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在家繞了一個彎,就回了梁宅,梁寒山一見,就向他連連招手。陳忠走到書房里,先嘆了一口氣道:“梁先生你要打聽的那個事,已經(jīng)是真的了。這樣看來為人倒不可以不生個好閨女。”
于是將今日經(jīng)過的事說了一番。因笑道:“打是打聽清楚了。但不知梁先生和這事有什么相干,為什么要急于調(diào)查出來?”
梁寒山道:“我不告訴你,你一定很奇怪。其實告訴你,你也未必明白。現(xiàn)在上海有個朋友要調(diào)查戲子實在的情形,編一部書出來。第一個要調(diào)查的就是華小蘭。你想他有這樣好的材料,我為什么不調(diào)查?”
陳忠笑道:“他們這種人,你別瞧他坐汽車住洋樓,實說出來,一個大錢也不值。放了正經(jīng)工夫,干嗎去替他這種人作書?書一作出來,那他們更要了不得了。”
梁寒山把手一揮,笑道:“你懂得什么,去吧。”
陳忠去了。
梁寒山拿出一疊仿古精印的宣紙正要寫信,窗子外面,卻有人連連叫了兩聲梁先生。梁寒山回頭看時,乃是九州日報的記者仲啟圣。還不曾答話時,仲啟圣推門進(jìn)來了,笑著道:“梁先生,好久不見,我要來請教請教,不耽誤工作嗎?”
梁寒山迎著到書房里坐,因道:“仲大哥,你未免太客氣了。”
仲啟圣因主人讓開了寫字桌的地方,就隨身坐在主人的椅子上。見一個水晶鎮(zhèn)紙下,壓一張信箋,上寫:梅仙先生文鑒:朔地苦寒,榆楊晚葉。他連忙將信箋和鎮(zhèn)紙一推道:“原來是信。”
梁寒山道:“信也不要緊,不過是給朋友平常的信吧。”
仲啟圣笑道:“是不是女朋友?起首就寫得這文縐縐的。”
梁寒山道:“這話有些不對,難道說給男朋友寫信,就不許文縐縐嗎?但是我不瞞你,這信我的確是給女朋友的。聽說你也有一個女朋友,過從很密吧?”
仲啟圣道:“冤枉冤枉!不過是一個平常同業(yè)罷了。我因為她是個弱者,可是常幫她一些忙,后來朋友有點誤會,我就避開了。”
梁寒山道:“是不是叫薩愛仁的那位女新聞記者?聽說她常光顧到你們貴社里呢。”
仲啟圣道:“真是沒有辦法,我既不能不見她,又不能當(dāng)面和她絕交。只好讓她麻煩了。我今天來看你就是特意來請教,有什么法子可以擺脫開來?”
梁寒山道:“朋友還怕多嗎?為什么要擺脫開來?你就是說她是個女子,正大光明的交朋友,男的也好女的也好,要什么緊?老實說,你這人太客氣了。弄得人家認(rèn)為你實在藹然可親。凡是女子,最喜歡的就是溫存。你這樣客氣,正是投了女子所好,叫她怎樣不來將就你?”
仲啟圣道:“你說的全不對題。我并不是怕交朋友,我是怕她糾纏我,讓我做不好事情。”
梁寒山道:“果然如此,我倒有個辦法。就是從此以后,你見了她就生氣,她說什么,你就駁什么,她請教什么,你就回絕什么,不到一個禮拜,準(zhǔn)保她要和你絕交,不認(rèn)為朋友了。”
仲啟圣道:“法子果然是好,但是叫我怎樣拉得下面子來?”
梁寒山道:“你既怕和她親近又拉不下面子來,那可沒有第二個好法子了。”
仲啟圣笑道:“我和別人提起,別人都開玩笑的。惟有你倒多少給我出了一個主意,管他呢,我也就姑試為之吧。我現(xiàn)在到國務(wù)院去一趟,弄一點打電報的新聞。她一定在那里的,我就可以把你告訴我的法子實行起來了。”
說著拿了帽子戴上,就向國務(wù)院而來。
今天因訪友談話,卻是來晚了一點,新聞記者招待處,已是寂無一人了。自心里深自懊悔,為了不相干的事,把正經(jīng)事給耽誤了。在屋子里周旋了一會,正待要走,這里專任的茶房,卻搶著進(jìn)來,笑道:“仲先生,您剛來,我在這兒,候著您啦。”
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到衣袋里去摸索,就摸索出一張紙片來仲啟圣一見連說勞駕。茶房道:“我也是拿了諸位先生的稿子,照抄一份的,您要是還不能來,我就要打電話報告給您了。您瞧我抄得不大清楚吧?”
仲啟圣道:“很好很好,我們抄的也不過如此。”
口里說著,手上便拿了紙片來看。見頭一行十一二個字,就有四個錯字,也不多看了,就向身上一揣,茶房笑道:“我有一件事要求求仲先生,昨天想說因未得便,今天這兒……”
說著又望了他一笑。仲啟圣道:“只要辦得到的,總可以,請你說吧。”
茶房又笑道:“本來過年,仲先生就賞得多,現(xiàn)在又要……太什么了。”
仲啟圣道:“是了,你短零錢,要多少?”
