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六十二 荀韓鐘陳列傳第五十二

后漢書 李賢注 作者:(南朝宋)范燁 編(唐)李賢 等注


  荀淑字季和,潁川潁陰人,荀卿十一世孫也。卿名況,趙人也。為楚蘭陵令。著書二十二篇,號《荀卿子》。避宣帝諱,故改曰“孫”也。少有高行,博學而不好章句,多為俗儒所非,而州里稱其知人。

  安帝時,征拜郎中,后再遷當涂長。當涂,縣名,故城在今宣州。去職還鄉(xiāng)里。當世名賢李固、李膺等皆師宗之。及梁太后臨朝,有日食地震之變,詔公卿舉賢良方正,光祿勛杜喬、少府房植舉淑對策,譏刺貴幸,為大將軍梁冀所忌,出補朗陵侯相。《續(xù)漢書》曰,淑對策譏刺梁氏,故出也。蒞事明理,稱為神君。頃之,棄官歸,閑居養(yǎng)志。產(chǎn)業(yè)每增,輒以贍宗族知友。年六十七,建和三年卒。李膺時為尚書,自表師喪。《禮記》曰“事師無犯無隱,左右就養(yǎng)無方,服勤至心,心喪三年”也。二縣皆為立祠。有子八人:儉,緄,靖,燾,汪,爽,肅,專,并有名稱,時人謂之“八龍?!?em>緄音昆。燾音道。汪音烏光反?!墩f文》云:“汪,深廣也。”俗本改作“注”,非?!皩!北净蜃鳌胺蟆?。

  初,荀氏舊里名西豪,今許州城內(nèi)西南有荀淑故宅,相傳云即舊西豪里也。潁陰令勃海苑康以為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左傳》曰:“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敳,梼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em>今荀氏亦有八子,故改其里曰高陽里。

  靖有至行,不仕,年五十而終,號曰玄行先生。皇甫謐《高士傳》曰“靖字叔慈,少有俊才,動止以禮。靖弟爽亦以才顯于當時?;騿柸昴显S章曰:‘爽與靖孰賢?’章曰:‘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nèi)潤。’及卒,學士惜之,誄靖者二十六人。潁陰令丘禎追號靖曰玄行先生”也。

  淑兄子昱字伯條,曇字元智。昱為沛相,曇為廣陵太守。兄弟皆正身疾惡,志除閹宦。其支黨賓客有在二郡者,纖罪必誅。昱后共大將軍竇武謀誅中官,與李膺俱死。曇亦禁錮終身。

  爽字慈明,一名谞。音息汝反。幼而好學,年十二,能通《春秋》、《論語》。太尉杜喬見而稱之,曰:“可為人師?!彼斓⑺冀?jīng)書,慶吊不行,征命不應。潁川為之語曰:“荀氏八龍,慈明無雙。”

  延熹九年,太常趙典舉爽至孝,拜郎中。對策陳便宜曰:

