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幾次飛：飛機設計師屠基達紀事文集

　　我是一個工程師，雖然擔任過一些基層行政領導，但工程師的習性始終未改。常只感興趣于一些工程發(fā)展以及細節(jié)，沒多大魄力，生性又缺乏幽默，情商不高，且始終在基層企業(yè)工作，這些條件讓我平平淡淡過一生，也就理所當然。工程，特別是飛機工程，涉及的科技專業(yè)非常多，需要千千萬萬的人一起共同努力，才能完成。因此，個人在這里邊所能起的作用是有限的，重要的是要有一支能干的團隊和上邊領導的支持。缺了這上上下下的條件，任何工程都成功不了。所以，要說我這一生辦成了幾件事，首先要歸功于廣大同事們的共同努力和有關上級的支持和領導。我一生經歷了三個半飛機大廠，從修理、制造到自行設計、改革開放，我在紀事文章中陸續(xù)或簡或繁地寫下了一些飛機發(fā)展的史實，未涉及具體技術，那都是真人真事，如實記錄，不做文飾。文中提及的不管是同事還是領導，不可能都記上他們的名字和功績，只能在不同年代就記憶所及因事出人地寫了其中的一些，既是記念，也可見證真實。因我不是全面寫史，只是記本人親歷，同事們都各有他們的經歷和貢獻，所以這里寫到的和未寫到的領導和同事，我都應該感謝他們對我的支持、信任和幫助。在工作中值得我紀念的領導人有湯欽訓、馬真、晉川、陸綱、牛蔭冠、馮安國、馬誠齋、孫志端、謝明以及航空工業(yè)部的領導段子俊、孫志遠、呂東、陳少中等。我在文章中并未有意地提到他們?；剡^神來想，他們都是為發(fā)展祖國的航空事業(yè)很好地執(zhí)行了我們黨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政策的老干部。沒有他們的支持和信任，我可能什么也干不成。特別值得懷念的是航空工業(yè)部長期主管飛機的徐昌裕副部長。他是我兩次調動工作的直接決策者和談話者，是在我去320廠合作初教6設計前夕找我語重心長地交代任務的囑咐者，是帶我去空軍匯報東風107殲擊機方案和殲教5飛機方案的帶領人和殲5甲研制過程中重大問題的現(xiàn)場決策者。長期擔任飛機事業(yè)領導的部飛機局局長張金波同志，對我自始至終的、兄長般的、出自內心的、誠懇的指導和關懷，也令我終身受益。說到技術指導，首先是我參加工作時的頂頭上司齊志焜同志，他是我的第一位實際工程工作的指導老師。以后到了飛機設計室，則遇到另一位好師長——徐舜壽同志，從他那里我學到了具體的設計技術和設計思路，以及既有遠見卓識又實事求是的思想品德?？上г凇拔母铩敝校墓⒅焙椭艺\，使他遭受到不應有的滅頂之災。一想起他，就深為我國航空事業(yè)保護不了他們而惋惜。我要感謝過去與我合作的同事們，已經去世了的有熊文杰、劉毅、盧開仁、林家驊、高鎮(zhèn)寧、沈爾康、馬代芹、馬鳳山、杜志光、戴世然等同志。也要祝愿安度晚年的陳正義、毛龐勤、彭仁穎、周砥中、馮玉麟、陳志立、邱普達、陳金琰、王月新等同志健康長壽。我國航空工業(yè)的發(fā)展并不令人感到完美： 硬件上跛腿（缺民機一大塊）；軟件上少后勁（缺可持續(xù)發(fā)展和迎頭趕上的自己的強有力的基礎科研體系），但從自身感受中，我們的事業(yè)在曲折中取得的成績，實屬來之不易。我記下的這些史實，可以證明廣大航空人都是十分努力的。誠然這只是一個方面的縮影，也免不了個人認識上的局限，但只要是事實，或許就有點價值。袁枚《雨過》詩云：“雨過山洗容，云來山入夢，云雨自往來，青山原不動?！绷钗疫z憾的是我沒有可能親自實踐在20世紀80年代與美國宇航公司合作中感受到的、90年代我在資料庫中找到的軍用飛機“按費用設計”的理念。我在工作中長期深感軍工企事業(yè)大手大腳浪費很大。浪費資源是正常的，節(jié)約并不受到鼓勵，其根源出自軍品訂貨制度十分原始，改革開放30年了并未受到觸動。軍用飛機的采購價是成本加5%的利潤，而成本是多少，是事后算賬。說白了是用多少給多少，而且節(jié)余并不歸己，你成本降了，采購價也降了，利潤也隨著降。