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承宋制，復(fù)設(shè)畫院，然規(guī)模已改，官職亦殊。惟奕世帝王，尚知獎重。太祖萬幾之暇，雅好繪事，嘗繪江山大勢，援筆立成。洪武初年，即征趙原為畫史；取周位入畫院；沈希遠以寫御容稱旨，授中書舍人；陳遠亦被召寫御容，為文淵閣待詔；一時名匠，彬彬輩出，其影響于當(dāng)時畫風(fēng)自大。然不久而趙原以應(yīng)對失旨坐法；周位亦被讒就死；更有盛著者，時為內(nèi)府供奉，以畫水母乘龍背于天界寺影壁，不稱旨而棄市。于是當(dāng)時畫家，無論在野在朝，咸肅然自警；所作所學(xué)，無不深加揣摩，以迎合上意為旨；于是元季放逸之畫風(fēng)，為之驟斂。成祖永樂中，嘗遍征天下名工，傳寫真武神像于北京之奉天殿兩壁，又使于文華殿畫漢文帝止輦受諫圖，及唐太宗納魏徵十思疏圖。當(dāng)時畫家邊文進、范暹以花果翎毛，郭純以山水，皆應(yīng)召供奉內(nèi)殿。卓迪以善水墨山水，召入翰林；陳以善寫照，召傳御容；皆被榮寵。自后如宣德、成化、弘治諸朝之畫院，尤稱隆盛。蓋宣宗、憲宗、孝宗皆善畫，可與宋之徽宗、高宗后先媲美，一時名家，咸被征召，畫院之盛，仿佛宣和、紹興。宣德中，謝環(huán)以善水墨山水為錦衣千戶，商善以善人物為錦衣衛(wèi)指揮，戴進、倪端以兼擅道釋人物山水，石銳以擅界畫金碧山水，與李在、周文靖等，同待詔直仁智殿。成化、弘治之際，則有吳偉、呂紀(jì)、呂文英、王諤、林時詹、張乾、鐘禮、沈政等，同直仁智殿；而吳偉尤著名，更授錦衣百戶，賜印章曰“畫狀元”。王諤亦甚受孝宗寵遇，稱之曰馬遠，授錦衣千戶。時有以善水墨花果翎毛者林良，以內(nèi)廷供奉授錦衣百戶，其子郊克承父風(fēng)，以試畫工第一，被舉，授錦衣衛(wèi)鎮(zhèn)撫，直武英殿，皆極著名。是實為明畫院極盛時代。至若正德間，朱端以善山水直仁智殿；嘉靖間，張廣待詔內(nèi)廷，張一奇召畫便殿，皆被世宗恩眷，亦為畫工得意之時。惟自太祖殺畫士后，一般畫士，咸震于專制之威勢，各有戒心，思想上已受若干之束縛；又加以科舉制之助桀為虐，累世勿替，其無形之影響，尤為重大。雖經(jīng)宣德、弘治累世之提倡獎重，適足以重縛畫士之思想，使群為工整纖麗，以迎合上意，而無違乎典制，觸大誅。宣德間，眾工于仁智殿呈畫，戴文進首幅為秋江獨釣圖，圖中作一紅袍人，垂釣水次。同僚謝環(huán)曰：“此畫佳甚，但恨野鄙耳！”宣宗叩之，曰：“紅，品官服色也；用以釣魚，大失體矣。”宣宗頷之，遂揮去。即此一例，亦足見當(dāng)時畫工之不自由。蓋明自嘉靖以前，繪畫之風(fēng)，盡反元人之所尚，而追踵宋代畫院之舊緒。山水多法劉、李、馬、夏及盛子昭等，雖時亦有林良等或以寫意水墨花卉，或以寫意水墨山水著名一時；然其勢皆莫彼敵也。自嘉靖而后，國家多故，畫風(fēng)亦稍稍從束縛而就解放。繼至萬歷，畫院之制，勢將廢除，其時以畫鳴者，多為院外之士夫。所持論調(diào)，多厭棄畫院，至議馬、夏諸畫派為狂邪板刻，舉世滔滔，靡然成風(fēng)。于是明季繪畫，復(fù)呈燦爛之觀焉。茲將明代山水、人物、花鳥，以及雜畫等之流派及其盛衰之?dāng)?shù)，分述如下：