說時,便伸手到衣袋里去,茶房躊躇了一會子,然后微欠著身子笑道:“一氣發(fā)了薪水就奉還的。不知道仲先生身上便不便?我想借兩塊錢。”
仲啟圣道:“有有。為什么還要說借?”
話不曾話完,已經(jīng)就掏出兩塊錢來,交在茶房手上。茶房笑著鞠了一個躬,連道謝謝。仲啟圣因為時間晚了,沒有弄新聞的機(jī)會。就打算要走。
茶房見他有些失望的樣子,便道:“仲先生,您別忙走,也許還可以找點新聞。我給您到里邊瞧瞧去。”
仲啟圣道:“好極了。你看宋秘書在里面沒有?最好能找他和我談?wù)劇?rdquo;
茶房答應(yīng)是,去了。仲啟圣一人坐在很大的招待室里,很覺無聊,就把茶房拿來的紙片掏出來,一個字一個字,給他來改正??戳藥仔校T一推進(jìn)來一個人,仲啟圣以為是茶房來了,連忙起身向前相迎,原來卻是薩愛仁女士。她不等仲啟圣開口先笑道:“我算定了,你不能不來的,所以我和大家走出去了,又轉(zhuǎn)回來。”
仲啟圣想到梁寒山的話要冷冷地對待她,因之一點笑容也不放出來,卻只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她話。她笑道:“你得了消息沒有?我怕你今天趕不上,給你抄了一份,正打算親自送到你報館里去,你不是要打上海的電報嗎?晚了可不好。但是我又怕你來了,未免兩下里撲個空,所以我又轉(zhuǎn)回來。再遇不到你,我就只好不辭路遠(yuǎn)親到貴社去了。”
她這樣說了一遍,仲啟圣卻不好意思再用冷面孔對待人家了。因道:“謝謝你,我太忙,薩女士到我那里去,我又不能好好地招待。”
薩愛仁道:“我們都是新聞記者,誰也知道誰的難處,何必客氣?”
仲啟圣再要說時,那茶房已經(jīng)來了,笑道:“仲先生您快去吧!我剛才和宋秘書說了,他說請您進(jìn)去談?wù)劇?rdquo;
仲啟圣心里很自幸,以為可以借這個機(jī)會脫身。跟著茶房到里面去,和宋秘書談了半點鐘的話?;仡^又在衙門里游蕩了半個鐘頭,前后整有一小時之久,心想,那位薩女士,這應(yīng)該走回去了。
不料走到重門下,薩愛仁正在門下徘徊著。她一見就迎上前來,笑道:“得的材料,一定不少,談話談了這么久了。”
仲啟圣笑道:“瞎說一陣,并沒有什么材料。”
薩愛仁笑道:“這應(yīng)該回去趕稿子了。有工夫談?wù)剢幔?rdquo;
仲啟圣笑道:“我這份忙,薩女士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薩愛仁望了他一望,又微笑。于是把手上拿著的那條縐紗圍巾,向脖子上一繞,圍巾起了一個旋花,因為她并沒有拿住這一頭,圍巾就在肩膀后面溜下去了。仲啟圣恰在身后,看到人家丟了一條圍巾下來,總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便彎腰拾了起來嚷道:“薩女士,薩女士,丟了東西了。”
薩愛仁回頭來看了看,笑道:“喲!圍巾怎么丟了。”
說著卻不用手來接,倒背著手向后退了兩步。
仲啟圣看她站定了,將背朝著人,分明是等著人給她圍上了。若是裝著不理,未免拉不下面子來,只得兩手拿了圍巾,搶上前一步,給她披上了。薩愛仁這才回轉(zhuǎn)頭來半鞠著躬,給他道了一聲謝謝。仲啟圣笑道:“太客氣。”
說了這三個字,就走出了門,跳上自己的包月車。
薩愛仁在大門外臺階下,卻連連對他招手道:“仲先生,仲先生!”
仲啟圣見她那種慌忙的樣子,以為有什么要緊的事,只得喊住了車子,從車子上走下來,問薩愛仁有什么事。薩愛仁站在仲啟圣當(dāng)面,咬了牙,低頭想了一想,微笑道:“沒有什么事,回頭再說吧。”
仲啟圣見她說不出所以然來,便又回身要上車,薩愛仁情不自禁的,卻伸手扯了一扯仲啟圣的衣襟,低聲問道:“今天下午,仲先生在貴社嗎?”
仲啟圣道:“今天下午不在家,因為有個約會呢。”
薩愛仁道:“有個約會嗎?幾點鐘到幾點鐘?”
