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包當丟埃太太陪著本堂神甫,坐在樓下冷冰冰的客堂里,正和她唯一的朋友慈祥的神甫,講完她的傷心事。她手中拿著幾封使她痛苦得無以復加,夏伯龍神甫才看過而還給她的信。方桌上擺著殘余的飯后點心,老太太坐在桌旁望著神甫,神甫坐在桌子對面的靠椅上,蜷著身子摸著下巴頦兒,活象一般數(shù)學家,教士,舞臺上扮用人的角色,為了一個難題而用心思索的神氣。
小客堂臨街開著兩扇窗,四面是漆成灰色的護壁板;室內(nèi)潮氣極重,下面的板壁已經(jīng)爛了,只靠油漆維持在那里,露出許多幾何圖形的裂痕。地下的紅磚,平日只有獨一無二的女仆擦洗,每個坐位前面都得放上一塊小圓草席;神甫的腳就是踏在這種草席上。淺綠底子深綠花的大馬色窗簾拉上了,百葉窗也關(guān)了。桌上點著兩支蠟燭,室內(nèi)只有半明半暗的光線。兩個窗洞之間掛著一幅拉都畫的極精采的粉筆肖像,畫的是赫赫有名的海軍上將包當丟埃。他原是和修弗朗,甘爾迦羅埃,琪鄉(xiāng),西牟士等等相頡頏的人物。壁爐架對面的板壁!,還有包當丟埃子爵的像和子爵夫人的母親的像,她是一位北羅埃迦出身的甘爾迦羅埃太太。
海軍中將甘爾迦羅埃是薩維尼昂的外叔祖,海軍上將包當丟埃的孫子包當丟埃伯爵是薩維尼昂的堂兄,他們倆都很有錢。海軍中將甘爾迦羅埃住在巴黎,包當丟埃伯爵住著杜斐南省的占堡,古堡就用他的姓氏做名稱。伯爵代表包當丟埃家的大房,小房的后代只有薩維尼昂一個。伯爵年紀四十開外,娶了一位有錢的太太,生下三個孩子。據(jù)說他承受了幾筆遺產(chǎn)之后,每年有六萬法郎收入。身為伊才州的議員,他每年都在巴黎過冬;又把維蘭勒法令給他的賠償,贖回了巴黎的包當丟埃府第。海軍中將甘爾迦羅埃,最近娶了外甥女特·馮太納小姐,目的純粹是要送她遺產(chǎn)。所以薩維尼昂犯的錯誤,使他失掉了兩個有力的奧援。
薩維尼昂少年英俊,倘若進了海軍,憑著他的門第和一個中將一個議員的撐腰,也許二十三歲上已經(jīng)當了上尉!但他母親不愿意讓獨養(yǎng)兒子入伍,只在納摩請夏伯龍神甫的副司祭負責教導,自以為能夠教兒子陪她一輩子,非常得意。她想安安分分的替薩維尼昂娶一個哀格勒蒙家的小姐,得一萬二千進款的陪嫁;以包當丟埃的姓氏和鮑第埃的產(chǎn)業(yè)來說,也夠得上攀這門親。但事情演變的結(jié)果,這個規(guī)模雖小而很穩(wěn)妥的,到第二代上可能重振家業(yè)的計劃竟不能實現(xiàn)。哀格勒蒙府上家道衰落了,最大的一個女兒海侖失蹤了,家屬也沒有理由可解釋。
薩維尼昂過著沒有空氣,沒有出路,沒有行動的生活,除了一般兒子對母親的感情以外,精神上別無養(yǎng)料;他厭倦不堪,終于擺脫了枷鎖,不管那枷鎖多么溫和。他甚至打定主意,永遠不住在內(nèi)地,覺得自己的前途不是在布爾喬亞街,可惜這覺悟來得太晚了些。他二十一歲上離開母親,到巴黎認親戚,謀出路去了。
