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依相生 第七章(5)

相依相生 作者:潘琭璐


她舍不得合上酒店的窗簾,就任由它開敞出這座城市洋洋灑灑的畫卷。她看得到水光,舍不下那只不存在的章魚。

陳晚開了水,等水溫變熱,塞住浴缸。水聲的音調(diào)隨著水漲,逐漸變化。陳晚照著資料上所說的時間,覺得一旦昏迷過去,還需要兩三個小時,不能調(diào)節(jié)水溫,怕水變涼得快,就把水開得很燙。

她一邊等著水滿,一邊閉上眼睛,重新在空氣中拉琴。

這一次她連自己也聽不見。她覺得二十年的光陰驟然間過去,拉了十多年的琴,到底不知道拉琴的人是誰。

水滿的時候,她拉起自己的衣角。手腕上的血管清晰可辨。她沒有學過解剖,不知道這些管子從哪里開始,伸向何處,流往何方。她想起村莊遠處的山水,想起駱威對她說,這世界上,沒有誰,非要與誰相依相生。

陳晚瞧著鏡中的自己,特意化了妝,處處細膩,眼睛里越是沒有內(nèi)容,越是要用了功力來化眼妝,眼線和睫毛把原來的陽光都偽裝在底下,統(tǒng)共專心化了一個多小時。她盯著自己的嘴唇看,不知道沒有了血液的軀殼,會把這張嘴涂抹成什么顏色。她專門買了一塊生牛肉、兩把刀來練習。紅白間隔的肉與脂膏,人的血肉也不過如此,既然都是肉,她琢磨著與切牛肉做飯的力度沒有差別。但畢竟一片在砧板,一片在人身上。如今她要盤算著死亡,連一點疼痛就讓她止步不前,不向往生命,卻要被生命的疼痛所牽絆,可姑奶為了另一個人的生存,忍了生生割下腿肉的疼痛,一座房子,老爺子也無以為報。這下她忽然知道姑奶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的,她覺得這就該把大宅子給了姑奶,再沒想過要打官司。

水放滿了,陳晚去關水。

她坐下在浴缸旁邊。

睡在地上一個晚上,她退了房出來。駱威傳來簡訊,說這兩天太忙,晚上來給她裝衣櫥。說了十點,快十二點了人才到門口。

旁邊的陳晚默不作聲。他給她把衣櫥的格子全部裝好,說剩下的今天沒有辦法裝了。把她抱起來,去看最上面的一格有沒有裝平。把她放回地上,伸出手去撫摸陳晚的脖頸,他想要再吻她,陳晚卻推開去。

他問陳晚怎么行李都沒拆,打包得好好的放在房間里。陳晚抬頭看見他的一雙眼睛,他的眼角,睫毛,眼珠,眼下一圈鐵甲般的皮膚。她忍住眼淚,又作罷,干脆哭起來。他將陳晚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這本來是一場游獵,陳晚的感情叫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說即使什么話都可以說,陳晚也知道自己不愛她。

陳晚點點頭。

駱威說:“就當我們談了十天的戀愛,你把我甩掉了,好不好?!?/p>

這世上最壞是愛情。

駱威說我不愛你,又問:“我問你,你愛我嗎?”

陳晚低頭不說話。她想起有人告訴她,橫著切下去,死亡的幾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十,要順著手腕的血管,豎著切,切下去四厘米。她止住了哭。她問:“你們又在一起了,對嗎?”那天她坐在學校一家咖啡店,遠遠地看到一個女孩向駱威走去,林小云如不曉得陳晚與駱威的事,說起那天沈安琪下課了不與小云一道走,是在等男朋友的車子來接。陳晚問安琪的男友是誰,小云說是駱威,住在一起很久了。陳晚想問他們是不是分手了,又收住口。

駱威說你沒有不好。

“有時候我也想過,要放棄我現(xiàn)在的一切,從大房子里搬出來,換一輛不招眼的車來開,過最正常的日子??墒俏艺娴臎]有準備好放下這一切?!彼f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醉生夢死過的是什么日子,每日顧著不停地消費。說人活著不是一張軀體的事,每天停個車吃個飯,再吃張罰單,交際也總需要錢。前段時間和兄弟去瑞士滑雪,晚上在山上喝了酒生了事,又花去一筆錢來擺平。他說晚兒,你沒有不好,你不要難過。他說他很愧疚,譴責起自己。陳晚把他的頭捂在胸口,嘆氣說不責怪他。她知道不能使他在這般年紀就玩夠,能玩的,沒有人不玩,又說他的話總是對,沒有什么好人,壞人,只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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