仲啟圣道:“自下午四點到晚上九點。”
薩愛仁笑道:“沒有這樣長的聚會。”
仲啟圣道:“并不是光吃酒,還有許多事情要商量哩。”
薩愛仁道:“明天下午,我再來拜訪你吧。”
仲啟圣隨便點了個頭,自上車回去了。
一走進(jìn)編輯部,有位同人甄伍德,正斜靠了躺背椅子上,撅著短胡想心事,他一見仲啟圣便笑道:“嘿!你那位愛人,今天連打三四個電話來找你,你到哪里去了。我接的電話冒充你,她不肯信。”
說時,連撅著短胡子道:“我非把這個取消不可了。”
仲啟圣正忙著要做事,他這樣說了,也并沒有去理會。這天過了,次日薩愛仁的什么約會,卻也沒有留心,一早有事,就出去了。到了上午十一點鐘的時候,薩愛仁就打了一個電話來。
甄伍德正在家里無事,要找一個什么事開心。聽了電話鈴響,便搶著來接電話。一聽是女子的聲音,便極力將聲音放低道:“我啟圣啦,你哪一位?”
薩愛仁并沒有料到有人走來就冒充,因笑道:“我是愛仁,你這時候能在家多等一等嗎?我就來。”
甄伍德連說決計等,決計等。薩愛仁聽這口音,卻有點不像仲啟圣說話,正想追問幾句話時,那邊的電話,又掛上了,好在九州報社是常去的,就是碰了一個釘子,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也就不怎樣疑惑,馬上就由公寓門口雇了車子,一直到九州報社來。到了編輯部里,這是上午,當(dāng)然寂然無人。走到仲啟圣的臥室外,見門是虛掩著。將門一推伸頭一望,屋子里也是沒有人。橫擺下一張寫字桌上,一管銅鎮(zhèn)尺,卻壓了一張字條在下面。薩愛仁心里一動,便走進(jìn)房來,伏在桌上將字條一看,只見那字條寫著碗口大的字,是:
電話悉。我有事,不能久等。社中說話亦不便。如有事相商,今晚六時,在陶然亭外候我。余面詳。
薩愛仁一見,一喜之下,那一顆心幾乎由腔子里跳到口里來。這字條上沒寫明誰給誰的,照口氣說,當(dāng)然是為了我留下之約了。她又怕這字條讓別人看見,有些不大好,連忙將字條一抓,揣在身上收起,輕輕悄悄地就出了報社,依然回寓了。心里想著,這人的行動,也是奇怪。男女朋友,大大方方地談話,要什么緊?為什么要我晚上跑到陶然亭去。莫不是他另有什么用意?噯!真是一個傻瓜。想到這里,就不由得一笑。這也就不必出門了,一個人回公寓,先且休息休息,到了晚上六點鐘,換了衣裙,就叫茶房雇輛車到陶然亭。
茶房雇了許久回來說,這時候了,拉車的都不肯到那兒去。說是路又遠(yuǎn)又黑,回來又沒有回頭生意,都不愿去。要不然,您可以雇車到南橫街。那兒到陶然亭路不遠(yuǎn),雇車容易些,您先坐到南橫街,到了南橫街再換車罷。薩愛仁雖有些不愿意,然而實在雇不到車,也是無法,這也只好先坐了車到南橫街再說。坐上車子,出了胡同,街上的電燈,已經(jīng)都亮上了。心里一想,陶然亭是去過一回的,那地方荒僻得很,現(xiàn)在就是這樣晚了,若是到了那里,豈不完全是黑夜了。一個女子,黑夜跑到那種地方,怕有一種危險吧?但是轉(zhuǎn)身一想,若是不去的話,便是自己失了約。屢次三番,要約仲啟圣談?wù)劊疾荒軌?。好容易今天得了這樣一個機(jī)會,倒又不去,連自己也對不住了。陶然亭那里雖然荒僻一點,也是有人家的所在,難道那里的人,晚上就不出門嗎?他們既然可以出門,我當(dāng)然也可以去了。她這樣想著,心里也就坦然,于是就讓車子拉到了南橫街。
在南橫街下車之后,站著一望恰是十字街口。東西兩頭,零零落落,還有幾盞如早星的電燈。由南看去,乃是一條冷胡同,黑洞洞的,并沒有燈,由此向前,好像越上前,越開闊,是荒野的地方。一面付著車錢,一面躊躇起來,若是就由這里向南,未免太可怕了。正在怔著。恰好這個時候,卻有一輛人力車?yán)矫媲皝?,便問要車嗎?薩愛仁道:“陶然亭多少錢?”
車夫道:“你是上陶然亭嗎?”
