了。”
眾人齊說,這樣辦很對。俞劍平想了想道:“也罷。”俞劍平即與姜羽沖等重新分派眾人。監(jiān)視古堡的,搜查半鋪村的,踏勘由此處奔火云莊的大路的,以及往來傳信的,都派妥專人。大抵每一兩個前輩英雄,即率領(lǐng)一兩個青年壯士作為一撥。隨后把留守苦水鋪集賢客棧的人也分派好了。卻另有幾個人,內(nèi)中有受傷較重的兩個同伴,和海州兩個捕快,這都需人保護(hù),因此把他們留在店房預(yù)備明日和鏢頭一同回轉(zhuǎn)寶應(yīng)縣城。
這一次會聚群雄,點(diǎn)名遣派,偏偏又把于錦、趙忠敏兩人遺落下了。于、趙二青年互相顧盼,臉上神色很不安寧。半晌,由趙忠敏站起來,上前討笑道:“姜老前輩,我和于三哥該做什么呢?你老人家是不是教我倆人留守店房?還是忘了派遣我們了?”于錦接言道:“我二人本來少年無能,我們錢師兄派我們兩個人來,也知道我兩個人不能擋事??墒侨糇屛覀儍蓚€人跑跑腿,給俞老鏢頭幫個小忙,也許能夠?qū)Ω丁?rdquo;趙忠敏又說:“三哥不要這么說,姜老前輩也許想教我們留守店房。可是別位都忙著趟道搜敵,我們二人也很想出去活動活動,不愿意總當(dāng)看家的差事。要是你老不放心,也可以加派哪位跟著我們。”
于、趙二人說這話時,老一輩的英雄俱都動容,但態(tài)度依然很沉靜。其余幾個青年不免擠眉弄眼,臉上帶出許多怪相來。李尚桐、阮佩韋首先站起來,說道:“這可是二位多疑。這工夫咱們?nèi)硕季墼谝惶幜?,姜五叔哪能記得那么清楚?我們兩個人不是也還沒有派遣么?”屠炳烈說道:“可不是,我也沒有事哩。”鐵布衫屠炳烈是不大明白的。葉良棟在旁也說道:“可不是,也還沒有派我呢。”其實(shí)屠、葉二人俱是受傷的,自然應(yīng)該留守。
眾人全都眼看著姜羽沖,跟著又看俞劍平和胡孟剛。胡孟剛就要發(fā)話,俞劍平暗拉他一把。霹靂手童冠英剛來到,不知怎么回事,就挑大指說道:“于賢弟、趙賢弟,真有你的。姜師傅,人家是來幫忙的,你總教人家歇著,那怎么能成?也得均勻勞逸呀!”抬頭忽然看見眾人神氣不對,他就愕然問道:“姜五爺!”放低聲音說道:“他二位掛火了,這是怎么了?”
夜游神蘇建明哈哈一笑,從堂屋門口答了話,說道:“童二爺,你過來聽我說。姜五爺乃是三軍司令,派人的事應(yīng)該由他主持,連我老頭子還要受他支派。你童二爺摸不著頭,過來跟老哥哥喝杯茶吧!”
霹靂手童冠英是個精明人物,眼珠一轉(zhuǎn),立刻恍然,向姜羽沖拱手說道:“軍師傳令吧?,F(xiàn)在馬武、岑彭二位將軍,爭做先鋒,應(yīng)該如何分派,請你發(fā)令!”掩飾了一句閑話,便走出來,挨到蘇建明身邊,低聲問話去了。
姜羽沖這才手彈桌角,微笑說道:“我真把二位賢弟忘了,可是也有個緣故。咱們的人全出去了,店房中還有兩位捕快和這幾位受傷的。我們必須派選年富力強(qiáng)、會打暗器的精干英雄留守店房,保護(hù)他們。于賢弟、趙賢弟的鏢法,我久已聞名。我本有意奉煩二位留守,剛才一陣亂,忘了說出來?,F(xiàn)在,就請……”
趙忠敏忙說:“晚生們已經(jīng)留守得夠了,別位師傅們都出過力,我們怎好生閑著?姜五爺要是瞧得起我們,求你老把我們兩個人派出去走走。我們兩個人打算結(jié)伴先探一探半鋪村,這個地方我們還熟。”
于錦應(yīng)聲說道:“好!我們二人情愿單人匹馬,不用邀伴,只憑弟兄二人的兩把刀,前去半鋪村勘查一下,順路就到火云莊闖一闖。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師傅們?nèi)绻环判奈覀?,就另派兩個人跟隨我們,我們也是義不容辭的。”
鐵牌手胡孟剛聽到此處,急急地向俞劍平、姜羽沖瞪了一眼,又努了努嘴。那邊霹靂手童冠英也面向蘇建明暗吐一口氣,低聲說道:“哦,我明白了,這里頭有事?”蘇建明微笑不答,只說道:“老哥,你只聽軍師發(fā)令吧!”
