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旺子由天水趕回,到了王家酒鋪一看,諸俠業(yè)已分別辭去,問知張莊群賊中的元兇首惡已全伏誅,山口內(nèi)兩條河渠業(yè)已興工,當(dāng)?shù)刂皇hF笛子和王氏父子為首,率領(lǐng)民夫修那水利,跟著師徒相見,奉命練習(xí)騎馬,和各位師長所傳武藝。當(dāng)?shù)赝寥司需F笛子的恩義,開渠之事又與本身利害有關(guān),人心振奮,個個努力,到了十一月底便大體完成。旺子隨奉師命去往間中有事,臨行給了兩封書信,并未言明所去何事,只說到了青林壩,尋一姓卜的人,便知究里,還給了兩百銀子的路費(fèi)。這時天降大雪,旺子行至張王廟大鎮(zhèn)之上,投宿在一家最大的客店安平店內(nèi),店主梁五自稱受過沈鴻、樊茵夫妻雙俠的好處,對客十分厚待。旺子先頗懷疑,又不愿無故受人款待,身有要事,不敢泄露來歷,好些為難。后見主人對他十分誠懇親切,又是小花云豹引來,細(xì)察梁五神情不像是假,也未盤問他的來歷姓名,心方略定。飯后上炕安息,睡到半夜,忽聽馬撞窗戶,起身一看,見月色甚好,知道馬甚靈慧,此舉必有用意。先疑落在黑店之中,拿了兵刃包裹正往前走,馬忽含了包裹,轉(zhuǎn)身回房,也不知什么用意。
到了正院,見四外靜悄悄的,并無異狀,惟恐引起誤會,正在遲疑,先聽房頂冰雪微響,由東小院傳來,忙即掩過,還未到達(dá),便見梁五同了一人手持兵器,由角門內(nèi)引出一個店伙,埋伏樹下。剛看出主人不是惡意,另外還有幾個壯漢均是店伙,也都拿了兵器走出,似想保護(hù)旅客,只在當(dāng)?shù)芈穹参靠腿?,請其不要驚慌。同時微聞東小院內(nèi)有女子怒喝了一聲,梁五等三人聽出賊黨業(yè)由房頂趕往上房偷盜,跟蹤趕去,動起手來,金鐵交鳴之聲甚急。正聽之間,旺子蹤跡也被內(nèi)一壯漢發(fā)現(xiàn),由身后掩將過來。旺子聽出有警,忙即縱身回顧,正是先前送酒菜的伙計(jì),問知來了劇賊,梁五等三人業(yè)已動手,忙即跟蹤掩去??爝M(jìn)門前,瞥見一條白影由那一尺多積雪的房頂上飛越而過,一晃不見,這等又松又浮、剛凍成冰的新雪何等松脆,那人飛行其上,竟會悄無聲息,知是一個輕功極好的能手,心中一驚。因正院幾個守望的伙計(jì)似都看見,均未作聲,也不知是敵是友。想起以前師長之言,匆匆聞上解藥,仍往前走。
初次臨敵,甚是小心,轉(zhuǎn)過墻角,探頭一看,院中的人業(yè)已倒了五六個,雙方好似剛剛分完勝敗,倒地的人俱都未見轉(zhuǎn)動,也無聲息,似已死去。同時瞥見兩條帶有刀光的黑影,正往上房東首一問相繼縱去,只看到一個背影。因雙方都是夜行人的打扮,急切間分不出是哪一面得勝,覺著雙方都有不少的人,自己人單勢孤,不敢造次。正打算看清形勢再行下手,掩身暗處,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原來地上倒著六人,梁五等三人全在其內(nèi),照此形勢,分明來賊厲害,梁五等店家全被打倒,自己如何能行?其勢又無后退之理。正在進(jìn)退兩難,忽聽上房又有女子怒喝之聲,跟著便聽兵刃交觸,雙方喝罵,動起手來,不由激動義憤,也就不再顧忌,怒火一撞,正往前縱。旺子因受師長指教,動作十分機(jī)警,照例不先出聲呼敵。剛剛縱到臺階上面,側(cè)顧地上六個店家,梁五和內(nèi)中一人似在轉(zhuǎn)動,救人心切,也未留意。又覺賊黨厲害,暗器業(yè)已取在手內(nèi)。正想隔窗窺探,看清形勢再行下手,猛瞥見一條黑影由房中縱將出來,下面也有呼喝之聲,雙方恰巧迎面。
那賊也是該死,上來先將上房兩個女客迷倒,正要入內(nèi)下手奸殺,不料店家梁五原是綠林出身,洗手歸正,開此客店,因比別家準(zhǔn)備周到,店伙和氣,飲食起居樣樣精美整齊,旅客又極平安,非但店中向無失竊之事,遇到一些孤身行旅,或是缺少盤川的住客,并還量力相助,因此生意極好,同行俱都忌妒,鎮(zhèn)西有一家店主,更把他當(dāng)成仇敵。
日前聽說鎮(zhèn)上大鬧飛賊,便留了心。當(dāng)日夜里有兩女客投宿,看出不是常人,特意讓往東小院上房之內(nèi)居住。隨有兩人假裝旅客投店,這些店伙都是股東,內(nèi)有一半還是梁五舊日同道,隨同洗手,開此客店,一個個心明眼亮,一望而知是兩個黑道中人來此探路。
