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衛(wèi)英正待用劍去擊蛇尾，忽然刷的一聲，蛇尾不見，直向前追。連曹淵也措手不及，幸得衛(wèi)茜手快，嗖的一劍，斬斷后梢，前段已入溪里。三人趕至溪邊，見毒蛇在溪水中翻騰擲躍，是毒藥性發(fā)的光景。沿溪的樹木通被掃斷，滿溪的泥水都被攪渾，漸漸力盡，軟癱在溪里。衛(wèi)茜驟著驢兒，跑下溪去。溪水分開，直是一條坦路，直到蛇頸處，一劍揮為兩段。上得岸來。叫軍士們下去，一節(jié)一節(jié)地砍斷，拖上岸來，與后身堆在一處，直堆一座蛇山。只取蛇頭復(fù)命，余者將干柴四圍堆滿，縱火焚之，腥聞數(shù)十里，軍士多有暈倒的。恰好唐必振到了，他也懂得些醫(yī)方，叫人買了一擔(dān)甘草，煎水來洗，方得大家無事。衛(wèi)茜領(lǐng)了眾人，把蒙杰、司馬彪用安車載好，軍士一并裝載，回朝復(fù)命。越王嘉勞甚渥。到了次日，殺了三牲并龍頭蛇首率領(lǐng)文武，祭了天地，祀了川岳。祝告一番，然后將龍頭蛇首埋了。越國百姓聞知此事，沒一個不說：“我國出了如此異人，孽龍毒蛇通屠戮，何患吳仇不報？”從此，人人懷敵愾之心，時時以國恥為念。

一日，越王探得吳王親率國中精兵，由邗溝北上，大會諸侯于黃池，只留太子友、王子地、王孫彌庸守國，心中大喜，急聚文武，商議伐吳之策。范蠡曰：“吳國空虛，趁此時伐之，雖不能滅吳，一戰(zhàn)而勝，亦可以作越國之銳氣，而抑吳國之驕心。”越王稱善。時周敬王三十八年，越王命疇無余為前部先鋒，蒙杰、司馬彪為左右翼；陳音督率水軍，雍洛副之；衛(wèi)英同諸稽郢督率陸軍，曹淵副之；衛(wèi)茜帶劍士三千人隨征。衛(wèi)茜薦唐必振為軍中參議。越王親率范蠡、泄庸等一班文武戰(zhàn)將，隨后進(jìn)發(fā)，留文種守國。

且說先鋒疇無余浩浩蕩蕩，直到西鄙，扎下營寨。消息早已傳至吳國，太子友專人飛報吳王，帶了王子地、王孫彌庸，統(tǒng)領(lǐng)一萬精兵，在西鄙頓扎。疇無余不待左右翼兵到，即時提刀上車，直抵吳營討戰(zhàn)。王子地與王孫彌庸商議道：“我先去與那廝會陣，將軍領(lǐng)兵埋伏在南關(guān)近處。我將他引下，將軍夾兵攻之，定能取勝。”王孫彌庸應(yīng)了，領(lǐng)了三千兵，先去埋伏。王子地束扎停當(dāng)，提槍上車，帶了三千軍士，擊鼓開營，到了陣前，橫槍大罵道：“爾等乃是籠鳥釜魚，吾王施恩，放爾等活命，尚敢前來犯境，擒著爾等，再休想活命！”疇無余認(rèn)得是王子地，并不答話，揮鞭上前，掄刀便砍。王子地挺槍接戰(zhàn)，戰(zhàn)到二十余合，王子地虛掩一槍，敗下陣去。疇無余大喝道：“匹夫逃到哪里去？”駕車追趕。王子地往南面逃走，追不上三里，忽然鼓聲大震，王孫彌庸紅袍金甲駕車而出，從后面攔截。疇無余大驚，急待退回，王子地?fù)]兵轉(zhuǎn)身，兩面夾攻，殺得疇無余盔歪甲散。正在危急，駕車之馬中了一箭，蹶下前蹄，將疇無余掀在地下，走過吳兵，將他綁了。越兵殺得七零八落，逃脫的不得一半。王子地二人押了疇無余回營，太子友大喜。軍士推上疇無余，太子友罵道：“此等忘恩負(fù)義之賊，留在世上，必生后患，推去斬了！”須臾，獻(xiàn)上首級。