姜羽沖忙道:“好極了!二位愿意出去更好,要到半鋪村趟一趟,是很可以的。不過二位要去探火云莊,我真是不很放心。我可不是看不起二位,我只是怕二位一去,打草驚蛇。萬一把飛豹子驚走了,咱們幫忙的人可就落了埋怨了。二位既然如此熱誠,今晚暫且歇一夜,明早可以陪伴俞老鏢頭一同前往。今天我們并不打算查探火云莊,只不過白天監(jiān)視古堡附近,看有敵人前來窺伺沒有?一到深夜,我們便須分批去到古堡和半鋪村前后內(nèi)外,加意勘查敵蹤。我料敵人暗處埋伏著人。遠(yuǎn)處不說,就說這苦水鋪,我們住的這店房吧,保不定就有賊的底線臥藏著。……”
李尚桐、阮佩韋等三五個青年,一聽說到“底線”二字,立刻嘩然接聲道:“有有有!我們店里一定有賊人的底線,要不然,怎么我們的一舉一動,賊人知道得這么清楚?姜五爺,這里一準(zhǔn)有奸細(xì),我們應(yīng)該把這奸細(xì)全挖出來。”說時好幾對眼珠子不邀而同盯著于、趙。
于、趙二人就是沉得住氣,象這公然指斥,也不由惱羞成怒了。大家全拿另一種眼光看待他二人,而且冷嘲熱諷都對他二人發(fā)來。于、趙二人明挨唾罵,心想抗辯,苦于無詞,都?xì)獾媚樕钒?。趙忠敏實(shí)在按納不住,啞著嗓音說道:“若真有底線,那倒好極了。憑諸位這些能人,何不把那底線全都挑出來?比坐在這里空議論強(qiáng)多了。阮大哥、李大哥,底線到底藏在哪里?請你費(fèi)心告訴我們兄弟。我弟兄不會說話,卻總想做點(diǎn)實(shí)事,恨不得把這底線挑出來,也算幫俞老鏢頭一個小忙。”
阮佩韋、李尚桐對臉冷笑道:“憑二位這份能耐,膽又大,心又細(xì),底線落在哪里,難道還看不出來么?我們不過是順著姜五爺?shù)目跉庀共铝T了。要說挑底線,非得你們二位不可。”
這話太明了,于錦大怒,突然站起來叫道:“這話怎么談?挑底線怎么非得我們?我們兩個生著八只眼睛、十六個舌頭不成?阮大哥、李大哥,我們弟兄不懂這句話,我們倒要請問請問,你是不是說這底線跟我們認(rèn)識?請你明白點(diǎn)出來。”于、趙二人全都變了臉,雙手插腰,站在屋心。阮、李二人也突然站立起來。胡孟剛也忍不住挺身而起,張著嘴要發(fā)話。俞劍平一扯胡孟剛,急忙上前攔阻。眾人把于、趙和阮、李隔開。俞劍平深深作揖道:“諸位全都沖著愚兄的薄面前來幫忙,千萬不要鬧誤會。若說底線的話,我看店中絕不會有,苦水鋪鎮(zhèn)內(nèi)鎮(zhèn)外可就保不住了。于賢弟、趙賢弟若要出去訪訪,就請辛苦一趟,這也是很有益處的事。”
童冠英、蘇建明等也忙走過來,連聲相勸。姜羽沖徐徐站起來,單向于、趙二人賠笑道:“這可是笑話!二位賢弟當(dāng)真若認(rèn)識飛豹子的底線,咱們豈不就把他們的窩早就搜著了么?于賢弟、趙賢弟,你們二位和阮、李二位都是自己人,千萬別鬧口舌。這實(shí)在怨我疏忽,忘了分派兩位了,才惹起這番誤會來。二位既想出去遛遛,好極了!苦水鋪也很有幾家店房以及茶寮酒肆,那里保不住窩藏著豹黨。就請于賢弟、趙賢弟二位搭伴出去趟一趟也好。”
