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一步來遲紅顏被擄 三更人靜竊刃全貞

十二金錢鏢 作者:宮白羽


肖承澤放聲大哭,忽地竄起來,旋風(fēng)似地又在房中一轉(zhuǎn)。屋內(nèi)翻箱倒柜,銀錢已被眾惡徒打搶,肖承澤一回身,盯住了姚煥章,銳聲喝問:“姚大哥,你你你……他們什么時候來的?”姚煥章吃吃地說:“還沒到二更……”

肖承澤“啪”地又自己撾了一個嘴巴道:“渾渾渾!我問的是惡徒什么時候走的?”姚煥章忙說:“剛剛走……他們先把李小姐搶走,又找李公子。他們?nèi)颂嗔?,一共十三四口子。咱們邀來護院的,個個不是東西,全嚇跑了。……”姚煥章還要表白自己的苦斗抗賊。肖承澤一腔悲憤,哪里聽得入?霍地抓住了姚煥章,掣著那把鋼刀,嚇得姚煥章連連說:“肖賢弟,你饒恕我,我要不曾拼命拒賊,教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肖承澤使出渾身氣力,把姚煥章抓得徹骨疼痛,不住告饒。肖承澤連連頓足道:“不是,不是,你好渾蛋!我教你領(lǐng)我追賊去!快快快!我一定要把李小姐奪回來??煺f,賊人是往哪條道上逃走的?”邊說邊走,把姚煥章扯著,直搶出大門。

來的這一伙惡徒,一共竟有十三個人。先到了七個人,是火蛇盧定奎、獨角羊楊盛泰、劊子手姜老炮和麻雷子、毛頭鷹、丁樹皮、郭牛兒等人。那個名叫擎天玉虎賀錦濤的,是最后到的。他另外又邀來三個好手,一個叫雙頭魚馬定鈞,一個叫七手施耀宗,一個叫毒砂掌施耀江,此外還有兩個人。其中以擎天玉虎賀錦濤的武功最好,但是作事狠辣,素來看不起麻雷子等人的。那七手施耀宗,倒并不是剪綹小竊,他實是善使飛叉,背后帶著七把鋼叉,所以人家贈了他這么一個不雅的外號,好象是加料的白錢賊似的。

這些人受了計桐軒的重聘,特來戕害李知府,不意一路跟蹤,趕到了郯城縣境,訪明李建松已然死去。擎天玉虎來到之后,便要把李知府之子李步云窺隙刺死,回去有個交代也就罷了?;鹕弑R定奎卻是這回行刺的主腦人,盧定奎受了計家重金聘請,替人家戕官報仇,完全是計老二先找的他,他再轉(zhuǎn)邀別人。除了擎天玉虎,象麻雷子這些人,連計桐軒的面都沒見過。因聞李知府府上有一個肖承澤,拳技很精,計桐軒為求事之必成,曾再三對盧定奎說:“辦這事要趕盡殺絕。因此才大舉邀來這些人。”

等到一切探聽明白之后,盧定奎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必定要做出個樣子來。那獨角羊、毛頭鷹一班匪類,又心涎李映霞芳姿,又想趁機打搶,所以雖李知府已死,還要大大地來一下?;鹕弑R定奎也曾囑咐過大家,要辦得機密,要辦得歹毒,不要留余地。擎天玉虎來得最晚,大家都是這個意思,他也就隨著。他們都是綠林大盜,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越聽見李府上有能人,越要來得狠些。

于是一次、兩次的窺探,等到麻雷子、毛頭鷹吃虧回來,覺著自己太丟臉了,遂把李府上防備得如何嚴法,護院打手人數(shù)如何多法,肖承澤是如何扎手,兩個人極力形容了一番,為的是給自己遮丑。眾惡徒聽了,越發(fā)著惱,連擎天玉虎也詫異起來。這才各持兵刃,撲到黃家村,隱藏在半里之外,先派兩個人來探。恰巧肖承澤護送頭趟車剛走,這個探子忙回去報告了盧定奎、擎天玉虎賀錦濤,說是李府上已得風(fēng)聲,剛走了一輛車,恐怕他們要跑。賀錦濤不悅道:“是誰露出形跡來,教李家看破了?”

麻雷子、毛頭鷹都不肯說出自己教肖承澤趕跑的話,也跟著詫異裝做沒事人?;鹕弑R定奎道:“不管風(fēng)聲走漏沒有,咱們既來了,就趁此動手!”當(dāng)下各人拿了兵刃,分兩撥,提早進襲李府。他們說好,假說是趁夜明火打劫。擎天玉虎賀錦濤暫不動手,專教他對付肖承澤。賀錦濤使一對鉤刀,算是巡風(fēng)接應(yīng)。盧定奎、麻雷子、毛頭鷹進宅打搶。其余劊子手姜老炮、獨角羊楊盛泰等,都分派好了。至于到李知府停柩之處,開棺盜首,也派定了兩個人,專辦此事。

盧定奎完全主謀。動手的時候,本該在三更以后,才合綠林道的規(guī)矩。只是盧定奎要把李映霞擄走,口說把這個活寶獻給計桐軒,必得重賞。實在他另有私心。他有私心,他的伙伴卻也另有私心。其實計桐軒的本意,是教他們把李知府夫妻和子女全給殺死,并沒有講下要留活的。盧定奎抱定壞主意,覺著三更天動手就晚了,借口消息走漏,所以公然提前,要在二更天動手。殺家掠財之后,群賊就直奔紅花埠,并且預(yù)備了一輛車,把劫來的人和贓物都裝在轎車內(nèi)。擎天玉虎不愿意劫人,恐怕一路上教官人打眼,或者女子在半路上狂哭亂喊,必致耽誤了事。盧定奎連說不妨:“我這里預(yù)備下了,我有蒙汗藥、迷魂餅,把李知府那個小妮子擄來,你們就不用管了。滿交給我,我會把她治得不能哭嚷。”

