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山根聽后仰天狂笑不止，肩膀亂顫著，一口黃牙盡顯無遺，好一陣，北風(fēng)才把他的笑聲攏去。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你也！不過，聽到你當(dāng)末代旅長的消息，我還真為你捏著一把汗。這支部隊近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先是從甲種師變成乙種師，又從乙種師變成步兵旅，眼下又要從步兵旅變成民兵，幾年的工夫不到，上萬人的滿編師稀里糊涂地變沒了。說句公道話，我很同情步兵旅的官兵，換了我也要鬧情緒，那里已經(jīng)天下大亂了，你要面對的絕不是單槍匹馬就可以挑落的風(fēng)車。你這個旅長說白了是給別人擦屁股的官，干好了也是白干，干不好還有人要找你的麻煩，此去兇多吉少?。　?/p>

曹山根這幾句話有分量，說得李衛(wèi)國沉默不語，只是悶頭吸煙，動作看上去很機械。

曹山根摸了一會兒腦門，說：“老李，甭管怎么說，咱們是老同學(xué)，我不能看你的笑話?，F(xiàn)在我給你出個好主意，就看你愿不愿干了?！?/p>

“你有什么金點子，說出來讓李某聽聽?！?/p>

“你現(xiàn)在不能去報到，一報到就沒有退路。你聽我的，立馬回去，然后弄一個不大不小的病出來，一頭扎進醫(yī)院里，住上個一年半載，等步兵旅徹底解散了，你再出來，什么都不耽誤，怎么樣，這主意不錯吧？”

李衛(wèi)國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像個游客般欣賞起云夢山的景色來，邊瞧邊指給曹山根說：“老曹，你看這兵書一樣的山，詩經(jīng)一樣的河，多美啊！難怪云夢山自古就是藏龍臥虎、出將生相的地方。將軍，我李衛(wèi)國恐怕是當(dāng)不上了，但做人要有骨頭，站著是座山，倒下是條川。軍人，可以清貧，可以寂寞，但不可以茍活。茍活是軍人之大恥。你可倒好，想讓我當(dāng)縮頭烏龜泡病號，還鼓吹這是什么好主意，虧你想得出來?！?/p>

曹山根齜著牙嘿嘿地笑，搓著毛茸茸的大手說：“算了，就當(dāng)我沒說。只要你想去，誰也攔不住你，你的家可怎么辦哪？也要搬過去嗎？”

李衛(wèi)國用手一指車子，“家，全在車?yán)锬?！?/p>

曹山根瞪得眼珠子都圓了，他打開車門看了半天，感慨萬千地說：“一個堂堂的上校軍官，‘王牌師’的參謀長，全部家當(dāng)就這三個破木箱子。佩服，佩服?。　?/p>

李衛(wèi)國微微一笑，輕拍曹山根的肩膀說：“老曹，時候不早了，我還得趕路。雖說是老同學(xué)，但常言說落草的鳳凰不如雞，你能大老遠的跑來送我一程，李某深表感謝，就此告辭，后會有期！”

李衛(wèi)國說完轉(zhuǎn)身想走，卻被曹山根扯住袖子。

曹山根給坐在車?yán)锏墓忸^司機打了個手勢，光頭司機左手掂著一個綠漆快要掉光的軍用水壺，右手捏著兩只碗小跑過來。

李衛(wèi)國不看便知里面是白酒。

曹山根咕咚咚把酒倒在碗里，捧起酒碗說：“老李，你此去步兵旅赴任，路途雖不遙遠，卻不知何年何日再相見。大路朝天，咱們各走一邊。一碗酒略表心意，你多保重吧?！?/p>

李衛(wèi)國道了聲謝，接過酒一飲而盡，然后把碗摔得粉碎。

曹山根也如法炮制。

李衛(wèi)國頭也沒回上了車，就在他要關(guān)門的瞬間，曹山根喊了一嗓子：“老李，步兵旅政委王平安可是陳林的紅人，你要小心?。　?/p>

車門開著沒動，停了兩秒，又重重地關(guān)上，“切諾基”緊裹著一溜沖天的黃塵而去。

曹山根躲閃不及，弄了個灰頭土臉，他拍了拍衣服，使勁唾了兩口，自言自語道：“娘的，走了也不留個好印象。都大難臨頭了，還這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