先不愿得罪他,便以婉言相告,說客房業(yè)已住滿,請其另覓住處。梁五正陪旺子吃飯,事后方始得知。外面本來派有耳目,也來報(bào)信,說那兩人曾跟在新來女客身后,形跡可疑,料知夜來必有事故,立即暗中戒備。梁五等三人伏在小院門外,另外三個好手隨時在房上下暗中留神戒備。
不料二賊輕功極好,因覺那兩女客不是好惹,又知店家有了準(zhǔn)備,徑由別院偷偷繞來,剛用迷香將上房二女迷倒,這兩起人也先后警覺,動起手來。打了一陣,來賊放出迷香毒彈,當(dāng)時倒了四個,只梁五和另一本領(lǐng)較高的同黨知道厲害,因身邊解藥不及取用,又見二賊十分厲害,一面將氣閉住,乘機(jī)假裝昏倒,一面準(zhǔn)備。二賊如下毒手,冷不防縱將起來與之拼命,再試一下。二賊如其走去,再將同伴用藥解醒,同起拼斗。二賊本極兇殘,照例不留活口,一則來時在房頂上發(fā)現(xiàn)警兆,做賊心虛,二則那兩女客均是強(qiáng)敵,本已迷倒,不知怎的上房內(nèi)會有響動,疑是中毒不重,業(yè)已醒轉(zhuǎn),不顧再下毒手,以為梁五最好面子,惟恐驚動客人,上來都是啞斗,不曾出聲,回來再殺不遲,慌不迭同往上房趕去。果然醒了一個,當(dāng)時動起手來。
房中地窄,敵人身法靈巧,多了一個幫手反而施展不開,如非敵人要顧同伴,二賊幾為所傷。同時瞥見窗外梁五業(yè)已坐起,正在輕悄悄推那未醒的人,剛醒這個敵人,不知何故,再用迷香竟失效用,惟恐梁五這面人多,一聲呼喊,下手更難,仇報(bào)不成,還要吃人的虧,心中一驚。內(nèi)中一賊立時沖出,迎頭遇見旺子,百忙中也未看清,只覺來人身量矮小,像個幼童,素性兇橫,殺人如同兒戲,不問青紅皂白,揚(yáng)刀就砍。
如論本領(lǐng),旺子雖得師傳,像這類成名多年的巨賊,想占人家上風(fēng)并非容易。只為旺子生來膽勇機(jī)警,自一上場,便覺自己行動冒失,不應(yīng)多管閑事。看方才梁五和他手下人的身法均非弱者,片刻之間便被兩個來賊打倒,六個人尚且打不過二賊,何況孤身一人,不由起了戒心。正在盤算,進(jìn)退兩難,心存顧忌,忽聽上房女子喝罵,與賊動手之聲,重又激動義憤。暗忖:事已至此,不遇上便罷,既然撞上,便須一拼,斷無后退之理。主意打定,膽氣立壯。因覺二賊厲害,右手鉤連槍,左手取出兩粒鋼丸,本就打著急不如快、偷偷掩去、冷不防打傷一個便好應(yīng)付的主意,于是全副心神都注定在前面。
一見窗門虛掩,上層吊窗并還向外吊起了些,初意縱到窗前,看好屋中形勢,猛下殺手人耳聽窗格上喀嚓一響,隔扇啟處,一個黑衣短裝的賊突然由內(nèi)竄將出來,雙方恰巧迎面。旺子這根鉤連槍自得到手便加功勤習(xí),業(yè)已練得精熟,敵人來勢越猛越要吃虧,無意之中正好把姜飛所傳連環(huán)奪命迎門三槍的手法用上。孤身一人,初經(jīng)大敵,格外用心,耳目身手又極靈巧,惟恐一擊不中反而受害,心里一緊,雙手同發(fā)。
那賊一刀砍來,覺著眼前人影一閃,錚的一聲,那柄刀竟被對方兵器鉤住朝外一抖,不知怎的使不上氣力,竟被蕩開,心方一慌。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時機(jī)不容一瞬之間,猛又覺眼前微微一亮,知來暗器,想要閃避已自無及,微聞身后有人喝彩,一個"好"
字剛聽入耳,臉上已連中了兩鋼丸。那賊一身硬功,尋常刀槍不入,旺子這兩鋼丸一中左目,一中鼻梁,恰巧破了真氣。雖是打中眼角,不曾深陷入腦,左眼珠已碎,奇痛攻心,自禁不住。剛怒吼得一聲,負(fù)痛情急,驚慌忙亂中,身后忽然掃來一股急風(fēng),由不得身子往旁一偏。正待咬牙忍痛揮刀迎敵,旺子上來用槍將敵人的刀鉤開,因覺來勢太猛,惟恐當(dāng)面撞上,左手兩鋼丸相繼打出,同時身子往敵人反手方面一偏,就勢一抖槍尖,施展絕招想要刺去。百忙中瞥見那賊已被鋼丸打中,身子橫了過來,又成對面,右手的刀還在亂舞,知其痛極心昏,手法已亂,無須多費(fèi)手腳,一聲怒吼,就勢一槍,分心刺去。剛剛刺中,忽聽人聲呼喝,兩條人影相繼由下縱上,急切間不知是敵是友,忙即縱身閃避。目光到處,瞥見當(dāng)頭一人正是梁五,手起一刀,朝那賊左肩砍去;同時槍尖抽處,一股鮮血急射出來。這原是同時下手,轉(zhuǎn)眼間事,來勢都是又猛又急,那賊多好功夫也禁不住,只慘嗥得一聲,連人帶刀一同翻倒落地,周身鮮血狼藉,死于非命。