群賊在月影下,悄悄地分散開,溜到李府院墻之外,附垣一聽,院內(nèi)沒有動靜?;鹕弑R定奎、雙頭魚馬定鈞、劊子手姜老炮,這幾個人是會輕身術(shù)的,便從東面墻上,竄到房脊后。七手施耀宗、毒砂掌施耀江、獨角羊楊盛泰也會上房,就竄到西房背后。往院中一看,北房廂房全有燈光。獨角羊取出一塊問路石子,往院庭一投,“吧達”地一響。值夜的姚煥章正倚刀獨酌,聞聲一驚,忙站起來拿刀。七手施耀宗從房脊一長身,溜到前坡,沖東房一點手,隨即輕輕一躍下地。東房上火蛇盧定奎也一躍下地。兩個人頗會幾分輕功提縱術(shù),立刻到各屋窗前,舐窗紙內(nèi)窺。這一邊廂房內(nèi),教頭姚煥章正持刀要往外走,忽然似看見有人窺窗。姚煥章到底很在行,急忙將身軀一轉(zhuǎn),把油燈忽地扇滅了?;鹕弑R定奎滿不介意,一個箭步,竄到大門前,暗捫門閂,輕輕地把街門開了。

大門外埋伏著麻雷子、毛頭鷹和郭牛兒等五個伙伴。盧定奎微一鼓掌,麻雷子五個人一擁而入,這五個人功夫差得太多,撲到院中來,腳步踐踏聲很重??尚σㄕ卵麃淼哪撬膫€值夜的打手,賊人們在房上、房下,來了好幾個,他們還是沒聽出來。直等到麻雷子五個人撲進院中,四個打手方才吃驚地喝問道:“誰呀?”

麻雷子五個人撲奔正房,“當(dāng)”地一腳把門扇踹開。房頂上的賊人只留了一個人了高把風(fēng),其余的也都竄下平地,頓時滿院都是賊人。教頭姚煥章挺單刀,搶出院來。這一驚非同小可,振吭大叫:“有賊!”七手施耀宗刷地發(fā)出一飛叉,急閃不迭,姚煥章額角上被劃破一塊,頓時鮮血迸流。

毛頭鷹、麻雷子掄兵刃上前,罵道:“欠賬還賬,太爺今晚上沒失信,找你來了,小子!”兩個笨賊斗一個乏教頭,刀鋒叮當(dāng)亂響,倒也殺得難分難解。李府上那現(xiàn)邀來四個護院的也亂喊著:“有賊,有賊!”提刀的提刀,拿棒的拿棒,撲出屋外一看,可了不得!滿院子全是賊人,而且真殺真砍,四個打手不約而同,把刀棒舞動起來,一路瘋打,一溜煙似地奪路搶奔跨院,由房東院內(nèi),爬墻頭跑出去了。

賊人一部分闖正房,持刀威嚇李夫人,追問李步云公子藏在何處。李夫人拒賊大罵,被賊人砍了一刀,踢倒在地上。群賊一直搶進內(nèi)室。李映霞小姐已聽出情形不對,心知落到仇人手中,必受奇辱。她急切間無法可想,尋了一把剪刀,往咽喉便刺。賊人一掌把剪刀打掉,捉住了李映霞,便往外推搡。李映霞哭罵支拒,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抗得過兩三個壯男?竟被獨角羊捆上了雙手,堵住嘴,背起來就走。

負傷倒地的李夫人看見女兒被擄,霍地爬起來,狂喊救命,下死力抱住賊人的大腿,與賊爭奪。麻雷子奔過來,罵道:“臭婆娘找死!”一把扯開,連砍數(shù)刀,李夫人頓時血濺堂前,倒地不能動轉(zhuǎn)。李映霞小姐竟被賊人背負而逃。

那火蛇盧定奎前前后后尋找李步云公子。這是計桐軒報仇的正對頭,卻前后都沒有搜著。盧定奎捉住了老仆張升,連砸了幾刀背,追問李步云藏在何處。張升受不住,如實地供出:“少爺已在白天逃到柳林莊去了。”盧定奎更喝問:“那個肖承澤,白天還有人看見,現(xiàn)在跑到哪里去了?”老仆張升戰(zhàn)抖抖地說出:“他護車避難,也逃到梅宅去了。”盧定奎罵了一聲:“老鬼羔子!”方要尋繩子捆人,不想劊子手姜老炮趕了過來,口中說道:“值得費那個事做什么?”順手一刀,把張升砍倒在男廁所的門邊。

火蛇盧定奎急翻身,又來到上房套間內(nèi)。那個毛頭鷹正按著一個使女,欲行無禮。被火蛇盧定奎趕到從背后狠捶了一掌,罵道:“毛頭鷹,不辦正事,干這沒起色的把戲,耽誤工夫干什么!”毛頭鷹歪著頭嚷道:“二太爺就好這個樂。”不想此時劊子手姜老炮已經(jīng)搶進來,鋼刀一揮,道:“教你好這個樂!”噗嗤一下,只聽得一聲慘號,那個使女已被姜老炮一刀,剁去了半只胳膊,鮮血濺了毛頭鷹半臉一身。把個毛頭鷹嚇得也一哆嗦,直起腰來,和姜老炮瞪眼大嚷道:“劊子手!你娘賣皮的,你真渾賬!”

毛頭鷹掄刀過來要跟劊子手算賬。劊子手姜老炮狂笑著跑開。那毛頭鷹臉上只是滴血珠,引得群賊嘩然大笑?;鹕弑R定奎連忙攔阻道:“毛頭鷹別胡鬧了,辦正事要緊。劊子手,你這家伙也太手饞了!”

