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酒樓訪盜跡過耳傳訛 荒寨拜山酋利口啟隙

十二金錢鏢 作者:宮白羽


周季龍在旁一聽,不覺愕然道:“你們可訪出劫鏢的是赤面虎么?”謝二也一愣道:“不是呀,劫鏢的叫做豹子飛。”俞劍平、胡孟剛齊聲問道:“什么豹子飛!豹子飛又是干什么的?”謝二說道:“豹子飛大概是江湖上一個無所不為的匪類,一向在寶應(yīng)湖附近潛伏。”

事情是這樣:蔡正、陳振邦兩位鏢師和趟子手金彪,率領(lǐng)幾個鏢局伙計,由漣水驛起程,往淮陰、淮安一帶查訪下去?;搓幍胤揭幌蚍Q為盜藪,很有不少的設(shè)窯立柜的綠林豪客。蔡正、陳振邦,擇那有名的寨主,各具名帖拜訪了幾家,都不曾得著鏢銀的下落。后來到了高郵,才在酒樓中遇見兩個雄壯大漢,神頭鬼臉的說話。

這兩人酒喝多了,話越說聲音越大。內(nèi)中一個黑胖漢子,拍桌子打板凳地說:“你這家伙太沒有膽,你還想發(fā)外財?我告訴你,咱爺們是豁出一身剮,敢把皇爺打。就怕你小子沒能耐,沒膽量。若有膽量的話,這世上遍地都是白的銀子,黃的金子,到處都能發(fā)財,不信你就跟我走。你想人家豹子飛,也沒生上三頭六臂,人家就憑那兩手,膽子稍為壯點,朋友稍為多點,就把一二十萬銀子手到拿來。擱著你這家伙,嚇也嚇?biāo)懒耍?rdquo;對面那個高身量的壯漢就說:“你小子只管說,嚷個什么?人家豹子飛有膽,有本領(lǐng),又不是你的本領(lǐng)呀?人家憑空得了一二十萬,又不是你得的呀,你摸得著人家的錢邊么?人家吃肉,你喝不著湯,替人家吹牛做什么?我雖不濟,一槍一刀,自混自吃。咱們到底誰夠英雄,誰是狗熊?”那黑胖漢紅著臉大聲道:“你不用拿話堵我,人家發(fā)財,怎么不與我相干?你瞧我摸不著他的錢邊么?你瞧瞧這個!”說著,氣哼哼把凳子上的包袱打開,從中拿出兩封銀子來,指著說道:“這就是人家豹子飛送給我的。你這家伙也開開眼,瞧見過這么大的元寶么?”

兩個大漢喝醉了酒,一句遞一句地拌嘴。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蔡正、陳振邦互使眼色,留神細(xì)聽。這兩個醉漢嚷鬧了一陣,算還飯賬,踉踉蹌蹌走去。蔡正、陳振邦也忙付了飯賬,暗暗跟了下去。直跟到鼓樓,這兩個大漢方才分途,蔡、陳二人也忙分道綴下去。那個黑胖漢子,投奔北關(guān)一家安寓客棧。蔡正記好了地方,急急回店。少時,陳振邦回轉(zhuǎn),問起來,那個高身量的漢子,就住在賭坊之內(nèi)。

蔡、陳二人深覺那個黑胖漢子的話最為可疑,忙把金彪找回,也遷到安寓客棧內(nèi),暗中窺察黑胖漢的形跡。蔡、陳二人已斷定他決非良民,只是金彪認(rèn)不清此人是否就是劫鏢的匪徒。蔡正設(shè)計套問,此人口風(fēng)很嚴(yán)。陳振邦故意提出豹子飛的名字來。此人面色一變,立刻說:“不知道。”蔡、陳二人早從店家口中,打聽出豹子飛是寶應(yīng)縣境內(nèi)的一霸。正待想法勾探真情,黑胖漢忽然覺察出不對來,次日一早,突然離店而去。蔡正、陳振邦、金彪三人,慌不迭地追下去,臨行仍派遣鏢行伙計謝二馳奔鹽城,給俞、胡二位鏢頭送信。

俞、胡聽完謝二的報告,心中非常猶豫,竟不能判斷這豹子飛和那赤面虎,究竟誰是劫鏢之賊?在柳蔭下,和朱大椿、周季龍,計議了一回,唯恐顧此失彼,只得由俞劍平和周季龍偕往老龍口,由胡孟剛和朱大椿偕往寶應(yīng)湖。

胡孟剛、朱大椿由謝二引領(lǐng),經(jīng)由水路,穿過大縱湖,直抵寶應(yīng)湖。按照約定的地點,找到蔡、陳二人。一見面,蔡、陳兩人露出很抱愧的神色來,說道:“白白勞動老鏢頭遠道趕來,我們前天已派人追下謝二去了,老鏢頭竟沒遇見么?”胡孟剛說道:“這怎么講?”蔡、陳說道:“說來太是笑話。我們因那黑胖子話露破綻,一直跟他到這里來,訪知那個豹子飛,原是此地一個土豪。他也不叫豹子飛,他實在姓鮑,名叫鮑則徽。這倒的確是個耍胳臂的漢子,手下有一二百個黨羽,專做些無法無天的勾當(dāng)。只因新近他發(fā)了一二十萬橫財?shù)脑捥珜傲耍覀儾刨M了九牛二虎之力,到這寶應(yīng)湖明訪暗探。前天才探明這鮑則徽近來管了一檔子閑事,每年可有十幾萬的進項,只是與鏢銀絲毫無干。我們白費了一回事,反又勞動了老鏢頭。這實是我弟兄顢頇無能之過。”

原來這寶應(yīng)湖和大縱湖、高郵湖相銜,湖中出產(chǎn)甚豐。向有一伙人物,包攬車船運腳,不許他人插手。大利所在,每每因此爭奪碼頭,引起糾葛,械斗纏訟之事年年不斷。這其間,有一個叫曹向榮的,跟官府陰有勾結(jié),又倚仗著雇來的一群打手,把碼頭奪過來。失掉碼頭的人叫做諸宏元,恨氣不出,又重金聘來拳師,邀期械斗,不幸再次失敗,身負(fù)重傷。后來,他訪聞鮑則徽有膽有謀,又有黨羽,便托出人來,請他助拳,情愿將碼頭上得的好處,每年不下十一二萬,平均分成兩股,常年送給鮑則徽一股。

鮑則徽素來是吃賭局娼寮的,一聞有利可圖,立刻糾集黨羽,向?qū)Ψ讲芟驑s叫陣。一場群毆,鮑則徽大獲全勝。對方自不甘心,用盡方法報仇;鮑則徽預(yù)有布置,先發(fā)制人,這碼頭公然被鮑則徽占有。他卻散布黨羽,總攬一切,那個諸宏元直如引虎拒狼,和曹向榮鬧了個兩敗俱傷,漁翁得利。

至于蔡、陳二人遇見的那個黑胖漢子,也就是鮑則徽的一條走狗,一向靠著鮑則徽無惡不作。蔡正、陳振邦兩人,費了很大氣力,才探出真情,原來與鏢銀完全無關(guān)。……

胡孟剛沒等他倆說完,早象一團熱望,澆了一盆冷水,呆呆坐在那里,一語不發(fā)。蔡、陳二人更覺慚愧之至。還是單臂朱大椿在旁勸慰道:“兩位師傅也不必介意,這訪鏢的事全仗瞎碰,哪能十撈九準(zhǔn)?胡二哥,打起精神來,咱們再摸。別看這邊摸空了,還有老龍口那一路呢。胡二哥不是想到大縱湖再訪一趟么?咱們何妨就由這里翻回去?”

胡孟剛嘆了一口氣,吩咐蔡正、陳振邦,仍舊分路到各處查訪。胡孟剛即同朱大椿,由寶應(yīng)湖轉(zhuǎn)向大縱湖。凡是沙溝、湖垛、密林和湖中的小島,都留意踩訪過了,費盡心機,并沒打聽出一點頭緒來。道路上盡管哄傳劫鏢的事,卻沒人能說出何處有一二百人成伙的新來大盜出沒,也沒聽說曾有成伙匪人過境。胡孟剛細(xì)數(shù)一個月限期,早已耗過了十二三天了,說不出心中的焦灼,只是有力氣無處施去。

胡孟剛還想往別處查訪下去,單臂朱大椿說道:“我們現(xiàn)在越訪越遠,連個影子也撲不著。依我想莫如趕回鹽城,看看俞劍平大哥訪的那個赤面虎究竟如何?還有我們發(fā)出的那些信,也許得著點線索。”胡孟剛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依言折回鹽城。胡孟剛到了鹽城,那邊俞劍平也已垂頭喪氣,折回了鹽城。

俞劍平由鏢師周季龍引領(lǐng)著,撲到海濱老龍口附近。其時鏢頭楚占熊、沈明誼已經(jīng)設(shè)法探明赤面虎范金魁的窩藏之所,是在老龍口北邊,一座荒澤亂崗交錯的地方,地勢很荒僻。赤面虎在那里嘯聚著一二百個亡命之徒,專做販私鹽的生意,有時也打家劫舍。楚占熊、沈明誼按照江湖道的規(guī)矩,具名帖禮物,帶一個鏢行伙計,前往投帖拜山。