房中那賊本和少女拼斗,一聽外面有警,同黨朝外縱去,因見二女美貌,一個業(yè)已昏迷床上,只剩一個。房中雖然寬大,但因店主久走江湖,深知各地風(fēng)俗習(xí)慣,店中有幾座小院的上房未設(shè)火坑,除床之外,還有火爐炭盆之類。應(yīng)用家具尚不在內(nèi),設(shè)備整齊,專供南方客人投宿之用。經(jīng)此一來,室中空地不過丈許,多上一人反而周轉(zhuǎn)不開,以為走掉一個更易取勝。惡貫滿盈,不知死星照命,自恃本領(lǐng)高強(qiáng),又有一身極好硬功,只要護(hù)住身上要害,敵人便傷他不了。明知店中人多,都是江湖中二三流的好手,如非梁五輕敵自恃,見他人少,又恐驚動客人,太顧臉面,早已全數(shù)趕來,就這樣時候久了仍不免于驚動,雖然不怕,到底討厭。一心打著如意算盤,正想手有迷香毒彈,多高本領(lǐng)的敵人也不在心上,但是事情非快不可,能將二女擄去,與同黨一人一個,再妙沒有。
否則便將這個殺死,當(dāng)?shù)厝硕?,不能奸淫,索性把迷倒的一個帶了逃走,如其順從,便留下來,不從再用藥迷倒,先好后殺。正在胡思亂想,忽聽同黨窗外慘嗥之聲,料知不妙,業(yè)已無及。
少女原是匆匆迎敵,沒有拿著自己稱手的家伙;又知二賊還有惡念,有一同門姊妹尚在床上昏迷不醒,恐中敵人暗器,好些顧忌,只顧守在床前保護(hù),大聲呼喝。地方太窄,處處吃虧,正想這兩賊曾在途中見過兩次,所投決非黑店,為何這等呼喊,不見店家到來?心疑二賊名頭高大,店家不敢得罪樹敵,孤身一人,如何應(yīng)付?正在著急,忽見內(nèi)一賊黨由窗中縱出,正待施展全副心力和敵拼斗,只要運(yùn)用師門真?zhèn)鳎瑲⑺酪毁\,剩下一賊便不怕他。念頭還未轉(zhuǎn)完,耳聽院中呼喝,窗外臺階上也有動手喝罵之聲,知道店家業(yè)已驚動,心方略寬。忽見窗前立著一個白衣人,也在途中見過,遇時曾見此人兩次在前現(xiàn)身,所過之處雪中連個腳印都沒有,看出不是尋常人物。后又發(fā)現(xiàn)女扮男裝,跟蹤追去,憑著師傳輕功,竟未追上,晃眼失蹤。記得方才姊妹二人同榻夜話,正說此人兩次現(xiàn)身示意,未了一次并令土人帶話傳書,命來這里投宿,看那口氣,明是一位師長的好友,忽然聞到一股異香,人便昏迷過去。
夢中似覺有一女子口音附耳低喝:"外面有賊!"還將自己搖了兩搖。驚醒一看,室中無人,院中卻有人在動手。因師妹未醒,只顧喊她,剛看出人已被賊迷倒,心慌驚疑,想往窗前窺探,外面已有數(shù)人倒地,也不知是哪一面,匆促之間還未及取兵器,二賊已沖將進(jìn)來。認(rèn)出途中所見賊黨,當(dāng)時急于趕路,明知不是善良,沒有看準(zhǔn)他的來歷,不愿多事,誰知暗中跟來。料是勁敵,一時心慌,寶劍恰巧壓在枕下不及拔取,順手拿了師妹的兵器鐵蓮串又重又笨,不甚稱手。正想要糟,途中所遇白衣人忽然出現(xiàn)?;貞浨扒椋讲呕杳院鲂?,必是此人所為無疑,又見白衣人面向窗外,口中喊"好",單手往外微揚(yáng),先縱出去那賊便慘嗥倒地。外面好似還有數(shù)人,也不知是否賊黨。因覺白衣人將背朝里,對面賊黨十分厲害,相隔又近,此人手無寸鐵,卻和沒事人一般,恐其受傷,忍不住喊了一聲:"這位大叔,留意身后!"話還未完,那人已轉(zhuǎn)過身來,剛笑答得一聲:"大妹無妨,我們前途見吧!"
那賊業(yè)已聽出同黨倒地,側(cè)身回顧,和白衣人恰巧對面,不禁失聲驚呼,回手一鞭,剛要朝那店家特制的壁上掛燈掃去,忽聽那人喝道:"狗強(qiáng)盜不必心慌,我不殺你,反正遭報(bào),用我不著,你把燈光弄滅,人家進(jìn)來怎看得見呢?"聲遂出口,耳聽叮的一聲微響,鞭便蕩開。少女就勢一鐵蓮串打去。那賊見了白衣人,業(yè)已心慌膽寒,手法散漫,閃避不及,竟被掃中左膀。剛怒吼一聲,待要奪門而逃,白衣人身往旁邊一閃,恰將去路擋住,口中的話也剛說完,同時窗外連聲怒喝,飛進(jìn)兩人,當(dāng)頭一個幼童,剛一照面,揚(yáng)手便是幾點(diǎn)寒光,照準(zhǔn)那賊打去。后面跟著梁五,見室中地厭,忽又退往窗外,口中急呼:"眾弟兄把守兩頭,莫放狗賊逃走!"白衣人先是貼墻而立,跟著一閃身,便隔著一桌二椅,由墻側(cè)暗影中輕悄悄飛縱過去。到了床側(cè),朝床上少女口邊摸了一下,再一閃,便往房后套問小屋之中走去。少女看得逼真,認(rèn)清那人面貌,剛喜呼得一聲"林大姊,竟是你么!"