一個沒人管束,沒人阻攔,一心只想玩兒的青年,仗著包當丟埃的門望和有錢的親戚,世家舊族沒有一處走不進,一看到巴黎生活和納摩生活的對比,可就兇多吉少了。薩維尼昂以為母親藏著二十年的私蓄,便把見識巴黎用的盤川,六千法郎,一眨眼就花得精光。這筆錢根本不夠他最初六個月的開銷,還有數(shù)目加倍的賬欠著旅館,裁縫,靴匠,車行,首飾商,以及一切幫年輕人擺闊的商人。他才不過教人知道他的姓名,對于說話的藝術(shù),應(yīng)對的規(guī)矩,穿背心和挑選背心的訣竅,做衣服和打領(lǐng)帶的技巧,才不過略窺門徑,卻已經(jīng)欠了三萬法郎的債,而薩維尼昂實際的成就還在字斟句酌,想向特·賽萊齊夫人傾聽愛情的階段;這位漂亮太太是特·龍葛洛侯爵的妹妹,帝政時代曾經(jīng)靠著青春年少紅過一時的。
象時下的青年一樣,象一般在各方面的野心都歸結(jié)到同一個目標,都要求那種不可能的平等的青年一樣,薩維尼昂和一些時髦人物混得很熟。有一天,飯局完畢的時候,薩維尼昂問道:
“告訴我,你們是怎么應(yīng)付的?你們不見得比我有錢,卻沒有一點兒心事,日子很過得去,我可是背了一身的僨!”拉斯蒂涅,呂西安·特·呂龐潑雷,瑪克辛·特·脫拉伊,愛彌爾·勃隆臺,當時的一班花花公子,一齊笑著回答:“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呀。”
飯局的主人名叫斐諾,是一個想巴結(jié)這批哥兒們的暴發(fā)戶,他說:“特·瑪賽一開場就有錢,只是個例外;并且,要沒有他那本領(lǐng)他向特·瑪賽點點頭表示敬意他的財產(chǎn)反而會把他斷送了的。”
“這句話可說到家了,”瑪克辛·特·脫拉伊道。
“意思也到家了。”拉斯蒂涅補上一句。
特·瑪賽一本正經(jīng)的告訴薩維尼昂:“朋友,欠債是求經(jīng)驗的資本。正式的大學教育,加上幾個專教游藝而你什么也學不到的教師,也要花到六萬法郎。即使社會教育的學費貴上一倍,至少它教你懂得了人生,買賣,政治,男人,有時連女人也在內(nèi)。”
勃隆臺在這篇教訓后面,套著拉·風丹的詩補上一句:
“大家以為社會白送的東西,其實是價錢很貴的。”
這些巴黎港灣中本領(lǐng)高強的舵工,說的倒是入情入理的話,但薩維尼昂不去體會,只當是打哈哈。
“朋友特·瑪賽和他說,“小心點兒,你門第很高,要是不能掙到一筆相當?shù)呢敭a(chǎn)配上你的姓氏,你老來可能進騎兵營去當一名班長的……
身首異處的名人,我們見得多了!”
他念著高乃依的詩句,抓著薩維尼昂的手臂,又道:“差不多六年以前,我們親眼看到一位年輕的哀斯葛里濃伯爵,在上流社會的天堂里捱不上兩年!唉!他那生活就象一團煙火。往上飛騰的時候直飛到特·莫弗利原士公爵夫人身邊;一跤跌下來,直跌到他的本鄉(xiāng),陪著一個害鼻膜炎的父親玩兩個銅子一把的韋斯脫,拿這種生活來補贖他的過失。我勸你把處境向賽萊齊太太實說,別怕難為情;她會對你大有幫助;倘若不這么辦而跟她玩著初戀那種猜謎式的游戲,她一定拿出拉斐爾的圣母派頭,假裝純潔,教你在溫柔鄉(xiāng)中大大的花一筆旅費!”
