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器中有銘識作    
    者,宋人釋“子孫”,其妄不足辯。近時羅振玉釋“子黽”,郭沫若釋“天黿”,孫海波釋“大黽”。羅氏無說。郭說曰:天黿即軒轅也?!吨苷Z》“我姬姓出自天黿”,猶言出自黃帝。十二歲之單閼即十二次之天黿,近年據(jù)余考知實當于十二宮之獅子座軒轅。由姓氏演為星名者,與商星同。       
    孫說曰:上作    
    當是天或大字。下實黽形,且已有壺底飾文及《泉屋清賞》所載蛙形虺龍文盤之飾文二黽形,與此并合。果族徽也,當釋“大黽”,《地志》有大黽谷可證也。       
案《說文》“黿,大鱉也”,欲知郭說信否,當一詳審此文下半所象是否鱉形??家豌懼性紙D形文字與此近似者約有四類:
   
       圖(一)大都四足向前,有尾,確象龜形。圖(二)與圖(一)同,惟喙加長,殆即鱉也。圖(三)二足向前,二足向后,且無尾,疑是昆蟲而非水族,其名不可確指。圖(四)亦無尾,惟后二足特長,或反拱于后,或回抱于前,其為蛙黽之屬,一望而知。銘識之    
    ,就余所檢獲之四十九例觀之,其下半之蟲形,無一有尾者,而就中其后二足回抱于前者纔兩見,馀則悉反拱于后,此于蛙黽之形,尤為逼肖。然則此字郭氏所釋不如羅孫為長明矣。至    
    孫釋為大,得之。惟讀為“大黽”二字,則非,蓋字實從大從黽之    
    也。知之者,同例之字有從大從豕者,   
       即卜辭    
    字,當釋    
    。又有從大從羊者,   
       諦審其獸形,與《亞羊尊》之    
無異,故知確即《說文》羍字。
    從大黽,猶    
    從大豕,羍從大羊矣。   
    雖然,    
    字別無所見,何以知古必有此字乎?欲釋此疑,請先讀《秦公    
    》:……乍作    
    宗彝,    
    卲皇且,    
    嚴    
    各;    
    受屯魯多厘,    
    壽無疆;    
    疐才天,高弘又有    
,    
    囿有四方。案“以卲皇祖,    
    嚴    
    各”,與“以受屯魯多厘,    
    壽無疆”語勢平列,“卲”與“受”之主格皆秦公也。下文“    
    
    在天”之上不別出主格,明其主格仍是秦公。然秦公以作器之生人,而言在天,揆之恒情,必不可能。因悟古天大同字,而    
從大一,此天字實當讀為立,立古位字,“    
    
    在天”即“    
    
    在位”也。         《井人     
     鐘》“     
     處宗室”,     
     亦處也。        《師俞    
    》“天子其萬年眉壽黃耇,    
    在立”,《伯    
    虘    
    》“萬年眉壽,    
    在立”,與此語意不殊,而《秦公鐘》全篇與    
    文大同,彼正作“畯    
    在立”,尤其確證。   
    知“    
    
    在天”,在天即在位,且屬秦公言,則下文“高弘有慶,    
    囿四方”亦當屬秦公,蓋二句之上仍未別出主格也?!?   
    囿四方”之    
    ,自宋薛尚功釋奄,相沿無異說,近儒王國維始改讀為造,其言曰:“    
    囿四方”當是造有四方,余意《詩·皇矣》《無競》“奄有四方”之奄,殆此字之訛,蓋形相近也。   
    案王蓋因讀“    
    
