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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帆的生活賬本與學術年輪

從維護學者形象的純粹度而言,程千帆《閑堂日記》的出版似顯得不合時宜。日記大量記載稿費收支、禮物往來、請托推薦等,不免有損于大學者的偉岸形象。

從維護學者形象的純粹度而言,程千帆《閑堂日記》的出版似顯得不合時宜。日記大量記載稿費收支、禮物往來、請托推薦等,不免有損于大學者的偉岸形象。如是錢鐘書這樣的學者,難免要將此類日記銷毀,或再三叮囑妻子及其他遺囑執(zhí)行人,嚴格保密。而程千帆生前對這份日記,似乎并未考慮這一層。也許他早已預料到日記終于要在后世公開,不免下筆矜慎,雖偶有人物臧否,卻極為克制??墒牵x者早就從徐有富所編《程千帆沈祖棻年譜長編》(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中管窺《閑堂日記》,嘗鼎一臠,免不得盼望悉數(shù)公開?,F(xiàn)在,完整整理本全數(shù)問世,讀者終于可以全方位感知程千帆的多面人生了。

《閑堂日記》共計13冊,始于1979年3月15日,程千帆已離開武漢,前往南京大學工作。絕筆于2000年5月16日。前12冊存于南京大學圖書館,后一冊(2000年1月1日至2000年5月16日)由其女程麗則所藏,題為《程千帆陶蕓日記》。日記多為程千帆所書,亦有晚年伴侶陶蕓代筆者。至其內容,“主要記錄生活、教學、寫作、交游等事,其中尤以交游最多,收發(fā)信件是日記的重頭戲”(整理者言)。這里所說的收發(fā)信件,往往與信件內容無涉,而僅記載給誰寫信,收到誰的信件。這樣的私人信件簿對程千帆信札編年意義重大,但對日記讀者而言,怕是難以忍受的流水賬了。與《閑堂書簡》相比,《閑堂日記》更像是一個生活賬本。

從日?;晃粚W者而言,《閑堂日記》或許是一份絕好材料。然而如果慮及學者治生的不易,慮及日常生活之于個體(無論其是學者或是政客,是商人或是農民)的重要意義,則這樣的生活賬本并非見不得光的稀罕文獻。恰恰相反,從中可見一個老派學者對生活的苦心經(jīng)營。日記所構筑的生活賬本,是一連串人際關系的事件簿,是一個長壽老者的智慧結晶,更是一位有心人對改革開放以后那段20世紀歷史的人生總結。何況,生活賬本之外,這部日記畢竟也內含了二十世紀末梢上中國學術的多維年輪。

《閑堂日記》13冊日記本,圖自“程門問學”


一、那些走馬燈式的人啊,是20世紀中國學術的余暉

一部日記如果寫成生活賬本,那么作者生活得如何,日記大概也將不可遏止地朝著那個方向狂奔,盡管作者未必意識到。程千帆日記開篇于1979年3月15日,正如這個節(jié)點的時代大背景一樣,中國逐步重回正軌,有識之士抓緊一切機會,要在二十世紀最后的四分之一世紀,奪回逝去的光陰。而這一天,程千帆也踏上前往上海的列車,預備途經(jīng)上海直抵昆明,出席中國古代文學理論學會成立大會。這一天,他的日記寫道:“上午郭維森、陳白塵來。十一時許,單送上車。下午5時12分正點到,荑孫來迎,飯于其家。十時許睡?!北M管住在金陵大學老同學章荑孫(1913-1980)家,但來不及過多調整,程千帆就踏上重訪故人的旅途。第二天,程千帆走訪郭紹虞、施蟄存。此后五天,他在上海陸續(xù)拜訪了富壽蓀(1923-1996)、徐中玉(1915-2019)、曹融南(1915-2017)、朱東潤(1896-1988)、濮之珍(1922-2023)、王運熙(1926-2014)等人 ,而來訪者則有蔣哲倫(1936- )、章子仲(1923-2023)等。有的見著面,有的失之交臂。知識分子們你來訪我,我去見你,一次大會,往往“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多年不見,見面時的急切心情勝過千言萬語。論學取友,一方面高興,一方面也想著切磋,種種興奮,種種莫名。1979年3月24日這一天的閑堂日記便是這一時期學人友誼的縮影。這天早上,程千帆寫了七絕四首,感嘆十一年的“妖亂”,憶往追昔,最后一首說,“賦陸評鐘聚一堂,新知舊學共論量。鯫生亦有揮鞭意,未覺蕭蕭白發(fā)長?!崩象K伏櫪,壯心不已。程千帆要發(fā)言,一吐胸中積壓的觀點和意氣。要編《中國大百科全書》,為新時期的知識累積奠定堅實基礎。要刊布詩歌,歌頌新時代。他的老朋友霍松林、周振甫、錢仲聯(lián)們也紛紛亮出新觀點。楊明照則要學術合作與競賽,希望幫忙查資料,以便重新在學術賽道里狂奔。程千帆的這天日記如是寫道:“上午大會發(fā)言,余及松林、敏澤。下午振甫、仲聯(lián)。晚大百科會。樊康同志主持?!对颇先請蟆酚浾邅?,索詩去。明照托抄南圖《文心》板本(民國以前,黃叔琳本以外)。為茂元、舒蕪、松林寫卷子?!边@個深夜里,程千帆與馬茂元、舒蕪、霍松林這些新老朋友們在詩歌卷子的風雅傳統(tǒng)里重溫友誼。