薩愛仁頓了一頓道:“我家就住在那兒。”
車夫道:“不錯,前兩天有人搬到廟里去住,那就是您府上,怪不得了。要不然,這時候,誰到那兒去?天怪黑,又沒有回頭生意,你給兩毛錢吧。”
薩愛仁不知由此往陶然亭,還有多少路,看這車夫,臉上撐起兩方高顴骨,滿腮斑白的短樁胡子,分明是個老人家,比較可靠一點,也就不和他講價,就依了他道:“就給兩毛錢,你拉快一點吧。”
坐上車去,車夫扶起把來,正向這一條胡同里,直拉將走。斜斜地拐了一個彎,已經(jīng)不見一點點燈光,胡同兩邊的矮屋,散了開來,有一家,沒一家,已經(jīng)成了不成片段的敞地。又過去一點,索性一家人家也沒有了。眼前只是黑沉沉的一片,抬頭一看天上,也不過四五顆星,在半空里一閃一閃,正看著它閃動時,忽然又不見了,別的地方,倒同時冒出一叢很小很小的星來,不覺失聲道:“今天怎么這樣黑?”
一言未了,迎面吹來一陣?yán)滹L(fēng),身上如涼水澆了一般,不由得兩只手合抱胸前,緊緊地捧著。在這時候,恰有幾點冰涼的東西,打在臉上,薩愛仁道:“喲呀!怎么辦?下雨了,有雨布沒有?”
車夫一面拉著車,一面喘氣道,“太太……我沒有打算今天下雨,我沒帶雨布。前面更沒有躲雨的地方,要不,我拉您回去?”
薩愛仁道:“既然拉到這里,哪里還有回去的道理。你快一點拉吧。”
車夫聽說,依然還是喘著氣,一步一步地向前拉去,那迎面的風(fēng),一陣接著一陣,吹得更緊了。風(fēng)里的雨點子,也比以前更密,不斷地打在臉上和手背上。車子已經(jīng)拉到了南下洼子,那蘆葦?shù)乩锾J葦樁子,讓風(fēng)刮得息息瑟瑟地作響。向前一望,一片黑沉沉的大地,其中常雜些高低不齊,一叢一叢的黑影子,像喝醉了的人一樣,在地下只管顫動。心里本想問車夫一聲,那是什么?可是又怕問出來了,車夫落井下石,更要來恐嚇劫持,便坐在車上咳嗽個不止,心里就也跟著忐忑,跳個不了。這車子一步一步向前拉,拉得和黑影慢慢相近,及至定睛看時,原來是人家墳基上的小柏樹,樹底下,隆然高起兩個墳堆,堆前有一塊短石碑,遠(yuǎn)望著,儼然是一個人蹲在那里一樣,莫不是墳?zāi)估锏墓沓鰜砹??正想著,又是一陣風(fēng),挾著地下的沙土,就那墳邊打了一個胡旋,向車子上,直撲過來。
薩愛仁毛骨悚然,哇的一聲叫了起來。車子正對著風(fēng)向前拉,忽覺得薩愛仁大嚷一聲,嚇了一跳,幾乎把車子仰得翻過來。連忙回過頭來問道:“太太,你這是怎么了?”
薩愛仁這時全副的精神,分作兩半,一半是怕鬼,一半是喜歡要得著愛人談天。車夫雖然叫了她兩聲太太,她也并不為這個注意。因問道:“這里到陶然亭,還有多少路?”
車夫道:“現(xiàn)在也不過走了一半,您要是回去還不遲。若是再向前走,遇到了大雨,可沒有辦法。”
薩愛仁道:“你這人怎么了?我花了錢坐車,我說要到哪里,你就得拉我到哪里,遇著雨遇不著雨,你就別管了。”
車夫因她如此說,扶起把來又向前飛跑。跑不了多遠(yuǎn),又遇著一所古冢,古冢之外,有一塊長方形的東西,擺在地上,很像是一口未曾掩埋的棺材。薩愛仁也不敢仔細(xì)去看了,坐在車上只閉著雙眼。但是這一條路,左右前后,不斷的都是墳?zāi)?,睜開眼來,便可以看見。加上半空里的雨點,又慢慢密起來,打在身上,由濕成了一小塊濕成了一大塊,外面這件薄棉襖差不多都濕透過去了。車子剛剛拉過鸚鵡冢,早又嘩啦啦一聲,下來一陣急雨,淋得人體無完膚。所幸這就到了陶然亭大門外,薩愛仁也來不及給車錢了,操著了兩只手就順著臺階向上飛跑,在大門洞子站著。車夫以為忘了給錢了一面嚷著,一面追了上來。她匆忙著付了車錢,車子拉走,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這陶然亭的古廟門里,向來有一條大惡狗,平常來了客人也就是亂吠?,F(xiàn)在風(fēng)雨橫天,又有人亂嚷,怎樣不急,早已隔在里面大吠起來。這廟里的南屋,新進(jìn)駐了一隊兵,聽到犬聲大作,就打開廟門來看。見一個婦人,操手靠在大門洞里,臺階下面,有一輛人力車,在風(fēng)雨里拉著走了。因問道:“這般時候,你到這兒來作什么的?”
薩愛仁見一個穿制服的人,手上拿了一盞玻璃燈,向自己一照,知道他不免要干涉。答道:“我是新聞記者。”
兵道:“新聞記者?陶然亭出了什么無頭命案,要你這女訪員來訪?”