    在天”之天如字,解為皇祖之靈在天,遂謂“    
    囿四方”亦指祖言,故釋為造有四方。不知四方非可造者,藉曰可能,亦惟天神能之,在天之皇祖必無造四方之理,且銘文此數(shù)句本皆屬秦公言,秦公尤不能造有四方也。余意“    
    囿四方”宋人讀為“奄有四方”,詞意順適,實不可易?!肚毓姟贰爱?   
    在位,高弘有慶,匍有四方”之語與    
    文全同,惟變    
    為匍,蓋因    
    讀為奄,匍讀為撫,奄撫一義,故字得互易耳。至《詩》之“維此王季,……奄有四方”,“自彼成康奄有四方”,“自生后稷,奄有下國,……奄有下土,纘禹之緒”,“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至于海邦,淮夷來同,莫不率從,魯侯之功”,“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并他書之“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王用奄有四鄰”,凡此讀奄如字,訓(xùn)為撫,亦莫不貫通,若改奄為    
    ,讀    
    為造,反滋滯礙矣。《秦公鐘》又云:不顯皇祖受天命,    
    有下國?!?   
    有下國”亦即《閟宮》篇之“奄有下國”也。   
    然則    
    曷為而得讀為奄?將謂《詩》《書》是而誤在金文耶?曰:金文與《詩》《書》皆是也?!墩f文·大部》“奄,覆也,大有余也,又欠也,從大從    
    ,    
    ,展也。”案申古電字,奄字從申,無由見義,許說殆不足據(jù)。余謂奄即金文    
    字,從    
    為黽之省變,其證有三。試觀下圖:   
       1. 秦千陽刻石    
    字所從 2. 《郘    
    鐘》鼉字所從   
    3. 《古文四聲韻》繩字所從 4. 臨虞高宮鐙二    
    字所從   
5. 小篆奄字所從 6. 汗簡黽字
    7. 《郘    
    鐘》    
    字所從 8. 《秦公    
    》    
    字所從   
    9. 陶文    
    字所從 10. 《秦三年戈》    
    字所從   
    黽得變?yōu)?   
    ,則    
    亦可變?yōu)檠?,此奄從黽省,驗諸字形而有據(jù)者一也。明母古與影母通,杳窈窅今音或讀作m-,冤當從免聲,
    于改切而    
    莫亥切,嬰于盈切而瀴莫迥切,殳莫勃切而    
    烏沒切,臱武延切而    
    于蹇切,冥忙經(jīng)切而冪娟營切,并其例證。觀諧黽聲之蠅音余陵切,    
    
    并音以證切,繩或借為揚,知黽古音亦讀影母。黽之聲母既為影,其韻母復(fù)由蒸轉(zhuǎn)侵,即與奄同。此奄從黽省,核諸字音而益信者二也?!独献印肥恼隆袄K繩不可名”,釋文引簡文注“繩繩,無涯際之貌”,《說文·大部》“奄,大有余也”?!稄V雅·釋器》“    
    ,黑也”,《說文·黑部》“黤,青黑也”?!墩f文·黽部》“鼆,冥也”,《廣雅·釋詁四》“晻,冥也”?!短贰渡颉贰昂?   
    惡粥”,注“    
    ,懷也”,《左傳·文十八年》“掩賊為藏”,注“掩,匿也”,懷匿義近。奄及從奄之字與從黽之字往往同訓(xùn),此奄從黽省,衡諸字義而仍合者三也。奄從黽省,既如上述,而    
    亦從黽,是奄    
    二字,例得通用,金文之“    
    有四方”,“    
    有下國”,經(jīng)典作“奄有四方”,“奄有下國”,其故在此。   
    雖然,謂    
    奄二字通用則可,謂    
    即奄字則不可。金文    
    字從穴,         古人穴居,故穴與宀同。《郘     
     鐘》《秦三年戈》及陶文     
     字并從宀不從穴,與《說文》同。     
     
     當為一字。        而義復(fù)為函蓋,以意逆之,當為庵之別構(gòu),經(jīng)典作奄,則庵之省?!墩f文》無庵字,許君蓋以奄為庵,故訓(xùn)覆,引申為大,為久。         《衡方碑》“庵離     
     疾”,庵離即奄留,此用本字僅見之例。        至奄字本作    
    ,從大從黽,大即人,乃國族名,省變?yōu)檠?,又加邑?   
    ,《說文·邑部》“    
    ,周公所誅    
    國,在魯”是矣。郭氏知    
    為氏族,此其特識突過前人,至讀為“天黿”二字,則尚無確證。孫氏讀為“大黽”,古國族未見有稱大黽者,引谷名為證,亦近牽合,故亦不敢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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