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數年細致發(fā)掘與研究,山西省考古研究院近日正式公布了一座金代壁畫墓發(fā)掘資料,該墓具有典型宋遼金文化特征,尤其是墓室四壁展開的壁畫,堪稱金代世俗生活的生動畫卷,其內容之豐富、組合之獨特,為近年考古所罕見。
這座未被盜擾、保存近乎完好的墓葬最初發(fā)現于2020年5月,地處山西省晉中市昔陽縣胡窩路南側山前坡地的一建筑工地內??脊挪块T對該墓葬進行搶救性發(fā)掘后,一段深藏地下八百余年的歷史被悄然喚醒,一座結構精美、壁畫絢爛的金代磚室壁畫墓重見天日。
山西昔陽地區(qū)先后被北宋、金統(tǒng)治的歷史背景,考古人員判斷該墓約在金代中期或更早。
西北壁發(fā)現的夫婦對坐宴飲圖
墓門正面 本文圖片山西省考古研究院
八面玲瓏的地下宅院
這座金墓坐北朝南,采用北方宋元時期典型的八邊形仿木構磚雕結構,雖墓頂局部遭破壞,但整體格局清晰可辨。墓室內部以磚雕與彩繪結合,逼真模仿了當時地上木構建筑的華麗細節(jié)。
磚雕斗栱及壁畫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介紹,進一步看建筑構件及裝飾元素,五鋪作雙杪偷心造斗栱多見于唐宋時期建筑之上,墓葬中可與山西長治故縣村宋代壁畫墓參較,腰華板、壸門、栱眼圖案可參考昔陽松溪路金元墓東壁,以及汾陽東龍觀宋金墓M6東壁、M3東北壁、M2南壁,立柱柱身所繪筍紋也見于新絳南范莊金墓、繁峙南關村金墓中柱身彩畫。
壁畫中的白虎
墓室上方的壁畫更顯宏闊宇宙觀。四神殘見的白虎、朱雀、玄武圖像威嚴守護四方,其上繪制的二十八星宿圖,共同構成一幅完整的墓頂天象圖。此類星象圖是當地及周邊地區(qū)宋遼金墓葬的常見元素,是當時“事死如事生”、追求天人合一喪葬理念的直觀體現,將墓室構建為連接人間與宇宙的微觀世界。
宋金生活的生動切片
墓室四壁展開的壁畫堪稱金代世俗生活的生動畫卷。其內容之豐富、組合之獨特,為近年考古所罕見:
夫婦對坐宴飲圖 東北壁
夫婦對坐宴飲圖:西北壁與東北壁各繪一幅夫婦對坐宴飲圖,二人斜向對坐于高背椅上,中間置放食物茶盞的長桌。西北壁夫婦顯蒼老,女著紅褙子白裙,男戴黑巾帽穿灰袍,均踩矮凳、雙手攏袖置于腹前。二人外側后方分立手捧溫碗注子的女侍和捧器男侍,身后設墨繪竹枝屏風。東北壁與之構圖相似,但夫婦面容較年輕,且女主人改著淺色交領短襖與白色百褶裙。
在同一墓葬中同時繪有多組夫婦對坐圖的還見于山西聞喜下陽村金墓、山西長子小關村金墓等??脊艑<彝茢?,這些外貌年齡存在差異的夫婦像,應該代表同墓埋葬的為家族內多代夫婦,生動揭示了金代晉中地區(qū)家族合葬的獨特習俗。
鞍馬備行圖 西南壁
鞍馬備行圖:西南壁的鞍馬備行圖描繪了駿馬整裝待發(fā)的場景,鞍轡齊備,侍從肅立,無聲訴說著墓主人生前出行或準備遠行的威儀與日常。
肩輿出行圖 東南壁
肩輿出行圖:東南壁所繪的肩輿出行圖,畫面中部并排放置兩頂未使用的豪華肩輿,輿廂方形帶盔頂,紅蓋金飾。肩輿內側分兩排肅立十一名男性侍從,均戴黑交腳幞頭、著圓領窄袖袍束腰長褲,雙手交握胸前。肩輿外側繪兩名交談婦人與一黑犬:左婦淺襖前傾展手,右婦紅襖捧物前傾,黑犬在左似奔跑玩耍。此圖不僅直觀展現了當時的交通工具與出行排場,更暗示了墓主人具有相當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實力。
葬俗與生活的雙重見證
墓葬不僅以壁畫言說,其出土的實物同樣傳遞著重要信息:
出土木器
棺床前赫然放置著木質的一桌二椅明器。這一實物陳設與壁畫中的夫婦宴飲場景形成了空間布局上的完美對應,直觀體現了“視死如視生”的喪葬理念,是祭祀功能在墓葬空間中的實體化表達。此類葬俗多見于北方遼金墓葬,如大同金代閻德源墓、北京大興康莊遼墓等。
出土器物
墓中出土的瓷器原應置于供桌之上,是當時常見的祭奠方式。出土器物以黑釉瓷碗、醬釉瓷罐為主,均為金元時期的常見器形。醬釉瓷罐與大同金代徐龜墓、汾陽東龍觀M37所出相似;黑釉瓷碗則類同于汾陽東龍觀M13、M14的發(fā)現??谡垩P,其造型與石家莊建華北大街宋墓M2、河北唐縣金墓出土的折腰盤相似。這些瓷器采用當時北方窯口成熟的澀圈疊燒工藝燒造,白瓷不多且無印花裝飾,制作風格樸素,應為附近民窯產品。
據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公布資料介紹,盡管該墓未發(fā)現明確紀年資料,但墓室結構基本完整、壁畫內容豐富、隨葬器物種類較多,可據此分析嘗試進行斷代。該墓集宋遼金文化元素于一體,尤以遼宋風格為突出底色。結合昔陽地區(qū)在12世紀先后歸屬北宋與金朝統(tǒng)治的歷史背景,參考周邊一系列紀年明確的金代中期墓葬,考古學家最終將胡窩路墓的年代鎖定在金代中期(約12世紀中葉至下半葉早段)。
壁畫
從墓葬宏大的規(guī)模、繁復精美的磚雕彩繪,以及壁畫中描繪的鞍馬出行、肩輿代步等場景推斷,墓主絕非普通平民,應是當地擁有相當田產、經濟實力雄厚的地主階層。墓室建筑、壁畫主題以及隨葬品組合,清晰展現了在晉中這片土地上,北宋文化、契丹遼文化以及女真金文化在墓葬這一特殊空間內實現了深度交融與和諧共存。
這座沉埋于昔陽地下的金代宅院,如同精心封存的時光膠囊,其八面磚壁上凝固的宴飲之歡、鞍馬之勤、肩輿之貴,連同那些質樸的瓷碗陶罐與木質桌椅,共同拼貼出一幅遠比文字記載更為鮮活的金代晉中社會圖景。
(本文據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公布資料及相關文獻綜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