火蛇盧定奎吩咐群寇:“趕快動手!”群賊立刻翻箱倒柜,把李府錢財大掠一空。教頭姚煥章戰(zhàn)不過敵人,已然奪路逃到跨院,也翻墻躲出去了。幸而還鎮(zhèn)定得住,藏在黑影中喘氣,窺伺賊蹤。宅中一個女仆被堵在上房,一個乳娘藏在廂房床底下,僥幸沒遇著劊子手姜老炮,卻落在別的賊人手中。兩個女仆都被逼到套間內(nèi),用繩子捆上,拿東西堵住了嘴。盧定奎再找李映霞小姐,連問數(shù)人,才曉得已被獨角羊楊盛泰背走了。火蛇盧定奎大惱之下,想不到自己一步落后,教獨角羊占了先著。

盧定奎急催群賊快快收拾,將搜搶來的金銀首飾,各打了小包。群賊個個貪心過重,有的看見貂裘繡襖,有的看見別的值錢之物,也要抓來包走。盧定奎連罵渾蛋:“你們搶些東西怎么帶法?白天走得了么!”立逼著放下笨重招眼之物,只取珍飾細軟。群賊戀戀不舍,被盧定奎和房上巡風(fēng)之賊連連吆喝催促,這才紛紛出來,直走街門,按照約定的聚齊地點,一路狂奔而去。惹得村犬亂吠,卻沒有人敢來過問。

這一伙賊黨各背著包裹,獨角羊楊盛泰卻背的是人。那個麻雷子趁盧定奎偶一疏神,到底被他也撈著了一個活寶,是丫環(huán)春紅。教他從女廁所里尋著,也效仿獨角羊,先把春紅捆了手,堵上嘴,用一塊大搭包一兜,一伏身背在背后。跟隨眾人,踏夜影,穿過一帶樹林,到一座小廟聚齊。

群賊放下?lián)锫又铮厣孕?。獨角羊和麻雷子把李映霞和春紅倒剪二臂,放在地上。兩個人偷偷商量,要將二女反縛著,用蒙藥迷住,外罩女褂,裝在轎車中,就是白天,也可以冒充女眷走路。群賊按照預(yù)定的打算,不便回店,恐防教店伙打眼,只要會著了擎天玉虎賀錦濤,立即投奔紅花埠。再由紅花埠動身,翻回安徽,交差領(lǐng)賞。

但是擎天玉虎賀錦濤一見麻、楊兩人,各擄來一個女子。又問明這一番尋仇,不過殺了兩三個下人,砍死李夫人,卻放走了好幾個活口,連正主李步云也沒有尋著。那尋找停柩之處,要割取李知府尸體首級的兩個賊人,也是兩手空空地走回來,居然連棺材也沒有尋著。擎天玉虎氣惱已極,不由頓足罵道:“你們這群廢物真會辦事,怎么連李步云也沒尋著,你們就回來了?可有精神背女娘!”回頭來厲聲斥問火蛇盧定奎道:“軍師爺,我倒要請教,這還是你親自出馬,那個姓肖的朋友,你們可會著了沒有?你成天嚷斬草除根,軍師!你到底干的這是什么?任憑他們帶這兩個娘兒們,是打算怎么樣?可是要留活口,等著教她們咬一口么?好淫貪色之徒,決不能共事!”將手一拍脖頸道:“我這顆八斤半,也不愿意隨便教人割掉,你們就不怕女人壞事?”

擎天玉虎聲勢咄咄地鬧,把盧定奎罵得臉通紅,他自己的私心是沒法子出口的。擎天玉虎“嗖”地掣出鉤刀來,便要砍李映霞和春紅。李映霞延頸待死。盧定奎是不想惹賀錦濤的,只得橫身一擋道:“賀大哥別急,你聽我說一說,我正要跟你商量。”雙頭魚馬定鈞也抓住了擎天玉虎的一只胳臂,笑說道:“賀大哥,殺不得!你不信瞧瞧,這個女孩子長得太可人疼了。”

擎天玉虎一心要殺死李映霞滅口。他曉得擒虎容易放虎難,當(dāng)時不綁架則已,既將肉票擄來,無故放回去,前途定然不利。這好象是江湖道上的成規(guī)似的。盧定奎忙道:“賀大哥,你別砍。這個瘦些的女子就是李建松的女兒,計老二肯出三千兩買她。咱們留活口回去獻功,足夠咱弟兄一年半載的了。”獨角羊楊盛泰見情形緩和,也忙解說道:“賀大哥,我老遠地把她背來,就為發(fā)一筆小財。這個小妮子長得真夠人樣,就不獻給計老二,賣到娼寮里,也值幾百。”

擎天玉虎冷笑道:“你們真會打算,她真是李建松的女兒么?”遂將一個紙燈籠接取在手,走到李映霞身旁。獨角羊和火蛇盧定奎都惴惴地緊隨在后,眼睛看定了擎天玉虎的右手,唯恐他抽冷子真砍一刀。

擎天玉虎借燈光一看,李映霞和丫環(huán)春紅倒剪二臂,捆在地上,披頭散發(fā),玉容慘白。她們被手巾堵住嘴,呼吸悶塞,懨懨欲絕。卻是李映霞那一種秀麗的容色,實在動人憐惜。丫環(huán)春紅的姿色也不尋常。擎天玉虎本是好色之徒,一生好嫖,只是謹守綠林門規(guī),從來只搶不淫。這一提燈照看,驚于李映霞那種被難的神色,另教人看著凄艷可憐。擎天玉虎竟情不自禁地挑著燈籠,看而又看,忘其所以了。獨角羊、麻雷子緊跟在背后,伸長了脖頸,瞪大了眼珠,只提防賀錦濤一怒揮刃,萬沒想到賀錦濤已看直眼了。