  臣聞之于師曰:“漢為火德,火生于木,木盛于火,故其德為孝,火,木之子;夏,火之位。木至夏而盛,故為孝。其象在《周易》之《離》。”夫在地為火,在天為日。《易·說卦》曰“離為火,為日”也。在天者用其精,在地者用其形。夏則火王,其精在天,溫暖之氣,養(yǎng)生百木,是其孝也。冬時則廢,其形在地,酷烈之氣,焚燒山林,是其不孝也。故漢制使天下誦《孝經(jīng)》,選吏舉孝廉。平帝時,王莽作書八篇戒子孫,令學官以教授,吏能誦者比《孝經(jīng)》。《音義》云:“言用之得選舉之也?!?/em>夫喪親自盡,孝之終也。盡謂盡其哀戚也。今之公卿及二千石,三年之喪,不得即去,殆非所以增崇孝道而克稱火德者也。往者孝文勞謙,行過乎儉,《易·謙卦九三爻》:“勞謙君子,有終吉?!?/em>故有遺詔以日易月。此當時之宜,不可貫之萬世。古今之制雖有損益,而諒闇之禮未嘗改移,以示天下莫遺其親。遺,忘也。今公卿群寮皆政教所瞻,而父母之喪不得奔赴。夫仁義之行,自上而始;敦厚之俗,以應乎下。傳曰:“喪祭之禮闕,則人臣之恩薄,背死忘生者眾矣?!痹釉唬骸叭宋从凶灾抡撸匾灿H喪乎!”事見《論語》。致猶盡也,極也。《春秋傳》曰:“上之所為,民之歸也?!?em>《左氏傳》臧武仲之言。夫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故加刑罰;若上之所為,民亦為之,又何誅焉?昔丞相翟方進,以自備宰相,而不敢逾制。至遭母憂,三十六日而除。《前書》翟方進為丞相,遭后母憂,行服三十六日起視事,曰:“不敢逾國制也?!?/em>夫失禮之源,自上而始。古者大喪三年不呼其門,《公羊傳》之文也。何休注云:“重奪孝子之恩?!?/em>所以崇國厚俗篤化之道也。事失宜正。過勿憚改。憚,難也。天下通喪,可如舊禮。《禮記》曰:“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em>

  臣聞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禮義。禮義備,則人知所厝矣。語見《易·序卦》也。夫婦人倫之始,王化之端,故文王作《易》,上經(jīng)首《干》、《坤》,下經(jīng)首《咸》、《恒》。《易·干》、《坤》至《離》為上經(jīng),《咸》、《恒》至《未濟》為下經(jīng)。孔子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em>《易·系辭》也。
夫婦之道,所謂順也?!秷虻洹吩唬骸袄褰刀趮倹I,嬪于虞?!苯嫡呦乱玻瑡逭邒D也。言雖帝堯之女,下嫁于虞,猶屈體降下,勤修婦道?!兑住吩唬骸暗垡覛w妹,以祉元吉?!?em>《易·泰卦六五爻辭》也。王輔嗣注云:“婦人謂嫁曰歸。《泰》者,陰陽交通之時,女處尊位,履中居順,降身應二,帝乙歸妹,誠合斯義也。”案《史記》紂父名帝乙,此文以帝乙為湯,湯名天乙也。
婦人謂嫁曰歸,言湯以娶禮歸其妹于諸侯也?!洞呵铩分x,王姬嫁齊,使魯主之,不以天子之尊加于諸侯也。《公羊傳》曰:“夏單伯逆王姬。單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于天子者。何以不稱使?天子召而使逆之。逆之者何?使我主之也。曷為使我主之?天子嫁女于諸侯,必使同姓諸侯主之?!焙涡葑⒃疲骸安蛔詾橹?,尊卑不敵也?!?/em>今漢承秦法,設尚主之儀,以妻制夫,以卑臨尊,違乾坤之道,失陽唱之義。《易緯》曰“陽唱而陰和”也。孔子曰:“昔圣人之作《易》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察法于地,睹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em>皆《易系》之文也。今觀法于天,則北極至尊,四星妃后。北極,北辰也。軒轅四星,女主之象也。察法于地,則昆山象夫,卑澤象妻。昆猶高也?!兑住贰遏蕖废隆秲丁飞蠟椤断獭贰!遏蕖窞樯剑蛳笠?。《兌》為澤,妻象也?!断獭罚幸?。山澤通氣,夫婦之相感也。睹鳥獸之文,鳥則雄者鳴鴝,雌能順服;獸則牡為唱導,牝乃相從。近取諸身,則干為人首,坤為人腹。《易·說卦》之文也。遠取諸物,則木實屬天,根荄屬地。荄音該。陽尊陰卑,蓋乃天性。且《詩》初篇實首《關雎》;《禮始冠》、《婚》,先正夫婦。《儀禮士冠禮》為始,《士婚禮》次之。天地《六經(jīng)》,其旨一揆。宜改尚主之制,以稱乾坤之性。遵法堯、湯,式是周、孔。式,法也。合之天地而不謬,質(zhì)之鬼神而不疑。人事如此,則嘉瑞降天,吉符出地,五韙咸備,各以其敘矣。韙,是也?!妒酚洝吩唬骸靶菡鳎涸幻C,時雨若;曰乂,時旸若;曰哲,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圣,時風若?!蔽迨莵韨?,各以其敘也。