那賊正被旺子接連幾鋼丸打得手忙腳亂,室中又有一個克星,少女也是勁敵,情知迷香毒彈已無用處,心慌膽寒,不知如何才好,少女鐵蓮串已橫掃過來,正用霸王鞭招架。旺子接連幾粒鋼丸沒有打中,看出敵人厲害,暗器全被打飛,四下激射,打得火星飛濺,叮叮奪奪響成一連串,惟恐誤傷床上少女,同時瞥見方才房上那條白影突然出現(xiàn),往后房縱去,一閃即隱,正要追趕,招呼梁五等人由外堵截,忽聽少女急呼"林大姊",才知不是賊黨。剛一停步,那賊正朝少女一鞭架去,雙方兵器都是純鋼打就,又重又急,玱的一聲火星亂迸,因是用力太猛,雙方膀臂都被震得發(fā)麻,朝后倒退。旺子百忙中看出那賊脅下全空,更不怠慢,就勢把鉤連槍一順,飛蛇游水,由彎而直施展絕招,照準(zhǔn)敵人脅下刺去。
那賊本意一邊架過,就勢翻身縱逃,不料對方力猛并不在他之下,震得右臂酸麻,身子往后倒退了兩步;未及折轉(zhuǎn)翻身奪門而逃,正想外面雖有不少敵人,均非自己對手,只要退到窗前,一個長蛇出洞,驚燕斜飛,舞動手中霸王鞭猛沖出去,路上不要遇見前年那個死對頭便可脫險(xiǎn),將來再作報(bào)仇之計(jì)。心念才動,人還不曾立穩(wěn),一見后來幼童手中兵器宛如一條彎曲的寒虹朝胸前橫鉤過來,百忙中沒有看清,手已抬起,還未下落,正待一鞭掃下,將敵人兵器蕩開,轉(zhuǎn)身縱逃,不料敵人兵器竟和銀蛇也似,轉(zhuǎn)折由心,明明是向胸前鉤到,不知怎的由彎而直,這才看出那是一技威震江湖的鉤連槍,敵人小小年紀(jì),不知怎會得到手內(nèi),心中一驚。說時遲,那時快,敵人身法更是巧妙,本由橫里掃來,忽然人隨槍轉(zhuǎn),搶往自己反手一面,少女一聲怒叱,也由退而進(jìn),手舉鐵蓮串當(dāng)胸扎到。那賊雖是一身硬功,這么沉重的兵器,又是純鋼打造,來勢猛急,也禁不住這兩面夾攻,刺啦一聲,先被槍尖刺中要害,由右脅下刺進(jìn)好幾寸,痛極心昏,揚(yáng)鞭往下掃去。旺子早看出他力猛鞭沉,又長又大,一槍刺中,瞥見鞭來,忙即往后倒縱,本就傷中腸腑,兇多吉少,再被這一鞭掃中了些,氣功已破,旺子槍尖被鞭帶了一帶,刺得又深,肚腸竟被槍尖鉤住帶了出來。那賊痛徹心肺,剛怒吼得半聲,胸前又被少女一鐵蓮串,叭噠一聲大震,打翻在地,死于非命。旁邊桌椅也被撞倒,連同桌上茶壺茶杯稀里嘩啦散落一地。
窗外梁五本在觀戰(zhàn),見二賊全死,立時趕將進(jìn)來。另一少女也由床上醒轉(zhuǎn)。梁五先向二女道驚,又向旺子連聲稱謝,贊佩非常。二女并不認(rèn)得旺子、梁五,見他年紀(jì)輕輕,這高本領(lǐng),所用三折鉤連槍更是以前常見之物,越發(fā)驚奇,便把二人當(dāng)成一路,便問貴姓,旺子答說:"姓祖名旺。二位姊姊貴姓?"大的一個方答:"我姓崔,這是我?guī)熋眯漳稀D惚闶侨A家?guī)X那位小師弟么?這位貴姓?"旺子機(jī)警,恐他當(dāng)著外人泄露蹤跡,忙接口道:"這位梁五兄乃本店主人,小弟今夜尚是新交。"
二女還未開口,梁五已聽出旺子心意,起身笑道:"方才那位白衣人乃無形叟林老前輩長女林玉虬,既和二位女俠相識,又是姊妹相稱,當(dāng)非外人。不過在下本領(lǐng)不濟(jì),致被鼠賊侵入,雖因事前曾有一點(diǎn)戒備,無奈二賊乃西川路上橫行多年的飛賊,淫兇險(xiǎn)惡,本領(lǐng)甚高,如憑真刀真槍也還勉強(qiáng)可以應(yīng)付,無奈這類下三門的淫賊卑鄙無恥,身邊藏有迷香毒彈。二位女俠到時,他來店中窺探,伙計(jì)看出來路不正,婉言拒絕,隨即走去。彼時祖老弟新到,我正陪他同飲,不曾眼見,后來對敵,剛有一點(diǎn)警覺,知道不妙,業(yè)已無及,六人倒有四人被他迷倒,不是祖老弟相助,先殺了他一個,崔俠女本領(lǐng)高強(qiáng),又得林俠女相助,幾乎身敗名裂。如今后進(jìn)幾個院落中的客人至少驚動了一半,必須前往安慰,還有這兩具死尸也要打發(fā)。祖老弟和二位俠女定是同門同輩之交,天已快亮,請三位在此談天。恕不奉陪了。"