（一）山水

明代山水畫，競尚摹仿，號為名家者，其畫要皆有所師法。自明初而至嘉靖間，近嫌元季畫風(fēng)放逸，而遠喜南宋院體之整美。學(xué)者往往宗法劉、李、馬、夏；其師董、米及元季四家者，雖亦有人，然多無大名。如冷謙、周臣、唐寅、尤求、石銳諸家，皆為學(xué)劉、李之高手。戴進、倪端、李在、周清、吳偉、張乾、朱端，則皆傳衣缽于馬、夏。而學(xué)盛懋法者，如郭純、蘇復(fù)、趙友、顧叔潤等，亦不在少數(shù)。其后畫院不振，士夫如沈周、文徵明等，已以其雄渾溫雅之筆墨，樹其聲勢于正德、嘉靖之際。繼至崇禎中，有董其昌、陳繼儒輩，復(fù)以其崇望碩德，大張旗鼓于后。于是遠而荊、關(guān)、董、巨，近而倪、黃、吳、王之畫派，復(fù)代馬、夏派而大盛?？傊杭尉敢郧?，山水畫家概從南宋院體，其紹述馬、夏遺規(guī)，略變其故有渾厚沉郁之趣，而為勁拔者，其結(jié)果乃有浙派之成立。其紹述劉、李遺規(guī)，略于故有細巧濃麗之中，稍變秀潤者，其結(jié)果乃有院派之復(fù)延。一般士大夫之雅好畫事，群持荊、關(guān)、董、巨之幟相號召，而與盛極就衰之浙派、院派之末流爭光者，其結(jié)果乃有吳派之繼起。故明代山水畫，以流派論，凡三：曰浙派、院派、吳派。而考其消長之跡，則可分為二期：國初至嘉靖間為前期，浙派、院派并行之時也；嘉靖而后，則讓吳派獨步矣。試就各派而述之：

浙派　明代紹述馬、夏遺規(guī)之山水作家，自李在、周清、倪端等服職畫院者外；洪武中有王履、張觀，成化中有張翚，宣德中有沈遇，余如章瑾、蘇致中、范禮、王恭、沈觀、周鼎、杜廣、丁玉川、沈希遠、雷濟民、邵南、朱端、沈昭、潘鳳等，亦皆名手。惟自戴進出而一變其風(fēng)，遂皆偃附，如百川之歸海，恢張流衍，而自成一派。戴籍錢唐，浙人也，遂號此派為浙派，而戴祖之。吳偉、陳景初出而和之，一般名流如張路、吳珵、何適、王世祥、仲昂、夏芷、夏葵、方鉞、汪質(zhì)、江肇、釋華林，皆乘時崛起，而浙派遂以大成。吳偉，江夏人，與北海杜堇、姑蘇沈周、江西郭詡齊名，尤為此派健將。成化中，成國朱公，延之至幕，以小仙呼之，因以為號。其門下士有蔣嵩、宗臣、薛仁、蔣貴、宋登春、王儀、邢國賢、鄧文明等，皆能揚厲發(fā)展其末流，乃成所謂江夏派者，為浙派之支焉。又有李著者，初出沈周門，學(xué)成而歸，以時人重小仙，至每仿其筆以售。此外如謝晉，雖學(xué)王蒙，何澄雖學(xué)米元章，觀其作品，亦往往與劉俊、張有聲輩，同屬浙派一類，蓋亦受浙派之沾染而然，可謂盛矣。及蔣嵩輩出，私意妄用，專弄焦墨枯筆，點染粗豪，已入魔道；而鐘欽禮、鄭顛仙、張平山、張復(fù)陽、汪肇輩，益復(fù)板重頹放，率招異派之譏評，謂為狂態(tài)，馴致蹶而不振。最后藍瑛出，稍能振起，為時名家，然已強弩之末矣。

院派　李、劉畫派，在明代紹述之者，亦甚夥，如冷謙、周臣、唐寅、周延祚、尤求、石銳、陳祼、陳言、沈昭、張澳、沈碩諸人，皆兼擅青綠金碧，為此派健將。此派作品，其用筆較浙派為細巧縝密，且多有柔淡雅秀，近于吳派筆致者。蓋此派雖導(dǎo)源南宗李、劉之流，而綿延及明，風(fēng)尚潛移，筆墨間已不能盡如舊觀，實不啻遠紹李、劉而近交沈、文，而為浙吳二派之中和。此派作家，首推周臣、唐寅。周，吳人，師事其鄉(xiāng)人陳暹，山水多似李唐，而唐寅、仇英、沈昭，皆出其門。唐，亦吳人也，其山水畫有出藍之譽，論者謂寅師周臣，而雅俗迥別，蓋嫌臣畫不如寅之有書卷氣也。紹寅遺緒者，有蕭琛、朱綸、錢貢等。