  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謂之禮,禮者,所以興福祥之本,而止禍亂之源也。人能枉欲從禮者,則福歸之;順情廢禮者,則禍歸之。推禍福之所應,知興廢之所由來也。眾禮之中,婚禮為首。故天子娶十二,天之數(shù)也;諸侯以下各有等差,事之降也。《白武通》曰:“天子娶十二,法天,則有十二月,百物畢生也?!庇衷弧爸T侯娶九女”也。陽性純而能施,陰體順而能化,以禮濟樂,節(jié)宣其氣。《左傳》曰,昔晉侯有疾,醫(yī)和視之,曰:“疾不可為也。是為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惫唬骸芭豢山酰俊睂υ唬骸肮?jié)之。先王之樂,所以節(jié)百事也。天有六氣,過則為災?!庇谑呛豕?jié)宣其氣也。故能豐子孫之祥,致老壽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無節(jié)。瑤臺、傾宮,陳妾數(shù)百。《列女傳》曰,夏桀為琁室、瑤臺,以臨云雨,紂為傾宮。解見《桓帝紀》也。陽竭于上,陰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時亦罔或克壽?!笔瞧涿鹘?。事見《尚書無逸篇》,其詞與此微有不同也。后世之人,好福不務其本,惡禍不易其軌。傳曰:“截趾適履,孰云其愚?何與斯人,追欲喪軀?”誠可痛也。適猶從也。言喪身之愚,甚于截趾也。臣竊聞后宮采女五六千人,從官侍使復在其外。冬夏衣服,朝夕稟糧,耗費縑帛,空竭府藏,征調(diào)增倍,十而稅一,空賦不辜之民,以供無用之女,百姓窮困于外,陰陽隔塞于內(nèi)。故感動和氣,災異屢臻。臣愚以為諸非禮聘未曾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一曰通怨曠,和陰陽。二曰省財用,實府藏。三曰修禮制,綏眉壽。四曰配陽施,祈螽斯。螽斯,蚣蝑也,其性不妒,故能子孫眾多?!对姟吩唬骸绑褂穑栐栙?。宜爾子孫,振振兮。”五曰寬役賦,安黎民。此誠國家之弘利,天人之大福也。

  夫寒熱晦明,所以為歲;尊卑奢儉,所以為禮:故以晦明寒暑之氣,尊卑侈約之禮為其節(jié)也。曰:“天地節(jié)而四時成?!?em>《節(jié)卦彖辭文》也。
《春秋傳》曰:“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em>杜預注《左氏》云:“器謂車服,名謂爵號?!?/em>《孝經(jīng)》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禮?!倍Y者,尊卑之差,上下之制也。昔季氏八佾舞于庭,非有傷害困于人物,而孔子猶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逗榉丁吩唬骸拔┍僮魍?,惟辟作福,惟辟玉食?!狈泊巳撸毿卸疾坏猛?。今臣僭君服,下食上珍,所謂害于而家,兇于而國者也。宜略依古禮尊卑之差,及董仲舒制度之別,《前書》董仲舒曰:“王者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em>嚴督有司,必行其命。此則禁亂善俗足用之要。奏聞,即棄官去。

  后遭黨錮,隱于海上,又南遁漢濱,積十余年,以著述為事,遂稱為碩儒。黨禁解,五府并辟,司空袁逢舉有道,不應。及逢卒,爽制服三年,當世往往化以為俗。時人多不行妻服,雖在親憂猶有吊問喪疾者,又私謚其君父及諸名士,爽皆引據(jù)大義,正之經(jīng)典,雖不悉變,亦頗有改。喪服曰:“夫為妻齊缞杖期?!薄抖Y記》曰:“曾子問:‘三年之喪吊乎?’孔子曰:‘禮以飾情。三年之喪而吊哭,不亦虛乎!’”