加以某些產品其設計與企業(yè)經營無關，只要是設計定的，制造者必須千方百計不惜工本去干出來。這種早期學自蘇聯(lián)的定價辦法，令我想到為什么在冷戰(zhàn)中以軍工經濟為主導的蘇聯(lián)經濟走到沒有面包、西紅杮和黃瓜吃的地步。我奇怪我國改革開放后為何我國的經濟學家至今還把軍工視為禁區(qū)，不研究軍工經濟，而國家經濟領導機關，只負責給切塊撥款？因此我在20世紀末大膽建議推廣西方軍工產品“按費用設計”的理念。這里“設計”一詞不是狹義地指產品設計者，而是廣義的，包括訂貨方提訂貨要求者和使用方以及制造者。但其中產品設計者負有很大的責任，而且設計工作中的潛力是很大的。設計工作是千百人長年累月細致的工作，不是臨時組織評審檢查所可左右的，必須有經濟杠桿和思想教育并進來激勵。“文化大革命”前，我在動員設計員在投產前對設計出來的圖紙資料進行質量復查時，曾說過：“設計員筆下有黃金，一點一線都關乎人民血汗積累起來的國家資金，一個小數(shù)點錯了，一條虛線弄成實線了，都會造成損失，有的設計不當，甚至威脅飛行員的生命。”“文革”中，有人批判我說這是有意抬高知識分子的作用，說一設計就有黃金了。雖然當初我不是這個意思，當時也絕不會鼓吹知識分子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有多高價值。但現(xiàn)在敢說了，腦力勞動者既能創(chuàng)造財富，也可能浪費財富，關鍵是怎么干。20世紀60年代設計殲教5時，主管后機身油箱的盛才良設計員，提出創(chuàng)意說，可把左右腰形鋁合金油箱設計成軸對稱而不是原來的面對稱，左右油箱可以是一樣的，只是接管嘴不一樣，這樣一來，可以節(jié)省本來左右對稱兩個油箱一半的成形模具和夾具。我支持這個創(chuàng)意，至少節(jié)省了幾萬元成本，而且可以減少維修費用。后來看到美國F16遂行“按費用設計”，把左右襟副翼設計成一個部件，只是可更換的左右接頭不同，其思路與盛才良的創(chuàng)意有異曲同工之妙，但F16設計已是70年代后期的事了。一架飛機包括發(fā)動機、成附件和武器航電，最初都由一個個零件和元件組裝起來，而實際上每個零件都有設計得合理與否的問題。比如說小到決定零件的公差精度，水平低的設計員，為了保險，采取寧高勿低的辦法。換一個水平高的設計員，又敢于負責，技術上有把握，則該高就高，該低就低，這么一來，工時成本就差多了，而這是很難由外人來判斷的。因為設計是立法者，后邊的制造檢驗工序都得遵照著來，而沒有具體設計實踐經驗者，更難發(fā)表意見。當設計工作的領導者，也會有這種類似的問題，大小不同罷了。怎么辦？全面改革訂貨定價體制和采用相應的激勵機制！當然，這種涉及面很廣的體制機制，不是容易改的，但我看是非改不可的。目前看來，我的建議已有初步回應，“按費用設計”已見端倪，如再加以節(jié)約歸己的激勵機制，則有望徹底改造軍工隊伍，于國于民，善莫大焉。我期盼這一天。本書得以成集出版，多虧了周日新總編和劉大響院士的促進，也感謝成飛領導的大力支持。感謝工于書法藝術的122廠第一任廠長、航空工業(yè)部原副部長馬真同志為我題寫書名。我衷心感謝作為我一生事業(yè)的基本支持者——我的夫人金娥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因我的連累，群眾的一把火也燒到了她，使她30多歲時即患上了高血壓，長期帶病至今。但她勤儉持家，默默無聞地辛勞著，使我無后顧之憂地干工作。如有一年我說走就走曾出差200多天；有一段時期，我們只有一間住房，而我每晚到半夜十一二點才回家，她早上照常上班，照顧孩子上學，都毫無怨言。我沒有軍功章，如果有，肯定應有她的一半。屠基達2007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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