忽然,賀錦濤省悟過來,回頭問眾人道:“你們誰把她背來的?”明知故問,早被七手施耀宗、火蛇盧定奎看出形色來,暗地冷笑著,正經(jīng)回答道:“這是獨角羊、麻雷子兩塊料干的。我們大伙一陣狂跑,沒把兩個兔蛋累殺。半路上他倆就直告饒,央告我們慢走。他們愿意背活寶,誰管他?我們還是腳底下加勁。這一道,反正把兩個東西壓得夠勁了,本來千金小姐么。喂,獨角羊沉不沉?麻雷子這一個活寶大概是丫頭,不夠千金,也夠五百斤油吧?”群賊哄然大笑起來。

擎天玉虎也笑了笑,到底忍不住,將燈籠信手遞給別人道:“我得問問,是李知府的小姐不是?”將刀插在地上,挨到李映霞身旁,左手一托下顎,解了繩套。使了一個手法,把李映霞的櫻口捏開,從口中掏出一塊手巾來。說道:“喂,你別害怕,你可是李知府的小姐么?”

擎天玉虎這一問,自覺沒有什么破綻,卻沒留神群賊十幾雙眼睛都盯著他暗笑。原來他一時忘情,在白天還說李知府的兒子、李知府的女兒,這工夫抵面訊問,不知不覺地動了官稱呼,叫起李知府小姐來了。

李映霞小姐干嘔了一陣,喘過一口氣來。她睜秀目四面一望,自己是落在仇人手中了,還是落在賊人手中了,自己還不甚明白,可是將來的結(jié)局是可想而知的。父親死了,母親是被他們剁了,哥哥逃奔到梅宅,還不知仇人賊黨追尋與否?現(xiàn)在是求死為上著。

李映霞閨門弱質(zhì),但在秀媚之中,卻潛具一種剛氣。喘息了一回,啞聲說道:“你們諸位先別問我,你們諸位到底是求財?shù)?,還是尋仇的?李知府的小姐早躲了,我不是李小姐,我是他家的使女。我也不求諸位饒我,我只求諸位慈悲慈悲我,給我一刀!我死了,陰魂有知,也感激你們。諸位都是好漢,我不過是苦女子,你們都是英雄豪杰,別留下罵名。你們快殺了我吧,讓我跟我那死去的苦命爹娘一路走好了。”說著,聲淚俱下。

李映霞自稱不是李知府之女,可是末后一句話也漏了底了。群賊都是粗人,都沒有聽出來。但見李映霞一個十幾歲的弱女子,落在十幾個強徒手內(nèi),還能這樣侃侃而談,火蛇盧定奎早就先挑大拇指。那麻雷子卻也會看風(fēng)使舵,嘴里說道:“咱們也問一問這個女子。”

他也學(xué)著擎天玉虎那樣,伸手把他擄來的丫環(huán)春紅,也給摘去了勒口的繩套,把口中塞堵之物掏出來。使女春紅一張得嘴,就嘔地一陣嘔吐,跟著“哇”的一聲哭起來,叫道:“饒命呀!小姐,救救我吧,沒有我的事呀。”

劊子手姜老炮哈哈笑道:“好么,小姐!這一個女子可是你們的小姐么?說!”把眼一瞪,裝起面孔,拿刀對著春紅一晃。春紅只能往回縮脖頸,一閉眼而已,又嚇了個臉白,連聲叫道:“她是我們小姐。我不是小姐,我是使女春紅呀。”

群賊的眼珠子都集中在李映霞身上,由頭看到腳,由腳看到頭,恨不得蘸白糖把她吃了。麻雷子把手一拍道:“如何?她一定是李家的女兒,你瞧那神氣,就象個知府千金。獨角羊,你小子眼力真高,沒白挨壓,我卻背了這么一個丫頭。”麻雷子心中另自高興,他想:“只要擎天玉虎不殺,丫環(huán)春紅總可以落在自己手內(nèi)。李映霞卻真正是活寶,說真格的未必能行,紅眼的太多了。獨角羊傻了,搶頭一口,未必得實惠。到底還是我麻雷子合算。”

麻雷子是這樣盤算,獨角羊果然有些著急,怕別人拿出大道理來,奪他這到口之食。獨角羊忙說:“你別聽她胡指亂說。你問她們,她們一定全說自己不是小姐,這哪里靠得?。?rdquo;說著搶過來,把丫環(huán)春紅擰了一把,手指李映霞道:“她到底真是你們的小姐么?你不許胡賴,我瞧你象小姐呢。”春紅急得要哭,一疊聲說道:“是小姐!我不是小姐呀,我是春紅。小姐,你是小姐!小姐你快說了吧。”一片喧笑得意聲中,群賊面問李映霞道:“你一定是李知府的女兒,快說實話。”李映霞把心一橫,翻秀目向眾人一看,厲聲說:“眾位好漢,你別管我是誰。我只求一死,你們行好積德!”

群賊一齊說道:“好好好,一定是她了。”火蛇盧定奎大笑道:“這可是活寶,獨角羊,真難為你小子!賀大哥,依我說,這兩個女子都殺不得。”麻雷子、獨角羊急從背后,暗把火蛇捏了一把,不教他再提“殺”字。不想擎天玉虎這時候的心情早已變了卦,雙眸看定了李映霞,眼珠亂轉(zhuǎn),心中盤算,該當(dāng)說什么話。