吳派　明代山水畫家，凡宗王摩詰以降，若荊、關(guān)、董、巨、李、米、趙、高，以及元季四家者，多為吳人，世遂名之為吳派。如吳郡趙原、鎮(zhèn)洋周任、長洲徐賁、烏程張羽、姑蘇陳汝言、平江楊基、常熟陳珪、無錫王芾、華亭金鉉、昆山夏昺、秦淮馬琬、長洲劉玨、瑞安黃蒙、錢塘張子俊、上元金潤、永嘉姜立綱、海鹽張寧、無錫俞泰、華亭王一鵬等，均為此派名家，而夏、杜用嘉更紹王孟端之法。用嘉再傳沈恒，恒與兄貞弟周，并衍黃鶴山樵之遺緒，而周尤為有名。周號石田翁，世稱石田先生，長洲人。其畫自唐宋名流上下千載，縱橫百輩，兼通條貫，莫不攬其精微；而于北苑、巨然、營丘三家，尤有心印。一代名人如杜冀龍、陳鐸、朱南雍等，皆為其私淑弟子；而名流如唐寅、王綸、文徵明咸出其門。文號衡山居士，其畫得石田嫡傳，兼師李唐、吳仲圭，細致溫雅，氣韻神采，獨步當(dāng)時。沈、文師生，一時并起，故正德、嘉靖間，吳派已骎盛；時浙、院兩派健者凋落；藍瑛后起，亦成強弩之末，已不能與競。嘉靖而后，至于明末，吳派益盛，實有獨步中原之勢焉。如董其昌、陳繼儒、陳淳、錢谷、陳師道、陸士仁、李芳、雷鯉、顧源、喻希連、黃克晦、黃昌言、徐渭、周天球、黎民表、莫如龍、王逢之、宋玨、鄒迪光、朱之蕃、文從昌、項元汴、謝時臣、李日華、米萬鐘、徐弘澤、曹履吉、王思任、盛茂燁、項圣謨、文震亨、卞文瑜、王建章、張瑞圖、李流芳、顧正誼、趙左、楊文驄、程嘉燧、張學(xué)曾、邵彌、宋懋晉、沈士充等，名家輩出，不可指數(shù)；而董其昌、陳繼儒，要為繼沈、文而起，足稱此派畫家之中堅。董號思白，華亭人，其畫初學(xué)子久，后集宋元諸家之長，作山水樹石，煙云流潤，神氣充足，獨步當(dāng)時。陳號眉公，與董同時同郡，作山水氣韻空遠，雖草草潑墨，亦蒼老秀逸，世稱沈、文、董、陳，為明季吳派四大家。至若顧正誼之出入馬琬及元季四家，而成為華亭派；趙左與宋懋晉俱學(xué)于宋旭，而左兼董、巨、黃、倪之勝，而為蘇松派；沈士充又出宋懋晉之門，兼師趙左，而為云間派；實皆吳派之支流耳。此外又有王時敏、王鑒等，吳梅村舉以與董、李、流芳楊、文驄程、嘉燧張、學(xué)曾卞、文瑜邵彌稱為畫中九友，亦為明季之卓卓者；入清，則且為一代宗匠也。