《閑堂日記》開篇


可真是夠忙的了,誰也沒有停下思考的腳步,誰也不甘心落后,這批二十世紀中國學術承前啟后的跋涉者,開出了元氣淋漓的新時代草創(chuàng)時期的學術會議。3月23日大會開幕上,他們就定下基調,“要解放思想,打破禁區(qū),肅清流毒。要研究、提出新問題,并設法解決,或初步交換意見?!痹诶ッ鲗⒔雮€月時間內,程千帆日記的篇幅大為增加,時不時記載那些精彩的言論。偶或閑閑一筆,甚至為一則著名歷史民謠的提供了時間界碑。

回程時短暫停留上海,程千帆的一天仍是極其繁忙。如1979年4月7日這天,他上午被葛杰接至上海古籍出版社講座,中午在章荑孫家吃飯,晚上在馬茂元家吃飯,席上有章荑孫、舒蕪、顧學頡夫婦。

人們止不住想要修復失落的友誼,也愿意將友誼的鏈條延伸得更遠。于是,僅僅透過程千帆1979年四五月間的日記,就足以管窺那時候積極奔走的知識分子的側影。一方面,程千帆精心為學生上課,另一方面,他不住地訪友,暢談新的工作計劃。4月24日日記記載,“下午為本系學生作報告。旋赴孫家,晚飯后同赴南師訪孝萱。夜新雷來,與談宋元文學史事?!边@一天的后半段,程千帆不僅為學生作了報告,還去孫望家,并一起拜訪了卞孝萱。晚上,他又和吳新雷談其《宋元文學史》編纂事宜。第二天,程千帆參加了陳恭祿的追悼會,和韓儒林談了周振甫的問題。而晚上,卞孝萱又來請刻石。夜間,他還為舒蕪寫了一幅手卷。第三天,程千帆又在四川飯店設午宴請卞孝萱,同坐有孫望、趙國璋、郁賢皓、李靈年等。第四天,程千帆又寫信給楊明照,并介紹吳翠芬與楊明照認識。通過如此高頻度的社交活動,程千帆以南京、上海、北京、成都、武漢、長沙等為中心的學人交游圈輪廓初現(xiàn)。

程千帆授課圖


不止于程千帆,海內外學人此期都積極走動。指不定哪天在路上,人們就能在街角碰到遠隔千里的朋友。1979年年4月30日傍晚,程千帆在南大鼓樓散步,偶遇武大教授吳于廑,于是邀其夜飯。而海外學人葉嘉瑩也在這年5月訪問南大,5月25日至28日,接連四天,程千帆與葉嘉瑩天天相會。6月7日,於梨華來談臺灣文學。就連普通的《南開學報》,由王達津寄來,程千帆也把這件事工整地寫進日記。人們是如此地渴望了解彼此,尋找機會。有時候,即便是了不記憶的陌生人,也能攀談一陣。正如1979年6月4日,蒙文通女婿李有明來訪,帶來四川人民出版社張紀生信件,程千帆在日記中說,“二人均金大學生,已不復記憶”。倘若不能面談,人們就瘋狂地收發(fā)信件。有時候人數(shù)太多,簡直不能一一列舉,程千帆只好在日記中說“寄發(fā)大批郵件”(1979年9月6日日記)。