趙忠敏正在氣頭上,一聞此言,正中下懷,不覺得忘其所以,爽然脫口答道:“我們兩人這就出去趟一趟。”于錦卻聽出姜羽沖話中含有微意,似帶反射,立刻正色答道:“師弟慢著!姜師傅,這可對不住,我們兩個人現(xiàn)在不能去。你老一定要派我們,最好你老再加派一兩位能人,跟著我們點(diǎn)。我們兩個人決不能單獨(dú)出去。最好就煩阮師傅、李師傅,一人一位,分綴著我倆。”
姜羽沖忙賠笑說道:“于賢弟,你這話可該罰。你們兩位和阮、李二位拌嘴,我可沒說別的。并且我也不過忘記派二位罷了,我決沒有含著別的意思。于賢弟,你既然這樣過疑,教俞老鏢頭多么為難!”說時眼望俞劍平。俞劍平立刻接聲道:“諸位都是俞某寫紅帖,專誠請來的。我若不推心相信,我就不邀請,豈不更好?”走到于、趙面前,長揖及地說道:“二位要說別的,那就是罵我,我只好下跪賠禮了。……阮、李二位不過就事論事,泛泛地一說,決不會錯疑到好朋友身上。得了,二位都看在我的面上吧。”
于、趙急忙還禮,斜盯了阮、李一眼,冷笑道:“俞老前輩,我們不是任什么不懂的傻子。我哥倆本是奉師兄之命前來給你老幫忙的,現(xiàn)在既有多人懷疑,我們在此實(shí)在無味。俞老前輩,我們立刻告退就是了。我們實(shí)在有始無終,非常抱愧,但是沒法,我們只好對不住老前輩了。”說完,于錦首先邁步,趙忠敏緊跟過來,兩人并肩往外就走。
眾人一齊相攔。阮佩韋、李尚桐被馬氏雙雄拉到別屋去了。于、趙二人也被大家推坐在椅子上,兩人吁吁地喘氣,一言不發(fā)。夜游神蘇建明和奎金牛金文穆一遞一聲地勸說:“二位賢弟,小弟是個小渾蛋,何必理他?你要是這么一走,你想,豈不教俞鏢頭置身無地了?”其余別人也打圈站在于、趙二人面前,七言八語,亂勸一陣,簡直把于、趙二人包圍起來。兩人寒著臉,仍要告退。
十二金錢俞劍平趁空兒睨了姜羽沖一眼,姜羽沖微微一努嘴。俞劍平忙走過來,扯著胡孟剛,分開眾人,到于錦身旁,挨肩坐下。面堆歉容,低聲說道:“二位賢弟先消消氣,咱們是何等交情,決不要聽兩句閑話,就犯心思。我俞劍平自問血心待友,從來不會錯疑過好朋友的。況且咱們又是誰跟誰?剛才阮、李二位也不過是揣測之詞,恐怕漏了消息,才這么信口一說,其實(shí)是漫無所指的。”又一拍胸口道:“老弟,別的話不說,我們就憑心!二位不是沖著我來的么?我姓俞的可說過別的沒有?”
趙忠敏說道:“沒有……”俞劍平拍掌道:“著啊!既然沒有,二位還得幫忙捧場,剛才這場笑話,就此揭過去。”于錦愣了半晌嘆息道:“大丈夫做事,就求對得住自己的良心。俞老前輩也無須抱歉,我絕不擱在心上。不過,我姓于的無端遭人這么小看,真是想不到的事!”
