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誦《詩》、《書》，開卷動齟齬，古文與今言，曠若設(shè)疆圉，竟如置重譯，象胥通蠻語。父師遞流轉(zhuǎn)，慣習(xí)忘其故。我生千載后，語音雜傖楚。

今日六經(jīng)在，筆削出鄒魯，欲讀古人書，須識古語古。唐宋諸大儒，粉粉作箋注，每將后人心，探索到三五。性天古所無，器物目未睹，妄言足欺人，數(shù)典既忘祖。燕相說郢書，越人戴章甫，多歧道益亡，舉燭乃筆誤。

大塊鑿混沌，渾渾旋大圜。隸首不能算，知有幾萬年？羲軒造書契，今始?xì)q五千。以我視后人，若居三代先。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紙研，六經(jīng)字所無，不敢入詩篇，古人棄糟粕，見之口流涎。沿習(xí)甘剽盜，妄造叢罪愆。黃土同摶人，今古何愚賢？即今忽已古，斷自何代前？明窗敞流離，高爐熱香煙。左陳端溪硯，右列薛濤箋。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即今流俗語，我若登簡編，五千年后人，驚為古斕斑。

造字鬼夜哭，所以示悲憫。眾生殉文字，蚩蚩一何蠢！可憐古文人，日夕雕肝腎，儷語配華葉，單詞畫蚯蚓，古近辨詩體，長短成曲引。洎乎制義興，卷軸車連軫，常恐后人體，變態(tài)猶未盡。吁嗟東京后，世苶文益振，文勝失則弱，體竭勢已窘。后有王者興，張綱維賢后，決不以文章，此語吾敢信。但念廢棄后，巧拙同泯泯，欲求覆醬瓿，已難拾灰燼。我今展卷吟，徒使后人哂。

周公作《禮樂》，謂矯世弊害。秦皇焚《詩》、《書》，乃使民聾瞆。宋祖設(shè)書館，以禮羅措大。吁嗟制藝興，今亦五百載。世儒習(xí)固然，老死不知悔，精力疲丹鉛，虛榮逐冠蓋，勞勞數(shù)行中，鼎鼎百年內(nèi)，束發(fā)受書始，即已縛杻械。英雄盡人彀，帝王心始快。豈知流寇亂，翻出耰鋤輩，誦經(jīng)賊不避，清談兵既潰。儒生用口擊，國勢幾中殆。從古禍患來，每在思慮外。三代學(xué)校亡，空使人材壞。

謂開明經(jīng)科，所得學(xué)究耳。謂開制策科，亦只策士氣。謂開詞賦科，浮華益無恥，持較今世文，未易遽軒輊。隋唐制科后，變法屢興廢，同以文章名，均之等廢契。譬如探籌策，亦可得茂異。狗《曲》出何經(jīng)？驢券書博士。所用非所習(xí)，只以叢罵詈。亦有高材生，各自矜爪觜。袒漢夸考據(jù)，媚宋爭義理，彼此互是非，是非均一鄙。茫茫宇宙間，萬事等兒戲。作詩一長吟，聊用自娛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