二女原是萬芳師姊、俠尼花明傳衣缽的大弟子,玄霙大師得意門人崔真、南曼,因奉師命往尋一人,并打聽萬氏兄妹和男女諸俠蹤跡。因無形叟林颼父女與乃師相識,由華家?guī)X起身最早,曾往訪她師徒,談起鐵笛子收徒之事,故此曉得旺子來歷。林颼長女玉虬也和二女相識,但她年紀(jì)比玉巒姊妹大了十幾歲,性情孤僻,大有父風(fēng)。前三年丈夫忽然出家,剩她一人,又無子女,性情越發(fā)古怪,常喜一個人穿了男裝往來江湖。因其貌相清奇,不似兩個妹子美貌,誰也不易看出她是女子。二女途中曾與相遇,因以前共只見過兩面,沒有玉巒姊妹親近,相隔又遠(yuǎn),不曾認(rèn)出。后來玉虬命人警告,令其往投安平店,才看出白衣人是女子改扮。睡時中毒昏迷,也是玉虬解醒。因聽梁五口氣,知是店主,因和旺子兄弟相稱,事前又有異人命他來此投店,只當(dāng)都是自己人。及聽旺子說是新交,剛想改過口風(fēng),梁五業(yè)已告辭起身,只得敷衍了兩句送走。等店伙收拾完了死尸,轉(zhuǎn)身回問,旺子仍不敢明言來意,只說現(xiàn)奉師命由此繞道入川,明日想到青林壩住上一夜再走。
二女見他人和穿著雖帶一點(diǎn)土氣,言動十分機(jī)警,便不再深問他的來蹤去跡,心想彼此師門淵源,對方不會不知,便先說了出來。滿擬旺子聽出自己人,必說實(shí)話,哪知始終守口如瓶,說的都是已過之事,對于前途去處、所辦何事一字不提。崔真還不怎樣,南曼比旺子只大了一兩歲,少女天真,心便不快,不知旺子剛拜師不久,好些師執(zhí)之交都未聽說,尤其萬、姜、沈、樊男女諸俠的幾位至交好友更是一無所聞,就有兩人曾聽師長說起,也是鐵笛子的患難生死之交,玄霍大師和鐵笛子雖然相識多年,平日極少交往,并不在內(nèi)。旺子又守著師父的指教,自不肯泄露機(jī)密。南曼卻誤會對方看她不起,冷笑了一聲,便往后房走去。
旺子不善和女子說笑,本就有些發(fā)僵。先見這兩姊妹對他親熱,雖頗投緣,所說的人倒有一半不曾見過,乃師也未提說,惟恐把話答錯,十分矜持,時候久了;己覺難耐。
后見二女談得好好,忽然神情冷淡,不知中有誤會,越覺發(fā)窘,正要起身告辭,店家已送來酒菜點(diǎn)心,說:"外面已快大亮,恐三位尊客腹饑,敝東略備點(diǎn)心,請祖二爺代陪,吃完請往西小院,還有事情請教呢。"旺子慌道:"我此時一點(diǎn)不饑,并還有事,要和梁五兄商量,就要起身,請二位姊姊自用,恕不奉陪了。"崔真方要回答,南曼在里房一聽旺子要走,越發(fā)有氣,匆匆走出,接口說道:"有事請便,我姊妹昨夜吃得太早,此時有點(diǎn)腹饑,我們正好同吃,省得皮薄面嫩,見了外人比見敵人還要膽小,多無趣呢。"旺子聽出口風(fēng)不對,語帶譏刺,心也有氣,不等話完,瞥見崔真朝南曼暗使眼色,慌不迭連答:"好好,二位姊姊請用,前途再相見吧。"說完把手一拱,轉(zhuǎn)身就走。店伙因聽梁五說,三人乃同門姊弟,以為少年英俠,不拘形跡,特做一起送來,倒被鬧了一個莫名其妙,只得暗告同來伙計(jì),另備一份與西小院送去不提。
旺子因二女走時辭色冷淡,又好氣又好笑,暗忖:這兩姊妹是什脾氣,小的一個看去天真,自己還說她好,不料比大的一個還要古怪,無緣無故使人難堪。我又不要求你,擺這架子作什?心正不快,仰望天已亮透,只是昏蒙蒙仿佛還要下雪神氣,再看沿途客房靜悄悄的,因天太冷,后院住的十九都是老客,有的大雪阻路,不曾起身,有的往來經(jīng)商,向以旅舍為家,準(zhǔn)備開春才走,都戀暖炕,一個也未起來。那兩具賊尸在梁五走前業(yè)已搭走,打掃干凈。因二女說少時便要起身,不愿遷移,仍在原處,方覺店家能干,就這不多一會功夫,便收拾停當(dāng),客人也各安臥,并未十分驚動,外院的人也許連音信都不知道。如其是個黑店,隨便把人殺死,移尸滅跡,尚無人知,豈不可怕?心正尋思,忽想起那馬曾將隨身衣包銜去,此時不知是否等在馬房以內(nèi),忙把腳步加緊。
剛進(jìn)院門,瞥見店伙拿了筐桶走出,內(nèi)中還有酒味,見旺子回來,忙同轉(zhuǎn)身。跟了進(jìn)去,見小花云豹正在大吃大喝,一問店伙,才知白衣人昨夜也曾來此投宿,住在前面小房之中。雖然隨身只有一個小包,因店中伙計(jì)都是明臉,無故對人向不得罪,無論客人貧富,酒錢多少,從無輕視之念,單身孤客,只更照應(yīng)。等梁五回房,聽說又來一客,穿得十分單薄,心想,這場大雪并非剛下,哪一條路都不好走,旺子不算,這前后兩女一男怎會長路踏雪來此投宿,越想越奇怪。見上燈已久,女客不便請見,想去見那孤身來客。走到門前,低呼了兩聲,未聽答應(yīng),問知無人見其走出,天氣又冷,只當(dāng)睡熟。
料出那人也有來歷,許是有心裝睡,不肯相見,打算明日再往探詢,一面準(zhǔn)備當(dāng)夜擒賊之事,不料來賊厲害,幾遭毒手。