胡孟剛只聽了半句話,立刻大笑道:“對!這話很對,咱們憑的是良心!”蘇建明插言道:“二位賢弟,常言說得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二位既拿俞、胡二位當(dāng)朋友,咱們還是全始全終,照常辦事。”
俞劍平說道:“那個自然,我們于賢弟、趙賢弟兩個人最直爽,話表過就完。”立刻沖著智囊姜羽沖叫道:“姜五爺,你是軍師,你看著分派分派吧。他們二位究竟是幫哪一路相宜?是探古堡,還是探半鋪村,還是留守苦水鋪店房?”金文穆也道:“軍師爺這回派兵點(diǎn)將,千萬想周全了,別再有漏派的。這不是諸葛孔明點(diǎn)將,要用激將法。這些位全是熱腸俠骨的好朋友,不用硬激,就會賣命。”說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俞劍平極力安慰于、趙,卻不時對姜羽沖遞眼色。大家都勸于、趙,于、趙二人在面子上似乎轉(zhuǎn)過來了。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人仍然你看我,我看你,肚里似裝著背人的話。
智囊姜羽沖夾在人群中,早已看明,佯作笑容道:“這實(shí)在怨我。諸位幫忙尋鏢,人人爭先,個個出力,我竟一時漏派了幾位,這才招出來一場誤會。我這個軍師就欠挨手板。好在彼此都是自己人,話點(diǎn)到便罷,我也不用引咎謝過了,我還是該派的就派。不過,要是我再有遺忘之處,諸位千萬給我提個醒。……俞大哥、胡二哥,我看于賢弟的暗青子打得極好,趙賢弟的腳程極快,最宜了踩探。”
這話還沒說完,頓時被于錦聽出隙縫,站起來,急急忙忙搶著說道:“姜五爺,我先擋您的大令!”姜羽沖抱拳道:“于賢弟有何高見,盡管說明。”
于錦面視眾人,朗聲發(fā)話說道:“眾位師傅!我弟兄二人,奉掌門師兄錢正凱之命,前來助訪鏢銀,不想鬧出了這么一場笑話。剛才蘇老前輩說得好,日久見人心。我們本當(dāng)告退,就沖著蘇老師傅這句話,姑且在此效力。只要俞老前輩和胡老鏢頭還相信我們,我弟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眾人哄然道:“過去的事不要再說了,于師傅要再提,那可就是罵我們大伙了。”
于錦搖頭說道:“不然,不然!我們心地怎么坦白,誰也沒有鉆到誰肚里去。姜五爺派兵點(diǎn)將,無論如何,也得教我哥倆躲躲嫌疑。我們兄弟先把丑話說在頭里,軍師若派我們出外,不管古堡也罷,半鋪村也罷,總得把我哥倆分開,另外再請一兩位同伴跟著我們走。我們弟兄打今天起,絕不能在一塊,最好把我哥倆擱在兩下里。或者留一個在店房,就算留守;另派出一個去,跟著別位師傅跑腿,就算出外差。反正我們兩人不能再在一處了。這一節(jié)務(wù)請姜五爺應(yīng)允,我們弟兄才能從命。不然的話,我們弟兄還是趁早潔身告退。”
姜羽沖一聽,于錦竟走了先步,沖著自己釘來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那樣派了。別位武師都以為這話太已掂斤捏兩,便有些不服氣。
姜羽沖并不介意,手捻微髯,面含微笑,細(xì)聲細(xì)氣對于、趙二人說道:“二位師傅,英雄作事,要提得起,放得下。剛才小小一場誤會,俞、胡二位已經(jīng)再三賠說。你們二位要是仍然擱在心上,都就算看不起俞、胡二老鏢頭了,又好象連我們大家也怪罪上似的。要知道大家就事論事,本來沒人疑心二位。只不過阮、李二位的話稍微冒失一點(diǎn)罷了。就算他二位無禮,你二位還得看在俞、胡鏢頭和我們大家的面上,二位本來是沖著他二位來的呀。我們大家也是來給俞、胡二位幫忙的,我們幫不了忙,千萬不要給拆了伙,攪了局。于師傅,這件事就此打住,我說對不對呢?”