薩維尼昂年紀太輕,只顧著貴族的面子,不敢把經(jīng)濟情形告訴賽萊齊太太。終于到了一個時期,他慌忙失措,不知怎辦了,聽了幾位朋友教唆,用兒子進攻父母銀箱的戰(zhàn)術(shù),寫信給母親,說了一大堆有多少到期的借票,被人控告是如何如何丟臉的話。包當丟埃太太當下傾其所有,寄了兩萬法郎??恐@筆接濟,他才支持到第一年年底。
第二年,他緊釘著賽萊齊太太,賽萊齊太太也當真愛上了他,同時也教育他;他便飲鴆止渴,向高利貸去求救了。朋友之中有位議員,也是他堂兄包當丟埃伯爵的朋友,叫做臺·呂卜克司,在他無路可走的當口介紹他去找高勃薩克,奚高奈,巴爾瑪。他們把薩維尼昂母親的產(chǎn)業(yè)打聽得清清楚楚,所以每次借錢給他都很爽快??恐呃J和借票展期這兩個辦法,他很得意的混了十八個月??蓱z的青年既不敢離開賽萊齊夫人,又發(fā)瘋般愛上了美麗的甘爾迦羅埃伯爵夫人。她一味裝做貞節(jié),象一般專等年老的丈夫死掉,把貞操當遠期支票,做再醮資本的少婦一樣。薩維尼昂不懂有目標的貞操是攻不倒的,只管拿出大富翁的氣派追求愛彌麗·特·甘爾迦羅埃:凡是有她在場的跳舞會和戲劇表演,他一次都不錯過。
有天晚上,特·瑪賽笑著和他說:“喂,老弟,憑你那些火藥是轟不倒這塊巖石的。”
特·瑪賽是巴黎時髦社會的領(lǐng)袖,因為同情薩維尼昂,把愛彌麗·特·馮太納的謎解釋給他聽,可是白費!直要“患難”那道黯淡的光和牢獄中的黑暗,才能點酲薩維尼昂。他糊里糊涂簽了一張十一萬七千法郎的約期票給首飾商!放高利貸的債主不愿露出兇惡的本相,跟首飾商講妥了,由他出面控告,把薩維尼昂送進了圣·貝拉奚。明友們先是不知道;后來拉斯蒂涅,特·瑪賽,呂西安·特·呂龐潑雷三人聽到消息,馬上去找薩維尼昂,發(fā)覺他一文不名,便每人給了他一千法郎。薩維尼昂的當差被債主買通了,說出他秘·密的住址;屋里的東西全部被扣,只剩他隨身穿的衣服和戴的幾件首飾。三個青年叫了一桌講究的菜,一邊喝著特·瑪賽帶來的香檳,一邊盤問薩維尼昂的家境,表面上是替他的前途打算,實際是要看看他可有出息。
拉斯蒂涅說道:“朋友,你有著薩維尼昂·特·包當丟埃這樣的姓名,有著一個未來的貴族院議員做堂兄,一個甘爾迦羅埃海軍中將做外叔祖,一朝犯了給人送進圣·貝拉奚那樣的大錯,就該想法快點兒出來。”
特·瑪賽嚷道:“為什么你瞞著我呢?走長路的馬車,一萬法郎現(xiàn)款,幾封介紹信,都是現(xiàn)成的,滿可以送你上德國。什么高勃薩克,奚高奈,還有別的放印子錢的家伙,我們都認得,可能教他們讓步的。告訴我聽,哪個混蛋帶你去飲鴆止渴的?”
“臺·呂卜克斯。”
三個青年彼此望了望,表示都有同樣的感想,同樣的疑心,只是不說出來。
特?,斮愑值溃?ldquo;把你家里的情形告訴我,把你手里的牌都攤出來。”
薩維尼昂把他的母親和她頭頂上打著大結(jié)子的便帽,布爾喬亞街上的小屋子,一只有三個臨街的窗洞,沒有花園,只有院子,院子里只有一口井和一個堆柴的木棚等等,描寫了一番;也說出了這所砂石底子,外涂紅色三合土的住屋的價值;把鮑第埃田莊也估了一個價;三位花花公子彼此望著,裝作思想深刻的神氣,念著繆塞新出版的詩劇中的一句話:“那可慘了!”