薩愛仁道:“我是來逛逛的。”
那兵大笑道:“黑漆漆來逛什么?來逛南下洼子的夜市嗎?”
薩愛仁道:“我逛我的,關(guān)你什么事?要你這樣追著問干什么?”
她說這話時,已是冷氣侵心,兩手捧胸脯,哆嗦個不住。兵看了她這情形,便道:“我看你滿身都是水,你走了進(jìn)來吧。”
薩愛仁道:“我不進(jìn)去,我要站在這里等人。”
兵道:“你等誰?”
薩愛仁道:“我說了,我的事,與你毫不相干,你老要追問干什么?”
他們正這樣交涉時,把其余的兵和廟里的和尚,都驚動了。薩愛仁受不住檐下的冷風(fēng)吹襲,也走到大門以內(nèi)來。大家團(tuán)團(tuán)將她圍住,見她淋得落水雞似的,頭發(fā)紛披到臉上,實在難看。
這里的人,十之七八,就都認(rèn)她是瘋子。一面讓她到廚房里去,讓她一人在灶前烘衣服。一面打了電話到附近的警察區(qū)里,說這里來了一個形跡可疑的女子,請派一個人來查問查問。區(qū)里得了這個電話,立刻派了一名巡長,兩名警士,一路到陶然亭來。警士見了薩愛仁,便問她是哪里人?到這里來干什么的?薩愛仁一看警察來了,知道這事情已經(jīng)鬧大。待要不理會,他們真把人帶到區(qū)里去,那也是件麻煩事。只得直說出來,是九州日報的仲先生約在這里會面。若是你們要交涉,我不會他,我就回去了。
警士問來問去,居然問到了一個實的人,便道:“既是有人約你來此的,那更好,我們這就打電話問他去。”
于是一個電話就通到九州日報。
仲啟圣這時剛剛回社來用晚飯。聽差說是陶然亭有人找仲先生說話,心里好生奇怪。陶然亭那地方自從初到北京,為了慕訪名勝,去過一次而外,以后總沒有到那里去過,那地方哪里還會有人打電話來找我,心里納著悶。一接電話,卻是女子的聲音著道:“我是愛仁啦,你不是約著六點鐘在這里會面嗎?我一個人冒著雨,從墳堆里跑到這里來,你怎么還在家里待著?現(xiàn)在這里的軍警,把我當(dāng)犯人一樣,團(tuán)團(tuán)圍住,你快來吧。要不然,他們會把我?guī)^(qū)呢。”
仲啟圣一聽,心里嚇了大跳,便道:“你不要胡鬧,我?guī)讜r約你上陶然亭的?”
薩愛仁道:“怎么沒有呢?今天上午,我到你報社里去,你在桌上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的明明白白,叫我在陶然亭等你。這張字條,我還留著在身邊呢。”
仲啟圣想,現(xiàn)在且不必問她去的原因,先把她弄回來要緊。就對她道:“好吧,我就來,請一位警察過來和我說話。”
警察過來接話了,仲啟圣就告訴他那女子有神經(jīng)病,請好好地看住,馬上就來接她。陶然亭的電話打完了,仲啟圣就打電話叫了一輛汽車,獨自坐著,直向陶然亭而來。仲啟圣坐在車子里,隔著玻璃向外面張望,只見大野沉沉,其黑如墨。自己心里不住地暗忖,這種地方,就是一個壯漢,這時也不敢來,何況是個女子呢?她真是有神經(jīng)病,好端端地要跑到陶然亭來干嗎?一路上如此思量,到了陶然亭剛一停車,早有幾個人接將出來。巡長巡警見仲啟圣是坐汽車來的,把原來一同帶區(qū)問話的意思,便已取銷。巡長先問道:“你這位先生是為著那位薩女士的事情來的嗎?”
仲啟圣道:“是的是的,她現(xiàn)在什么地方?”
巡長道:“我們也看不出她怎樣一個路數(shù),不好怎樣辦。況且她又是一位女士,我們哪里強迫得?現(xiàn)在客廳里待著呢。”
仲啟圣道:“她有病,今天下午,還送她到醫(yī)院里去瞧過的,不料她一人晚上跑到這里來。諸位想想,若是一個好人,誰有這樣大的膽。”
巡長巡警都說這話不錯。一直把仲啟圣引到廟里的接待室里來。
只見薩愛仁背著一盞煤油燈,披著頭發(fā),臉子黃黃的,眼圈兒紅紅的,縱橫著淚痕,倒像是個瘋婦,她一見仲啟圣,滿肚子委屈,不知從何說起,索性哇的一聲哭將起來。她這哭,倒添仲啟圣一個主意。便將巡警拉到屋外低聲道:“我看她,今天的病,發(fā)得更大了。不能再惹她,這里離醫(yī)院很遠(yuǎn),可真沒有辦法,你讓我騙著她先上了車子再說吧,請二位在門外等一等。”
巡警們聽他這樣說,果然在外等著。仲啟圣在屋子里輕輕地對薩愛仁道:“形勢嚴(yán)重得很,你趕快走吧。要不然,恐怕連我都跑不脫身。”
薩愛仁本來有些害怕。見人家慎重其事地說著,眼淚都嚇干了,站起,就跨出房門來,竟不用人招呼,直奔大門,仲啟圣也在后面跟著,就讓她上車。
巡警們多管一場事,就多一場事的麻煩,既是她有人領(lǐng)回去,樂得不追問。所以也并不來攔阻。仲啟圣和薩愛仁同上了汽車,直待開走了,便問道:“你今天怎么弄出這樣一個大笑話?幾乎把我卷入漩渦,都要帶區(qū)里去。”
薩愛仁道:“只怪你不好。哪里也可以敘會,你為什么約我到陶然亭來呢?”