這赤面虎范金魁新近做了一水買賣,忽見外面投進兩個鏢局的名帖,心中陡生疑忌。他與手下黨羽商議說:“咱們好容易得了這筆大油水,如今竟有鏢行登門拜山,說不定是失主轉(zhuǎn)托出來說項的。但事前既與他們鏢行無干,如今強來出頭,我們是見他不見呢?他若說出江湖上的門面話,我們是讓他不讓呢?”副舵主小陳平秦文秀答道:“若說這和勝鏢局跟振通鏢局,在海州一帶,倒也叫得很響,但素常跟咱們很少往來。他們?nèi)缃耠p雙拜山,必非無故。依小弟之見,大哥不必見他。待小弟先出去探探他們的口氣,再相機應(yīng)付。禮物倒不必收他的,大哥以為如何?”赤面虎范金魁道:“這樣辦很好,賢弟要對他們客氣些。”小陳平答應(yīng)了,吩咐手下嘍羅,把來人請入。

楚占熊、沈明誼帶著鏢行伙計進入匪窟第一道卡子,曲折來到一座破廟前。這破廟是賊人放卡的常駐之所。廟后的三間房收拾得很干凈。小陳平衣冠楚楚在那里相候。沈明誼細(xì)看這位舵主,黃瘦面皮,高身量,三十多歲年紀(jì),兩只眼很精神,說話是江北口音。兩方見禮落座,互道寒暄,說了些久仰久仰。小陳平秦文秀說道:“小弟們伏處海濱,難得與江湖上知名英雄相會。兩位鏢頭遠道光臨,想必有事賜教。咱們都是江湖道上的人,有話二位盡請明白見告。”楚占熊暗道:“這位倒是個爽快漢子。”便即說道:“弟等久聞赤面虎范舵主的英名,深懷親近之心。我弟兄便道過此,一者是專誠拜謁,將來好求個照應(yīng);二者還有點閑事,要在范舵主駕前討教。還請你老兄費心轉(zhuǎn)達,務(wù)求一見才好。”小陳平眼珠一轉(zhuǎn)道:“我們范大哥新近有點私事出去了,恐怕沒有十天半月的工夫不能回來。既勞兩位光顧,總是看得起我們弟兄;等他回來,我一定轉(zhuǎn)達。所賜重禮,我們大哥不在,我也不敢代領(lǐng)。”說著站起身來,又復(fù)坐下,意思是催他二人就走;可是仍吩咐手下嘍羅獻茶,又催快給兩位鏢頭擺酒。楚占熊不悅,暗向沈明誼遞一眼色。沈明誼認(rèn)不得這位小陳平當(dāng)日劫鏢時是否在場。沈明誼遲疑一會,雙手抱拳道:“秦舵主不要多禮,我們弟兄遠道拜山,渴望一見范舵主。秦舵主既說他不在,彼此初次相會,我們也不好強求。不過在下慕名遠來,實有一點閑事,要奉懇范舵主,念在江湖道的義氣上,多多地幫忙。綠林道和鏢行雖是隔行,但究竟是武林同道,還請秦舵主費心,能把范舵主邀來一談才好。好在我們不過是打聽一點閑事,貴寨能幫忙更好;不能幫忙,肯指示給一條明路,在下也就感激不盡了。”小陳平秦文秀微微一笑道:“剛才說過了,我們范大哥實不在此處,我還能瞞兩位么?就是范大哥在此處有事也與小弟商量。我們這臺戲,是范大哥和在下兩人唱。兩位如果不忙,就請用過飯再走。”說著,對嘍羅們?nèi)碌溃?ldquo;教你們擺酒,怎么這樣慢慢騰騰的!等著客人走了,你們才忙么?”

楚占熊、沈明誼這才聽出,這小陳平竟有些醋味。楚占熊便站起身來,向小陳平道:“秦舵主不必客氣,也不必催他們,我們這就告辭??墒牵覀兇筮h地來了,若不把來意說出,反倒象我們見外了。”小陳平拱手道:“二位有話,只管吩咐。”楚占熊道:“秦寨主可曾聽見十幾天前,范公堤地方,有一批鹽鏢中途失事的話么?”小陳平道:“這倒不曾聽見。”楚占熊道:“這一批鹽鏢共計二十萬,由我們兩家同業(yè)雙保著,行至范公堤,被綠林道上百十個朋友,邀劫了去。因為案關(guān)公帑,牽連甚大,訪聞這失去的鏢銀落在海濱附近。我想赤面虎范舵主和秦舵主都是久在江湖上闖蕩的外場朋友,或者曉得此鏢的下落,所以遠道來訪,敬求指示一條明路。在下管保能讓朋友面子上過得去,決不能讓人家落個白忙。”小陳平?jīng)]等話說完,連連搖頭道:“楚鏢頭,你老這可是訪聞錯誤,問道于盲了!我們哥幾個在這里混,也不過是雞毛蒜皮,隨便拾落點,聊以糊口罷了。象這二十萬鹽鏢,莫說摸一摸,我們連看也不敢正眼看??!”

小陳平話頭很緊,楚占熊、沈明誼再三探問,小陳平矢口咬定不知。末后楚占熊實在急了,便說出:“訪聞十幾天前,貴寨曾經(jīng)全伙出去,也許曉得劫鏢人的下落。能費心說項更好,或指點出線索來,我們自己設(shè)法托人也行。”小陳平聽了這話,怫然不悅道:“兩位這樣查考我們,可未免太難了!咱們素不相識,我的話已經(jīng)說盡。劫鏢的事與我們無干,我們也不知道。就是知道,我們也無須給別人泄底。二位問我們十幾天前,出去做過案沒有?不錯,何止十幾天前?我們一天不做生意,一天就挨餓么!”楚占熊也怫然道:“秦舵主,這是我們來的冒昧了!就此告辭,咱們后會有期。”小陳平微微冷笑道:“恕不遠送,咱們后會有期!”將手一擺,兩個嘍羅立刻出離廟外,直向總寨奔去。

這里楚占熊、沈明誼也嘻嘻地冷笑了幾聲,雙雙站起身來,兩拳一抱道:“再見!”扭轉(zhuǎn)身,大搖大擺,走出廟外。廟內(nèi)外,已布滿了四十多個嘍羅,各執(zhí)明晃晃的兵刃,分立在兩旁。楚、沈泰然自若,空著兩只手,從刀槍叢中穿過。那小陳平秦文秀也空著手,從后邊送出來。

楚占熊、沈明誼已到廟外,鏢行伙計牽過馬來。小陳平放出客氣的面色,打躬施禮道:“兩位鏢頭勞步了,請慢慢地走。”楚、沈二人飛身上馬,在馬上抱拳道:“請回,請回!”將馬一拍,往原路便走。鏢行伙計也上了馬,在后緊隨。小陳平吩咐手下嘍羅:“在前開道!”立刻有四個嘍羅,騎著馬陪伴,直送出頭道卡子。到一荒僻地方,這四個嘍羅忽然喊道:“兩位鏢頭慢慢地走,恕我們不遠送了!”帶轉(zhuǎn)馬頭,抄過一帶荒林回去了。

楚占熊、沈明誼急向四面一望,荒崗叢澤,毫無人蹤。楚占熊問沈明誼道:“沈大哥,你看此事如何?”沈明誼道:“劫鏢的是不是他們,倒也難說;不過,這場是非一定要找上了。”楚占熊道:“哼,恐怕道上就有等咱們的。”

沈明誼點頭不語,兩人只顧拍馬疾行。行不到六七里地,路邊不遠有一片竹叢,竹叢后邊隱隱有人影閃動。沈明誼道:“楚仁兄留神!”一語未了,突然從竹叢后竄出七八個大漢來,各持刀矛短棒,把路口一橫叫道:“站住!”

楚占熊大笑道:“諸位才來么!”立刻與沈明誼勒住了馬,卻是手中各無兵刃。原來鏢客拜山,不能身藏兵刃,綠林道也不能當(dāng)場加害。若是拜山藏刀,那就是有意尋隙,一進山寨,必不容他好好出來。楚、沈二人徒手拜山,和小陳平言語失和,心知小陳平必在前途下卡,要阻難自己。兩人目注眾賊,正待離鞍,突然從側(cè)面一座荒墳后,又閃出兩個人影,把手揚了揚,倏地有兩道白光,直向馬上打來。這一下來得突兀,楚占熊、沈明誼只注意林邊賊人,沒想到側(cè)面也有埋伏。剎那間暗器臨頭,沈明誼忙一偏身,將暗器抄在手內(nèi)。楚占熊剛剛翻身,才欲下馬,耳畔忽聞破空之聲,急忙趁勢就勢,施“鐙里藏身”,也將暗器讓過。沈明誼勃然大怒,將手中接來之鏢一掄,“嗖”地還打回去。身軀就勁一翻,“刷”地跳下馬來,手中既無兵刃,急將長衫一甩,纏在手中。楚占熊也已雙腳點地,卸下長衫,聳身一躍,直向發(fā)鏢的人面前沖去。