  后公車征為大將軍何進從事中郎。進恐其不至,迎薦為侍中,及進敗而詔命中絕。獻帝即立,董卓輔政,復征之。爽欲遁命,吏持之急,不得去,因復就拜平原相。行至宛陵,復追為光祿勛。視事三日,進拜司空。爽自被征命及登臺司,九十五日。因從遷都長安。

  爽見董卓忍暴滋甚,必危社稷,其所辟舉皆取才略之士,將共圖之,亦與司徒王允及卓長史何颙等為內(nèi)謀。會病薨,年六十三。

  著《禮》、《易傳》、《詩傳》、《尚書正經(jīng)》、《春秋條例》,又集漢事成敗可為鑒戒者,謂之《漢語》。又作《公羊問》及《辯讖》,并它所論敘,題為《新書》。凡百余篇,今多所亡缺。

  兄子悅、彧并知名。彧自有傳。

  論曰:荀爽、鄭玄、申屠蟠俱以儒行為處士,累征并謝病不詣。及董卓當朝,復備禮召之。蟠、玄竟不屈以全其高。爽已黃發(fā)矣,獨至焉,未十旬而取卿相。意者疑其乖趣舍,余竊商其情,以為出處君子之大致也,平運則弘道以求志,陵夷則濡跡以匡時。濡跡,解見《崔骃傳》。荀公之急急自勵,其濡跡乎?不然,何為違貞吉而履虎尾焉?《易·履卦》曰:“履道坦坦,幽人貞吉?!庇衷唬骸奥幕⑽?,不咥人亨?!蓖踺o嗣注云:“履虎尾者,言其危也。”觀其遜言遷都之議,以救楊、黃之禍。楊彪、黃琬也。及后潛圖董氏,幾振國命,所謂“大直若屈”,道固逶迤也。《老子》云:“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卞藻疲?。

  悅字仲豫,儉之子也。儉早卒。悅年十二,能說《春秋》。家貧無書,每之人閑,所見篇牘,一覽多能誦記。性沉靜,美姿容,尤好著述。靈帝時閹官用權,士多退身窮處,悅乃托疾隱居,時人莫之識,雖從弟彧特稱敬焉。初辟鎮(zhèn)東將軍曹操府,遷黃門侍郎。獻帝頗好文學,悅與彧及少府孔融侍講禁中,旦夕談論。累遷秘書監(jiān)、侍中。

  時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悅志在獻替,而謀無所用,乃作《申鑒》五篇。其所論辯,通見政體,既成而奏之。其大略曰:

  夫道之本,仁義而已矣。《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em>五典以經(jīng)之,群籍以緯之,詠之歌之,弦之舞之,前監(jiān)既明,后復申之。故古之圣王,其于仁義也,申重而已。

  致政之術,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一曰偽,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四者不除,則政末由行矣。夫俗亂則道荒,雖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壞則世傾,雖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軌越則禮亡,雖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敗則欲肆,雖四表不得充其求矣。肆,放也。是謂四患。

  興農(nóng)桑以養(yǎng)其生,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tǒng)其法。是謂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懼以罪。人不樂生,不可勸以善。雖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政不行焉。《尚書》舜謂契曰:“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敝^皋陶曰:“汝作士,明于五刑?!?/em>故在上者先豐人財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蠶宮,籍田事,解見《明紀》。《禮記》曰:“季春之月,后妃齋戒,親東向桑,以勸蠶事?!惫耪咛熳又T侯必有公桑蠶室,近川而為之,宮仞有三尺也。國無游人,野無荒業(yè),財不賈用,言自足也。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謂養(yǎng)生。周,給也。