姜羽沖把話放得很輕很緩,可是話中含意既冷且峭。于錦不覺得紅了臉,正要發(fā)話,趙忠敏的性情比于錦還直,一時按捺不住,突然說道:“我們本不是英雄,我們連狗熊還不如。我們于三師兄說的話是正理,這份嫌疑我們總得避。軍師爺派兵點(diǎn)將,若不派人監(jiān)視我們,我們還是歸根一句話,我兄弟只好告退。”
這話又沖著姜羽沖來了。眾人唯恐姜羽沖還言,連忙打岔。但是姜羽沖很沉得住氣,不但不駁,反倒連連夸好道:“二位的意思我明白了,實(shí)在是好。我本少智無謀,大伙推我當(dāng)軍師,我實(shí)在不能勝任。但是說到派人,當(dāng)然要量才器使,也得要請問本人的意思。二位這番苦心,我當(dāng)然要領(lǐng)會的。這么辦呢,你們二位本不是焦離孟,現(xiàn)在就請二位同著別位留守苦水鋪店房。”
于、趙二人一齊開口,似欲反駁,姜羽沖忙接下去道:“二位別忙,這是今天晚上的事。一到明早,我們起程之后,就煩二位出去踩訪。”趙忠敏眼看著于錦,于錦不語。趙忠敏道:“光我們兩個人守店房不成,還得派別人看著我們一點(diǎn)才成。”
于錦暗拉趙忠敏一把,趙忠敏未能領(lǐng)會。姜羽沖在那邊突然失笑道:“二位放心,留守苦水鋪店房的有好幾位呢。二位可以專管上半夜,或者專管下半夜。這店房別看沒什么要緊,萬一飛豹子再遣人來擾亂,我們便可以給他一個厲害。”于、趙二人不約而同,齊聲搶答道:“我們守下半夜。”
姜羽沖相視俞劍平道:“好好好,就請二位多辛苦吧!”跟著把別位武師也重新分派一遍。眾人領(lǐng)命,各做各事去了。于、趙二人不便再說別話,向俞、胡、姜三老告辭,退出上房。
這時天色漸暮。俞劍平跟著二人挑簾出室,轉(zhuǎn)向在座幾位年老的英雄,低聲核計(jì),把別位武師也密囑了一些話。又過了一會,才將阮佩韋、李尚桐找來,連同時光庭,由姜羽沖發(fā)話,對這三個青年說道:“我們這里不過有這么兩位,似乎處在嫌疑之地?,F(xiàn)在我們并沒得著真贓實(shí)據(jù),只可暗中留神。要是挑明了簾,一直地加以諷刺……”說到這里,抱拳道:“諸位恕我直言,那一來空傷感情,反倒把他們弄驚了。再不然抓破臉一鬧,甩袖子一走,給我們一個下不來臺,豈不是反教人家得著理了?”
俞劍平又說道:“不但這樣人心難測,疏忽固然受害,過疑也足誤事。也許人家并沒有惡意,反是咱們多慮,豈不是得罪好朋友了?”胡孟剛說道:“話也不能只說一面,咱們終得留神。假使他二人真是奸細(xì),咱們一舉一動,豈不都被他賣了?”夏建侯說道:“總是不挑明的好。”
阮佩韋強(qiáng)笑道:“五爺說的是,不過我們也有我們的用意。伸出二指道:“這兩個東西唧唧咕咕,準(zhǔn)是奸細(xì),毫無可疑。咱們不過教他們知道知道,別拿人當(dāng)傻子,警戒他們一下子,教他們勢必知難而退。”
蘇建明捫須搖頭道:“不好,不好!明著點(diǎn)破,不如暗加提防。你要知道,明著是點(diǎn)不盡的。他們真?zhèn)€知難而退,咱們可就一點(diǎn)什么得不到了。你二位太年輕,不曉得俞、胡二位的用意。你要明白軍師爺?shù)囊馑?,不止想揭破他,?shí)在還要反打一耙,從他二位身上抽一抽線頭。弄巧了,還許從他二位身上撈著飛豹子實(shí)底哩。我說是不是,姜五爺?”