日記為這一時期學者狂熱的工作提供了注腳。在不少學人尚未意識時代巨輪已暗中偷換了訊號,依舊沉浸在“大鍋飯時代”的雞零狗碎中時,程千帆已率先重拾“白專道路”了。在1986年乘船由南京前往武漢的旅途上,程千帆“工作也一直未停,從船上到今日已看好屈和宏生文”(1986年12月5日日記),上岸后就把屈興國和張宏生的論文寄還。而另一些地方的人卻還處在一種蒙昧狀態(tài)。1982年9月2日,程千帆在致弟子周勃信中說,“武大問題,主要是大家不種,而只想摘。吳志達前過寧,適我去北京數(shù)日,未見。聞其能評上,因他有一小冊子,而別人則連這個也沒有。此亦廖化之命運而已。”由政治掛帥轉向尊重知識,許多人還沒有適應過來,依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而程千帆這一封信,幾乎把所有提及的人和機構都貶斥了一通,卻也戳破了時代的肥皂泡。正如杭州大學郭在貽1977年11月致信其兄郭連貽時云,“中文系乃是非之地,有些人從來不寫文章,也寫不出文章,卻害怕人家寫文章,此輩又有手段,不好對罪(得罪)的。”(轉引自黃仕忠《人生真味幾清歡:憶蔡義江老師》)只是,信件中這類直言無隱的話,日記中反不多見??吹贸?,程千帆并沒有把日記作為私人情緒的發(fā)泄桶。有所譏刺,他倒寧愿在私人通信偶露崢嶸。

記憶會缺失,歷史會消散,但寫到日記,就有了固定的痕跡,構成不可磨滅的年輪。在那些百廢待興的日子里,程千帆的日記記載了許多來來往往的走親訪友,唯獨沒給自己留多少空間。日記中關于自家寫作教學的記載委實寥寥??墒聦嵣?,這位老先生此時基本上是“日寫三千”。早在1978年寫給學生楊翊強信中,他不無自得地說,自己“工作很忙,簡直多年沒有這樣過。又恢復到57年以前,每天沒有三千字不下書桌了”。他太忙了,以致于日記太簡。也許他并不是因為顧忌什么而寫得很少,純粹的因為勻不出更多時間去經(jīng)營日記。

時間對這些老人來說,太寶貴了。此時程千帆已經(jīng)六十六歲了,他當然不能預料此后還能較為健康地為祖國工作二十年。這個時候,他的老朋友都七老八十了,死亡的消息時不時或遠或近地傳來。那些在二十世紀交相輝映的學術人物,一一落幕于這部日記。通觀看來,《閑堂日記》仿佛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文史學界的訃聞集。如1980年2月22日,“得悉董每戡逝世。夜不適?!?982年7月14日,程千帆“視陳中凡疾”,7月22日,“陳中凡先生逝世”。1989年6月14日,“得楊公驥訃告,甚感悲痛?!?990年6月2日,“上午得止畺、瘦竹兩人離世訊,極為悲痛,輒書兩挽聯(lián),請萬業(yè)馨代書?!彼劳鍪侨耸篱g極公平之事,原本了無深意,不過這些老輩有數(shù)十年虛度于荒唐,不免令人扼腕。面對故舊老友的離世,程千帆在日記中只寥寥幾筆。較為深沉的表達,往往也形諸書信中。如1990年6月7日致蔣寅信中,程千帆說,“孫望、陳瘦竹二老于六月一日晚及二日晨歸道山。我與孫先生交誼尤密,首尾五十八年,從無間言,真昔人所謂‘痛心拔腦’者,奈何?!睆那棒斞缸x向秀的《思舊賦》,很怪他為何只寥寥幾筆,揆諸程千帆的語句,未免仿佛。

二、也吃洋快餐也看武俠小說的“大家長”

《閑堂書簡》中的程千帆頗有奇談妙句,而《閑堂日記》更將這位老人家的生活面貌展示得更為清楚。1990年日記開篇,程千帆就明確將這份日記定位為“九十年代生活流水賬簿”。

流水簿里的生活,少不了飲食留痕。真假莫辨的加州牛肉面大王闖入他的生活??系禄M入南京,也給程千帆捎來許多美好的記憶。如1994年1月29日日記云,“小燕生日。奶奶、早早共四人去湖南路加州牛肉面大王,又買蛋糕一,晚吃燒賣、稀飯,祖孫四人共樂一日?!?995年10月13日日記云,“天眉邀晚餐于火車站肯特基?!?998年1月29日日記記載,“今天小燕過20歲生日,全家在肯德基午餐?!比绻皇侨沼?,人們大概很難想象一個喝可樂、吃炸雞的程千帆吧。