仲啟圣道:“你真有些精神病嗎?我?guī)讜r約你到陶然亭來?”
薩愛仁也不多辯,就在衣袋里掏出一張字紙來交給他看,道:“這不是你寫的,放在你桌上給我看的嗎?”
車篷頂上這盞電燈正亮著。仲啟圣一看,唉了一聲道:“怎么你連誰的筆跡都分不出來了?你仔細(xì)看看,這是我的字嗎?這是我們那位甄先生和你開玩笑的。你怎么也不考量一下,糊里糊涂,就跑到陶然亭來了。我果然約你,隨便什么時候,都可以和你當(dāng)面說妥,何必留一個字條在桌上,多此一舉。而且我又怎會知道你會到我報社里去找我?想一定是甄先生留好了字條,冒名打電話把你叫去的。”
薩愛仁道:“對了,我到你報館的時候,不瞧見人。我以為你一定在自己屋里,所以到您屋子里找你,不料人沒有,桌上倒留一張字,好像你知道我會來似的,和打電話正是一事,我怎樣不相信呢!”
仲啟圣道:“冤枉,冤枉,我今天一早就出門去了,直到天快黑才回報館。我接了陶然亭的電話,我倒嚇了一跳呢。今天你這回事,做得多么荒唐,不但你自己會發(fā)生性命的危險,就是我,也有口難辯冤枉。萬一發(fā)生事故,我跳到黃河里去也洗不清了。”
仲啟圣一向?qū)λ芎蜌?,說到這里,顏色未免正了一正,不能再和她和氣了。
薩愛仁默然了半晌,然后一笑道:“這樣一來,足見得我這人做事,是實心實意的了。豈不因此增長我們……”
仲啟圣道:“我們的友誼,本就不錯,哪還用得要這事來證明?”
說著話時,車子已經(jīng)到了大街上。仲啟圣卻叫汽車夫送薩愛仁回家,回頭到九州日報來拿錢。自己徑自先下汽車,另雇人力車回報社去了。回到報社來,只見甄伍德歪躺在一張軟椅上笑嘻嘻地望著人,仲啟圣覺得他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本來想見了他,說他幾句的。及至一見他那種樣子,也只得笑道:“你害苦了我了。花一筆汽車費,還是小事,設(shè)若她出了什么意外,我要負(fù)多大的責(zé)任?”
甄伍德笑道:“我是試試她的誠意如何?與你很有利啊!”
說畢這句話,不等仲啟圣再說,一個人就走到編輯部去了。
幾個同事的,正動手要編稿子,先坐著閑談。有一個道:“在電影上看到她很漂亮的??墒潜救说哪樧?,并不怎樣好,臉上還有許多雀斑。”
一個道:“嘿嘿!你認(rèn)識她,怎么不給同事的介紹介紹。”
那個答道:“那有什么難?過兩天,她就要親自登臺的,花幾毛錢買票,你可以看到她了。”
甄伍德笑道:“你們說的是誰?說的是電影明星柳愛梅嗎?你們不要著急,準(zhǔn)可以和她會面。不但可以和她會面,而且還要擾她一餐吃的呢。”
大家都問道:“她要請客嗎?”