獨角羊自己把李映霞背來,就仿佛放了“定禮”似的,分開眾人,搶到李映霞身邊,口角流涎地說:“你別害怕,李小姐,你不是李知府的小姐么?你父親得罪了仇人。咱們可是沒仇,我們不會殺你的。你放心,我老遠地把你背來,你要心里明白,你這是走運。落在我們手里,我們從來不肯傷害姑娘們的。我說你今年十幾了?這位是賀大爺。賀大爺別看那么說,他是嚇唬你玩。他也不會殺你的,你來謝謝他。……”一邊說,一邊做出萬分溫存的樣子,要來摸李映霞的臉,又要給李映霞解縛。李映霞氣得滿面流淚,極力地掙躲,如何躲得開?不意火蛇盧定奎、擎天玉虎賀錦濤這時全炸了。擎天玉虎“刷”地伸出手掌,只一磕,把獨角羊的手腕磕開,怒罵道:“獨角羊,你鬧什么!你怎么……怎么連我的姓也叫出來?”盧定奎瞪著眼,從背后把獨角羊的脖頸一掐,伸手掌照項窩砍了一下,罵道:“獨角羊,少耍貧嘴!這個女子既然是李知府的女兒,你背來,算你的大功,可總得把人交給我。你不要信口胡嚼,亂泄自己的底。我說賀大哥,對不對?咱們趁早走,把這兩個女子都裝上車,到紅花埠再講。”

七手施耀宗、雙頭魚馬定鈞、劊子手姜老炮,看見眾人著魔,三個人冷笑道:“你們還沒忘了走,難得難得!這不就快雞叫了,還早著呢。不過這兩個小丫頭片子,你們一群大小伙子,一人一口也分不過來。依我說,還是切碎了吃吧。”

劊子手“嗖”地掣出刀來,七手施耀宗也惡作劇地把刀抽出來。火蛇盧定奎發(fā)急攔阻道:“你們別亂,別亂,這就走。好容易捉來活的,你們給砍了,怎么對得起挨壓的獨角羊、麻雷子?”

施耀宗“嗤”地笑了,說道:“這不是兩位嫂子么,我敢砍誰?”獨角羊滿面通紅地說道:“別開玩笑,倒是留活的好。”劊子手姜老炮是有名的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眾人盡管說玩話,他卻冷不防刷地遞過一刀,半真半假,直向李映霞砍來。獨角羊喊了一聲。擎天玉虎手疾眼快,一側(cè)身,倏地飛起一腳。劊子手“哎喲”一聲,嚷道:“你怎么真踢?我又沒有真砍,礙著你什么事咧?”

擎天玉虎賀錦濤順手抓住了姜老炮的腕子,斥道:“姜老炮你敢!你專會這一套,抽冷子就動刀。不管挨著人沒有,濺人一身血,你才高興,是不是?”手指一攢勁,把個劊子手姜老炮攢得咧嘴直叫疼。然后擎天玉虎對眾人正色說:“這兩個女孩子,既然大遠地背來了,就不必殺了。就依著盧三哥的話,先帶到紅花埠再講。……可有一節(jié),那李知府的兒子,你們打算怎么個交代?盧三哥,不是說斬草除根?……”說到此,看了李映霞一眼,把話咽住,改口道:“好在他也是一個文墨人,也沒什么了不得,就丟下他也罷,咱們趕快走吧。”

群賊立刻將早預(yù)備的轎車趕過來,把李映霞、春紅都倒剪二臂,裝在車內(nèi)。盧定奎還要把她們的嘴堵上,春紅央告道:“我們不敢言語。你們老爺們行行好吧,我們都要憋死了。”麻雷子果然不堵嘴了。七手施耀宗道:“這可大意不得,萬一她們喊一聲救命,路上就許有人過問。來,快給堵上點。”李映霞、春紅眼中都帶出求免之色。擎天玉虎忽然說道:“不用堵嘴,我看著她倆。”臉上紅紅的,一偏身跨上左車沿,親自給二女駕車。

獨角羊向麻雷子做了一個鬼臉,剛要搶跨右首車沿,不想火蛇盧定奎將手中刀一順,一竄身跨上車去,口中說:“這總得看著點,萬一喊一聲,不是鬧著玩的。群賊把搶來之物也裝在車上,大家這就要走。七手施耀宗瞅定了盧定奎,冷冷地說道:“軍師,你真?zhèn)€就跨車沿走了,你走得干凈么?利落么?”盧定奎道:“怎么呢?”七手施耀宗很鄙夷地說:“一個李知府的兒子是文墨人,不要緊;一個肖承澤是粗人,大概也不要緊。哥們可就忘了計老大、計老二了。他倆難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可會鉆門路,把李知府參倒。也會邀朋友,替他報仇。你們瞎亂一陣子,你們還留了好幾個活口,你們真放心,真大膽!依我說,這不該派幾個人,搜搜他們?nèi)ッ矗磕銈儾辉溉?,不敢去,我七手施耀宗是廢物蛋,有哪一位跟我去一趟?”

盧定奎還沒開言,劊子手姜老炮搶先說道:“我老子同你去一趟。他們發(fā)了財,得了兩個女娘,什么也不管了。走,還有哪一位跟我們辛苦一趟?把小李的腦袋砍來,也可以弄一筆小財。我還想會一會那一個姓肖的朋友哩!”立刻有雙頭魚馬定鈞等三個賊人應(yīng)聲愿往。盧定奎順坡而下地說:“你們五位多辛苦吧,咱們還是在紅花埠仁和店見面。”這五個賊人持兵刃,復(fù)往尋仇。擎天玉虎和盧定奎等揚鞭驅(qū)車,直往紅花埠而去。

這轎車開得飛快。擎天玉虎在月影下驅(qū)車而行,不時地回頭想和李映霞攀談。那火蛇盧定奎卻更得勢,他跨在右車沿上,不用照管車,把全部心神都放在李映霞身上。動手動腳,不住地啰唣,拿話挑逗李映霞,暗示著她的生死全須由他決定。

李映霞情知自己的生命貞操,都陷在敵人的掌心。在這生死呼吸的時候,她已打定主意,要想法子尋個自絕的機會。遂大聲對盧定奎說:“好漢們,你不要動手。我落在你們手中了,你們要我怎么樣都行,可是我到底是聽你們誰的話呢?你們哪一位是頭兒?你這位好漢貴姓?你們?yōu)槭裁匆驌屛覀儯磕銈冋f姓計的,姓計的可是那個巢縣獻糧莊的計百萬?是他打發(fā)你們來的么?”

