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wèi)國讓戰(zhàn)士燒水，然后他把自己的被褥取來，鋪在了牛翻身的床上。水燒開后，他讓戰(zhàn)士打下手，一起給牛翻身擦身子洗頭洗臉。等脫下牛翻身的膠鞋時，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老人的腳黑黑的，像塊枯木，腳趾縫間的污垢連到了一塊，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清洗了。他用手捧起盆中的溫水，輕輕淋在他的腳面上，一捧，兩捧……

腳洗好了，他讓戰(zhàn)士找來一條干凈的軍用白毛巾，自己小心地擦拭著，就像擦拭著一只易碎的玻璃瓶。他還給牛翻身剪了指甲，最后把他抱到床上，被子蓋好。

小戰(zhàn)士不禁為旅長的孝道所動容。

李衛(wèi)國擔心牛翻身半夜起來找水喝時容易摔著，所以搬把椅子坐在床邊，不走了。

小戰(zhàn)士也要留下來，李衛(wèi)國說你先回去睡吧，吃過早飯來換我。

第二天，小戰(zhàn)士過來時，牛翻身還在沉睡著。李衛(wèi)國又回宿舍找了幾件干凈的衣服，囑咐了小戰(zhàn)士幾句，這才離去。

日上三竿，牛翻身醒了，睜開眼睛發(fā)現里外三新，就問戰(zhàn)士怎么回事。

小戰(zhàn)士老實答道：“昨晚您喝多了，吐了政委家一桌子，衣服也臟了。是旅長把您背回來的，他給您洗的澡，剪的指甲，還把自己的被褥給您蓋，干凈衣服給您穿。昨晚他一夜沒睡，就坐在椅子上守著您?！?/p>

牛翻身感動得半天無語，早已干癟的淚腺竟溢出幾滴老淚，他用干柴般的手背抹了幾下，讓戰(zhàn)士幫他找鞋穿衣服，他要起床出去。

小戰(zhàn)士問：“您老要上哪去？”

牛翻身說：“我找你們旅長去?！?/p>

李衛(wèi)國在辦公室正和王平安說事，牛翻身連門都沒敲就進來了，王平安條件反射般起身要逃，卻被李衛(wèi)國扯住。

牛翻身開門見山地說：“你這個旅長和別人不一樣，比前幾個強，對我老漢有份孝心。這個旅的干部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以后誰敢不服你，你跟我說，看我不打斷他的腿?！?/p>

他又偏過身對王平安說：“看在李衛(wèi)國的面子上，便宜你這個縮頭烏龜了。”

說完，老頭揚長而去。

王平安先是一臉驚愕，繼而說：“我說旅長，你真有兩下子，‘鬼見愁’都讓你降住了。佩服！佩服！”

幾天后，李衛(wèi)國集合全旅官兵訓話。

官兵們久無約束，散漫慣了，鬧哄哄地涌進禮堂，一進去就覺得氣氛不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份特制的、比電影屏幕還要大的名單，白底黑字赫然醒目，上書“步兵旅陣亡烈士名單”，旁邊站著黑著臉的上校旅長李衛(wèi)國，幾千號官兵頓時鴉雀無聲，肅然起敬。

李衛(wèi)國慷慨激昂地說道：“同志們，我們是軍人，軍人是一種高風險的職業(yè)，走進軍營就意味著奉獻乃至犧牲。在這支英雄部隊的歷次戰(zhàn)斗中，陣亡的將士成千上萬，他們中有的名垂青史，有的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來。今天我把有名字的請到這里，讓先輩們看看他們的后來人，看看這些后來人是怎樣繼承他們遺志的？對我們這些當兵的人來說，部隊是什么？部隊就是我們的家，部隊就是我們的生命！但不幸的是，步兵旅已經進入倒計時，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同志們都很留戀這支部隊這個家，我們的心情都一樣，不愿意看到步兵旅從我們的手上消失。”

李衛(wèi)國的話引發(fā)了官兵強烈的共鳴，有人當眾哭開了，兵齡長的甚至抱頭痛哭。

“同志們，我和大家一樣，也面臨進退去留的問題，也有很多煩心的事，事到臨頭我也有很多想法。每當這時，我就想起兩句老話，一個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另一個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輪到我們走了，就愉愉快快地走，不要有什么怨言。走也好，撤編也罷，說到底都是為國家做貢獻。

因為要撤編的原因，有些同志失去了進步的機會，我聽說有人摔盤砸碗地說當兵虧了。我說這樣的同志呀，別把當兵看成是來吃苦的，也別把參軍當成是找出路。當兵是個歷練的過程，是個蛻變的過程。部隊教你懂得了什么是勇敢、什么是自信、什么是責任、什么是榮譽、什么是人生應該為之奮斗而不能退縮的使命。你拍拍良心說部隊給你的還少嗎？面對這些陣亡的烈士們，同志們都好好想想，人家命都獻出去了，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衛(wèi)國說的都是大白話，既中肯又實在，字字句句刻在官兵們的心里，大家聽得心悅誠服。

李衛(wèi)國振臂一呼：“同志們，撤編在即，我?guī)ь^表個態(tài)，并保證做到。撤并降改聽軍委的，進退走留聽組織的，工作姿態(tài)看自己的。我這個旅長保證能做到，你們能不能做到？”

臺下雷聲驟響：“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