姜羽沖笑道:“所以我們才煩阮、李、時三位,暗中踩一踩他們的腳印,逗一逗他們二人的口風(fēng)。誰知道你們二位沉不住氣,反倒當(dāng)面直揭起來了!”阮佩韋、李尚桐滿面通紅道:“我們做錯了。”
俞劍平目視姜羽沖道:“二位沒有做錯。二位做得很對,只是稍微過火一點(diǎn)罷了。有這一場,也很有用。”俞劍平這話又是為安慰阮、李二人而發(fā)的,姜羽沖不由心中佩服,畢竟還是俞老鏢頭。若論韜略,或者不如自己;若論處世待人,面面周到,他實(shí)在比任何人都強(qiáng)。無怪江湖上盛稱俞劍平推心置腹,善與人交。這不但是心腸熱,還靠眼力明,能夠看出人情的細(xì)微之處,決不肯無故教人難堪。這實(shí)是俞劍平勝人一籌的地方。
姜羽沖人雖聰明,究竟鋒芒時露,說話尖銳。當(dāng)下,俞劍平又把阮、李二人低囑一遍,執(zhí)手而談,頗顯著親昵。阮、李二人方才釋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與時光庭相偕離座去了。
轉(zhuǎn)瞬天黑。俞劍平道:“我們該動身了。”向留守的人拱手道:“諸位多偏勞吧!我先同著姜五爺、童二爺?shù)桨脘伌宀榭床榭础?rdquo;遂邀著當(dāng)天趕到的霹靂手童冠英和智囊姜羽沖等人,突然出離店房。朱大椿、馬氏雙雄等老一輩的英雄,各同幾個青年壯士也已先后出發(fā),店房中只剩下松江三杰的夏靖侯和青年葉良棟,這兩人受傷較重算是歇班。另外還有奎金牛金文穆、鐵布衫屠炳烈和幾個受輕傷的人。此外便是于錦、趙忠敏。
那屠炳烈已和智囊說定,容得明日俞鏢頭走后,仍要到西南鄉(xiāng)拜訪古堡原業(yè)主邱敬符。姜、俞都以為此舉是很重要的。
眾人去后,守前半夜的小飛狐孟震洋、路照二人立刻綁扎利落,手持兵刃,身藏暗器,先后上了房,開始了望。松江三杰的夏建侯、谷紹光和鐵牌手胡孟剛也暫在院內(nèi)房上來往梭巡。
于錦、趙忠敏本與阮佩韋、李尚桐、時光庭、葉良棟等同住一間店房。天熱人擠,在頭一天剛到時,他們都在店院中納涼喝茶。及至今夜,時光庭已先時被派出去,阮,李二人也跟著出發(fā)了。
一過定更,廂房屋巾只剩了葉良棟一個人。燈影下,于、趙二人面對面坐著,葉良棟躺在板床上。趙忠敏便沖著葉良棟發(fā)牢騷道:“無緣無故,教人猜疑。葉大哥,你看我們兄弟有多少冤?”葉良棟裹傷坐起道:“這是誤會。他們只是海說著,唯恐咱們堆里有奸細(xì)罷了。二位你是多疑。咱們都是干鏢行的,焉有向著外人的道理?況且這個飛豹子又是外來的綠林,跟二位怎么會有交情?”于錦道:“著啊!所以我們才生氣。要是劫鏢的主兒真?zhèn)€跟我們認(rèn)識,教大家起了疑心,我們也不算冤枉。”
廂房中的三個人,兩個發(fā)怨言,一個開解,很說了一會話。隔過片刻,松江三杰和胡孟剛在門口咳了一聲,忽然走了進(jìn)來,道:“哦,怎么三位還沒睡!……于、趙二位不是守下半夜么?還不趁早歇歇,省得沒精神。要知道飛豹子他們要來,一定在三更以后,四更以前,正是疲精乏神的時候。”于錦道:“我們還不困。喂,趙師弟,我們就先躺躺吧。”二人說著,這才側(cè)身躺在板床上,挨在葉良棟的身邊。兩個人都沒有扎綁身上,只手中各拿著兵刃。胡孟剛和夏建侯見二人躺好,方才又出屋,往別處巡去。
于錦、趙忠敏閉目養(yǎng)神。那葉良棟大概因?yàn)槭芰藗稍诖采?,不時轉(zhuǎn)側(cè)??谥胁蛔〉卣f:“熱!受不了,這屋子太悶氣了。”不住用手巾拭臉上的汗。末后忍不住坐了起來,道:“難過極了,我往院里坐一會吧。”葉良棟開門出去,于、趙二人睜開了眼,相視冷笑。趙忠敏低聲道:“這也是小鬼!”于錦一推趙忠敏道:“不要說話。”