事完回到店房,問知客人只有限幾個,聽出喝罵動手之聲都是多年老客,對于本店最是信服,稍微一說便不再問。因時不久便將二賊殺死,余客均未驚動,一面命人趕緊打掃血跡,并將賊尸抬往隱僻之處掩埋,一面準(zhǔn)備酒點(diǎn)與東小院客人送去。正打算少時往西小院和旺子談上一會,就便結(jié)交,忽聽守門人報(bào),說白衣人本來住在店中,方才忽在外面叩門,說小花云豹功勞甚大,不是此馬將旺子驚醒,你們非吃虧不可,務(wù)要請它吃上一頓好的早點(diǎn),以便踏雪上路等語。這時天還未亮,開門出看,哪有人影。梁五本知此馬來歷,又認(rèn)出白衣人便是近年威震江湖的女俠林玉虬,忙命伙計(jì)提了一桶上好黃酒和馬料與馬送去。
這時西小院伙計(jì)業(yè)已驚醒,見上房客人不知去向,馬卻未走,柱頭上掛著客人的包袱,剛一走近,馬便發(fā)威,頭上鬃毛倒豎,待要朝人沖撲過來,知道此馬厲害,意欲趕往前面報(bào)信,迎頭遇見同伴,得知?dú)①\之事,退了回去。等酒和馬料送到,馬仍不肯飲食,后經(jīng)伙計(jì)連說帶比,試探著送將進(jìn)去,剛剛開吃,旺子也剛走回,問知前事,料知馬撞窗戶乃林玉虬所為,只不知那馬怎會這樣聽話,照她所說去做,一點(diǎn)不差。越想越高興,便將包袱中所藏馬藥放了一些在酒內(nèi),那馬吃了越發(fā)歡喜,不住用頭向人挨蹭,低聲歡嘶不已。
一人一馬正在親熱。梁五忽然趕來,把旺子拉到上房,一面由伙計(jì)送上酒食,相對同飲,一面稱謝說:"今夜不是老弟和那位女俠,我非身敗名裂不可,我知老弟此行事關(guān)重大,我也不便多問,但我梁五雖然以前出身不正,自信還是一個血性漢子,休說蒙你相助之德,便是昨夜蒙你不棄,既然結(jié)為朋友,便應(yīng)彼此關(guān)心。我不問你前途去處和所辦何事,但有要事必須奉告。昨夜你曾向我打聽去青林壩的道路遠(yuǎn)近。我知當(dāng)?shù)赜幸划惾?,雖然殘廢多年,本領(lǐng)甚高,照你這快的馬,再遠(yuǎn)一點(diǎn)也能趕上,原不足奇。但是當(dāng)?shù)厥且恍÷?,雖與官道相通,要岔出十多里,才能到達(dá)一個不通往來要道的山村,并非投宿之所,你卻如此看重,非去不可,當(dāng)然是尋這位老前輩無疑。昨夜因見老弟機(jī)警謹(jǐn)慎,好些話均不便多問,也未想到別的,直到殺賊之后,回到前面,快要來時,因覺老弟小小年紀(jì),這高本領(lǐng),所用兵器正是昔年恩人所用三折鉤連槍。此槍共是四枝,分在男女四俠手內(nèi),按理令師應(yīng)是四俠之一,但聽你的口氣,雖然相識稱作長輩,并非本門師長,為此奇怪。
"實(shí)不相瞞,全店上下共有六七十人,倒有一多半是愚兄洗手多年的同道,有事都要商量,無意中談起老弟的本領(lǐng),內(nèi)有兩人新由天水回來,他和豹尾鞭花蟬、野馬張三二位老弟交好,此去便是訪他。得知華家?guī)X這場水災(zāi)以及殺賊開河,均是隱名大俠鐵笛子老前輩和諸位英俠所為,無形叟林氏父女和武當(dāng)、洞庭男女諸俠均在其內(nèi),以及鐵老前輩收徒經(jīng)過,才知這位新收的小俠就是老弟。他已回來了好幾天,因其家住本鎮(zhèn)五里之內(nèi),另外種有田地,也是昨日黃昏雪住之后方始趕來,所以這些事我還不曾聽說。跟著又聽有人來報(bào),東小院兩位女俠不知何故對于老弟不大投緣,以我走時所見,你們雙方一見如故,又有師門淵源,怎會如此?你走之后,那位南俠女并有負(fù)氣的話,令人不解。你們雙方雖非外人,但她師徒最是難惹,乃師性情剛愎,疾惡如仇,昔年我曾耳聞。
她和你萬英師叔兄妹都在俠尼花明門下,她還落發(fā),算起來乃是傳衣缽的弟子。為了疾惡太甚,殺戒開得太多,幾乎逐出師門。自從花大師坐化,這位老人家更比昔年還要手辣,江湖上的惡賊是有一點(diǎn)名望的沒一個不恨之入骨,便是今夜二賊曾與二位俠女途中相遇,又知本店人多,不似尋常,仍敢懷那惡念,下此毒手,分明也是認(rèn)出她們來歷,才有此事。你對她幫過忙,理應(yīng)越談越深,到底何事生分,可曾說過錯話沒有,務(wù)請明說出來,好打主意,還有青林壩的虛實(shí),也是新回來的二友途中聽說,這位老前輩和左近三個隱跡多年的惡人暗斗不是一天,最近忽然失蹤,不知下落,你如無什要事,最好不去,或是回轉(zhuǎn)華家?guī)X,尋到鐵老前輩,將我說的話向他稟告,再去與否自有道理,否則你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對方既是這位異人的仇敵,對你師徒自然也必懷恨,萬一吃他的虧,豈不冤枉!"