盧定奎和李映霞在這里閑談,擎天玉虎賀錦濤卻在那里想心思,不由發(fā)怒道:“盧三哥,不要說話。你敢說路上遇不見打眼的人么?”回頭來對李映霞說道:“我告訴你實底,不錯,我們是計百萬聘請來報仇的??墒悄懵湓谖覀兪掷?,我們也犯不上替別人做惡事,毀壞你們女子。我回頭一定想法子,想法出脫你。”盧定奎忙搶過來說:“李小姐,要想救你,這全在我和這位賀大哥身上。……”

盧、賀二人你爭我搶,你一言我一語地對李映霞說話,可就忘了當(dāng)心車路了。“咕咚”一聲響,車輪碰上巨石,險些把車弄翻。李映霞和春紅都震得往前一倒,倒在盧、賀二人的背上。又走了一程,到了一個地點,已將近紅花埠地界。這時候已在三更以后了。這些人,這等慌促的神情,要直投紅花埠住店尋宿,群賊也覺不穩(wěn)當(dāng)。于是臨時改計,要在曠野外尋個宿處。經(jīng)群賊派出三個人,到附近探路。就在距離紅花埠二三里外,找到一家菜園,四外空曠,并無鄰舍。群賊破門而入,將看菜園子老頭,從土炕抓起來捆上。旋又釋放了,逼著老頭子燒水做飯。

火蛇盧定奎、擎天玉虎賀錦濤,將李映霞、春紅全攙下車來,安放在土炕上。群賊告誡二女:“我們不殺你們。明天白晝,就把你倆帶離此地,一定把你倆放在一個安穩(wěn)快活的地方。你倆別害怕,在路上別嚷。只要一嚷,我可要對不起,立刻把你們處死。”立逼二女答應(yīng)了。又教給了路上遇見盤詰的人,應(yīng)該怎么答對。“如果你們走了嘴,那可是自找死路,我們決不能教你們好死。”

群賊一面忙吃夜飯,一面七嘴八舌地亂講。有的嚇唬二女,有的向二女斗舌調(diào)戲,有的盤算明天的走法。內(nèi)有一個賊道:“咱們總得把話全編好了。就是她倆不嚷,可是咱們一群男子漢,不倫不類的,跟著兩個小丫頭一路走,別說官面,就是我看著也很扎眼。若教我說,還得分道走。”另一個賊人連連稱是道:“這對極了。一群男子,兩個女子,在路上走,太扎眼了。使蒙藥也不行,行家一看,就看出來了。”內(nèi)有一個賊人連忙插言道:“我倒想了一個好法子,分途走很對。咱們從中挑出一個人,年貌相當(dāng)?shù)模瓦@個李小姐喬裝夫妻,帶丫頭投親。再找一個人裝車夫,一個人裝長隨,這就萬無一失了。咱們這里頭,數(shù)誰年輕呀?”

原來這出主意的人年紀(jì)最小,今年才二十四歲。他一出這主意,立刻有人反對。麻雷子搶著說:“那可不行,那真便宜你小子了。誰不知道你是倪老么?教我說,走干什么?往哪里走?兩碗粥,十來個和尚,分得過來么?咱們也不用獻給計老二,就獻給他,也犯不上給他頭口肉,一定交給他紅籽紅瓢做什么?咱們太冤了,給他破貨,他就不要了么?他是要報仇,不是搶親呀。老實講,咱們誰受累,誰得……”盧定奎罵道:“滾你的蛋吧!”又一賊人接聲道:“這沒有放下定禮,是誰許給你獨得?依我說,兩塊肥肉咱們不能白瞪眼看著。咱們抽簽,誰先抽著,就教她倆先陪誰睡。”一面說,一面就來擰春紅的嘴巴道:“……小寶貝,今晚就是你倆大喜的日子。咱們誰先當(dāng)新郎呀,快抽呀!”說著就要做紙鬮。

這話一說出,立刻就有人喝采道:“好主意,真公平!咱們哥十三個,去了五個,算是下一撥。這頭一撥一共八個人,四個人占一個小娘兒們,人人都要嘗一口。……”直說得口角流涎,把眼盯著那面無人色的李映霞,過來動手道:“我說我們大家伙的小姐呀,你瞧這主意高不高,新鮮不新鮮?回頭我就鬮著你,咱們做個抓鬮夫妻,你別沖我飛眼呀。……”正說處,忽然怪叫了一聲,被擎天玉虎一掌打開,怒罵道:“丁樹皮,你你你……”

丁樹皮一縮脖道:“我不過說一說,嘴快活。”一人就笑道:“丁樹皮渾蛋,人家是大閨女,四個爺們,末一個準(zhǔn)挨不著,就死了。”一人道:“管她呢,你還要積德么?”

一個賊忽然想出高著,道:“八男對二女不行,我卻想了一個法子,有老婆的暫且靠后,今晚上得讓光棍兒占先。盧三哥有三嫂子,麻雷子有麻大姐。賀大哥是光棍漢,我是曉得的,我也是個光棍兒。……”這個主意,立刻被那有妻子的賊人推翻道:“這不行,你說這話有私心。待我說句公道話吧,誰背來,算誰的。”這話大家更不愿意,立刻又有一個人再拿出年貌相當(dāng)?shù)睦碛蓙恚墒谴蠹腋灰詾槿弧G嫣煊窕⑿闹幸汛蚝弥饕?,只是說不出口。盧定奎主張把二女好好地送到獻糧莊,群賊明知這話不啻是送給盧定奎先嘗頭一口,大家又都不肯。

后來一個賊發(fā)壞主意道:“咱們別盡管瞎吵了。招兵買馬,得要兩家情愿。依我說,咱們別自打如意算盤,莫如教二女挑。她愿意跟誰,就教她跟誰。反正這不過是路上走著方便,到了獻糧莊,再想正經(jīng)法子。”

盧定奎、賀錦濤暗暗點頭,因為他兩人已與二女在路上說了好些話,自覺有點把握似的,便問二女道:“你們聽明白了沒有?我們不愿殺你倆,現(xiàn)在就教你倆從我們這伙人中各挑一個,就嫁了他,也好救你們。你們不要把我們看成殺人不眨眼的強盜,我們都是江湖上的好漢,你嫁了我們,我們不會錯待你的。你兩人看明白了,各挑一個吧,不要害臊。你要是不說,那可就落在大伙手里,焉有你的命在!”