果然,一轉(zhuǎn)眼間,葉良棟又踱進(jìn)屋,道:“喝!我們太傻了。這小屋夠多熱,我們何苦傻不嘰嘰地在這里悶著!趙五哥,于三哥,他們老一輩的師傅們?nèi)汲鋈チ恕,F(xiàn)在上房正閑著,西間只有幾個人,東間全空著呢!那里的門窗比這里的門窗又大又敞亮,咱們上那里睡去吧。”于錦微閉著眼答道:“你請吧。我們兩人還有差事,也該接班了。”
葉良棟笑道:“早著哩。何必在這里受熱?上房涼快極了,這里又悶又潮,這板床就好象泡過熱水似的,我真受不了。”說著,伸手把床上當(dāng)枕頭用的小包袱和自己的兵刃,做一把取來,回頭對于、趙道:“你二位不去,我可有偏了。”
于、趙道:“你請吧。”葉良棟把兵刃穿在小包袱上,一只手提著小包袱,徑出廂房,到上房去了。臨出門口,又回頭道:“二位關(guān)上門吧。”葉良棟竟到上房睡去了。廂房只剩下于錦、趙忠敏。于、趙二人目送葉良棟出了房門,同聲低罵道:“可惡!”趙忠敏一翻身坐起來道:“我去關(guān)上門。”于錦躺在床上,忙伸手抓住趙忠敏說道:“做什么,還不躺下?”趙忠敏說道:“關(guān)上門,咱們好商量商量?。?rdquo;
于錦說道:“你別胡涂了。你和我算是教人看起來了,趁早躺下吧。”趙忠敏道:“真的么?”于錦著急道:“你怎么這么呆,快給我躺下吧。”趙忠敏半信半疑,只得躺在床上。于錦教他懸枕側(cè)耳而臥,留神傾聽外面的動靜。外面并沒什么聲響。
轉(zhuǎn)瞬挨過半個更次,屋中燈照舊點(diǎn)著。于、趙二人閉眼假寐,前后窗并沒有人影,窗后門口也沒有輕行躡足之聲。趙忠敏心上到底不信,對于錦說,要到院中看看。于錦想了想道:“也好,不過你我二人不能同出同進(jìn)。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假裝小解,往外溜達(dá)一趟,但你不可露出張望的神氣來。”
趙忠敏道:“我曉得。”立刻下地,大大意意地走出屋外。到院中一看,庭中無人,房上倒伏著兩人,正是把守上半夜的孟震洋和路照。松江三杰的大爺夏建侯和三爺谷紹光,帶著兵刃,在柜房坐著,正和店家閑談。別的人一個沒見,上房的燈依然亮著。
趙忠敏解完小溲,一時忍不住,竟奔上房窺視。剛剛掀開門簾,便見胡孟剛坐在堂屋椅子上,正在打盹。未容趙忠敏進(jìn)屋,把頭一抬,雙眼一瞪道:“呔!”突然起立,將兵刃亮出來,隨便笑道:“原來是趙爺,還沒到換班的時候呢。”趙忠敏忙賠笑道:“我醒了,有點(diǎn)口渴,想找水喝。”說到這里,東內(nèi)間有人接聲道:“這里有熱茶。”
趙忠敏走進(jìn)一看,松江三杰的二爺夏靖侯躺在床上,手握兵刃。岳俊超、歐聯(lián)奎和衣而臥,睡得正熟??鹋=鹞哪潞孟笏艘挥X,這時剛剛坐起來,兩眼還帶惺忪之態(tài)。茶壺和茶杯都放在小茶幾上,緊挨著床。
趙忠敏喝了兩杯茶,轉(zhuǎn)到堂屋,和胡孟剛搭訕幾句閑話,復(fù)到西內(nèi)間,看見葉良棟已然熟睡。趙忠敏這才回轉(zhuǎn)廂房,對于錦說道:“他們那幾個人睡的睡,守的守,沒有人偷聽咱們窗戶根的。于錦搖頭道:“人數(shù)夠么?”趙忠敏說道:“一個不短。”兩個人這才稍稍放心,把燈撥小了,又看了看窗格,并沒有新濕破的月牙孔。兩個重復(fù)倒在床上,并枕低聲秘商起來,哪知道店中留守的人固然一個不短,那派出店外的人卻悄沒聲地回來了好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