截路的八個強盜,一擁而上;沈明誼把那長衫纏在手臂上,施展少林派三十六路擒拿功,沒入賊叢,如走馬燈一般,用浮沉、吞吐、封閉、擒拿、換幫、擠靠、閃展、騰挪,安心要奪取賊人的兵刃。恰有一賊,揮短棒橫腰掃來,沈明誼一伏身,“啪”的一個掃堂腿。賊人急閃,沈明誼早已撲到面前,劈胸一掌,“惡虎掏心”,擊中敵人。賊人仰面而倒,手中木棒立被奪過。背后早又有二賊,一掄刀,一揮棍,直向沈明誼后路攻到,側(cè)面敵人,也刀矛齊下。

沈明誼“刷”的一個箭步,竄開一旁,重翻身,將短棒一指,喝道:“著!”迎面持斧一賊急忙往右一竄。恰有另一賊,把刀舉得高高地要砍,出其不意,被這持斧同伙一撞,險些砍傷自己人。兩個賊嚇得齊往兩邊一跳。

這倒給沈明誼閃出工夫來,“刷”的一棒,使“盤打”功夫,照那持斧賊人打來。賊人閃避不及,“哎呀”一聲,栽倒地上,急翻身要起;沈明誼又復(fù)一棒,照敵人右臂搗下,將那柄斧子打落在地。沈明誼趁勢一個箭步竄到,伏身將斧奪過。

此時又有一賊,挺矛刺來。沈明誼往旁一閃,掄斧砍矛,“刮”的一聲響,矛柄折斷。沈明誼一順棒,疾向賊人丹田戳去。賊人吃了一驚,忙一錯步。沈明誼將棒一轉(zhuǎn),又是一個“盤打”,“啪”的一下,把賊人掃了個正著,直栽出三四步去。展眼之間,八個賊人,被沈明誼打傷三個,打退三個,那邊楚占熊卻遇見兩個勁敵。

埋伏在墳后的,乃是赤面虎手下的兩個頭目,一個使刀,一個使桿棒,使刀的會打暗器。兩個人一個揮刀近取,一個舞桿棒,專走下三路,把楚占熊圍住。

楚占熊武功矯健,捻雙拳與這兩賊揉戰(zhàn)。那使刀的面黃力猛,手法很快,揮刃照楚占熊右肩頭,斜插柳掃過去。楚占熊急向旁一閃,劈面還擊一拳。那使桿棒的卻掄棒“玉帶纏腰”,橫打過來。楚占熊忙一聳身,竄起一丈多高,賊人的桿棒走空。楚占熊繞步欺身,到敵人背后,“葉底偷桃”,右掌直擊敵背。

使桿棒的賊人見一招落空,順手帶轉(zhuǎn)桿棒,抖一抖,翻身捋棒,“刷”的展開一招,照楚占熊頭頸纏去。那使刀的賊人又趁空掄刀,前趕一步,對楚占熊后心扎去。楚占熊身法駿快,讓過一招,立刻還過一招;如生龍活虎般,腿掃拳擊,絲毫不亂。來來往往,楚占熊迎戰(zhàn)兩賊,全仗著眼神足、拳法利落。卻是這兩賊,各有得手兵刃在握,一招跟一招,夾擊楚占熊。

戰(zhàn)夠多時,恰值那使桿棒的賊一棒打空,使楚占熊得了一個破綻,捻雙拳迎面晃了一晃,急轉(zhuǎn)身用力“登”的一腿,踢向賊人的小腹。這賊也很了得,忙一擰身,閃過要害,左胯被踢著一下,身軀晃了一晃。楚占熊更不容緩,身子偏了偏,“刷”的又飛起左腿,“嘭”的一下,使桿棒的賊人一溜栽倒。那使刀的賊又如飛竄來,鋼刀斜舉,直向敵肋。楚占熊早聞得金刃劈風(fēng)之聲,更不回頭,下盤用力,突竄出兩丈,然后挺然直立,翻身還攻敵人。使刀的賊已一抹地趕到,兩個人又斗在一起。

那使桿棒的賊人,“鯉魚打挺”,躍起身來,雖被踢中兩腳,俱非重傷。立刻抖擻精神,怪喊一聲道:“好小子,竟敢踢我,你就別想走了。”右手持桿棒,左手一捋,重又沖殺過來。兩個賊人照舊把楚占熊圍住。楚占熊勃然大怒,施展開身手,雙拳如穿花舞蝶,身軀如凌空飛燕,與這兩賊反復(fù)撲斗,用盡心機,想奪取敵人的兵刃,只是奪不著。這兩賊很是潑皮,各挨了好幾拳,滿不介意,刀棒齊上,一心要傷楚占熊。

正在纏戰(zhàn)不休時,那沈明誼奪得敵人兩件兵刃,拋開了那群笨賊,一眼望見楚占熊勝負(fù)未決,忙竄過來助戰(zhàn)。楚占熊叫道:“沈大哥,把那棍子給我,待我收拾這兩個不要臉的賊,挨了打還不認(rèn)輸。”沈明誼應(yīng)聲搶入戰(zhàn)圈。楚占熊縱身躍出圈外。沈明誼不待敵人追到,喊一聲:“楚仁兄,接著!”將那木棒橫空拋去,楚占熊竄身一躍,接在手內(nèi)。那兩賊已沖過來;未容近前,沈明誼早掄利斧,劈面擋住。

楚占熊接棒在手,如虎生翼,左手握棒腰,右手握棒梢,按行者棒施展開去。沈明誼敵住那使桿棒的賊人。楚占熊尋斗那使單刀的賊人。一條棍棒掄得嗖嗖生風(fēng)。只走了十幾個照面,便顯出功夫的深淺來。使刀的賊人只有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楚占熊大喝一聲:“著!”木棒一點,搗中敵人前胸。賊人眼冒金花,咽喉發(fā)甜,險些吐血,急擰身一竄,叫道:“風(fēng)緊,扯活!”那使桿棒的賊人聞敗發(fā)慌,抽身要退,被沈明誼利斧逼住,急切間退不出身來。這賊人一個失神,被沈明誼“刷”的一斧削去,手臂上冒出鮮血;嚇得這賊竄出一丈多遠,打個呼哨,招集黨羽,往荒崗敗退下去。

楚占熊怒氣不息,掄棒便追。沈明誼忙喝止道:“楚仁兄,楚仁兄!”一聲未了,那使刀的賊人翻身揚手一鏢。楚占熊急側(cè)身,抄手接住道:“呔,還你的!”把手一揚,他這只鏢剛剛還打出去,那使刀賊人的第二只鏢、第三只鏢,又打出來。楚占熊猝出不意,急急閃身,險些被第二只鏢打中。第三只鏢又被接住,心中一怒,就勢一掄,卻向那使桿棒的賊打去。使桿棒的賊人剛剛凝身回顧,鏢到面前,急閃身一接,卻沒接好,被鏢鋒將手劃破了一道。使刀的賊人戟指著罵道:“朋友,等著吧!”說罷,帶領(lǐng)同伙,一直敗回去了。

楚占熊余怒未歇,還想追趕。沈明誼攔道:“楚仁兄,我們且顧不得跟他們慪氣。咱們先回住處,商量正事要緊。”楚占熊點點頭,兩人重新上馬,急急趕回寓所。這寓所就是老龍口地方的一座寺院,名叫三官廟。老龍口是濱?;膮^(qū),沒有客棧。

楚、沈二人回轉(zhuǎn)寺院,正在講說應(yīng)付之策,并推測赤面虎范金魁、小陳平秦文秀,到底與鏢銀有無干涉。那寺院中的和尚,卻不知從何處,看出形色來;在門外咳嗽了一聲,撩門簾走進。虛聲虛氣,寒暄了幾句,隨即問道:“兩位施主,有何貴干,何時動身?”楚占熊、沈明誼久涉風(fēng)塵,早已聽懂來意,故意答道:“我們無事閑游,打算在此地盤桓幾天,行期還沒有確定;所有借寓的香資,我們加倍奉上。”這和尚說道:“施主光顧,敝寺求之不得,倒不在乎香資上面。只是不瞞兩位施主說,敝處地方太僻,常有江湖上的人物不時出沒,兩位不是本地人,恐怕被他們打眼,生出疑忌來,倒反不美。出門在外,誰也不愿招惹是非。兩位若沒有緊急的貴干,還是早點動身好些。小僧說這些話好象趕逐二位,其實二位若知道本地的情形,也就不怪僧人多嘴了。我這是為兩位好。兩位都是明達世路的人,請你想一想。”楚、沈兩人會意,笑道:“哦,貴處原來不很太平么?那也不要緊。我們都是空身人,既沒有財物在身,不過窮命一條,怕什么?”寺僧聽了這話,仿佛很著急;可又吞吞吐吐,不能過分明說,反復(fù)地只催兩人趁早快走,“最好今天就動身”。楚、沈心中明白,想必赤面虎、小陳平已經(jīng)遣人來此窺探,寺僧唯恐受累,所以促行。兩人道:“當(dāng)家的既然關(guān)照我們,我們明早準(zhǔn)走,今天可來不及。”遂又繞轉(zhuǎn)話頭,探問赤面虎、小陳平的行藏。寺僧面露驚疑、惴惴地支吾了幾句,催得兩人答應(yīng)速走,方才辭去??礃幼铀€很不放心。

