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魯平睡在他的臨時布置起來的簡陋的床上,腦海里,只顧閃爍著鄰家那個女孩的影子,同時,那“三三”二字的芳名,也只顧在他腦膜上面打著盤旋。因這女孩的名字,他聯(lián)想到了對方陽臺上的神秘紙牌。他嘴里喃喃不絕地背誦著:
5A33!57A33!K433!
他把這幾組富有神秘性的阿拉伯?dāng)?shù)字,在舌尖子上滾了一陣,無意中,他的腦內(nèi),居然像觸電般的觸動了一種靈感!他驀地從床上直跳起來,自己責(zé)罵著自己道:“你這牛!你的年紀(jì)說老還不老,但你的老悖,比了一頭笨牛更甚!”
魯平雖然這樣詛咒著自己,但這一晚,他的精神上,卻感到了一種自進(jìn)萍村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暢。
“呵!那一線光明,畢竟找到了!”他心里暗自這樣呼喊著。
他想:這萍村中的事件,當(dāng)前種種神秘氛圍,自始至終,一直環(huán)繞于三十三,三十四以及對方四十三這三座屋子之間?,F(xiàn)在,姑且把三十三號中的種種問題,放過一邊,暫時不論。至于隔壁三十四號,對門四十三號,這兩家“芳鄰”,其中畢竟住的是些何等的人物?這問題,似乎有趕緊追究一下的必要。——魯平最初踏進(jìn)這萍村,一開場就被許多許多推不開的疑云,重重困惑住了腦筋。因之對于這一個問題,一時竟無暇加以注意。照眼前一看,當(dāng)前許多問題的樞紐,明明是隱藏在這兩宅鄰屋之中,而自己對這重要焦點(diǎn)的所在,偏偏熟視無睹,反而向黑暗的夾縫里面無意識地亂撞。細(xì)想自己這種愚蠢,豈非比了一頭笨牛更甚?
魯平自從無意之中找到了這“問題的鑰匙”以后,他的胸頭已有了成竹。到下一天,他便專心一志,開始打聽兩家芳鄰的來歷。——讀者們是知道的:魯平一生對于這種任務(wù),的確可以稱為一個科學(xué)化的技術(shù)專家。——因之,他僅僅費(fèi)了一天工夫,已把三十四、四十三這兩家屋子中的詳細(xì)內(nèi)容,探訪得非常清楚。
開場,他所“私行察訪”的,乃是對方四十三號的這一家。
這一家的住戶,乃是時代潮流下的驕子——米商——主人五十多歲,一個肥得像一口豬玀那樣的大胖子。他有一個古色古香的可欽佩的姓名,叫作柳也惠。在兩年之前,還是一條躲在米桶里面無聲無臭的小米蟲。最近的過去,他在動蕩的潮流之下,把良心搬了幾次家,居然“撈”到了大把染有血腥氣的鈔票。于是,平地一聲,這小米蟲竟跳出米桶,而成了一個資產(chǎn)階級中的人物;同時,他更像“華德狄斯耐”筆下的“小米老鼠”一樣,一時在社會上,也有了相當(dāng)?shù)穆曌u(yù)與地位。
一個暴發(fā)的財主,找些物質(zhì)上的享受,當(dāng)然,這是載在“圣經(jīng)”上的天經(jīng)地義哪!因此,他這一宅小皇宮型的住宅里,一切陳設(shè)布置,都是超過了百分例以上的精致與富麗。不過,在這一座小皇宮內(nèi),人口卻非常簡單。除了那條老米蟲自己以外,他有一個夫人和一個獨(dú)生的兒子。這位主婦,雖然間接吸收盡了大眾身上的脂肪,奇怪,她卻依然瘦削得和銀幕上的小米老鼠一樣!以上這兩位一肥一瘦的賢伉儷,便是魯平在對方二層前樓法國長窗里面時常見到的一對。
至于那條老米蟲的獨(dú)生兒子,年齡還只十五歲。這一條幸運(yùn)的小米蟲,名字叫作柳雪遲。這孩子,天生一種非常怪特的性情:平常住在家里——或是在一個習(xí)慣了的環(huán)境里——他的那種頑劣,簡直超乎理性范圍之外,但是相反的,一旦遇見了面生的人——或是到了一個不相習(xí)的環(huán)境里——立刻會變得異常溫文,甚至他的局促怕羞的情況,較之同等年齡的女孩,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個獨(dú)生的孩子,在那對老夫婦的眼內(nèi),看得如同一顆夜明珠相仿。平時,要長,要短,第一秒鐘夜明珠開了口,那對“老蚌”便恨不能在第二秒鐘以內(nèi)立刻給他辦到;即使他要搬取“月宮寶盒”——只要可能的話——他們也決計(jì)不惜犧牲全部財產(chǎn)而替他把定單送到德國或美國去定造那座登天的梯子的!
