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6)

像狗一樣奔跑 作者:里則林


飛來飛去的鳥

人多半時候都只對自己沒有的東西產(chǎn)生渴望,就像這一端和那一端的人互相羨慕一樣。我們在霓虹燈下看著他們,他們在黑燈瞎火里摸索著走向我們的路,像候鳥一樣飛來飛去。

新交規(guī)下,沿路的司機開始變得穩(wěn)重。大家都誠惶誠恐地盯著紅綠燈,生怕它黃了。我問自己,如果闖黃燈和去買切糕這兩件事非要選一件的話,選哪個?我沒有答案。

我是個無聊的人,經(jīng)常進行自我心靈對話。感覺自己和自己是個好朋友,有時還會自己跟自己打招呼,比如“澤哥,今天你開心嗎”,然后很白癡地點點頭。

經(jīng)常這樣并不會讓我覺得有在探索生命本質(zhì)的感覺,反而我開始懷疑這是不是某種病的前兆??傆幸惶煳視自谀膫€大院里,旁邊站滿了白衣姐姐,她們一起哄騙我去打個針什么的,而我蹲在原地不斷地抓頭撓腮,思考到底她們是不是在哄騙我。

沿途是沒有凋零的樹,并且過了無數(shù)個隧道,我知道這一定是朝著某個山區(qū)而去。當水泥地漸漸變成黃沙路的時候,我知道大概到了。這是一個邊陲小鎮(zhèn)。沒有風(fēng)景,沒有可愛的姑娘,只有一眼望去綠油油一片的軍大衣。

這里的男人不是叫阿彪就是叫阿龍,再不濟點,至少也要叫個阿狗。一個人的智商基本和名字的粗獷程度成反比,這是電影告訴我們的。小時候看電影,凡是名字霸氣側(cè)漏的,最終多半被主角秒成渣。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我也不例外,所以我認為我會將他們秒成渣。只是在晚上和當?shù)氐囊恍┡笥岩黄鸪燥埖臅r候,被他們幾輪敬酒就弄殘了。那種酒,是一種不知名的果子泡的,據(jù)“阿彪阿龍”們說,這是五谷之外的第六谷。

第二天,進了個村子,村口有個抽自制卷煙的老太婆,透過她渾濁的眼神能看到她年輕時的風(fēng)情萬種,皺紋所過之處,全是歲月。旁邊是兩個跑來跑去但最終沒跑出去的小孩,過了不久,摔了一個,原地不動就開始哭。另一個沒有一點要扶他起來的意思,和大家一樣。一個男人走過去,揚言再不起來就要打。那孩子頓時止住了哭聲,抽泣著站起來拍了拍衣服。我猜那是他爸。

這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年娘覺得慈母多敗兒,爹覺得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我難免被男女混合雙打好多年。這一打打出了陰影和影響,一度讓我很羨慕鄰居家的大哥,他從來只被罵不被打,我已經(jīng)忘記了他的名字,但他外號是“畜生”,因為他媽經(jīng)常喊他“畜生”。有一次他家門開著,我又聽見他媽在喊他外號,他滿無所謂地回了句,不也是你生的嗎?

當時我傻站在門口嗤嗤地笑著,竟然覺得他很機智勇敢。后來我去請教他怎么樣才能不被打,他告訴我,等你長到他們都打不過你了,他們就不打了。我幼時體弱,覺得那要好多年,感到人生一片黑暗。

只是有一年,爹娘突然不打我了,估計是我已經(jīng)長到他們加起來都打不過我的年紀了。所以那一年成了人生的分割線,在那之前是被打的歲月,在那之后是我全身皮癢也沒人打的歲月。

人總會懷念一些曾經(jīng)有現(xiàn)在沒的東西,哪怕被父母打也是一樣。

從小住在城市里的人,都會很喜歡小村小鎮(zhèn)的夜晚。因為那里入夜之后便黑燈瞎火,瓦房和新樓交錯其中,偶爾兩聲狗叫,反而映出真正的寧靜。城市沒有真正的夜晚,因為你總感覺有些人、有些地方,是未眠和不眠的。

以前有個胖子同學(xué),在那時普遍智力低下的同齡人里他也略顯智力低下,并且掩蓋不住,欲蓋彌彰。他曾經(jīng)丟塊木板進公園的人工湖里就要往上跳,他堅信那是一艘船,還好那時我們都比較懂事,死命拉著他,不然很有可能目睹一起溺水慘案,從而長成幾個帶有童年陰影的男人。

胖子每年過年就喜歡跟父母回老家,每次回來跟我們說得最多的就是:“那里的晚上好安靜好安靜!”那時沒有人能理解他眼里的興奮和欣喜。只有夜晚在印象里霓虹閃爍好多年后,再去到一個邊陲之地,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的夜晚能安靜得只剩下空氣的聲音時,才又想起了那個弱智一般的胖子同學(xué)。原來他一直生活得比我們仔細。

后來村里的人說,我們這里的年輕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都到城市里去了。

其實,人多半時候都只對自己沒有的東西產(chǎn)生渴望,就像這一端和那一端的人互相羨慕一樣。我們在霓虹燈下看著他們,他們在黑燈瞎火里摸索著走向我們的路,像候鳥一樣飛來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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