楚占熊、沈明誼候寺僧走開,低聲密談了幾句,出離廟門,到外面巡看一遍;立刻吩咐鏢行伙計,趁天色尚早,將馬匹火速帶到二十里以外柴家集店房,就在那里等候。這是楚、沈二人與周季龍邀定的地點。

楚占熊、沈明誼仍留在廟內(nèi),將隨手兵刃備好,留下一個武功較好的伙計,也潛藏兵刃相伴。楚、沈二人推測前后的情形,料定赤面虎、小陳平既然派人邀劫自己,沒有成功,他必定派人來跟蹤窺探。當(dāng)天下晚,果然便有兩個壯漢闖進廟來,到各處繞了一圈,方才走去。楚、沈二人暗打招呼道:“是了。”二人與那鏢行伙計,三人輪流到外面巡視。

到二更將近,寺僧已熄燈就寢。這本是一座小廟,只寥寥兩三個和尚。楚、沈三人也忙著止燈睡下。過了一會,楚占熊假裝起夜,到禪院內(nèi)外察看,人聲已然沉寂,又攀墻向外窺察了一回;回轉(zhuǎn)屋內(nèi),叫起伙計,與沈明誼結(jié)束停當(dāng),閂門開窗,輕輕縱出舍外,三個人立刻越墻而出,藏了起來。這藏身地點,白晝已經(jīng)擇好,是廟外不遠,一個人家房后,幾棵大樹上面。由樹上直竄到房頂,正好俯視廟內(nèi);三個人各背兵刃,悄悄窺望。

直過了三更,遙見東北面,林木掩映中,有火光閃爍,在小道上急走;如數(shù)點流螢,忽高忽低,乍明乍暗。將到村前,火光突滅,人馬雜踏聲里,已分?jǐn)?shù)路包抄過來;沿村口出入要道,全布下卡子。另有一小隊人影撲向廟前,相隔尚遠,忽又停止。過了一會兒,這一小隊人漫散開,將廟前廟后把住。另有數(shù)條人影縱躍如飛,撲向寺院東墻,越墻而過,撥開門閂,延入十幾個伙伴,個個貼墻擦壁,埋伏在寺內(nèi)。然后有四五個人,手拿明晃晃利刃,搶到偏院楚、沈借寓之所,輕輕地挨近窗根。聽了又聽,里面并無動靜;隨即拿一塊飛蝗石子,照窗投去,“吧達”一聲響,似已打中屋墻,屋中依然悄靜無聲。這幾個人急忙轉(zhuǎn)回來,找到把守前殿的人,低低說了幾句話。

楚占熊、沈明誼藏在樹上,留神窺看;黑影中僅辨人聲聽不清說話。但見這幾人又轉(zhuǎn)到寺外。寺外有兩個騎客,象是首領(lǐng);略通數(shù)語,立刻有一人翻身下馬,跟蹤進廟。這人正是小陳平秦文秀,此時已換上全身夜行衣靠,背插單刀,撲到楚、沈借宿之處一看;“咦”了一聲,忽伸身略推窗戶,那窗隨手悠悠地啟開。秦文秀回頭問了一句,立刻把孔明燈的閉光板拉開,照向屋內(nèi);又向四面照了照,便即飛身竄入屋內(nèi)。少時,重又竄出來,叫道:“他們早走了,你們怎么探的?”一個人嘟噥了幾句,秦文秀勃然大怒,吩咐手下人,快快到廟內(nèi)外各處搜索;又教幾個人,竄上大殿偏廡,向內(nèi)外了望。廟外守候的人也紛紛發(fā)動,一聲暗號,幾只孔明燈倏閃明光,往各處奔馳亂照。

火光中,楚占熊、沈明誼看出馬上首領(lǐng),是個赤面虬髯大漢,手抱雙鞭,生得很是兇猛,料想此人必是赤面虎范金魁。但見他指揮部下,分路搜尋,人馬喧騰,已和剛來時,銜枚暗襲的情形不同;卻早驚動了廟中僧人和鄰近居民。其中一個賊人大聲呼喝道:“諸位鄉(xiāng)親聽真,我們乃是赤面虎范寨主的部下,前來三官廟看望朋友;與眾無干,休得輕舉妄動,也不許探頭探腦,老老實實地睡覺。”一人吆喝,其他人排搜起來。那小陳平秦文秀也跳上房,用孔明燈向高處低處亂照。楚占熊、沈明誼見機很早,一見燈光,早已悄悄溜下樹來,平臥在房上。

秦文秀掩殺不著楚、沈二人,很是惱怒,恐有后患,忙把廟中和尚叫起來,持刀喝問:“寓客哪里去了?”和尚戰(zhàn)兢兢地說:“白天走了幾個,今晚還有三個人呢,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

秦文秀更不多問,奔向廟外搜去,與赤面虎范金魁會在一處;赤面虎在村前村后,也沒有搜著人影。兩人略一商量,傳令手下嘍羅,到各處喊叫道:“鏢行姓楚的、姓沈的朋友,快出來相見,躲起來的不是好漢!”楚占熊在房上平伏著,聽得真真切切,便要竄下來,與賊人搭話。沈明誼連忙握住他的手,悄令別動。二賊酋窮搜鏢客不得,紛紛亂亂,撲出村外。忽有兩個嘍羅來報,恍見西北角上火光微閃,似有一兩條人影。赤面虎范金魁立刻帶領(lǐng)大眾,向西北角追去。

小陳平秦文秀督率著一二十個人,仍把住村口,等候動靜。相隔已遠,楚占熊忍不住動問沈明誼:“怎么不跟他們搭話?坐視他們搜尋叫罵,太難堪了。”沈明誼老成持重,悄悄說:“我們不值得跟他慪氣,我們最要緊的還是尋鏢。”

直耗到四更將盡,赤面虎帶領(lǐng)部下,亂嚷亂罵地跑回來??彰α艘魂?,徒勞無功;赤面虎與小陳平打呼哨收隊,全伙徑回巢穴去了。

待群賊走后,沈明誼方才一扯楚占熊和那鏢行伙計,悄悄跳下房來,找一隱僻之地。沈明誼說道:“楚仁兄,并不是我怕事,此時彼眾我寡,敗了不用說,勝了也找不回鏢銀。依小弟之見,他們能搜尋我們,我們不會搜查他們?nèi)ッ矗?rdquo;楚占熊恍然道:“沈大哥真是老成卓見,我們何不跟蹤探訪下去?”沈明誼搖頭道:“如今已近五更,趕到那里,已經(jīng)快天亮了,莫如今晚我們走一遭。”楚占熊說道:“好。”沈明誼又道:“不過我們?nèi)ヌ缴剑€是為尋鏢。如果鏢銀并非他們所劫,我想還是不露面為妙。”楚占熊稱是。

當(dāng)下三個人不回三官廟,施展飛行術(shù),徑奔柴家集。到了邀定的客棧,適已天亮。三個人換上長衣服,進店投止。吃過早飯,睡覺養(yǎng)神。

轉(zhuǎn)瞬傍晚,沈明誼、楚占熊暗帶夜行衣靠、隨身兵刃,出離店房,不一時趕到老龍口附近。兩個人先找一隱僻處,脫下長衫,換好夜行衣;各打一包裹,盤上高樹,系在樹葉密集處,然后飄身下來。楚占熊背插雙刀,沈明誼因為夜行不便使槍,改用練子鞭,系在腰間;收拾利落,時已二更。時候還早,兩個人取出水壺、干糧,略用了些。直耗到三更時分,楚占熊仰頭看天,星光閃耀,道:“行了。”兩人抖擻精神,一前一后,直撲賊巢。

赤面虎的巢穴,在老龍河口北邊一帶荒崗,有沙灘環(huán)抱,亂竹叢莽,道路曲折。前面有一座水仙古剎,勢已半頹,便是他們的第二道卡子。后邊一座大墳園,古柏參天、雜草鋪地,夾雜著斷垣殘碣,內(nèi)有數(shù)排陽宅和看墳人住的房舍。前前后后也有數(shù)十間,不知是哪朝哪代貴官大族的祖塋,如今荒廢不堪,變成了盜窟。

楚占熊、沈明誼從東側(cè)亂草后面繞過去,已來到昨日拜山和小陳平對談之所,那座水仙廟旁。兩人急急伏身貼地,聽了一聽,又看了一看,見近處并無人影,慢慢地蛇行鹿伏,溜了過去。

時在夜半,破廟山門之后,仍有幾個匪徒,手持利刀長矛,在那里把守。楚占熊、沈明誼不愿打草驚蛇,悄悄繞過。時值夜暗星黑,那幾個把守的匪人,并不恪遵紀(jì)律,散伏暗隅;反聚在一塊,走來走去,正各夸說自家的風(fēng)月故事,非姘即嫖,談得很熱鬧。沈明誼、楚占熊偷聽了一會,覺得全不相干,便撤身回來,繞到廟后。兩人相度形勢,正要設(shè)法進廟,忽聞廟內(nèi)破閣上,有人喝問道:“干什么的,站住!”跟著廟門前也有人吆喝道:“捉住他,捉住他!”