  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正萬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審定好丑焉。善惡要乎功罪,毀譽效于準驗。聽言責事,舉名察實,無惑詐偽,以蕩眾心。故事無不核,物無不切,善無不顯,惡無不章,俗無奸怪,民無淫風。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肅恭其心,慎修其行,內(nèi)不回惑,外無異望,則民志平矣。是謂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撲,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況于刑乎!小人不忌刑,況于辱乎!若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墜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納于君子之涂。是謂章化。章,明也。小人之情,緩則驕,驕則恣,恣則怨,怨則叛,危則謀亂,安則思欲,非威強無以懲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則寄之內(nèi)政,有事則用之軍旅。《國語》齊桓公問管仲曰:“國安可乎?”管仲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則大國亦將修之,小國設備,可作內(nèi)政而寄軍令焉?!弊⒃疲骸罢?,國政也。言修國政而寄軍令,鄰國不知?!?/em>是謂秉威。

  賞罰,政之柄也。《韓子》曰:“二柄者,刑、德也。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明賞必罰,審信慎令,賞以勸善,罰以懲惡。人主不妄賞,非徒愛其財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矜其人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不縱下為惡,則國法立矣。是謂統(tǒng)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誠,守之以固,簡而不怠,疏而不失,無為為之,使自施之,無事事之,使自交之。《老子》曰:“為無為,事無事?!庇衷弧肮实陆粴w”也。不肅而成,不嚴而化,垂拱揖讓,而海內(nèi)平矣。是謂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歸妹元吉,帝乙之訓。王姬歸齊,宗周之禮。以陰乘陽違天,以婦陵夫違人。違天不祥,違人不義。又古者天子諸侯有事,必告于廟。朝有二史,左史記言,右史書事。《禮記》曰“天子朝日于東門之外,聽朔于南門之外,閏月則闔門左扉,立于其中,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也。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君舉必記,善惡成敗,無不存焉。下及士庶,茍有茂異,咸在載籍?;蛴@而不得,或欲隱而名章。得失一朝,而榮辱千載。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淫,過也?!蹲笫蟼鳌吩弧盎蚯竺坏茫蛴w而名章,書齊豹盜三叛人名,以懲不義”也。宜于今者備置史官,掌其典文,紀其行事。每于歲盡,舉之尚書。以助賞罰,以弘法教。

  帝覽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漢書》文繁難省,乃令悅依《左氏傳》體以為《漢紀》三十篇,詔尚書給筆札。辭約事詳,論辨多美。其序之曰:“昔在上圣,惟建皇極,經(jīng)緯天地,觀象立法,乃作書契,以通宇宙,揚于王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業(yè),肆于時夏。《詩周頌》曰:“我求懿德,肆于時夏?!编嵭⒃唬骸败?,美也。肆,陳也。我,武王也。求美德之士而任用之,故陳于是夏而歌之也。”亦惟厥后,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勛,五曰表賢能。于是天人之際,事物之宜,粲然顯著,罔不備矣。世濟其軌,不隕其業(yè)。濟,成也。損益盈虛,與時消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漢四百有六載,撥亂反正,統(tǒng)武興文,永惟祖宗之洪業(yè),思光啟乎萬嗣。圣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顧后,是紹是繼,闡崇大猷,命立國典。于是綴敘舊書,以述《漢紀》。中興以前,明主賢臣得失之軌,亦足以觀矣?!?br />
  又著《崇德》、《正論》及諸論數(shù)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韓韶字仲黃,潁川舞陽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時太山賊公孫舉偽號歷年,守令不能破散,多為坐法。尚書選三府掾能理劇者,乃以韶為贏長。贏,縣,故城在今兗州博城縣東北。賊聞其賢,相戒不入贏境。余縣多被寇盜,廢耕桑,其流入縣界求索衣糧者甚眾。韶愍其饑困,乃開倉賑之,所稟贍萬余戶。主者爭謂不可。韶曰:“長活溝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無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陳寔、杜密、荀淑等為立碑頌焉。