這住宅里,除了上述的二老一小三位主人之外,其余,有一個汽車夫和幾名男女下人。以上,便是對方四十三號屋中的一篇詳細(xì)賬目。
其次,魯平又探訪得了隔壁三十四號這一家的內(nèi)容。
這一家的情形,和前者有些不同。這里并不是一處正式的公館,而卻是一個非正式的“小”公館。主人,是一個從舊貨業(yè)中發(fā)跡的財主。他的姓名,叫作梅望止。這位財主,雖只擁有一個中級的財產(chǎn),而他所囤積的夫人,卻有六位之多。住在這里的,是他的第二房的太太。這位二太太,雖然像一艘軍艦?zāi)菢?,已到達(dá)了應(yīng)退伍的“艦齡”,可是,她在她的半打“同行”之中,依舊還是最受寵愛的一位。為什么呢?原因是:主人梅望止自從和這第二位太太結(jié)合以后,不久,就增添了“一千金”的流動資金,而他自從增添了這一千金的財產(chǎn)之后,他的命運(yùn),從此便像搭上了國際飯店正在上升的電梯那樣,一層高似一層;一直到眼前為止,他簡直逐年在他的財產(chǎn)記錄上,增添著舞女們所怕見的記號。
就為了上述的原因,這位舊貨大王,卻把他這流動式的“一千金”,一直看得如同第二生命一樣。
這女孩子在梅望止的全體的兒女之中,排行應(yīng)列第三,所以從小的乳名,就叫做“三三”。后來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隨著“三三”二字的字音,順口改作了“姍姍”。魯平前一天在后門外所見到的,就是這一支嬌柔的“蜜絲”。她因?yàn)樯聿纳美w小,外表看去,好像只有十四五歲。實(shí)際,她的年齡,卻已到了“應(yīng)該學(xué)寫情書的時期”,告訴你們吧!她有十七歲了呀!
這一宅住屋里,除了以上三位主角以外,還有一個年輕的使女,似乎也是必須一提的。這使女叫作小翠,她是那位姍姍小姐的貼身女侍,同時也是心腹女侍。如果我們要把這位女侍加進(jìn)一種舊式的喜劇里,無疑的,她在這喜劇里,便應(yīng)取得一個和“翠屏”或“紅娘”相等的位置。
除了以上種種,另有該說明的一點(diǎn)是:那位舊貨大王梅望止,每個月中不過到這里來住上幾天。其余的日子,他卻把他的寶貴的光陰,輪流分配在其余的五個公館里。
以上便是三十四號屋中的一個大體的情形。
當(dāng)時,魯平既將上述情形打聽清楚以后,他覺得“梅望止”這一個名字,字眼取得相當(dāng)特別,同時,他又覺得這一個特別的名字,碰到耳膜上面似乎有些稔熟,他仿佛感到,自己和這相熟的名字,過去好像有過一種什么交涉的。
他想了半晌,忽然,他的腦內(nèi)一亮,竟想起了十年前一則曾經(jīng)轟動過全上海的特異的新聞來。
呵!那則新聞,的確是件千真萬確的事,而且,它的性質(zhì),也的確是具有一種詭奇動人的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