楚、沈二人立刻聽見刀矛頓地之聲。楚占熊、沈明誼各吃一驚。楚、沈二人仰面一看,破閣隔在墻內(nèi),并不能望見。兩人急伏身貼墻,亮出兵刃;心中納悶:“自己小心而又小心,怎么竟被他們窺見?況又隔著墻,我既看不見他,他怎會看見我?”過了一會,不見群賊出來搜尋,卻聽見廟內(nèi)有人笑語道:“我可下班了。”沈、楚二人這才明白,他們原是使的一種照例的詐語,并不曾看見自己的形跡。

兩個人放了心,抹過墻角,抄到廟后。輕輕一躍,楚占熊已竄上墻頭,左臂一挎,微露半面,往內(nèi)偷窺。沈明誼持練子鞭,在旁巡風(fēng)。破廟中,只三間房有燈光;正是守夜的賊人,在那里聚賭破睡。楚、沈二人翻過墻頭,竄上房脊,溜到后窗,舐窗紙再窺。三間老屋,東間有幾個人穿著衣服睡覺;西間有四個人,圍著方桌賭錢;旁邊還有一個人手拿著木棒,挎著腰刀,站在地上看熱鬧。做賊的沒有什么正經(jīng),有的口中哼著小調(diào),有的摔牌罵骰。楚、沈二人聽了一會,屋中賭興正豪,并沒有人談起昨日之事。

又過了一會,聽見前殿似有人聲。少時門響,眾賭徒一齊回頭,進來的是兩個人,各拿著燈籠,提著兵刃,那光景好象是巡夜剛回來的。賭錢的就有兩個人站起來,叫道:“許老臺、黑胖劉,快來,我真受不住了,我都睜不開眼了,你們誰接我這一把!”那個叫黑胖劉的說:“咳咳,你們也太美了,二舵主早已吩咐過,教你們晚上多辛苦一點,這兩天很緊,你們反倒耍起錢了?;仡^二姨娘查到這里,又該給你們眼色看了。”一個賭錢的賊人說道:“滾他娘的蛋吧!誰不知道那個兔蛋,專會溜二舵主!他就查著我,又能把我怎么樣?有一天,我總把他的蛋黃子給踢出來。”許老臺說道:“瞎四你就吹吧,二姨娘今晚準(zhǔn)來,我看你怎么踢他!”又一人打著呵欠說道:“說真的,咱們也該出去巡巡了,咱們頭兒這水買賣做得很脆,咱們真得小心。萬一讓人家踩訪到了,準(zhǔn)有一場惡斗。倒是夜晚破點辛苦,多驚醒一點才好。”那個拿木棒的就說:“咱們說走就走。誰跟我到老窯走一趟?”說著接過燈籠來,將東間睡覺的人,叫醒了兩個,一同出去了。

楚占熊一扯沈明誼,兩人急忙竄出廟外,伏在路隅叢草中,眼看這巡夜三賊,各持兵刃,打著燈籠,往北巡去。楚、沈二人立刻綴在后邊,相隔十來丈,不即不離地盯著。這三賊圍著墳園曠野,繞了一圈,通過幾道卡子,便折回老窯,從墳園正門進去。楚占熊、沈明誼躡足徐綴,遠遠聽見,這巡夜三賊,每到一道卡子,便與值夜守崗的賊,通幾句暗號。暗號雖然聽不真切,可是匪人守崗的地點,全被二人窺見。這一來便易于擇路前進了。越走近老窯,二人越加小心。趁著月暗無光,林木掩映,楚占熊、沈明誼徑繞向北面,從墳山后背探進去,先竄上高樹,向墳園內(nèi)窺探。

赤面虎部下共有二百來人,倒有一半分派出去,布卡巡風(fēng)。在老窯內(nèi)的不到一百人,有的住在陽宅內(nèi),有的住著草棚。圍繞墳園筑著高墻,也有頹倒的,赤面虎在此潛伏已久,都把它用磚石砌好。又在四角筑下了望臺,地下通著一里許的隧道,以便遇險脫逃。沖要地點,也安下翻板陷坑。但因僻處海隅,做案又不在近處,官府還不曾剿辦過他們。

楚、沈二人拜山失和,小陳平半路邀劫未成,昨夜追擊,又已撲空。赤面虎、小陳平本已生了戒心,曾三令五申,教放哨把風(fēng)的黨羽,多加小心;無奈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做賊的幾個有深謀遠慮的?群賊的巢穴,從來沒被官兵搜剿,盡管小陳平加緊巡查,群賊還是大大意意,滿不在乎。那墳山角樓管了望的人一共十六個,分在四處,倒有七個睡著了。又加上楚占熊、沈明誼舉動輕捷,進止小心,竟被他兩人乘虛而入,從墳山后面,混入匪窯。

楚、沈二人看墳山前面那片陽宅,有五間房,格局高大,猜想形勢,必是賊酋住處。楚、沈潛察明白,暗中定好了進退之路;這才縱下樹來,先藏在累累的古墓后,再折向東首,曲折閃避,撲到陽宅側(cè)面。楚占熊輕輕竄上房頂,向四面一望,然后打一暗號。沈明誼便直奔后窗根,隱在墻角窗畔的東側(cè),手沾唾液,點破窗紙,往內(nèi)窺看。屋內(nèi)陳設(shè)竟不象匪窯,一張八仙桌上放著杯盤,椅背上搭著衣服腰帶;只在墻上掛著一把腰刀,茶幾上放著一對鞭。一盞燈半明不亮,對面一床,床帳低垂,腳踏上放著男女兩雙鞋,好似帳內(nèi)睡著一對夫婦。對后窗掛著穿衣鏡,鏡旁便是格扇。

沈明誼轉(zhuǎn)身向西挪了挪,意欲窺看堂屋和西間,忽覺腳下一軟,急撤身旁閃。料想下面或是翻板,便不敢過去。兩人一步一試,溜到鄰屋。這邊屋中擺著兩鋪大床,睡著二三十個人。地上有兩個人,持刀靠桌坐著,臉現(xiàn)倦容,沉默無言;看那神情,不過是值夜的嘍羅。沈明誼暗想,這里反倒比頭道卡子松懈。沈明誼抽身轉(zhuǎn)到鄰間矮屋后面,這里沒有后窗。沈明誼正待設(shè)法窺察,忽聽“嘶”的一聲。沈明誼急忙閃身,扭頭上看,楚占熊在房頂向東一指。沈明誼順手看去:倏見一條黑影,箭似地從墳山斜馳過來,身法輕快,踏地?zé)o聲。楚、沈相顧愕然,忙退回原路,再找黑影,只一晃,便不見了。

楚占熊、沈明誼到各處搜尋,已無蹤跡。二人遲疑了一陣,重到墳園前面,揣測著形勢,打算深入一步,縱上房頂,從后山坡潛渡過去。剛走過半圈,忽見西邊屋內(nèi)燈光全滅,隱隱聞得鈴聲。了望樓上,突聽一聲怪號,轉(zhuǎn)瞬復(fù)又寂然。前面西房中,首先竄出兩人來,向四面一尋,大聲發(fā)話道:“喂,道上的朋友,請下來吧!”楚、沈急待伏身,已經(jīng)來不及。了望樓上,突有一角發(fā)出“喤喤”的聲音,原來警鈴已動,頓時全窯各處各屋的燈光全滅,人聲轉(zhuǎn)寂,院落愈顯昏黑。

楚占熊急問沈明誼道:“我們還是闖出去,還是下去跟他們答話?”沈明誼說道:“闖闖看。”兩個人急亮兵刃,楚占熊擺雙刀當(dāng)先,沈明誼掄鏈子鞭斷后;目注院中動靜和各屋門戶,剛要從房頂竄下墻頭。各屋中依然不見人出。在那墳旁叢草中和墻角暗隅中,反倒利利落落縱出二三十個人,立刻散開,把住路口。楚占熊、沈明誼已陷入賊人包圍中。

楚占熊按照預(yù)定路線,舞雙刀直闖過去,沈明誼在后邊緊隨。二人從西面斜繞北面,不走平地,在房上縱躍如飛。那西房中先出來的二賊,一個持刀,一個持雙戟,挺身竄上房頭,從迎面邀截過來。楚占熊刀交左手,探囊取出飛蝗石子,叫道:“著!”刷地打過去,來人閃身讓過,略為頓了一頓。楚占熊、沈明誼已一抹地橫折轉(zhuǎn)身,從房頂躍下平地,從平地竄上矮屋。二人正要越矮屋,搶向長墻,不意墻外早有人把守。

赤面虎范金魁率領(lǐng)二十多個部下,從地道繞出墳山之后,將全窯護住。小陳平秦文秀率著三舵主莫海、四舵主金繼亮、五舵主彭森林,督領(lǐng)十幾個武功較好的頭目,從東房后面閃出來,四面竄上墻頭。院中另有幾個嘍羅,舉孔明燈,向各處照射。燈光照處,小陳平秦文秀已看見沈、楚二人,立刻厲聲大喝道:“大膽的鏢行,本寨饒你逃生,不肯窮追,你反來這里找死!我們早防備下了,你們還想走么!快滾下來,露兩手!”且說且向楚、沈二人合圍過來,卻用刀尖一指院落道:“好漢子,這里來。”

楚占熊一聲狂笑,對沈明誼說道:“我們領(lǐng)教領(lǐng)教再走。”一擺雙刀,“嗖”的竄下平地,厲聲叱道:“小陳平,久仰你的大名。半路邀劫,自然是你的高招,對不起,被我們闖過去了。半夜圍廟,也被我們見機躲開。朋友,你的智囊不過如此,我們領(lǐng)略過了。江湖上的漢子,講究光明磊落,許你們打劫,就不容我們窺探么?姓秦的,你也不夠朋友,快請赤面虎范舵主來答話。久仰他是個外場朋友,我們倒要會會。姓秦的,你來看,我們弟兄來了半天了,我們并沒有給你縱火。究竟誰是朋友,江湖上自有公論。去吧,朋友,哪位是范舵主?”