  子融,字元長。少能辯理而不為章句學。聲名甚盛,五府并辟。獻帝初,至太仆。年七十卒。

  鐘皓字季明,潁川長社人也。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篤行稱,公府連辟,為二兄未仕,避隱密山,密縣山也。以詩律教授門徒千余人。同郡陳寔,年不及皓,皓引與為友。皓為郡功曹,會辟司徒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門亭長陳寔可?!睂伮勚?,曰:“鐘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獨識我?”皓頃之自劾去。前后九辟公府,征為廷尉正、博士、林慮長,皆不就。時皓及荀淑并為士大夫所歸慕。李膺常嘆曰:“荀君清識難尚,鐘君至德可師?!?br />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學慕古,有退讓風,與膺同年,俱有聲名。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于刑戮?!睆鸵遭呙闷拗?。瑾辟州府,未嘗屈志。膺謂之曰:“孟子以為‘人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曰:“人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em>弟何期不與孟軻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國武子好昭人過,以致怨本。國武子,齊大夫。齊慶克通于齊君之母,國武子知之而責慶克,夫人遂譖武子而逐之。事見《左傳》。卒保身全家,爾道為貴。”其體訓所安,多此類也。

  年六十九,終于家。諸儒頌之曰:“林慮懿德,非禮不處。悅此詩書,弦琴樂古。五就州招,九應臺輔。逡巡王命,卒歲容與。”

  皓孫繇,建安中為司隸校尉。《海內(nèi)先賢傳》曰:“繇字元常,郡主簿迪之子也。”《魏志》曰:“舉孝廉為尚書郎,辟三府為廷尉正、黃門侍郎。”

  陳寔字仲弓,潁川許人也。出于單微。自為兒童,雖在戲弄,為等類所歸。少作縣吏,常給事廝役,后為都亭佐。而有志好學,坐立誦讀??h令鄧邵試與語,奇之,聽受業(yè)太學。后令復召為吏,乃避隱陽城山中。時有殺人者,同縣楊吏以疑寔,縣遂逮系,考掠無實,而后得出。及為督郵,乃密托許令,禮召楊吏。遠近聞者,咸嘆服之。

  家貧,復為郡西門亭長,尋轉功曹。時中常侍侯覽托太守高倫用吏,倫教署為文學掾。寔知非其人,懷檄請見。檄,板書。謂以高倫之教書之于檄而懷之者,懼泄事也。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違。寔乞從外署,不足以塵明德?!眰悘闹?。請從外署之舉,不欲陷倫于請托也。于是鄉(xiāng)論怪其非舉,寔終無所言。倫后被征為尚書,郡中士大夫送至輪氏傳舍。輪氏,縣名,屬潁川郡,今故高陽縣是。倫謂眾人言曰:“吾前為侯常侍用吏,陳君密持教還,而于外白署。比聞議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憚強御,陳君可謂善則稱君,過則稱己者也?!睂伖套砸務叻絿@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黃瓊辟選理劇,補聞喜長,旬月,以期喪去官。復再遷除太丘長。太丘,縣,屬沛國,故城在今亳州永城縣西北也。修德清靜,百姓以安。鄰縣人戶歸附者,寔輒訓導譬解,發(fā)遣各令還本司官行部。司官謂主司之官也。吏慮有訟者,白欲禁之。寔曰:“訟以求直,禁之理將何申?其勿有所拘?!彼竟俾劧鴩@息曰:“陳君所言若是,豈有怨于人乎?”亦竟無訟者。以沛相賦斂違法,及解印綬去,吏人追思之。

  及后逮捕黨人,事亦連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恃?!蹦苏埱粞伞S錾獾贸?。靈帝初,大將軍竇武辟以為掾屬。時中常侍張讓權傾天下。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寔乃獨吊焉。乃后復誅黨人,讓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鄉(xiāng)閭,平心率物。其有爭訟,輒求判正,曉譬曲直,退無怨者。至乃嘆曰:“寧為刑罰所加,不為陳君所短?!睍r歲荒民儉,有盜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陰見,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孫,正色訓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習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盜大驚,自投于地,稽顙歸罪。寔徐譬之曰:“視君狀貌,不似惡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當由貧困?!绷钸z絹二匹。自是一縣無復盜竊。