旺子先想不說,后見對方辭色誠懇,關(guān)切異常,不能不答,暗忖:師父想已他往,哪里尋去。他老人家命我前往,必有深意。異人失蹤,也無不知之理,再說所辦何事還不知道,要到青林壩看信之后方始得知。信雖在我身旁,第一次出門辦事便違師命,也大說不過去。只這二女氣人,昨夜多少總算幫過她的忙,不肯承情,還說閑話,想了想,便把奉命先往青林壩要將異人尋到,才知前途去處之言告知。并說:"二女性情反復(fù),自己素來未和女子交談。因她說起師門淵源,當(dāng)她師姊,十分恭敬,樣樣留心,隨問隨答,從未多言,自思并未說過一句錯話,不知何故忽然冷淡起來。"
梁五聞言,低頭尋思了一陣,笑道:"我明白了,但還拿它不定。我想令師就不知道青林壩那位老前輩失蹤,老弟是他惟一愛徒,小小年紀(jì)初次出門,我想多少總有一點(diǎn)安排。你說的話并非虛語,這且不提。至于東小院二位女俠既然未說錯話,定是老弟人大謹(jǐn)細(xì),稍微矜持,不肯明言來意。她不知你師命尊嚴(yán),因而不快,這樣還好。我們雖是初交,難得彼此投緣,既為朋友,我也不作客套,吃完只管起身。華家?guī)X那面沒有什么吃食好買,相交一場,你幫我這樣大忙,我送你一點(diǎn)干糧路菜,還有兩葫蘆好酒,以作途中擋寒之用,店錢由你來付,我也不再客氣,省得爭執(zhí),反而見外,算是各盡各心,總可以吧。"
旺子不知梁五用意,心想:此人熱腸,推辭不掉,只得罷了。因聽青林壩有事,趕路之心越急,匆匆吃完便即起身。聽了梁五的勸,還想去向二女辭別,剛進(jìn)東小院,便遇一店伙,說二女已走,此舉本來勉強(qiáng),也就拉倒。心想,天下竟有這樣不通情理的人。
自家馬快,前途雪深一二尺,此去難免追上,照她們這樣為人,本想不理,無奈梁五再三勸說,初涉江湖,何苦樹敵結(jié)怨,即或不然,萬一雙方師長真有交情,就此得罪,將來相見也不好意思。如與相遇,尚須忍氣敷衍,說點(diǎn)好話。對方偏是兩個小姑娘,輕也不好,重也不好,可見王老漢和各位師長所說做人不易之言非虛。尤其是江湖奔走,到處都要受人欺侮,連那有錢的人俱都不免,并且不遇上橫逆則已,一旦遇上,反更厲害,一個不巧便有性命之憂。小時孤苦掙扎不去說它,自遇恩師,遷往山口里面,每日讀書習(xí)武,衣食無憂,何等逍遙自在。后來正式拜了師父,與各位師長日常相聚,非但每日興高采烈,比前更好,還學(xué)了一身本領(lǐng)。初意從此一步登天,更不再有受欺受苦之日,誰知出門才一兩天,便遇這樣掃興之事,這還算是有點(diǎn)淵源的自己人,要是外人,更不知是何光景,心中好生不快。
因見梁五殷勤送出,再三婉言相勸,說:"在途中如與二女相遇,千萬不要慪氣,忍耐為高。好在雙方是一家人,又幫過她們的忙,不過南女俠少女嬌憨,年輕任性,因你不說實(shí)話,發(fā)生誤會,只要好好解釋,必能言歸于好。老弟本領(lǐng)我所眼見,昨夜那么厲害的飛賊尚非敵手,走到外面稍微留心決可無慮,只是話不投機(jī),并未結(jié)怨,自然不會有什亂子。她師徒三人一向恩怨分明,乃師人雖剛愎,大重感情,她那本領(lǐng)之高卻令人意想不到,如能就此結(jié)交,在師長未引進(jìn)以前先留好感,將來用處甚多。老弟初闖江湖,到處都應(yīng)留心,遇見這類異人奇士,萬不可以放過,何況師門本有淵源,比外人自深一層,如何為了雙方凡句不相干的閑話發(fā)生猜疑呢?"旺子表面點(diǎn)頭,心仍不快,覺著人貴自立,遇見異人奇士固然不應(yīng)放過,但要雙方志同道合,彼此互助,才能越交越長,事也越做越大,和各位師長一樣,使人見了由不得生出一種親切之感才是正理,如何上來先存依賴求人之念,似此二女,隨便說兩句話都不投機(jī),又有男女之嫌,如何結(jié)為朋友?此去再遇,敷衍則可,要我低聲下氣向她巴結(jié)決辦不到。主意打定,也未出口。
快出店門,忽見兩個形似差役的人匆匆走來,搶到梁五身前打了一千,低聲說了幾句,梁五面色微微一沉,笑說:"你們不必多管,自有道理。蒙你好意,到柜房去拿一兩銀子,自買酒肉暖暖寒吧。"二人再三謝諾,又打了一個千,轉(zhuǎn)身走去。旺子回顧身旁無人,只有幾個店伙,相隔尚遠(yuǎn),心疑賊尸被地方上官人看破,前來討好敲詐,正想探詢,梁五忽道:"老弟暫且停步,到我房中稍談幾句如何?"旺子不便推辭,二人一馬便往門旁甬道走去。:盡頭有一院落,房舍陳設(shè)均甚整齊,乃梁五住家之所。進(jìn)門落座,梁五笑道:"本鎮(zhèn)因是往來要道,有一巡檢衙門,雖是小官,人頗精明強(qiáng)干,頗有眼力,深知這里五方雜處,不大好治。剛一到任便看出我一點(diǎn)來歷,屢次設(shè)法與我親近。