小陳平聽了這番話,大怒變色,將刀一揮,要知會眾寇,上前圍攻。那房頂上站著的沈明誼,卻又冷然大叫道:“秦舵主請了,我弟兄路過寶山,全為尋鏢,并非尋隙。秦舵主要想看看我弟兄的技業(yè),乃是賞臉。我弟兄身入虎穴,全憑一刀一槍,捉對兒廝殺。秦舵主若派哪位好朋友來指教,盡管讓出場子來,我弟兄挨個奉陪。你若想糾眾群毆,也只管說明。”

小陳平當(dāng)眾不好接這群毆的話,暗想:“車輪戰(zhàn)也累殺你!”遂喝道:“姓沈的朋友,不要害怕群毆。喂,哪位賢弟先出去領(lǐng)教?”四舵主金繼亮挺鉤鐮槍,先竄過來,楚占熊早已立好門戶。金繼亮槍尖一點,直取咽喉。楚占熊側(cè)身一閃,讓過槍鋒,左手刀向外一磕,右手刀勢如攢花,直向敵手扎去。雙刀、單槍立刻殺在一處。四面嘍羅高舉火把,各持兵刃,遠遠看住。三舵主莫海手抱喪門劍,帶兩個頭目,分站在墻頭,盯住沈明誼。

小陳平秦文秀吩咐部下,作速持火把,到處搜查余黨。沈明誼提著鏈子鞭,凝神觀風(fēng)。只見楚占熊刀光縱橫,四舵主金繼亮挺著鉤鐮槍,屢次沖擊,滿想得手,竟被拒開。楚占熊刀鋒急速,封閉緊嚴(yán),只殺了十幾個照面,金繼亮險被削去手指。一招勢敗,手法慌亂;楚占熊雙刀一展,倏又撲來。金繼亮應(yīng)接不暇,槍法大亂,直逼得倒退。

秦文秀吃了一驚,才待揮刀上前,五舵主彭森林掄鐵棍,一聲怪喝,“嗖”的一個箭步,竄到楚鏢頭身后,摟頭蓋頂,“刷”的一棍砸來。楚占熊右手刀一遞,堪堪刺著金繼亮的后心;忽聞后面風(fēng)聲,更不回頭,托地一竄,跳開一丈多遠。彭森林力大棍猛,身子往前一撲,“當(dāng)”的一聲,把甬路的殘磚打碎好幾塊;又怪吼一聲,抹轉(zhuǎn)身尋找敵人。

楚占熊早一抹地倒追過來,雙刀直剪,已繞到彭森林背后。彭森林一轉(zhuǎn)身,恰好遇著,就勢橫棍一掃。楚占熊急收招撤刀,左手刀卻被棍梢掃著一點,一聲響,將刀蕩開。楚占熊暗道:“好大膂力!”抽轉(zhuǎn)刀鋒,左手刀虛向外一遞。彭森林亮棍喝道:“著!”

楚占熊早已撤回招來,右手刀斜扎敵肋,左手刀甩砍下盤。彭森林收棍不迭,急擰身竄開,單臂掄棍,忽地橫掃過來。棍還未到,楚占熊早已撲近身前,右手刀一晃,抬腿踢向小腹。彭森林急扭身,這一腿橫踢著左胯,不禁“哎喲”了一聲,晃了晃,幸未跌倒。楚占熊真真假假,錯刀一掠,疾如飄風(fēng),竟掃中敵人左肩,鮮血立濺。彭森林皮糙肉厚,一疊聲怪叫道:“好東西,真敢扎我!”負(fù)痛掄棍,仍趨前死戰(zhàn)。

燈影里,小陳平早已瞥見,急揮刀上前接應(yīng)。沈明誼大叫:“秦舵主休得恃眾,我來奉陪!”從房頭上“刷”地竄下來,揮鏈子鞭,橫身阻在小陳平的面前。沈明誼這一下場,那站在墻頭、監(jiān)視動靜的三舵主莫海,也忙一揮喪門劍,“嗖”地竄到平地,從斜刺里邀截沈明誼;一條鞭、一把劍立刻戰(zhàn)在一處。

小陳平秦文秀搶到核心,大叫:“彭賢弟速退,我來會他。”五舵主彭森林,咬牙切齒,揮棍鏖戰(zhàn),創(chuàng)口的血涔涔滴流,本已疼痛不堪,怒罵了一聲,抽身退出,奔入窯內(nèi)。楚占熊揮雙刀,健步追趕,小陳平急挺單刀邀住。兩人各仗著純熟的招數(shù),來來往往,走了十幾個照面,不分勝敗。

三舵主莫海武功特強,把一口喪門劍,使得風(fēng)雨不透。沈明誼捻鏈子鞭,封攔鎖掛,點打纏拿,翻翻滾滾,奮勇相持。戰(zhàn)夠多時,沈明誼用慣了槍,使軟鞭不甚得力,武功減色,竟不能把莫海戰(zhàn)敗。

那一邊小陳平秦文秀招熟氣弱,遇見勁敵,二三十回合后,被楚占熊雙刀逼得只有招架之功。這時節(jié),五舵主彭森林已裹好創(chuàng)傷,丟下鐵棍,換了一把樸刀,重復(fù)出來,怒喝:“鏢行的小子,休想囫圇回去。”搶步上前助戰(zhàn)。

楚占熊勃然大怒,趁敵援未到,猛向前一沖,用了手“纏手刺扎”,刀光一閃,喝一聲:“著!”小陳平急避不及,應(yīng)聲倒地。四面把守的嘍羅,一齊驚喊道:“不好了,二舵主掛彩了!”早有幾個嘍羅調(diào)轉(zhuǎn)頭,馳奔地道,送信去了。

四舵主金繼亮在旁觀戰(zhàn),吃了一驚,縱身猛竄,大叫:“鏢行小子,休得張狂!”手一抬,先打出一支袖箭。楚占熊方要下辣手,聞聲伏身一竄,將袖箭讓過。楚占熊急挺身,雙刀一擺,冷笑道:“休要暗箭傷人。不怕刀的朋友,盡管上來!”彭森林早如一溜煙,挺樸刀再劈過來。楚占熊側(cè)身讓開,揮刀還招,兩人重又殺在一起。

小陳平秦文秀仰臥在血泊中;四舵主金繼亮和一個頭目,已飛身上前,金繼亮急急將他背起,救入窯內(nèi)。驗看傷痕,幸而傷口雖大,未中要害,手下人忙來敷藥裹傷。小陳平道:“四賢弟不必管我,快請大哥來,拿這兩個點子。你們千萬派人防住要路,恐怕他們來的不止兩人,外面定有余黨接應(yīng)。”說罷一陣劇痛,不能言語。少時蘇緩過來,又道:“一切翻板、地道、飛蝗、羽箭,快快預(yù)備好了,務(wù)必把這兩個殺材捉住。”又命手下人把他背到地窯里面去。

地窯共有兩股隧道和幾間地室。全窯歷年打來的財貨和綁架來的肉票,常常潛藏在內(nèi)。楚、沈二人窺窗時,誤踏走線,地窯鈴聲大震,所以全窯立刻聞響而動。

 那五間高的大房子,看外表象是賊首住所,其實不是。秦文秀和范金魁素常都住在東側(cè)矮屋內(nèi)。這兩日戒備加嚴(yán),范金魁和秦文秀都遷在地窯內(nèi)歇睡。范金魁的妻子粉夜叉馬三娘和小陳平的妻子孫氏,也都住在地室內(nèi)。楚、沈二人所見房內(nèi)的床帳和腳踏板上的男女鞋子,正是為誘敵窺探而設(shè)。楚、沈二人幸未入室,否則必陷入翻板。

粉夜叉馬三娘,本是一個賣解女子,生來力大貌美。她和赤面虎范金魁結(jié)成夫妻之后,因她武功比丈夫強,且又性如烈火,范金魁委實有點懼內(nèi);所以粉夜叉又有一個新的外號,叫做伏虎菩薩。

那小陳平秦文秀的妻子孫氏,卻是良家之女,今年才二十一歲,本是被綁的肉票。后來被小陳平看中,女家雖然備款來贖,他竟留住不放,被他奸宿半年。那女子起初也是尋死覓活,痛不欲生。小陳平卻愛戀甚深,百般哄慰。一年之后,竟結(jié)孽胎,生產(chǎn)一女。小陳平事事獻媚。這女子陷身虎口,既已失身,只好自嗟命運,竟從了小陳平。