至于程千帆對兩湖飲食的熱愛,日記更有諸多寫照。路過湖南長沙,程千帆去火宮殿品嘗美味,買湖南米粉、臘肉,一解鄉(xiāng)思。至于武漢,他更坦言熱愛武漢的熱干面、豆皮、豆絲等。如1996年5月14日日記云,“至老通城吃豆皮、燒賣等,味美價廉?;貋頃r參觀二橋,購得響聲丸(現(xiàn)名金嗓子)等”。于是,學生往往也送他鄉(xiāng)味。1993年2月9日,“周勃打長途電話來云,托王兆鵬帶來臘魚、臘肉?!?月17日,“王兆鵬來,饋口服液二盒,又帶來三夕贈豆絲(托南師大研究生劉尊明帶),周勃贈魚肉”。程麗則《往事如風——回憶父親程千帆》一文說,“和許多文人一樣,父親也喜好美食”。不止于兩湖的食物,程千帆對各類食物都抱有濃厚興趣。揚州菜館“貓不聞”,他在1996年11月2日嘗后以為大佳,第二天,就又帶著家人前去品嘗。程千帆少時顛沛,晚年又從武漢順江而至南京,半生漂泊,或者美食可以略慰他的勞生之苦吧。

古龍小說《風云第一刀》,四川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


飲食之外,程千帆對武俠小說也有相當?shù)臒釔?。早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他在武漢大學任教,就讀過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等小說(金克木《珞珈山下四人行》)。晚年日記甚至摘錄古龍《風云第一刀》中的句子云:“有些人的確永遠不會老,因為他們心里永遠都充滿對人類的熱愛與希望?!薄耙粋€人心里只要懷有愛的希望,他就永遠是年輕的?!保?991年3月20日日記)凡是摘抄于《閑堂日記》中的句子,對程千帆而言都意義非凡。他摘抄古龍小說的名句,卻沒有向金庸“取經(jīng)”。個中原因,大概是古龍對人世涼薄的揭露要比金庸直接而銳利許多吧。不過,程千帆雖愛讀武俠小說,自己卻買得卻不多,而主要通過借閱獲得。如1993年10月13日日記云,“大綱來,令其以陳書錄所借武俠三本送南師大中文系?!被蛟S受到程千帆影響,其孫女張春曉出版的第一部書就是武俠小說。

程千帆不止把日記變成個人生活的賬本,還將這份賬本的范圍擴大,及于整個家族?!堕e堂日記》有許多篇幅記載家人聚餐、禮尚往來,也記載了堂弟程之(1926-1995,《西游記》中飾演金池長老)告知出演《哀樂江湖》的喜訊。尤其是,對下一輩的教育,程千帆十分關心,甚至在家庭內部設立獎勵金,以鼓舞孫女們好好學習。程千帆十分顧家,以致于在生命的最后幾年,仍強烈孫女張春曉的考博問題及畢業(yè)論文寫作。這些事情在陳尚君和傅杰的相關論述中,有較為清楚的揭示。如陳尚君《想到程千帆先生》一文提及:“春曉……要報我名下,我自感意外。程先生始終沒與我聯(lián)系,僅在給本系傅杰寫信時,提到她要來考,希望做朱老的小門生,不知是否有機會。傅杰轉告,我當然表歡迎,但也表示要看考試成績來決定。成績出來,招生名額一名,春曉考到第二名,有些尷尬。所幸那年駱玉明老師沒有招到合格的學生,我就與他商量,在他名下錄取。入學后如何指導,我也從前輩那里學到了辦法。開學初,我請駱老師與春曉一起吃飯,飯間由春曉擇定,一切順利”(《文匯讀書周報》2019年7月15日)。又陳氏為張春曉《賈似道及其文學交游研究》一書所作序提及:“論文選題是她自己決定的,我只是就自己所知與她討論了多次,貢獻甚少。后來讀陸續(xù)出版的《閑堂書簡》,方領悟她身后還有特別的指導團隊。我?guī)W生,一般都不會特別地緊盯催逼,對她更如此,畢竟最好的學術研究是要有愉快的心情與自由的思想才能完成?!倍堕e堂日記》把這份“為之計深遠”的祖孫情道得更為透徹。2000年3月7日日記云,“得早早函……陳尚君已為其選畢業(yè)論文題,此事可由其師生自己決定,無意多加干預?!?月22日日記云,“與早早談作論文事,始知陳尚君并未仔細和早早談過,能否作好,殊不知,亦只能由其自己發(fā)揮?!背糖Х嘈钠诖闹笇Чぷ髋c陳尚君“從前輩那里學到的辦法”大概有些出入。