春紅惴惴地聽群賊講究處置她們的法子,本已嚇得縮成一團。現(xiàn)在要教她從群賊中擇婿,這豈是女孩兒立刻能出口的?不意李映霞卻脫口說出來,道:“眾位好漢,你們誰有本領(lǐng),誰的武藝強?你們比一下子吧,我就挑那個頂厲害的。……”擎天玉虎哈哈大笑道:“好主意,對!”

不想立刻就有一賊喝罵道:“好歹毒的婆娘,別看你人小,你倒會坐山看虎斗,教我們火并給你看,你這小婊子!”過去照李映霞臉上一掌。盧定奎伸手攔住道:“郭牛兒,你先別急。知道你的功夫稀松,你就急了。這個女人說的話也是人情,她要嫁個綠林,自然愿嫁個有本領(lǐng)的綠林,她還要嫁屎蛋不成?不要緊,你不是怕咱們?yōu)樗任?,弄成自相殘害之局么?這一點干系也沒有,咱們只管比量武技,咱們誰也不許傷誰,這不就結(jié)了么。哪一位愿意要老婆,哪一位就下場比。不愿意要老婆,就袖手旁觀。可是誰算主考呢?”

麻雷子、獨角羊正惱恨眾人,立刻發(fā)話道:“誰算主考?自然是盧三哥、賀大哥算主考,想爭老婆的,就和盧、賀二位較量。較量不過,就沒有老婆的盼望,都較量不過,這兩個老婆還得讓給我們,誰教我倆白挨壓了呢!”

麻雷子和獨角羊的主意,便是料定無人能勝過盧、賀二人,那么春紅和李映霞還可以落在自己手中。但是擎天玉虎和盧定奎豈肯上這個當(dāng)?立刻冷笑道:“我們兩個怎的這么冤枉呢?還是你倆下場,愿意奪老婆的,就跟你們兩位過招。你們哪位過來打麻雷子、獨角羊來呀?”

立刻有幾個人過來揪麻雷子,拉獨角羊,要跟二人動手。麻雷子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這可不行!你們六個人挨個打我們兩個人,饒挨了打,還落不住老婆,我干什么這么冤呢?還不如把這兩個女的拱手奉送給你們,你們還得承情。反正說吧,我和獨角羊,是白挨壓就結(jié)了。”這話引得大家哄然嘩笑。一個人伸手過來,照麻雷子后項窩,比劃著說:“咔嚓咔嚓,老麻白挨壓!”麻雷子捂著脖子,跳上炕去說道:“你們爺們別鬧了,饒了我吧!我說真的,不管后事如何,現(xiàn)在先教我倆痛快痛快,可行了。”說著,就伸手向春紅啰唣。獨角羊也就隨著學(xué)樣,也向李映霞動手。群賊看著眼紅,也跳上炕去打攪,亂做一團,把麻、楊二人又逼下來了。

擎天玉虎賀錦濤一臉的怒容,對火蛇盧定奎道:“這個亂法,在這里還不要緊,到了路上那是一準(zhǔn)出差錯。這決不行,咱們還得想法子。……”盧定奎點頭道:“可不是,真應(yīng)了那句話,一有女的就亂了。分兩撥走很對,咱們還是分開走吧。”

擎天玉虎按納不住,就正色對盧定奎說:“反正是為路上走著方便,他們哥幾個都象兇神一樣,要跟這兩位姑娘裝做眷屬,太不象了。還是你我裝一裝吧,并且你我也都有長袍馬褂。他們就有袍子,也都是江湖上的短袍,只及磕膝蓋,那是看不下去的。”盧定奎大喜道:“著!這對極了。”群賊說:“好差事!”正要再說俏皮話,瞥見擎天玉虎板著面孔,都不敢說了。擎天玉虎看了看麻、楊二人,神氣更是不忿,遂說道:“就教麻雷子裝車夫。喂,我說老麻,你不是會趕車么?”麻雷子大喜道:“會。”獨角羊也搶著說:“我也會,誰還不會趕車呢,我來趕。”盧定奎忙說:“老楊別急,就教你裝跟班。咱們一共四個人做一路,別位做一路??墒窃谝坏雷撸l也別理誰?;仡^姜老炮和馬定鈞、施耀宗回來了,就叫他們五個人另做一路走。”

于是賀、盧二人,重新教給李映霞、春紅一番話,教二女冒充女眷,萬一路上有人問,就說姓紀(jì),由山東起程回南。麻、楊二人裝車夫、長隨,也都編好了話。群賊嘖嘖噥噥,還有不愿意、說閑話的,都懼著擎天玉虎,敢怒而不敢爭。

群賊草草吃完夜飯,擎天玉虎把一塊餅?zāi)迷谑掷铮偷嚼钣诚嫉淖爝叺溃?ldquo;李小姐,你吃點餅。不要著急,不要害怕,我決不教他們作踐你。”

李映霞含淚抬頭,見這擎天玉虎賀錦濤,神氣與眾不同,生得身量很高,闊肩細腰,兩道重眉,一雙大眼,卻生得雪白的面孔,唇紅齒白,與群賊那種兇悍粗狂之氣截然不同。李映霞孤立無援,向擎天玉虎看了一眼,將頭搖了搖,表示食不下咽。

擎天玉虎再三勸食,李映霞只是不吃。麻雷子也想起來了,忙著也撕了一塊餅,來喂春紅。獨角羊一見,也立刻紅了眼,忙找了一只粗碗,盛了一碗熱水,給李映霞送來,說道:“喂,是我把你背來的,你記得不?我說你喝點水吧。”順手來摸李映霞的臉。

李映霞秀眉一皺,面含嗔怒,急扭頭一閃,咬著牙連聲說:“不喝不喝,我謝謝你。”引得群賊嘩然而笑,學(xué)著細腔細調(diào)說道:“不喝不喝,我謝謝你!”