我見他人尚明白,曾經(jīng)幫過他兩次忙,見面都在暗中。事前說好,他做他的官,我開我的店,我不犯法,無事求他;他如有事尋我,只要事關(guān)公眾安危,我必出力,但表面上最好不要來往。他也答應(yīng),相安已有三年。因其心思細(xì)密,鎮(zhèn)上好些人家都是他的耳目,歹人來此,多半一二日內(nèi)便被探明,或是當(dāng)時看出,自知官卑職小,人力太單,明知來的惡人匪徒只是路過,不在當(dāng)?shù)厣?,也就聽其自去,否則必來尋我和另外兩個隱名武師商計(jì),設(shè)法將其驚走,或是除去。為了城里官府無能,志在除暴安良,不是萬不得已,也從不輕舉妄動,每日都為商民操心勞思,官俸又薄,實(shí)在可憐。我因他比以前的官好得多,前年由幾個富商領(lǐng)頭,說官不要錢,差役總要養(yǎng)家活口,大家隨意捐輸,送了點(diǎn)錢與他手下差役,由此逢年過節(jié)成了常例。好在所用人數(shù)不多,那些耳目都是本鎮(zhèn)商民,因他官好,自愿效勞,捐款大家分?jǐn)?,錢數(shù)有限,聚在一起卻是不少。此人頗通人情,自己不收分文,對此卻不拒絕,只分出小半,暗中請了兩個好手,以備援急之用。我是暗中領(lǐng)頭提議的,所以這般差役都和我好,他們有什為難的事,我也出力相助,只不許和別處官差一樣敲詐商民。這班人均經(jīng)挑選,也無一個敢于作弊,他們有事必來報(bào)告。
"鎮(zhèn)西頭還有一家招商店,東家是個土豪,所用的人均非善類,以前在這鎮(zhèn)上橫行不法,所開店鋪又多,專一敲詐商客,欺壓善良。自從本店開張,屢次命人挑釁,都是丟人吃虧。新巡檢上任之后,又不受他勾結(jié),在官民合力之下大改常態(tài)。這樣雜亂一個大鎮(zhèn),目前雖不敢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話,比起以前貪官上豪勾結(jié)橫行,盜賊潛蹤,隨意偷劫,好了不知多少倍。本店生意自更興隆。這廝又是懷恨,又是眼紅,幾次陰謀暗算,又買出人來去往府縣控告,派人來查。見本鎮(zhèn)地方比前安定得多,不像別處,不是開有黑店,便是隱藏盜賊,仗著僻遠(yuǎn)之區(qū)無惡不作,所告各節(jié)均是假話,有時這里還未查完,告的人已先逃走,商民又多團(tuán)成一片,單他所開店鋪手下徒黨造些無稽之談并無用處。因他畏罪情虛,自不出面,來查的人都抱著息事寧人之心,就此敷衍了事,也未追究。這廝見官私兩面俱都不行,不知聽什小人慫恿,隨時物色江湖上人和我暗中作對。昨夜二賊多半也是這廝請來無疑。
"昨日午前有一中年漢子帶了兩個比老弟年紀(jì)還小的幼童,鄉(xiāng)土之氣并未脫掉,卻穿著一身華服,同坐雪橇馳來,直投這廝所開招商店中。這類滑雪的東西本地人從未見過。十九當(dāng)成奇事,爭往店中觀看,那兩差役也在其內(nèi)。本就覺那中年人像個老江湖,形跡可疑,那兩幼童和他父子相稱,偶然又喊一聲師父,口音與他不同,明是兩個心性靈巧的窮人之子,手甚粗糙,還有裂口,偏穿得那么華麗,好些不稱,越想越怪,便留了心。剛天明時,那中年人先來店門外面窺探,跟著順路往鎮(zhèn)外走去,沿途查看地上雪跡甚是仔細(xì)。昨夜風(fēng)大,上層浮雪業(yè)已凍結(jié),本鎮(zhèn)往來要道,雪中人馬腳跡雖多,但是隔了一夜新舊不同,明眼人仍能分辨。那廝走不幾步,始而獰笑點(diǎn)頭,快到鎮(zhèn)口,面色忽變,好似迷了方向,查看不出,在當(dāng)?shù)嘏腔擦税氡K茶時,又似有什警覺,如飛往招商店趕去。中途遇見那兩幼童追出,雙方相遇說了幾句,便同趕回,仿佛店中有事發(fā)生神氣。
"這時鎮(zhèn)上人家因天太冷,還未起身,只有兩家豆腐店剛開,地方恰與本店斜對,二人又恰住在這兩家的后院,裝吃豆?jié){,暗中偷覷,吃完又往招商店內(nèi)尋一伙計(jì)探詢了一陣,得知那人姓文,幼童是他新收徒弟,在他東家莊中已住了好幾個月,平日步門不出,十日前接到遠(yuǎn)方朋友來信,約在店中見面,乃是他東家的??偷日Z。這都不奇,最奇是這廝竟是為你而來,曾令店伙到本店探詢,昨夜騎馬投店的人是男是女,有無同伴先來后到,間得甚詳。那伙計(jì)一則怕冷偷懶,兩店東西相隔也有里許來路,雪風(fēng)又大,雙方又是對頭,以前東家吃過大虧,丟人太甚,實(shí)在不愿前來。聽人說你是個鄉(xiāng)下人打扮的矮子。頭臉均被風(fēng)帽遮住,便往附近人家呆了片刻,回去隨意編了幾句假話,不料這廝咬定你是女扮男裝,否則不止一人,怪那伙計(jì)不曾用心。兩差役在旁,無意之中提起,其實(shí)我早料到,一直有人在外隱伏窺探,這師徒三人也有專人對他留意,用不著他們這樣跟蹤,被人看破反有危險(xiǎn),業(yè)已打發(fā)走去。
"我料這中年人既然認(rèn)得此馬,并敢清早來此窺探,決非尋常人物。如非為我而來,由雙柳莊到此只得五里,用不著特制雪橇,這里留必不久,所去之處多半和你同路,你又騎馬,由招商店外經(jīng)過,天已大亮,人都起身,必被看出。休看馬快,這類特制雪橇滑行冰雪之上其急如飛,一個不巧便被迫上。那兩個小的就算不濟(jì),這中年人一定難敵。
你有要事在身,孤身一人,最好少生枝節(jié),平安到達(dá),把事辦完,回去覆命,方為上策。
此去途中,如其這廝乘橇追來,這類東西走到急時雖然比馬還快,急切間卻收不住,又非平地不可,到時可裝不知,仗著這匹千里馬身輕靈警,等他快要追上,看好地勢,冷不防往旁邊縱去,越是高高低低,或是上坡,越追不上。你能避開更好,不能,你再相機(jī)應(yīng)付。他欺你孤身一人,上來必先示威。只一開口喝罵便是仇敵。如非下手不可,越快越好,先用暗器打他,可占好些便宜,包你不會打錯好人,回去受師長怪罪;但是隨時均要留意,絲毫疏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