關心下一輩的生活,自然是希望他們學有所成,于是《閑堂日記》也不免有世俗層面的歡樂。如1996年4月 23日日記云,“麗兒升處級?!奔胰酥?,學生們的職稱晉升,程千帆也一一筆之于日記。于是,透過《閑堂日記》這份生活檔案,讀者也能分明感受到程家內部的溫馨及師徒情深。

事實上,讀罷《閑堂日記》,讀者簡直要懷疑南大的兩古專業(yè)并非一個現(xiàn)代化的學科專業(yè)。至少在程千帆時代,他們仿佛一個大家族,人人得其所宜。程千帆家中的清潔,常請張宏生、程章燦從事,如1989年11月15日日記云,“宏生、章燦來做清潔?!睂W生來到程家,往往承擔擦玻璃、打掃衛(wèi)生、收發(fā)信件、搬家諸事。而程千帆仿佛一個大家長,為諸人安排工作,也為他們妻女的工作設法。徐有富女兒、鞏本棟妻子等人工作,程千帆都曾設法幫助。甚至及門弟子的小孩姓名,也多由程千帆命名。如1994年1月15日日記,“為史梅子女命名:男也,遠志;女也,遠韻?!蓖砟辏按蠹议L”程千帆生病了,弟子們也便輪流伺候。1998年12月10日程千帆住院,除家人照料外,12月12日至12月24日,莫礪鋒、程章燦、張宏生、張伯偉、鞏本棟、陳書錄等弟子均輪班值夜。師徒情深,至此,又復何言。

人老了,自然特別害怕寂寞,害怕孤獨。程千帆不能例外,晚年的他也耐不住寂寞。如1999年7月17日日記云,“竟日雨不停,無人來,無書信,亦無電話,可謂三無日?!毙液茫牡茏觽兌嘣谏磉?,時來問候。畢竟,老人家時不時為騙子和不速之客所侵擾。如1992年3月11日日記云,“街頭買桔二斤,女騙子借換錢騙去90元,后當引以為戒?!?993年9月 24日日記云,“黃進德介紹神功元氣袋(505)有效?!?996年6月10日日記載,“不知來歷之湖南人李超衡……來訪,不知有何企圖?!?/p>

當然,程千帆并非把生活里的什么事情都寫進日記。比如1992年10月24日,南大中文系郊游,程千帆親自烹飪了“素燒鵝”(程麗則《往事如風——回憶父親程千帆》),日記中卻毫無痕跡。

20世紀90年代以后的《閑堂日記》,記載最頻繁的大約是各類稿費。這些稿費的每一筆,《閑堂日記》記得相當清楚。張伯偉曾有文章敘述其事,以為從中可見程千帆正大光明。從《閑堂日記》看,程千帆確實將稿費處置得十分漂亮。如2000年3月25日日記,“伯偉送來四川《新國學》稿費780元,此文系伯偉、蔣寅、本棟記錄,伯偉整理者,稿費應大家共分,決定待蔣寅來后同會餐?!边@種公正而細致的作風,大概是程千帆能組織許多人完成大項目的關鍵所在。

自然,所有人的生活都不可能一帆風順,會有挫折,有不愉快。而程千帆終于能以絕大的愿力,令往事如煙,這種工夫,非一般人可及。以程先生和武大的關系而論,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他有諸多憤懣和不甘,而在南京大學工作十幾年后,則終歸于平淡。1994年3月29日,程千帆致吳功正信中有言,“宗福邦帶陶德麟親筆信來,邀我去武大小住,講學數(shù)次,時間不拘。我本擬去,以釋前隙。但體力又似不足,不宜奔波。君意如何?請衡量利害,以及校內各方意見?!保ā堕e堂書簡》,539頁)至于1996年5月,程千帆終至武大講學,實現(xiàn)和解。即便是《全清詞》這樣的集體項目,程千帆與嚴迪昌生隙,在日記中記載的痕跡都極淺。僅1995年4月27日日記云,“嚴迪昌來信,有和解之意,佳事?!背糖Х栽噲D修復這段關系,留下生機。對于世事,程千帆能看穿也能說穿。如1998年6月4日日記云,“吳文治打電話解釋不能送《詩話》的原因,只能說明他不想送書,因出版社無義務送書?!辈贿^,在日常生活中,程千帆往往并不道破,只在日記和書信中偶爾提及。