擎天玉虎眉峰一皺,回頭向眾人橫了一眼,又緩聲對李映霞說:“別害怕,你吃不下,總可以喝一口水。來,我給你松開繩子,你自己端著喝。”將李映霞倒剪的二臂解放開了。暗暗把李映霞的手捏了一下,口中說:“你不要耽心,不要緊。”

盧定奎向眾人看了看,吩咐一個賊人:“別顧自己吃飽,快喂喂牲口。”又將菜園子前后看了看,教大家輪流歇息。把那個看菜園子的老頭照舊捆上手,拘在屋內(nèi)。

擎天玉虎在屋心轉(zhuǎn)了一圈,說道:“咱們該歇歇,明早摸黑好走,不要等天亮。”群賊立刻各尋宿處,倚刀而眠。獨角羊進去出來兩三趟,向里間望了望,也睡下了。

八個賊人值夜的值夜,歇息的歇息。李映霞和使女春紅被拘在菜園子兩間草舍的里間內(nèi)。李映霞自視手腕,已被繩子捆得紅腫,磨擦破了兩塊油皮。李映霞一陣心酸,睜著兩只秀目,不時偷看各處,惴惴地看著守夜賊人,唯恐他或行無禮。使女春紅年歲很小,到這夜深的時候,更是害怕,低低地叫了一聲:“小姐!”李映霞看了她一眼,心如刀絞,眼中流下淚來。兩個弱女子緊挨著坐在土炕里面,誰能挽救誰呢!

屋中一盞油燈半明不亮,值夜守崗的正是擎天玉虎賀錦濤。他將手中一把刀放在膝前,倚墻而坐,雙目微闔,不言不動??赐獗砗孟笕胨窒箝]目養(yǎng)神,哪知他正偷窺李映霞,心中盤算主意。擎天玉虎心知此時若跟李映霞說話,群賊必定不放心,也要不肯睡了。擎天玉虎遂倚墻置刃,在那里佯睡。外面鋪上臥著四個賊人,麻雷子輾轉(zhuǎn)不寐,獨角羊卻打起很重的鼾聲?;鹕弑R定奎持刀守門。菜園子柴扉,另有一賊守著,是盧定奎硬派去的,就是那個郭牛子。約定了只守一個時辰,便有人換班。

麻雷子翻了幾個身,于是說道:“不對!這里點著燈睡覺,萬一教人看見燈光,那是不對勁的。”說著爬起來,撲地一口將燈吹滅,兩間草舍立刻漆黑,對面不能見人。外面月光也已橫斜過去,里外昏沉沉,是四更時分。

李映霞在黑影里坐著,口干舌焦,兩眼枯疼,一陣陣暈眩,恨不得立刻求死,但是并無死法。賊人對她們很放松,竟沒有倒剪雙手,李映霞慢慢地在黑影中伸了伸腿。春紅聽出李映霞動彈來了,忙一把抱住李映霞的腰,驚慌地低聲說:“小姐,要走帶著我。”李映霞急捫住春紅的嘴,附耳說:“別說話,走不脫!我要下地小解。……”把春紅穩(wěn)住了,慢慢地蹭,想要蹭下地來。她記得擎天玉虎那一把刀是放在膝蓋上,李映霞心頭撲登撲登地跳,她要摸著黑,過去奪刀。

李映霞于倉皇危難之中,定下了主意,想慢慢地溜下炕沿。她才溜到炕沿,忽然黑影中,聽見一種響動,嚇得李映霞一抖。仿佛一個巨大的黑影,簌簌作響,向自己這邊撲來。李映霞急往后縮,不禁喘息有聲。那黑影也發(fā)出重濁的呼吸來,已有一股氣味夾鼻撲來。頓時兩只鋼鉤似的手,在暗中一摸,正摸著李映霞的胸口和肩膀。這兩只生硬的毛手往上一探,摸著李映霞的下頦、腮、頰、鼻、眼。李映霞噤不敢吭聲,伸雙腕來支拒。這兩只手力量很大,支拒不得,把李映霞由上到下捫摸著,直摸到兩只纖足,仿佛是摸對了,沉著地呼出一口氣。這雙手便一按勁,竟把李映霞仰面按倒,順手便來撕她的衣裳。李映霞拼命掙扎,失聲叫了一聲,炕里邊的使女春紅也失聲叫了一聲。

陡然聽見一聲哼,跟著“刷”地一聲響,那兩只鐵硬的毛手突然撤去一只。黑影中,似見寒光一閃,猛然聽見破鑼似地狂喊:“哎呀!是我,是我!”跟著聽“嗤”的又一聲,李映霞身上的重壓猛然地離開。就在同時的一剎那,“撲登”一聲重響,如倒了半堵墻,滿屋的一陣撲撲、呻吟、呼罵之聲:“你扎殺我了!”同時又聽見一個悶啞的聲音喊道:“并肩子,空子摸進窯了!亮青子,別教秧子泚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leeflamesbasketballcamps.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