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精裝本）

　　《廢都》描寫的是古城長安，本文為賈平凹的力作。獲《人民文學》1991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背景廣闊，用典甚多，寓意也可謂深刻。長安城上千年的歷史沉積，給作者提供了極大的發(fā)揮空間。在同時期的文學作品中，有關(guān)性方面的敏感描寫，也是本書令人爭議的一個主要話題。亦曾有人拿《廢都》與《查太萊夫人的情人》和《紅樓夢》相提并論。雖然受詬甚多，但本書名氣非常之大。一時沸沸揚揚，如同霧里看花。

　　莊之蝶這話當然是隨便說的，沒想這牛卻一字一字聽在耳里。人說狗通人性，貓通人性，其實牛更通人性。一年前莊之蝶在郊區(qū)采訪住在劉嫂家，這女人先是務菜，菜務不好，賣菜時又不會在秤桿上做手腳，光景自然就害恓惶。莊之蝶一日出主意：“城里供應的奶常常摻水，群眾意見頗大，但用奶的人家多，奶場又想賺錢，水還是照樣摻，訂奶戶一邊罵娘也還一邊要訂的。那么，何不養(yǎng)頭奶牛，能把牛牽上去城里現(xiàn)擠現(xiàn)賣，即便是價高些也受人歡迎，收入一定要勝過務菜了。”劉嫂聽了，因此在終南山里購得了此牛。牛是依了莊之蝶的建議來到西京城里，莊之蝶又是每次趴下身子去用口吮吃，牛對莊之蝶就感激起來，每每見到他便哞叫致意，自聽了他又說“牛像個哲學家”，從此真的有了人的思維，以哲學家的目光來看這個城市了，只是不會說人的語言，所以人卻不知曉。這一日，清早售完奶后，劉嫂牽了牛在城墻根歇涼，正是周敏在城墻頭上吹動了塤，聲音沉緩悠長，嗚嗚如夜風臨窗，古墓鬼哭，人和牛都聽得有些森寒，卻又喜歡著聽，塤聲卻住了，仰頭看著剪紙一般的吹塤人慢慢移走遠去，感覺里要發(fā)一些感慨，卻沒有詞兒抒出，垂頭打盹兒睡著。?？辛艘欢亲硬?，也臥下來反芻，一反芻竟有了思想了：當我在終南山的時候，就知道有了人的歷史，便就有了牛的歷史?；蛘哒f，人其實是牛變的呢，還是牛是人變的？但人不這么認為，人說他們是猴子變的。人怎么會是猴子變的呢？那屁股和臉一樣發(fā)紅發(fā)厚的’家伙，人竟說它是祖先。人完全是為了永遠地奴役我們，又要心安理得，就說了謊。如果這是樁冤案，無法澄清，那我們就不妨這么認為：牛和人的祖先都是猴子；猴子進化了兩種，一種會說話，一種不會說話；說話是人的思維的表現(xiàn)，而牛的思維則變成了反芻。如此而已。啊哈，在混沌蒼茫的天地里，牛是跳蚤一樣小得幾乎沒有存在的必要嗎？不，牛是龐然大物，有高大的身軀，有健壯的四蹄，有堅硬鋒利的戰(zhàn)斗之角，但在一切野獸都向著人進攻的世界里，獨獨牛站在了人的一邊，與人合作，供其指揮，這完全是血緣親近心靈相通。可是，人，把牛當那雞一樣、豬一樣徹底為自己服務。雞與豬，人還得去飼養(yǎng)著方能吃他們的蛋、吃他們的肉，而牛要給人耕種、給人推磨、給人載運，以至發(fā)展到擠出奶水！人啊人，之所以戰(zhàn)勝了牛，是人有了忘義之心和制造了鞭子。這頭奶牛為自己的種族的屈辱而不平了，鼻孔里開始噴兩股粗氣，一呼一吸，竟使面前的塵土地上沖開了兩個小土窩。但它仰頭注視了一片空白的天空，終于平和下來，而一聲長笑了。牛的長笑就是振發(fā)一種“哞”。它長笑的原因是：在這個世界上，一切動物中除牛之外都是猙獰，無言的只有上帝和牛。牛正是受人的奴役，牛才區(qū)別于別的野獸而隨人進入了文明的社會。好得很，社會的文明畢竟會要使人機關(guān)算盡，聰明反被聰明誤，走向毀滅，那么，取代人而將要主宰這個社會的是誰呢？是牛，只能是牛！這并不是虛妄的謔語，人的生活史上不就是常常發(fā)生家奴反主的故事嗎？況且，牛的種族實際上已有率先以人的面目進入人類者，君不見人群里為什么有那么多的愛穿牛皮做的大衣、夾克和鞋。這些穿皮衣皮鞋的人，都是牛的特務，他們在混人人類后自然依戀牛的種族或是提醒自己的責任，才在身子的某一部位用牛的東西來偷偷暗示和標榜！而自己—這頭牛洋洋得意了，實在是天降大任吧，竟是第一個赤裸裸地以牛的身份來到人的最繁華的城市里了，試問在哪個城市有牛能堂而皇之地行走于大街？！這牛思想到這兒，于是萬分地感謝莊之蝶了。是莊之蝶首先建議了一個女人從山野僻地買它而來，又牽了它進城現(xiàn)擠現(xiàn)賣奶汁，更是說下一句“牛像個哲學家”，一字千金，擲地有聲，使它一下子醒悟了自己神圣的使命。??！我是哲學家，我真的是哲學家，我要好好來觀察這人的城市，思考這城市中人的生活，在人與牛的過渡世紀里，做一個偉大的牛的先知先覺吧！P045-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