小陳平浴血負(fù)傷,被背到地窯,孫氏和粉夜叉忙過來慰問。小陳平換出笑臉道:“你們不要慌,傷勢不重。外面不過是鏢行兩個探山的,已被我們圍上了。”粉夜叉道:“你大哥呢?”小陳平道:“這時候大概跟他們交上手了吧!”粉夜叉怒道:“老二你不行,你大哥他也不行啊,待我上去吧。”立刻換上鐵尖鞋,全身結(jié)束,倒提飛抓,催著金繼亮,與她偕往。

這時節(jié),嘍羅們已將赤面虎請到。此時,沈明誼尚跟三舵主莫海,狠命相撲。楚占熊連敗二敵,正與彭森林惡斗,把個負(fù)傷力戰(zhàn)的彭森林逼得如風(fēng)車似地亂轉(zhuǎn)。赤面虎范金魁從墳山外圍奔來,吩咐部下緊守門戶,他舞動雙鞭,搶到戰(zhàn)場。幾個健步的嘍羅提著刀矛,打著火把,如一條火龍似的相隨撲來。

赤面虎暴喊一聲:“大膽的鏢行,竟敢來攪局,還敢刀傷我們兩家舵主,我教你尸首也出不去這老龍口!彭賢弟且退,待我來宰他!”雙鞭一指,部下人分散開,高舉火把,分立四面。赤面虎托地一躍,讓過了彭森林,搶奔楚占熊。

楚占熊收招側(cè)目,見這赤面虎須眉如戟,果然雄壯;雙刀一抱,兩拳微抬道:“來的是范舵主么?在下楚占熊……”話沒交代完,赤面虎和小陳平患難至交,一聞他負(fù)傷,早耐忍不住,大叱道:“少說閑話,你敢身入虎穴,捋虎須,必有驚人的本領(lǐng)!……呔,接招!”雙鞭劈面打來。

楚占熊急錯身讓開,用刀一指道:“姓范的朋友,我豈懼你?我們來意卻不能不說明白。……”范金魁不聽那一套,又一鞭打來。楚占熊雙眉一挑,怒氣上撞,雙刀一展,立刻欺身還招;雙鞭、雙刀斗在一處。

那一邊,沈明誼苦斗莫海,漸占上風(fēng)。莫海武功甚好,氣力也嫌不足;數(shù)十回合,漸覺招數(shù)緩慢。沈明誼精神壯旺,起初只求無過,不求有功;待后來展開手腳,這一條鏈子鞭竟把莫海圈?。荒R氤吠?,竟有些閃避不開。

赤面虎范金魁且斗且照顧四面,被他一眼瞥見莫海危急,急叫:“彭賢弟,快去接應(yīng)莫賢弟去!”彭森林抖擻精神,搶奔沈明誼;彭、莫二人雙戰(zhàn)沈明誼。沈明誼并不撓怯,將身一退,掄起鏈子鞭,指東打西。彭、莫二人一個力乏,一個負(fù)傷,雙戰(zhàn)不下沈明誼。

赤面虎范金魁把一對鋼鞭,使得呼呼風(fēng)響,進攻退守,左收右展,和楚占熊的雙刀,正好相敵。火把光中,但聽得一片叮當(dāng)亂響,直走了二十多個照面,不分勝負(fù)。赤面虎已起殺心,越戰(zhàn)越勇;楚占熊年甫四旬,正在健壯,恰也敵得過,雙刀錯舉,一心要勝了這個盜魁。

沈明誼卻胸有城府,不愿戀戰(zhàn),卻也不愿示怯。兩個鏢頭,三個劇賊,正在分兩起盤旋大斗。忽然間從暗影中閃出一道微光,粉夜叉、伏虎菩薩馬三娘,倒提飛抓,如燕子抄水,連連飛竄,趕到戰(zhàn)場。四舵主金繼亮挺手中鉤鐮槍,在后緊緊相隨。

粉夜叉才一露面,便看見莫、彭二盜和鏢客沈明誼苦斗正烈。那一邊,赤面虎和鏢客楚占熊,雙鞭對雙刀,打得尤其兇險。粉夜叉回頭對金繼亮說:“金老四,你快過去,把彭老五替下來!你看,他不行!”說畢,一抖飛抓,搶到楚占熊這邊,睜鳳眼上下打量;見這楚占熊身材健挺,白面微髭,穿一身夜行衣靠,襯得面如滿月,細(xì)腰扎背;一對鋼刀明晃晃上下飛舞。粉夜叉看罷,嬌叱一聲道:“呔,你是哪里來的托線,敢到這里撒野賣乖?”將身一竄,如一條銀線般,從斜刺里,抄入斗場。她招呼赤面虎范金魁道:“舵主歇歇吧,我來拿他。”

赤面虎虛晃一招,竄出圈外,把雙鞭一抱,在旁觀戰(zhàn)。楚占熊也把招一收,斜身抱刀,注目觀看來敵?;鸸庵?,見這粉夜叉馬三娘,居然生得美俏,只是眉尖微挑,二目凝寒,似籠著一層殺氣。這女人身材細(xì)長,穿一身銀白色短裝,腰系紅巾,腳穿鐵尖鞋,仿佛極利落輕脫。楚占熊看罷,暗吸了一口涼氣。江湖上女子,既敢上場動武,必有驚人技藝。再不然,就有出奇暗器,倒不可不多加小心。當(dāng)下擺好架式,靜觀敵人來派。

這粉夜叉馬三娘不慌不忙,一抖飛抓,左手虛指一指,喝一聲:“看招!”偏身側(cè)步,略將架式一拉,那虎爪飛抓如車輪似的一轉(zhuǎn),又“刷”的收回,直奔楚占熊上盤打來。楚占熊急一閃身,將左手刀一順,右手刀立即遞出。粉夜叉雙足一點,“嗖”的竄到楚占熊背后,趁勢收抓,又照楚占熊頸項抓來。楚占熊略略閃避,將左手刀橫斬下去,右手刀直取粉夜叉前胸。粉夜叉順手收抓,未容刀到,雙足一點,“嗖”地竄出去,右腕一帶,又將抓收回;容得楚占熊揮刀趕到,嬌喊一聲:“著!”手腕一撈,似取下盤,卻一翻腕,倒向楚占熊面部抓去。楚占熊目注飛抓,抓不發(fā)出,決不閃避;抓到面前,方才橫刀挑出。楚占熊這刀一挑,那刀徑向敵人要害扎來,一對刀,此攻彼守,決不并在一處。粉夜叉一條飛抓,連發(fā)十?dāng)?shù)招,見楚占熊很是識貨,決不上當(dāng)。粉夜叉不由粉面含嗔,對著赤面虎叫道:“快拿我的長兵刃來。”

赤面虎見他妻飛抓不能取勝,正要下場助戰(zhàn);又恐他妻護短好勝,不愿人幫忙。赤面虎心中猶豫,忽聽妻子教他取長兵刃,忙應(yīng)了一聲,便要親自去取。手下嘍羅早飛也似地跑回去,拿來了兩根白蠟桿子。赤面虎立刻掛好雙鞭,自取一根白蠟桿子,雙手顫抖起來,那白蠟桿的前梢顫起數(shù)尺的圓圈,試了試,很堅穩(wěn);又換過一桿來,復(fù)一顫抖,也無毛病。這才大聲叫道:“我說喂,換兵刃吧,白蠟桿子來了。”

粉夜叉應(yīng)聲一閃,躍出圈外。赤面虎擰白蠟桿子,過去截住楚占熊。粉夜叉將手一揚道:“扔過來。”手下嘍羅立刻把那條白蠟桿子一拋,粉夜叉竄身一抄,抄到手內(nèi);也接來一抖,抖起數(shù)尺大的花來。她對赤面虎叫道:“閃開,瞧我的!”赤面虎立刻將白蠟桿子一收一送,桿尖直戳楚占熊前胸。楚占熊側(cè)身讓過,不容赤面虎收招,倏掄雙刀,一磕桿子,急進步欺身,右手刀直劃赤面虎面門。赤面虎立刻托地一竄,退出一丈以外;將桿子一抖,護住前面,又與楚占熊打了起來。

粉夜叉見赤面虎竟退不出來,不由大怒。她抹轉(zhuǎn)桿梢,顫起來呼呼風(fēng)響,叱咤一聲,直對楚占熊劃來。楚占熊雙刀一擺,閃身躲過;左手刀防近,右手刀攻遠,方得讓招還招。粉夜叉更不容緩,白蠟桿子矯如騰蛇,圍著楚占熊,掃打纏扎,泛起一輪白影。

楚占熊奮勇抵擋,無奈這白蠟桿子,桿長力猛,桿顫煽風(fēng),彈力絕大。粉夜叉出身繩妓,頗精桿法,滑、拿、崩、拔、壓、劈、砸、蓋、挑、扎,運用起來,靈活異常。楚占熊用刀直劈,自然劈不著;用刀橫削,弄不好就會被桿子彈開,甚至撒手;并且桿長取遠,楚占熊若欲進削敵人,自身早在桿子纏打之下了。