（二）人物

明代人物畫，可分道釋畫、史實風(fēng)俗畫及傳神三種而言。惟道釋畫，在明實無特殊成績之可言；至史實風(fēng)俗畫與傳神，則大有進步。蓋宋元以上之人物畫，全以道釋為主，自南宋廢禮拜之圖像，而與玩賞之繪畫同視以來，風(fēng)氣已變；重以元代佛教道教中衰，道釋畫更無人提倡，占人物畫之主位者，一變而為史實風(fēng)俗畫及傳神。會稽徐沁著《明畫錄》，其敘道釋畫云：“近時高手，既不能擅場，而徒詭曰不屑，僧坊寺廡，盡污俗筆，無復(fù)可觀者矣。”是殆有所見而云。故終明之世，號稱道釋畫之高手者，僅得張仙童、吳偉、上官伯達、戴進、劉瀾、商喜、尤求、宋旭數(shù)家而已。仙童善畫羅漢，凡寺廟殿壁，經(jīng)其畫者，咸稱神妙。吳偉曾于昌化寺殿壁畫羅漢五百尊，穿崖沒海，神通游戲。南中報恩寺，有上官之畫廊，及文進畫壁，但俱遭劫火。都門之慈仁、永安二寺，僅存劉瀾、商喜手澤。尤求嘗畫太倉小西門關(guān)廟壁，作行軍勢，又畫弇山藏經(jīng)閣壁，作諸佛像，皆絕妙。宋旭入殳山社，繪白雀寺壁，亦稱神妙云。他如蔣子誠之觀音畫，羅理之真武像，陳遠、陳鳳、丁云鵬、王鑒、李麟等，均善白描，效法李龍眠，亦皆有名當(dāng)時。惟其畫風(fēng)漸趨于頹放粗獷，終不若史實風(fēng)俗畫之精麗艷逸，為時大觀也。其擅長史實風(fēng)俗畫之巨擘，實惟周臣之高足仇英也。仇號十洲，所寫士女、鳥獸、臺觀、旗輦、軍仗、城郭、橋梁之類，皆追摹古法，參用心裁，流麗巧整，董其昌稱之為趙伯駒后身。程環(huán)、沈完、周行山、尤求、姜隱，皆其流派。崇禎間，順天有崔子忠青蚓，諸暨有陳洪綬章侯，皆以人物齊名，時號南陳北崔，皆十洲以后之人物畫大家，開清朝人物之法門者也。宋郭若虛云：“佛道人物士女牛馬，近不及古。”是宋時人物畫，已形衰落；自元以來，風(fēng)氣日變，人情益偷，人物畫又每下愈況；至十洲出，乃推陳出新，大成其所謂史實風(fēng)俗人物者，起代道釋畫而盛行，世稱之為有明人物第一大家。

明代傳神畫派，自國初以來，如沈希遠、陳遇、陳遠等，皆被征寫御容，前已述之。此外如侯鉞、莊心賢、陶成、唐宗祚、王直翁、陸宣、林旭諸人，亦名聞一時。其神乎其技者，當(dāng)推曾鯨。鯨字波臣，莆田人。其傳寫法，重在墨骨，墨骨成后，再加傅彩，故其寫照，妙入化工，點睛添豪，儼然如生。蓋明代傳神一派，至波臣而特出一新機軸焉。其門流甚眾。明清之際，如張琦、顧見龍、廖大受、沈韶、顧企、張遠等，并稱波臣派云。

（三）花鳥及雜畫

明代花鳥畫，雖亦承元人之遺，宗述黃、徐二體；但所不同者，于祖述前風(fēng)中而各能自出新意，別存明畫之特色。如邊文進、呂紀(jì)宗黃氏，而作妍麗工致之體。宗文進者，有錢永善、羅績、俞存勝、張克信、劉琦、鄧文明、盧朝陽等；宗呂紀(jì)者，有葉雙石、陸錫、童佩、羅素、唐志尹等，但其畫風(fēng)又變，轉(zhuǎn)加工致，他若王乾之以輕色淺彩作禽蟲花卉，沈奎、沈政、朱朗、朱謀轂、陳谷等，皆以妍麗簡易為尚，似又學(xué)黃而別開生面也。王問、魯治、王谷祥、朱承爵、徐渭、孫克宏、曹文炳等，則大抵瀟灑秀逸，追踵徐氏，而更加放縱者。至林良、范暹，更放筆縱墨，如意揮寫，不求工而見工于筆墨之外，不講秀而含秀于筆墨之內(nèi)，遂另開寫意之一派，創(chuàng)之者即林良也。良字以善，作水墨花卉翎毛樹木，皆遒勁如草書。傳其法者，有計禮、邵節(jié)、韓旭等，皆一時選也。此外如殷宏之兼法呂紀(jì)、林良二家，而陳子和似之；黃壺石兼法陳子和、吳淳二家，而黃翰似之；皆屬寫意派也。石田翁高致絕俗，山水之外，花卉、鳥獸、魚蟲莫不各極其態(tài)，草草點綴，而情意已足，文人戲墨，初實無宗派可言；要之，則近徐氏，而與林良輩有同化焉。陳白陽淳，一花半葉，淡墨輕毫，疏斜歷亂，愈見生動逼真；張元舉、姚裕、林存義、吳枝，皆傳其法。陸叔平治，點筆秀麗，傅色精妍，所作花鳥蟲魚，頗得黃氏遺意，與白陽水墨派，同為明代大家。而周之冕且兼白陽、包山之長為啟南后大家。王世貞有言曰，明人寫花卉者，自沈啟南后無如陳道復(fù)、陸叔平，然道復(fù)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周之冕似能兼撮二子之長。之冕，字服卿，號少谷，寫意花卉，最有神韻，設(shè)色者亦皆鮮雅。家畜各種禽鳥，詳其飲啄飛止之態(tài)，故動筆俱有生意。蓋明之花鳥畫，至周之冕出，合宗黃氏派及寫意派而興所謂鉤花點葉體之一派，為清常州派之津梁焉?？傊?，明代花鳥畫家，家各其派，派各其法，新意雜出，而邊文進、吳純之黃體，林良之寫意派，周之冕之鉤花點葉體，厥為三大正宗，其余雜派，要皆出入依附其間者也。

