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基督教世界主義:圣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2)

西方政治思想史(套裝共2冊) 作者:(英)約翰·麥克里蘭


奧古斯丁有自我矛盾之嫌,他自己比誰都清楚,與他敵對的多納圖派也立即逼問。屬靈的基督教如何可以靠世俗權力助勢?“強迫他們進來”教會,其實是正統(tǒng)自承失敗。對這些十分明白的異議,奧古斯丁的回答很陳腐:我們強制他們,是為他們自己好。一旦接受了這一點,則先強制,后找理據(jù),就再容易不過。父道意象簡單好用:父親糾正子女,是出于愛。上帝責罰以色列子民,“因為”他們是他的選民,故而他的責罰是他的愛的進一步證明。有什么事情比看緊一個民族不要偏離正道更富愛心嗎?父親——念成“主教與教士”——由政府權威協(xié)助,宗教強制就成為日常教牧職責的一部分。主教與教士,就像普天之下的好父親,就像上帝自己,使用強制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先說之以理,以身作則,最后才用強迫。對于濫用強制的問題,奧古斯丁仍然援引父道來應付。一開始就以強制代說理,無疑是誤用強制,但這最多只構成單單一個濫用權威的例子。一個父親虐待其子女,并不足據(jù)以盡廢父道,猶如一個統(tǒng)治者苛虐其臣民,并不足據(jù)以主張盡廢統(tǒng)治權。

傳記資料有明顯的證據(jù),顯示奧古斯丁走上強制,并非十分情愿。但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一點是,奧古斯丁是著眼于強制顯然有效,而采取這種立場。根據(jù)奧古斯丁自己的意思,非洲到處是信教半不由衷的多納圖派及半真半假的基督徒,帝國的地方官長對他們加以威脅,才推動他們真心向教,他們是心存感激的。自由主義宗師穆勒也同意奧古斯丁之見:宗教強制要成功,唯一要件是持之以恒。

我們必須指出,奧古斯丁的強制論是他那時代的共識。宗教強制令我們脊梁發(fā)涼,部分原因在于我們已習慣于某種程度的政教分離,或者,至少而論,教會與國家如今已經(jīng)使用,而且應該使用不同的方法來確保其成員忠誠不渝及行為良好。這一點,我們都是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信徒,韋伯認為:國家為了自衛(wèi)與維持法律,應該壟斷暴力,其余社會建制,例如教會,必須在“法律內(nèi)部”行事,也就是說,只可以透過說服來行事。我們有時忘了,我們必須同時采取自由主義將社會與國家分開的觀點,才可能采取國家對暴力有壟斷使用權的現(xiàn)代觀點。政治理論大多不是自由主義,而且大多數(shù)政治理論否認自由主義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所作區(qū)分可以成立。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區(qū)分一旦被否認,除了國家可以之外,原則上其他社會機構就沒有理由不能使用暴力來治管其成員。

此外,國家可以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教會為什么不能有樣學樣?人屬于某個國家,其實很少是自己選擇的。如果用一張單子,列舉某些人為什么成為某些國家的成員的理由,這單子無論如何開法,有意的選擇都會排在底下。國家的做法,是疆界之內(nèi),人皆為我所有,教會為什么不能照樣?畢竟,奧古斯丁的宗教承諾一定給人復活的希望,比國家的能耐強多了。朝不保夕的塵世平安,比起永生的平安,何足道哉。

奧古斯丁是善于直指根本的激進派,在宗教強制這件事上,他的政治思考卻未徹根本。他在上帝之城與魔鬼之城兩者之間所做的識別,引導我們預期他在政教之間也將有類似的區(qū)別。為奧古斯丁辯護的人會說,指望奧古斯丁支持“政教分離”,是時代倒錯。比較嚴肅的說法是,奧古斯丁不可能將政教二分,因為他對雙城的基本思考不容他作此二分。奧古斯丁最根本的社會洞識,認為人構成的各種群體占有相同的社會空間,它們相互重疊程度極高,永遠不可能彼此清楚區(qū)分。我們真正能夠知道的,只是我們各個歸屬于不同的管轄,所以,關于政治上的問題,唯一適當?shù)奶岱ㄊ牵銡w于其中一方管轄,對你所受于另一方的管轄有何影響。至于問:“我是不是永恒之城即上帝之城的成員?”這問題在人間并無答案。據(jù)此說之意,人生在世,對此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宜乎不知所以。誰被選進入上帝之城,保持神秘,而且必須保持神秘。如何能不如此?天機如果泄露,當然會造成社會生活的大災難。人人皆知誰獲選誰未獲選,獲選者再過美德的生活即了無意義,反正已經(jīng)得救,已知注定下地獄者如果能作理性思考,則將變本加厲,蓋竊鉤亦誅,竊國亦誅,何不竊國而誅。社會生活如欲可以忍受,有賴于對最后的結局無知,而上帝將結局保持神秘,也許正是上帝之善的一種表現(xiàn)。一切權威,父權、世俗與教會權威,目的都在于使人在假定如何如何便能得救的半知不知情況下,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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