楚占熊深知此桿的破法,迎面進取實在不易,側(cè)面斜擊也不可能;急轉(zhuǎn)身形,施展輕功,“嗖”地一竄,“燕子飛云縱”,從斜刺里抄到粉夜叉背后。粉夜叉久經(jīng)大敵,顧前更須顧后;未容楚占熊竄到,早將長桿一擰,略轉(zhuǎn)半身,順勢顫動桿梢,叱道:“朋友?你往哪里走?你想繞到我后頭去么,你倒乖巧!”白蠟桿子泛起一個大圈來,把楚占熊截住。楚占熊抽身讓步,倏地伏身連躍,更從左側(cè)繞奔粉夜叉后背;相隔兩丈多遠,急揮刀縱步,斜削粉夜叉左肋。

粉夜叉不慌不忙,鳳眼盯住了對手,掌中桿前后把一擰,不待敵刃攻到,已微微一側(cè)身,轉(zhuǎn)過桿梢,對準(zhǔn)楚占熊雙刀橫扇過來。楚占熊急收招旁竄,左手刀尖稍微落后,被顫起的桿梢掃著一點,“刮”的一聲響,白蠟桿梢被削去半尺多,楚占熊的刀卻也險些被繃飛,震得虎口發(fā)熱。

楚占熊吃了一驚,更不怠慢,雙刀一叉,沖開桿影,搶步猛攻敵人懷內(nèi);滿想搶進兩步之內(nèi),粉夜叉長桿不能守近,自己便可得手。那粉夜叉卻更乖覺,刀桿相碰,料到敵人不是吃驚敗逃,便是趁機冒險進攻。她便抽身一個敗勢,右手撒把,“嗖”的一個箭步,竄出一丈多遠,抹轉(zhuǎn)身,左手挺勁,右手托桿身,復(fù)又一顫;喝一聲:“呔,看招!”但見桿影亂閃,桿尖直向楚占熊右側(cè)耳門劃來。

楚占熊趕緊叉刀伏身,兩膀用力向外一磕。粉夜叉忽將桿子抽回,盤空一繞,反向左側(cè)拍去。楚占熊急推刀向左招架。粉夜叉卻又一抽一送,掄起斗大桿花來,金雞亂點,向楚占熊上下左右,緊一招、快一招攻來。

楚占熊連架數(shù)招,趁夾縫里,攻進一刀,連忙騰身一竄,又往旁一閃,繞出兩三丈,仍抄向粉夜叉背后。粉夜叉調(diào)轉(zhuǎn)桿梢,又一擰身,便又迎面截住。楚占熊退回來,繞出兩丈,猛又抄到粉夜叉背后。粉夜叉又一轉(zhuǎn)身,橫桿截住了。

一連數(shù)次,粉夜叉緊防右側(cè),決計不令敵人近身,以逸待勞,以長攻短。只數(shù)十個回合,楚占熊便覺相形見絀;卻是氣勢虎虎,仍不肯認(rèn)輸。

粉夜叉手中白蠟桿子,不住地拍顫點打,縱送沖擊,兩只俏眼,照顧到四面。她見赤面虎范金魁拖著白蠟桿子,站在圈外,隨著自己轉(zhuǎn),意在照護自己。每逢險招,赤面虎立刻托起長桿來,在旁瞪眼、使勁、著急,恨不能過來替換自己。

這原是夫妻關(guān)情之處。粉夜叉一向自負(fù),滿心想親手打倒這個鏢客,好堵住彭森林的嘴。素常彭森林總說:“還是范大哥功夫強,范大嫂到底差點。不過范大哥心疼嫂夫人,甘心示弱罷了。”只有小陳平為人機警,處處推重粉夜叉,夸她武功矯健:“我們哥幾個,誰都不成。”粉夜叉聽了,非常高興;赤面虎范金魁聽了,也高興非常。彭森林這個傻小子,不能體貼人情,他偏說:“我不信。”所以粉夜叉才一露面,便教金繼亮替下彭森林;那意思便是暗中使勁,要教彭森林看看自己的本領(lǐng)。偏偏彭森林退下來,卻站在那邊,看著金繼亮、莫海雙戰(zhàn)沈明誼,并不到這邊來。

粉夜叉一面打,一面對赤面虎范金魁說:“我說喂!你別看熱鬧了,快去把老三、老四替下來吧。教彭老五來給我把場,我這里滿不要緊。老四、老三也別閑著,教他哥倆到各處照照。”赤面虎范金魁謹(jǐn)接閫命,戀戀不舍地挺白蠟桿子,搶到沈明誼那邊,威風(fēng)凜凜,厲聲大叫:“三弟、四弟閃開,待我來拿他!彭五弟,快過去照應(yīng)你嫂子。”彭森林應(yīng)了一聲,搶到粉夜叉旁邊一站,抱定樸刀,嚴(yán)防楚占熊逃竄。粉夜叉叫道:“老五,看著點!”揮動長桿,打得格外起勁。彭森林偏不夸贊,手捫傷處,口中說:“大嫂子,累不累,兩個月的重身子,留神扯了腰!”粉夜叉唾道:“混賬!”

那一邊,鏢客沈明誼連戰(zhàn)數(shù)敵,暗辨星色,知道時候已然不早,潛有退志。赤面虎一個生力軍突然攻到,手疾力猛,沈明誼更不愿戀戰(zhàn)。一面迎敵,一面移動,沈明誼湊近楚占熊道:“楚仁兄,可是時候了。”楚占熊戰(zhàn)不下粉夜叉,正想變計,立刻應(yīng)聲道:“走!”倏將招式一收,大叫:“道上朋友,在下領(lǐng)教過了,不過如此。失陪了,有緣再來相見。”

楚、沈二人撤身轉(zhuǎn)步要走。粉夜叉鳳目一張,劍眉一挑道:“你還想走么?你就在這里歇歇吧。”白蠟桿橫空一轉(zhuǎn),倏地竄身,截住去路。赤面虎范金魁將桿尖一指,周呼道:“弟兄們留神!”莫海、金繼亮、彭森林立刻紛紛發(fā)動,退出戰(zhàn)場,轉(zhuǎn)向外圈抄去。只剩下赤面虎、粉夜叉夫婦,率眾圈住二鏢客。赤面虎雙足一頓,橫遮在后。粉夜叉長桿一點,迎截在前。兩只白蠟桿子如雙龍戲水,嗖嗖地掠空飛舞。二十多個賊兵各亮兵刃,從四面合抄過來,楚、沈二人去路已斷。

楚占熊大怒,叫一聲:“沈大哥,咱們闖!”兩人且戰(zhàn)且走,搶奔墳園。墳山叢莽之前,早有彭森林督賊兵,持撓鉤長矛,迎面截住。楚占熊意欲奪路沖殺過去,沈明誼叫道:“使不得。”原來后面赤面虎、粉夜叉已經(jīng)趕到,若再奪路,必被夾攻。沈明誼張眼一望,東面黑沉沉,人蹤較少,西面卻有不少人。沈明誼急引同伴,搶奔東面;這些嘍羅立刻截向東面。楚、沈二人忽然折向南面竄去,卻從南面一抹地繞奔西方。兩個人腳下用力,竄上西排矮屋;要由矮屋竄過墻頭,便可退出墳園,搶到荒林,便可脫身回去。

二鏢客躍上屋頂,才向外一望,不由失色。突從房后,立起四五個埋伏賊兵,暴喊一聲,齊將手一揚,數(shù)道寒光,直奔二人。楚、沈二人閃身向旁一竄,讓過了暗器。腳還沒站穩(wěn),忽又從下面打來數(shù)鏢。楚占熊忙向旁邊一躍,鏢鋒貼身而過。楚占熊身軀一晃,正待拿樁立定。粉夜叉早已一拄長桿,“嗖”地跟上矮屋,長桿一掄,叫道:“下去吧!”楚占熊招架不及,一翻身,復(fù)又竄下平地。

粉夜叉長桿一拄,緊跟下去。沈明誼吃了一驚,急忙躍下馳救;墻頭上奔來數(shù)人,把沈明誼圍住,竟在房頂上打起來。楚占熊飛身下房,雙足一頓,點地躍起。他才躍起,粉夜叉竟跟蹤近身,長桿一拍道:“倒下!”楚占熊“刷刷刷”,連竄出四五丈以外。粉夜叉也“嗖嗖嗖”,連追出四五丈以外,白蠟桿子的舞影,不離楚占熊的身形。赤面虎范金魁也舞動長桿搶上前來。夫妻兩個雙戰(zhàn)楚占熊。楚占熊雙拳不戰(zhàn)四手,短刀不敵長桿,苦斗數(shù)合,好容易得個破綻,向粉夜叉猛砍一刀,急一翻身,竄出圈外,二番搶奔墻頭。

不料竟在此時,忽從黑影中閃出一人來。楚占熊略一遲疑,粉夜叉已如一陣狂風(fēng),搶先趕到,長桿一抖,楚占熊急閃不迭,滑倒在地。粉夜叉大喜道:“逮著了!”急用長桿一按。楚占熊“燕青十八翻”,已翻出數(shù)步,托地挺身躍起。粉夜叉大怒,又復(fù)一桿掃去。忽然斜刺里飛來那道黑影,疾如電光石火、輕如飛絮微塵,一眨眼已到面前。粉夜叉急抹轉(zhuǎn)白蠟桿,擰把橫截,只聽“騰”的一聲,白蠟桿凌空飛出兩丈多高。粉夜叉失聲一叫,兩手虎口一陣發(fā)熱,身軀晃了晃,險些栽倒,直倒退出兩三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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