  太尉楊賜、司徒陳耽,每拜公卿,群僚畢賀,賜等常嘆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及黨禁始解,大將軍何進、司徒袁隗遣人敦寔,敦,勸也。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謝使者曰:“寔久絕人事,飾巾待終而已。”時三公每缺,議者歸之,累見征命,遂不起,閉門懸車,棲遲養(yǎng)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進遣使吊祭,海內(nèi)赴者三萬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數(shù)。共刊石立碑,謚為文范先生。《先賢行狀》曰:“將軍何進遣官屬吊祠為謚?!?/em>

  有六子,紀、諶最賢。

  紀字元方,亦以至德稱。兄弟孝養(yǎng),閨門廱和,后進之士皆推慕其風。及遭黨錮,發(fā)憤著書數(shù)萬言,號曰《陳子》。黨禁解,四府并命,無所屈就。遭父憂,每哀至,輒歐血絕氣,雖衰服已除,而積毀消瘠,殆將滅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表上尚書,圖象百城,以厲風俗。董卓入洛陽,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將,不得已,到京師,遷侍中。出為平原相,往謁卓,時欲徙都長安。乃謂紀曰:“三輔平敞,四面險固,土地肥美,號為陸海。《前書》曰,東方朔曰:“三輔之地,南有江、淮,北有河、渭,汧、隴以東,商、洛以西,厥壤肥饒,此所謂天府陸海之地?!?/em>今關東兵起,恐洛陽不可久居。長安猶有宮室,今欲西遷何如?”紀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左傳》曰,楚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諸侯”也。宜修德政,以懷不附。遷移至尊,誠計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專精外任。其有違命,則威之以武。今關東兵起,民不堪命。若謙遠朝政,率師討伐,則涂炭之民,庶幾可全。若欲徙萬乘以自安,將有累卵之危,崢嶸之險也。”累卵,解見《皇后紀》。崢音士耕反。卓意甚忤,而敬紀名行,無所復言。時議欲以為司徒,紀見禍亂方作,不復辨嚴,嚴讀曰裝也。即時之郡。璽書追拜太仆,又征為尚書令。建安初,袁紹為太尉,讓于紀;紀不受,拜大鴻臚。年七十一,卒于官。

  子群,為魏司空。群字長文?!段褐尽吩弧棒攪兹诓鸥哔瓢粒暝谌?、紀之閑,先與紀友,后與群交,更為紀拜,由是顯名”也。天下以為公慚卿,卿慚長。

  弟諶,字季方。與紀齊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時號三君。每宰府辟召,常同時旌命,羔雁成群,古者諸侯朝天子,卿執(zhí)羔,大夫執(zhí)雁,士執(zhí)雉。成群言眾多也。當世者靡不榮之。諶早終。《先賢行狀》曰:“豫州百城,皆圖書寔、紀、諶形像焉。”

  論曰:漢自中世以下,閹豎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矯潔放言為高。放肆其言,不拘節(jié)制也。《論語》曰:“隱居放言?!?/em>士有不談此者,則蕓夫牧豎已叫呼之矣。叫呼,譏笑之也。蕓,除草也。故時政彌惛,而其風愈往。唯陳先生進退之節(jié),必可度也。據(jù)于德故物不犯,安于仁故不離群,行成乎身而道訓天下,故兇邪不能以權奪,王公不能以貴驕,所以聲教廢于上,而風俗清乎下也。

  贊曰:二李師淑,陳君友皓。韓韶就吏,贏寇懷道。太丘奧廣,模我彝倫。曾是淵軌,薄夫以淳。曾之言則也。慶基既啟,有蔚潁濱,二方承則,八慈繼塵。二方,元方、季方也。荀淑八子,皆以慈為字,見《荀氏家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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