“寫一封動人的信給你母親,她會替你還債的,”拉斯蒂涅道。
“不錯,可是以后呢……”特·瑪賽問。
呂西安說:“倘使你不過手段笨拙,做錯了事,政府還能送你進外交界;可是圣·貝拉奚決不能作大使館的穿堂。”
拉斯蒂涅說:“你太軟弱了,應(yīng)付不了巴黎的生活。”
“你瞧!”特·瑪賽把薩維尼昂從頭瞧到腳,象馬販子相馬一般。“清秀的藍眼睛長得彳艮好,雪白的腦門模樣兒怪不錯,烏黑的頭發(fā)光艷照人,一小撮黑須配著你蒼白的臉頰十分調(diào)和,身腰又很柔軟;一雙腳表示你是舊家出身,肩膀和胸脯都很扎實,可并不粗野,并不俗氣。教我說來,你是一個黑里俏。臉是路易十三的一派,不大有血色,鼻子的形狀挺好看;你還有一些討女人喜歡的特點,那是男人們自己說不上來,而跟神氣,步伐,說話的聲音,一瞥一視,一舉一動,多多少少的小地方都有關(guān)系的;女人把這些看得很清楚,認為有某種意義,這意義,我們可捉摸不到。朋友,你還不知道你是何等人物呢。只消加上點兒風度,要不了半年,包你教一個富有十萬法郎進款的英國女子傾倒;倘若再拿出你有名有分的子爵頭銜,那更不成問題了。這種女子,我可愛的丈母娘杜特萊夫人,一定能在大不列顛地面上替你找到一個;我丈母娘替有情人撮合的本領(lǐng)可以說天下無雙。不過有個先決條件,你得用第一流銀行家的手段,把債務(wù)拖上三個月。干么你對我一字不提呢?你若是在巴登溫泉,債主會對你恭而敬之,或許還肯效犬馬之勞;一朝把你送進了監(jiān)獄,他們就瞧你不起了。債主跟社會和群眾毫無分別,遇到能擺布他們的強者就下跪,遇到綿羊就毫不留情。在某些人眼中,圣·貝拉奚是個女魔,能把年輕人的靈魂燒焦的。好兄弟,要不要我替你出個主意,我可以把告訴小哀斯葛里濃的話跟你說一遍:還債的時候小心點兒,想法留下三年生活費,在內(nèi)地碰到一個有三萬法郎進款的姑娘,馬上結(jié)婚。安分而有陪嫁的閨女,貪圖包當丟埃太太這種頭銜的姑娘,三年之內(nèi)一定能找到。這才是聰明人的辦法。來,喝酒罷。我為你干一杯,祝賀你能遇到一個有錢的姑娘!”
探監(jiān)的鐘點到了,三個青年方始和他們以前的朋友告別;在監(jiān)獄門口,彼此說著:“他太懦弱了!——他被打倒了!一他還能爬起來嗎?”
第二天,薩維尼昂寫了一封二十二頁的長信,把事情向母親和盤托出。包當丟埃太太哭了整整一天,然后復了兒子的信,答應(yīng)救他出獄;接著又寫信給包當丟埃和甘爾迦羅埃兩位伯爵。
神甫才看過而交還在可憐的母親手里的,那些沾著淚水的信,是當天早上送到的,使老太太心都碎了。
致特·包當丟埃太太書
1829年9月,巴黎。
太太,請你相信,我和甘爾迦羅埃都很關(guān)切你的痛苦。你吩咐他做的事,使我很傷心,尤其因為我的家就是令郎的家:我們一向是以薩維尼昂自豪的。倘若他對甘爾迦羅埃多信任一些的話,我們一定把他留在身邊,而他也早已有了職位了;但他竟一字不提,可憐的孩子!甘爾迦羅埃拿不出十萬法郎:他自己也有債務(wù),還為了我在外面借錢,我完全不知道他的經(jīng)濟情形。他特別焦急的是,薩維尼昂既已被捕,我們就沒法再替他活動。假使我這個俊俏的侄孫不是對我抱著那種莫名其妙的癡情,就不至于為了愛情的傲氣,把親屬之間應(yīng)該說的話咽在肚里;那我們可以一邊應(yīng)付這里的事,一邊打發(fā)他上德國去旅行一次。甘爾迦羅埃可能替他在海軍衙門謀一個缺;但為了債務(wù)而被監(jiān)禁以后,甘爾迦羅埃也無能為力了。你還是替薩維尼昂還了債,讓他進海軍罷;他會顯出包當丟埃家的本色,一定成功,他那雙美麗的黑眼睛就有他祖先的英氣;那時我們都會幫助他的。
所以,太太,千萬不要絕望;你還有些朋友呢,而我就自命為其中最忠誠的一個,在此向你表達我的情意和敬意。
愛彌麗·特·甘爾迦羅埃
致特·包當丟埃太太書
1829年8月,包當丟埃。
親愛的叔母,薩維尼昂荒唐的行為使我又難堪又傷心。我已經(jīng)有了家室,生著兩男一女;我的家私,以我的地位和抱負而論,已經(jīng)很微薄了,不能再損失十萬法郎,從龍巴人手里去贖出包當丟埃來。你還是賣掉田莊,還了債,住到舍間來罷;我們即使不能一心為您,也決不會虧待您。您日子一定可以過得很快活;薩維尼昂也早晚能成家,內(nèi)人一向覺得他挺可爰的。這次的胡鬧沒有什么大不了,您別難過;我們州里不會有人知道的。富戶人家的女兒,這里有的是,都巴不得高攀我們呢。
內(nèi)人和我先向您表示歡迎,希望這計劃早日實現(xiàn),同時請您接受我們至誠的敬意。
呂克·薩維尼昂,特·包當丟埃伯爵
布勒塔尼出身的老太太抹著眼淚,嚷道:“堂堂甘爾迦羅埃家的人,想不到會收到這種信!”