次日，蒙杰、司馬彪兵到，一個直性男兒，一個魯莽漢子，哪里忍耐得?。苛r帶了人馬，抵營討戰(zhàn)。太子友聞知，對王子地二人道：“我國強(qiáng)將精兵，都隨父王在外，越兵勢大，難以抵?jǐn)?，依孤主見，不如堅守為上?rdquo;王孫彌庸道：“越人屢為我敗，畏吳之心尚在，只看昨日之戰(zhàn)，便是榜樣。加以遠(yuǎn)來疲敝，勝之必走。萬一不勝，再守不遲。”太子友只是不肯出戰(zhàn)，王孫彌庸哪里肯依？披掛齊整，提了大刀，騰車而出，太子友只得命王子地帶兵接應(yīng)。王孫彌庸令人挑了疇無余首級，來至陣前，用刀指著笑道：“疇賊之頭，已掛高竿，爾等何苦又來尋死？”蒙杰大怒，沖上前去，掄起九環(huán)刀便劈，王孫彌庸揮刀相敵。正在酣戰(zhàn)，王子地已到，挺槍助戰(zhàn)。司馬彪見了，舞動雙鞭，接住廝殺?；鞈?zhàn)一場，天色將晚，各自收兵。

第三日，諸稽郢大隊已到，越王隨后亦至，聽得疇無余被擒喪命，甚是感傷。衛(wèi)英獻(xiàn)策道：“大王不必傷感，臣已定下一計，管替疇將軍報仇。”越王問道：“計將安在？”衛(wèi)英說了如此如此，越王大喜，著依計而行。次日，范蠡領(lǐng)一支兵在左埋伏，泄庸領(lǐng)一支在右埋伏，蒙杰、司馬彪誘戰(zhàn)，許敗不許勝。曹淵帶領(lǐng)里璜、薛耀德繞至吳營左面，自己帶領(lǐng)胥彌、皋鍔繞至吳營右面。只等吳軍空營而出，奪他巢穴。布置已定，蒙杰、司馬彪領(lǐng)兵前去討戰(zhàn)。太子友道：“探得越王大隊已到，共有四萬大兵，三倍于我，何能相抗？依孤之見，總以堅守為上，以待父王大兵到來，破賊易矣。王孫彌庸道：“昨日未見輸贏，何能自隳志氣？今日定要決個勝負(fù)。越兵若敗，從此不敢相犯，數(shù)十年之安也。”太子友拗他不過，又見他銳氣甚盛，便道：“孤今日親身接應(yīng)，以成將軍大功。”王孫彌庸大喜。探子報道：“越將討戰(zhàn)。”立時開營，躍踴而出，兩家都不發(fā)話，廝殺起來。不上十合，蒙杰拖刀敗走，王孫彌庸乘勝追下，太子友也揮兵前進(jìn)。不過三五里，范蠡從左殺出，泄庸從右殺出。一班宿將含恨已久，全軍士卒養(yǎng)銳已成，一個個舍生忘死，有進(jìn)無退，將吳兵沖出兩段，不能相應(yīng)。王孫彌庸見越兵勢大，心中著慌。蒙杰、司馬彪翻身轉(zhuǎn)來，裹住廝拼，一絲兒不放松。泄庸搶到，一戈刺中王孫彌庸咽喉，死于陣中。太子友被圍，左右沖突不能脫身，恐被擒見辱，拔劍自刎而死。王子地得報太子被圍，吃了一驚，統(tǒng)率全軍，傾巢而出。行不到一里，曹淵帶領(lǐng)眾將，奪了大營。衛(wèi)英手揮雙戟，帶領(lǐng)胥彌、皋鍔，攔住廝殺。王子地哪能抵?jǐn)?？只得棄了盔鎧，跳下車，雜于亂軍之中逃去。一路招集殘兵，知道太子自刎，王孫彌庸陣亡，心中十分傷慘，退至陽城，閉關(guān)緊守，申報吳王告急不提。

且說諸稽郢收兵，所得糧餉器械，不計其數(shù)。記了眾將功勞，大排賀宴。越王執(zhí)杯而言曰：“寡人忍恥銜仇十三年于茲矣！今日略得一泄。愿與諸君痛飲此盞。”眾將齊聲稱賀。忽見唐必振起身言道：“一戰(zhàn)之勝，愿大王勿以為喜。吳王全軍在外，均系精銳，聞報歸來，必有一場血戰(zhàn)。愿大王稍留意。”越王聽了，便有戚容。唐必振道：“吳王歸來，由淮入江。大王可飭陳音在江口要處，準(zhǔn)備齊整，出其不意，茍得一勝，吳兵銳氣隳矣。”越王大喜道：“卿真智士也！”即時傳命，著陳音好作準(zhǔn)備。諸稽郢統(tǒng)帶大軍，攻打陽城。王子地調(diào)了幾路兵將，協(xié)力提防，堅守不出，一時攻打不破。