甄伍德道:“可不是?昨日我會到她,她當(dāng)面和我說的,就是要和大家領(lǐng)教領(lǐng)教。”
大家都說,大概她也不能都請。但是她請一個,我們就到一個,不能辜負(fù)人家這種盛意的。說時,大家哈哈一笑。笑了過去,各人做事,也把這事丟開了。
到了次日,甄伍德卻起了一個早,私自跑到南紙店里,買了一百二十封請?zhí)?,揣在身上,帶回家來。這時,還不過七點鐘,所有編輯部的同人,都沒起床。進(jìn)得屋將房門關(guān)上,便把一本北京新聞?wù){(diào)查錄翻了出來,按著表上的報館通信社,每處至少下一封請?zhí)?。寫?ldquo;星期日正午十二時,潔樽候光,席設(shè)北海漪瀾堂,柳愛梅訂。”
并在幾封名記者的帖子上附注兩行小字,是“日梅當(dāng)恭自歌唱,以助余興”。
按著表,共寫了八十多張,其余未寫的三十幾封請?zhí)?,就以本人的熟人填上。帖子寫得好了,仍舊揣在身上,見同事的還不曾有什么人起來,于是悄悄地走出大門,就一直上郵政分局來,買了一百二十張半分郵票,將請?zhí)积R貼上,然后投到郵箱子里去。
辦妥了笑嘻嘻地回來,便打了一個電話到漪瀾堂去,自稱是北京飯店,柳愛梅女士后天要在你們這里請客先定十桌。若是臨時人到得多,也許再添一兩桌。漪瀾堂得了這個電話,來了這一宗大買賣,心里自然歡喜得了不得。但是買賣太大了,不能憑電話就辦。先墊下錢本,預(yù)備了東西,臨時若是有什么變化,這個虧怎樣吃得起?因此在電話里就順便問一聲柳小姐是住在多少號房間?甄伍德在電話里聽了這句話,倒為之愕然,難道他們還看的我們真實情形來了?就隨便答應(yīng)一句道:“柳小姐住在三百八十號,你若是要打電話找她,要在晚上十二點鐘以后,因為太早了她沒有起來,起來以后她又出去了。”
漪瀾堂的伙計聽了,放在心上。不過晚上十二點鐘以后,早就收了生意了,誰還來打電話?可是生意如此之大,也不敢胡答應(yīng),過了一點鐘,就打電話到北京飯店去,問你們這兒三百八十號,住的有一位演電影的柳小姐嗎?那邊回話說,我們這兒住的中國人很少,沒有柳小姐。說畢,電話機(jī)早擱下了。
伙計對柜上一報告,賬房先生便罵道:“他媽的這是那絕了后代的,給老爺們開這樣的玩笑。我們要不問一問,把東西照辦了。我們做給誰吃?自己來過一個熱鬧年嗎?我們?nèi)羰窃L到了這人,我非灌他吃一餐大糞不可。”
大家說一陣笑一陣,也就算了。
不料到了禮拜日十二點鐘陸陸續(xù)續(xù)的,就來了不少的客,店伙也不解,何以今天的生意,格外好起來,正要上前招待,來的人都問柳小姐請客在哪里?伙計待要說沒這回事,人家可是先打電話來了,定了座的,回頭柳小姐來了,一定要見怪。要說有這回事,偏偏又一點沒有準(zhǔn)備,馬上哪里忙得過來?只得說道:“您先砌一壺茶喝吧?柳小姐還沒有來呢。”
大家以為柳愛梅縱然沒有來,請客的這件事已證實的了,大家就照著熟人,分組而坐。人越來越多,到了后來就到有八九十人。
可是時間快一點鐘了,不見主人到,也不見有代表到,大家都急了。有幾位刁鉆些的,心想主人盡管緩到,吃過了,不怕你主人翁不給錢。因此要包子的,要雞絲面的,要三炮臺煙卷的,要得非常的熱鬧。不料一直快到兩點鐘了,主人還不見到,大家覺得此事有些不妙。有人知道柳愛梅住在西安飯店的,就打電話去問:柳小姐請的客都到齊了,何以還沒有到?
柳愛梅這時起床而后,洗過澡,正拿了一疊日報來看,在好幾份報上,都看到柳愛梅今天請客的新聞。她不由得驚訝起來,就問她同伴的人道:“這是哪里來的話?我們幾時說要請客?”