夏伯龍神甫說海軍中將并沒知道侄孫在監(jiān)獄里;伯爵夫人自個兒看了你的信,自個兒回復的。”停了一會又道:“可是總得打個主意才好,我勸你別出賣莊園。租約快滿期了,那還是二十四年以前訂的;再過幾個月,你可以把租金加到六千法郎一年,還能要一筆等于兩年租金的小費。眼前我們向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人去借錢,別找鎮(zhèn)上那些專作抵押生意的人。你的鄰居是個正人君子,溫文爾雅,大革命以前見過大人物的。最近還從無神論者一變而為舊教徒。最好你捺著傲氣,今晚上去看他;這樣的移樽就教,對他必有作用;我勸你把甘爾迦羅埃的門第暫時忘記一下。”
“辦不到!”老太太尖著嗓子回答。
“那末做一個和藹可親的甘爾迦羅埃罷;等他沒有外客的時候去找他,那他只要三厘半利率,或許只要三厘,同時他還能很體貼的幫你忙,你一定會滿意的;他會親自上巴黎恢復薩維尼昂的自由,把他帶回來,反正他要上巴黎去賣掉公債。”
“你是說米諾萊那個小家伙嗎?”
“那小家伙年紀已經(jīng)八十三了,”夏伯龍神甫微微一笑的回答。“好太太,拿出一點兒基督徒精神來,別得罪他,他能幫你忙的地方多著呢。”
“怎么?”
“他身邊有個天使,一個最圣潔的姑娘……”
“不錯,你是說小于絮爾……那又怎么呢?”
聽到這句“那又怎么呢”,可憐的神甫不敢再往下說,老太太尖刻的口氣先把他心里的計劃給打消了。
“我相信米諾萊醫(yī)生很有錢。”
“跟我有什么相干?”
“你當初不給兒子安排前程,已經(jīng)間接造成他今日的不幸;將來你可是得小心行事了!”神甫態(tài)度很嚴厲。“要不要我先去通知你的鄰居呢?”
“既然知道我有事找他,他為什么不到這兒來?”
“??!太太,你去看他,你只要出三厘利息;他來看你,你就得出五厘了,神甫覺得這個充分的理由可以說服老太太。“倘若你由公證人第奧尼斯和書記瑪尚經(jīng)手出賣鮑第埃田莊,在價錢方面要吃虧一半!他們決不肯把現(xiàn)錢借給你,存心要趁你為難的時候占你便宜。什么第奧尼斯,什么瑪尚,還有鎮(zhèn)上一般覬覦你的田莊,知道你兒子關(guān)在牢里的有錢的人,我跟他們都沒有交情。”
“好,他們知道就知道罷!”老太太舉著手臂直嚷。“噢!神甫,你的咖啡都涼了……蒂安納德!蒂安納德!”
蒂安納德是一個年紀上了六十歲的布勒塔尼老婆子,穿著短祆,戴著布勒塔尼便帽,急急忙忙進來,拿神甫的咖啡去重煮。
她看見神甫想端起來喝,便道:“神甫,放心,我拿去隔水溫一溫,味道不會變的。”
“那末,”神甫用他那種帶著勸導意味的聲音又說,“我先去通知醫(yī)生,你等會兒來罷。”
經(jīng)過一小時的口舌,神甫翻來覆去把理由說了十來遍,老太太方始讓步;而這位傲慢的甘爾迦羅埃直聽到神甫說出“你不去,將來薩維尼昂會去看他的!”以后,才表示屈服:“那末,還是我自己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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