且說吳王在黃池與晉爭盟，得了急報，心內(nèi)大驚，茍且敷衍了事，整軍而歸，由淮水至邗溝，轉(zhuǎn)入大江。陳音探聽明白，密囑雍洛如此如此，雍洛領(lǐng)計而去。吳王前部是王孫駱，帶了一萬軍士，大小船約二百只，是夜泊在江口。二更以后，大眾安歇，忽王孫駱座船漏水，前后冒涌，一時大嘩。列將濟(jì)于急將王孫駱扶過別船。一時之間，十余船齊行破漏，鼎沸起來，人人驚慌。忽然汊港里鼓聲大作，火勢高漲，雍洛領(lǐng)了一隊?wèi)?zhàn)船，唿哨而出。吳兵駭?shù)眯捏@膽戰(zhàn)，慌慌張張，裝束不及，被雍洛橫沖而來，將吳船沖成兩段。越國水軍都是曾經(jīng)訓(xùn)練好的，又兼積忿已久，一個個舍命沖突，殺得吳兵四下亂竄。又見后隊船只霎時著火，王孫駱招呼不及，只得隨同濟(jì)于乘亂逃走。約走十五里，見敵兵已遠(yuǎn)，方才停止。招集敗兵，已損傷一半。喘息未定，又聽金鼓齊鳴，人聲吶喊，火光照耀，如同白晝，一隊?wèi)?zhàn)船，橫截而出。船頭一員大將，濃眉大眼，凜凜威風(fēng)，手橫大刀，大喝道：“吳賊還不束手受縛，等待何時？”濟(jì)于只得挺槍而出，與陳音廝殺，王孫駱乘亂逃走。濟(jì)于戰(zhàn)不到十余合，被陳音一刀劈于水中，王孫駱已經(jīng)去遠(yuǎn)。殺死吳兵無數(shù)，奪獲船只不少。

有脫逃的報與吳王，吳王大驚，催船前進(jìn)。及到江口，人影俱無。四路哨探，了無蹤跡。再往前進(jìn)，王孫駱接著，叩請失機(jī)之罪。吳王道：“一時不防，中賊詭計，恕卿無罪。”王孫駱謝了吳王，又道：“為甚敵人船只，一路不見形影？”王孫駱道：“臣失敗之后，屯扎在此，不曾見有敵船經(jīng)過。”大家猜疑。相國伯嚭道：“事已至此，陽城圍困甚急，速去接應(yīng)要緊。”原來陳音殺敗王孫駱之后，將船散入汊港蘆葦深處隱伏，探得吳王大隊已過，方行駛出，綴尾而行。吳王催軍前進(jìn)，到了淞江登岸，只得一半離船，突然之間，兩邊鼓聲如雷，沖出兩隊人馬。一面衛(wèi)英、胥彌，一面曹淵、利穎，鼓噪而來，大聲喊殺。越兵兩次獲勝，銳氣十分。吳兵曉得國家被襲，心膽俱碎，加以急急奔回，疲憊已甚；又被陳音殺敗，前鋒斗志全無，已上岸的四散奔逃，未上岸的心慌意亂。恰遇陳音趕到，督同雍洛吶喊沖殺，只殺得頭如瓜滾，血濺波心，岸上的殺得七零八落。吳王已先上岸，虧得驍將王子姑曹、西門巢等保著，殺條血路而逃。登岸的陸續(xù)招集，未登岸的也漸次逃來，會合齊時，折傷大半。逃至西鄙，又遇諸稽郢、范蠡、泄庸沖殺一陣，到得陽城，只剩三分之一。王子地迎接入城，喘息方定，越兵已跟蹤追來，把陽城圍得水泄不通，只得派人四面防御。

過了數(shù)日，諸無忌、季崇見圍攻甚急，力請出戰(zhàn)，吳王應(yīng)允。諸無忌帶了莫邪寶劍，季崇帶了吳鴻扈稽二鉤出戰(zhàn)，連傷越將薛耀德、皋鍔、蒙杰三將，皋鍔傷重喪命。幸得衛(wèi)茜出陣，同諸無忌、季崇連環(huán)接戰(zhàn)，莫邪一劍、吳鴻扈稽二鉤，不能取勝，季崇受了重傷。三千劍士，殺得吳兵紛紛逃竄。

