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社交界的一個平常之輩，雖然經(jīng)常領(lǐng)受頭領(lǐng)們的這種輕蔑態(tài)度，卻以平庸之見盲目地反唇相譏?！斑@女人要干什么？”他說，“被圖伊勒伊花園和馬博羅宮①搞昏頭了嗎？以為自己該當(dāng)女皇還是怎么的？為什么不去宣講女權(quán)運動，不去登臺演戲啊？如果她不能像別人一樣安守本分，何必僅僅因為自己不比我們高大就血口噴人呢？她想從尖酸刻薄的唇槍舌劍中得到什么??？說到底，她懂得什么！”

李太太的確懂得很少。她貪婪地、不加選擇地閱讀各種書籍，一個科目接著一個科目地生吞活剝，以至于拉斯金、泰恩與達爾文和斯圖爾特·米爾，格斯泰夫·德勞茲與阿爾杰農(nóng)·斯溫伯恩②聯(lián)袂攜手，從她的腦海中蹁躚而過。她甚至不怕困難，在本國文學(xué)上花過工夫，也許還是全紐約唯一了解一點兒本國歷史的女性。當(dāng)然，她未必能夠按先后順序背出歷屆總統(tǒng)的姓名，但畢竟知道美國憲法把政權(quán)分為行政、立法和司法三大機構(gòu)，知道總統(tǒng)、議長和大法官都是重要人物，因而下意識地感到納悶：他們能不能解決她的問題？他們是不是她想象中見到的濃蔭大樹？

既然如此，煩躁不安也罷，不守本分也罷，雄心勃勃也罷--隨便你怎么叫吧--就可以解釋了。這就是遠洋輪船上，那種必須先到機艙去同技師談?wù)?，而后才能放心的乘客的心情。她想親眼看看那些原始動力的作用，親手摸摸那架巨大的社會機器，親自衡量一番那動力的能量；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深入龐大的美國民主和政權(quán)系統(tǒng)的心臟，去探究它們的奧秘。她并不在乎這種刻意追求會把自己引向何方，因為，以她自己的話說，她至少已經(jīng)耗盡了兩條生命，在此過程中，簡直已經(jīng)堅強得麻木不仁了，因而絕不過高地估計自己的生命?！耙粋€女人，”她說，“在失去了丈夫和一個嬰兒后還能保持自己的勇氣和理智，那就必然變得非常堅強或者非常軟弱?，F(xiàn)在，我是純鋼一塊，你可以用杵錘沖擊我的心臟，它一定會把杵錘彈回去?！?/p>

也許，在探盡政治界的奧秘之后，她還會去闖闖別的領(lǐng)域，但她沒有妄稱此后要到哪里去，或者要干什么，只表示現(xiàn)在想領(lǐng)教一番政治中可能存在的樂趣。她的朋友們說，華盛頓那群代表各地選民的平庸無知的男人無聊之極，相比之下紐約簡直是新的耶路撒冷，百老匯大街簡直是一所高等學(xué)府。他們問她指望從那群人中能找到哪種樂趣。她回答說，如果華盛頓社交界枯燥到如此地步，那她就如愿以償，就可以高高興興地回來了--高高興興，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心情啊。但是她內(nèi)心深處憎厭這種尋找男人的提法。她認為自己希望見識的，乃是集中在華盛頓周圍的四千萬人民和整個大陸的利益沖突；乃是這種被血肉之軀的男人們引導(dǎo)著、約束著、控制著，或者失去約束、不可控制的利益沖突；乃是政權(quán)的巨大力量和運轉(zhuǎn)中的社會機器。她探求的乃是權(quán)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