明代墨竹、墨梅并盛，作家甚多，不能一一數(shù)，其最以墨竹名者，有宋、王、夏三家。國初宋克，字仲溫。其寫竹，雖寸岡尺塹，而千篁萬玉，雨壘煙生，蕭然絕俗。永樂中，王紱，字孟端。其寫竹也，出姿媚于遒勁之中，見灑落于縱橫之外，時稱獨步。夏字仲昭，師王紱，煙姿雨色，偃直濃疏，動合榘度，其名尤重；海外多爭購之，有“夏卿一個竹，西涼十錠金”之謠，其門流有吳巘、張緒等。余如邢侗、朱鷺、陳芹，亦皆有名。而陳子野乘興寫竹枝，醉墨欹斜，沾濕衫袖；文徵明嘗戒門下士，過白門慎勿畫竹，曰：彼中有人也，其推服之如此。最以墨梅著者，則有王元章、周德元等。王元章高才放逸，寫梅不減楊無咎，其門流有孫隆、袁子初等。周德元寫梅，稱王元章后一人。他如盛安之豪縱爽趣，王謙之蒼勁幽逸，任道遜夫婦之秀逸，均一時選也。

此外如趙康之善虎，韓秀之善馬，許通、劉叔雅之善牛，王舜國、張德輝之善龍，皆能得古人之長，享名于后世。

明代繪畫，自花鳥畫雜見新意外，一般繪畫，受專制政教之影響，殆失元代活潑超逸之遺風(fēng)，略襲宋代工麗細巧之故步；雖其季世，吳派畫盛行，亦不過紹述元季諸家之緒余，無特別之發(fā)明。然帝王待遇畫工之殘刻，畫家流派之紛雜，則為自來所未有。茲將明畫流派，列表于后：

明時朝鮮、越南等國，無不視我國畫為瑰寶，重金來求者，歲有其人；而日本人尤為熱烈。蓋日人酷愛我宋元畫法，彼國所謂習(xí)“唐畫”者，無不著名一時。明沈周、唐寅畫，在當(dāng)時亦有摹仿者。明季大亂，中土畫家避難至日本之長崎者，前后踵接，畫跡畫譜，輸往亦甚多；于是日本之畫風(fēng)，為之一新。其中最有勢力者，厥為僧逸然。逸然名性融，俗姓李氏，浙江仁和人。于正保二年至長崎，為興福寺三世持主，號浪云庵主。修禪之余，則以畫自娛，擅人物佛像。日人從之學(xué)者，如渡邊秀石、河村若芝等，皆卓然成大家。門下甚盛，彼國稱逸然一派，為長崎前期之畫派，其作風(fēng)概含北宗色彩。其后林羅山、俞立德、僧心越，均先后挾書或畫以渡日。其時日人如北島雪山以學(xué)俞畫而得名；池大雅以唱道文人畫而成家。其尤與彼國畫界有關(guān)系者，則為黃檗宗之僧侶。其中有隱元者名隆琦，姓林氏，福州人。因逸然師之介紹，率其徒獨知、獨湛、米庵、即非等渡日。若輩多能書畫，即非畫羅漢尤為有名。同時有戴笠者，字曼公，杭州人。文章藝術(shù)，不下朱舜水，亦避亂渡日。要皆與日本長崎后期之畫風(fēng)以新氣象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