大家都疑惑起來,不知誰開這么一個大玩笑,造了這一個謠言不算,而且漪瀾堂還真有人打電話來催主人翁,玩笑未免太奇怪了。只得告訴飯店里茶房,說是柳小姐本打算請客,但今天沒有請客。這電話回到了漪瀾堂,所有來的一些新聞記者,有幾個機(jī)警些的便也覺得有些破綻,柳愛梅果然請客決不能下了帖子,又置之不理。唱戲演電影的,他們聯(lián)絡(luò)新聞記者還來不及,哪有拿新聞記者開玩笑之理?她既住在飯店里,若要請客,大可以用飯店里自制的請柬發(fā)出來,為什么還到外面去買那些很粗的紙張?于是就把茶房叫來,仔細(xì)盤查一下茶房也覺今天的事,有點不妙,柜上費了許多的茶點煙卷,還找不著主人是誰?見客人一問起來,只得把那天有人冒充北京飯店打電話來定座的話,詳細(xì)說了一遍。
大家一聽,面面相覷,這何消說,一定是有人和柳愛梅搗亂,替她發(fā)請?zhí)冒研侣劷绲米锪?,種下冤仇。無論如何,今天的這一餐是漂了。漂亮些的,各人掏本錢來,還了各人座上的茶煙點心錢。那幾個刁鉆些的,原來想揩點油水再說,所以敞開來要這樣要那樣,像一個會東的樣子,現(xiàn)在到了會東的時候,當(dāng)然義不容辭,只好拿出錢來。大家耗了兩三個鐘頭,高興而來,掃興而去。
有幾個工夫較閑的人覺得今天上了這樣的大當(dāng),非圖報復(fù)不可。這事雖不知道是哪個做的,但是就北京新聞界游嬉好弄的人算起來,總不外幾個人。再除了今天到場的,可猜的人更少了。因此便有人,猜這事是甄伍德做的,回得家去,翻出甄伍德舊來的信札,和請柬上的字跡一對,筆畫完全相對。這是甄伍德所為,斷然無疑了。大家一傳說,不免大為埋怨。都說你要和柳愛梅開玩笑,盡管去和柳愛梅開玩笑,誰也不會來干涉,可是拿了許多新聞界同志作陪筆,耽誤半天的工夫,也不過給柳愛梅加上一個失信的名兒,這是何苦呢?有人說主張把甄伍德找了來,然后上當(dāng)?shù)呐笥?,大家將他?dāng)面審判一下,罰他將所有下了請?zhí)呐笥?,通統(tǒng)補請一次。不然,就把他逐出新聞界。
這個議案,說是說了,還不曾實行,話就傳到甄伍德的耳朵去了。甄伍德聽了這話,倒嚇了一跳。自己做事,做得很機(jī)密的,怎樣會讓別人知道。若是新聞界同志,真照那個議案實行,就算認(rèn)罰,在北京也站不住腳??墒窃谌宋促|(zhì)問以前,又不便先行否認(rèn),心里只是估量,要怎樣的安排?他正在這樣盤算之際,這天晚上,新聞界忽然一陣有七八個人,到九州日報奉訪,這不是來興問罪之師,卻是為何?自己雖然是個智多星,也就忙中無計,一看房門是開的,連忙將門掩了,便靠近窗戶,聽來人說些什么。他住的是北屋子,東屋子是客廳,客廳里人說話,是聽得很清楚的。只聽得有一個人說道:“甄次公府的堂會,真是不壞,把北京所有的男女伶人,都搜羅殆盡了。辦事的人真想得到,除了點心不算,下午七點鐘,還備有酒席讓聽?wèi)虻娜巳コ?。免得看好戲餓肚子,美中不足。我們是公正無私,每家報館送入門券兩張。”
甄伍德聽了這話,來不及由房門走了。這是新式的窗子,將兩扇玻璃門向外一推,一腳踏上窗門便跳了出來。一個不留神,腳讓大鐵鉤掛住了,來了一個鸚鵡倒掛,由窗臺上直撲下來??诶锖暗溃?ldquo;是哪幾位來了?我還沒有出來招待呢。有什么東西,請交給我。”
說著,才慢慢地將鐵鉤擺脫爬了起來,拍了一拍身上的灰,就跑到客廳里來。笑著問道:“票在哪里?票在哪里?”
這時來賓中有一位袁伯謙先生笑道:“要什么票?火車票呢?輪船票呢?”
甄伍德道:“你們不是說公府堂會,發(fā)券招待我們嗎?那不行。你們想包辦嗎?非給我一張票不可。”
他這一爭執(zhí)不打緊,把所有的來賓,一個個笑得彎腰曲背,直不起來。甄伍德見大家發(fā)笑,以為人家看見他摔了一跤,便道:“你們這些人,真是幸災(zāi)樂禍,這有什么可笑。”
袁伯謙道:“甄先生,你打一生的雁,今天讓雁啄瞎眼睛了。他們與我打賭,說是你今天不見客,無論是誰,也沒有法子把你請出來,我不相信這話,倒要試一試。不料略施小計,居然把甄先生請出來了。”
甄伍德一聽這話,才恍然大悟。笑道:“你們都了不得,撒謊也能夠合作,這是人家所不及料的,今天你們是以多許勝少許,不足為奇。”
袁伯謙笑道:“這樣說來,前天漪瀾堂的那一回事,你是以少許勝多許了?”
甄伍德不等第二個人再說起來,向大家拱了拱手道:“這件事與我完全無關(guān),那種無稽之談,都是誤會,不要提了,不要提了。”
說畢,人已早到了門外,轉(zhuǎn)身便不見了。
大家都笑起來,說是可惜得很,未曾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最好花點成本做一張入門券,也讓他去碰一回壁。袁伯謙道:“公府堂會,這是何等易于宣傳的事,有與沒有,只可蒙混他一時,時候久了,他豈有不知之理的嗎?今天這小小手段,也就夠他丟面子的了。諸位不見他窗戶上一個倒栽蔥,栽將下來嗎?”
于是大家一陣哈哈大笑。有幾個笑得厲害些的,還居然鼓起掌來。甄伍德在自己屋子里聽了,好個難受。一個人咬牙著暗道:“姓袁的,今天總算我上了你一個當(dāng)。但是此仇不報非君子,總有一日,叫認(rèn)得我甄伍德!”
把這計劃想在胸里,只是待機(jī)而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