吳王膽落，不敢出關(guān)，面責(zé)伯嚭道：“昔日勾踐求成，是你一力承諾，而今勾踐不懷舊恩，恃強(qiáng)反叛。若聽子胥之言，不放勾踐歸國，焉有此事？今日命子往越營求成，但得越兵退回便罷。倘有不然，屬鏤之劍尚在，子自裁之！”伯嚭聽了，嚇得面赤汗流，唯唯而退，也像文種當(dāng)日。到了越營，通報進(jìn)去，范蠡請見。伯嚭跪而致辭，十分卑下。范蠡笑道：“相國請起，暫時留此，候奏明寡君，再行定奪。”范蠡去見越王，說吳王遣伯嚭求成之事。越王勃然道：“寡人與吳有切齒之仇，安得允其成？”范蠡諫道：“吳尚未可滅也，始許行成，得其犒禮，修備軍實，俟氣力充足，吳國可一朝而下。”越王點頭依允，傳伯嚭進(jìn)見。伯嚭膝行進(jìn)見，不敢仰視。越王道：“孤念太宰昔日之惠，曲許行成。太宰歸告吳王，毋忘寡人今日之恩。”伯嚭叩頭稱謝而出，回至陽城復(fù)命。吳王準(zhǔn)備犒軍之禮，一一如越當(dāng)日之?dāng)?shù)，越王收了，班師回國。吳王幸得無事，自回都城，與西施取樂。此時修明因妒西施之寵，早已郁郁而死。

且說越王回國，眾將封賞有差。不日趙平已由齊國來，鮑皋等已由楚國來，王孫建因父親抱病，不能離開，詳詳細(xì)細(xì)寫了一封回信。陳音看過，只好復(fù)書安慰。越王見趙平年雖七十以外，卻是精神矍鑠，水性精通，鮑皋十人，沒一個不深諳水戰(zhàn)，十分大悅。便令趙平帶了鮑皋等，督練水軍，陳音專教弓弩，衛(wèi)茜專教劍術(shù)，衛(wèi)英、曹淵等各有重任。此時越國士氣已伸，另是一番氣象。陳音為媒，曹淵小女素蕙許配了衛(wèi)英。趙平有個堂侄女名婉姐，即是趙允之女，許了司馬彪。唐必振之妹名翠娟，曹淵為媒，許了陳繼志。鮑皋等在楚時都有了妻室，只有雍洛未娶。此時姻婭往來，越是親熱。

陳繼志已是十八歲了，一身本事，不亞乃父，只是性烈如火，遇事挺身。陳音屢次教誡，哪能一時改變得來。一日帶了從人，去郊外射獵。出城不到十里，忽見一乘彩輿，蜂擁而來，許多人圍在左右。彩輿中有婦女啼哭之聲，甚是悲切。陳繼志笑道：“好容易盼到今天，為什么又要啼哭？”讓她過了，接著鼓樂隨行。后面一個年約三十歲的人，騎一匹白馬，渾身綺羅，十分得意，想來是新郎了。陸續(xù)讓過，忽見一個老漢，須發(fā)雪白，頭面帶傷，衣服破碎，一面飛跑，一面哭喊道：“清平世界，搶人女子，難道沒得王法嗎？”陳繼志心中詫異，立定馬攔住去路，問道：“老頭兒為何這樣急苦？”那老漢見有人攔住，發(fā)急道：“想來你們都是一黨，老漢不要性命了！”便低著頭顱，歪著頸項，向馬頭撞來。陳繼志著忙，把馬帶過一旁。老頭兒撞了個空，倒在地下，打滾哭喊。陳繼志慌忙跳下馬來，叫從人把他扶起。老頭兒還是哭死哭活。陳繼志道：“你不要著急，有什么冤苦，對我說來。我可替你設(shè)法。這般哭有何用處？”老漢聽了，把了陳繼志望了一眼，帶著喘息，用手指著前面道：“那是搶我女兒的，看看去遠(yuǎn)了，我只趕去與他拼了這老命罷！”說罷，又要往前跑。陳繼志聽得一個搶字，也不暇細(xì)問事由，便叫兩個從人，攔著老頭兒，自己帶了兩個從人，翻身上馬，加上一鞭，嘩喇喇向原路跑回。不到一里，已經(jīng)趕到，越過騎馬那人，直到輿前，勒馬攔住去路，大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狗子何敢擄搶良家婦女？快快停下！”一些人齊吃一驚，見陳繼志儀表堂堂，氣象猛勇，一半睜起眼睛望著陳繼志，一半回過頭望著后面騎馬的人。彩輿中的女子聽得有人攔阻，知是救星，哭叫救命，聲甚凄楚。后面騎馬那人，見了前面情形，驟馬而來，大喝道：“什么人在此撒野？可曉得公子爺?shù)膮柡幔?rdquo;陳繼志此時方把那人細(xì)細(xì)一看，生得尖額削腮，鼠眼鷹鼻。知道不是個善良之輩，不覺勃然大怒。正是：

本來世上無公理，誰為人間削不平。

不知陳繼志如何發(fā)作，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