生活里每一種關系的維持和修復,都是小心翼翼經(jīng)營的結果。而《閑堂日記》所示的“大家長”作派,則為苦惱于“做人”難題的讀者提供了細膩的案例解析。

三、學術年輪的每一圈都是現(xiàn)代學術史的一環(huán)

假使讀《閑堂日記》,只注意到生活和學林八卦,難免要為大人先生們非議。于是,不能不談談《閑堂日記》和學術史的關系。畢竟,這部日記是學人日記,雖然生活賬簿是其特色,卻也牽涉諸多學術史故實。中間記載的學人往來、信件交流等,均是第一手的學術史材料。以程千帆個人而言,早經(jīng)有人指他為出色的學者、學術事業(yè)的戰(zhàn)略家。今觀日記,信然。

《閑堂日記》首先反映了程千帆個人的治學歷程,盡管越到后來,這部日記的學術信息愈發(fā)稀薄,但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部分日記,卻有諸多學術運思過程的留痕。如1979年10月21日日記云:“竹汀《潛研堂文集·與袁簡齋書》,論唐宋官制守、判、試、知、檢校諸稱,所當參核?!边@是程千帆修改《唐代進士行卷與文學》的實錄。晚年的程千帆,提及《唐代進士行卷與文學》寫作歷程,曾說:“我遇到有關的資料,就纂錄下來?!保ǔ糖Х?、張伯偉編:《桑榆憶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58頁)。對讀日記和回憶錄,可見程千帆并不說謊,也不故作高深。只是此類與學術有關的記載,見諸《閑堂日記》者太少了,20世紀九十年代以后,幾乎絕跡。畢竟,程千帆無意于作李慈銘,苦心經(jīng)營日記以傳世并非他的志趣所在。單看他用簡略而普通的筆記本記日記,我們已可想見他不過把日記視作生活之備忘。至于學術工作,他另有其他檔案予以安置。

學術成果的生產(chǎn)過程,程千帆記得很少,而學術成果的播揚,《閑堂日記》記載得十分仔細。一篇論文出來,程千帆總想著被更多人看到。譬如,1979年,他在《古代文學理論研究》第一輯發(fā)表《韓愈“以文為詩”說》一文,而僅1月9日這天,他就把這份論文寄給王淡芳、徐朔方、王季思、周大璞、吳志達、陳貽焮、吳調公、金啟華、孫望等九人。不斷贈閱學術產(chǎn)品,是程千帆學術交游的重要途徑。他晚年所出版的著述,僅僅贈書數(shù)量往往就高達三五百冊,足見其交游之廣。

海內聞名未為甚,價重雞林方始真?!堕e堂日記》所示程千帆的學術交游,不僅限于國內,還有層次豐富的海外交游。早在1979年,程千帆已經(jīng)與波多野太郎、葉嘉瑩等人建立密切聯(lián)系。他的海外學人交游,以日韓為中心,以歐美為兩翼,最終遍及全球。值得注意的是,在注意學界同輩交往外,程千帆尤其注重與學界晚輩的聯(lián)系。略翻閱《閑堂日記》,可知與程千帆有較多交往的晚輩或學生輩即有:興膳宏、成田靜香、相川政行、和田英、村上哲見、松浦友久、高津孝、水原渭江、赤松祐子、橫山弘、平田昌司、筧久美子、塚上信也、西村富美子、加藤國安等。其中引人注目的是一群日本學者。程千帆對此也頗為自得,以為“在南大留學的日本學生對南大均有感情,最近村上教授又介一東北大學博士生來,京都也有一人……”(1991年9月25日致蔣寅函)日韓之外,程千帆與歐美學者也多有接觸,日記可見有聯(lián)系者包括倪豪士、周策縱、傅漢思、高友工、車淑珊、艾朗諾、孫樹宜、沙歌蒂、詹富國等。自1978年重新出山至1990年,短短十來年間,程千帆已建立起一張世界性的學術網(wǎng)絡。這張網(wǎng)絡為中外學術交流和人員來往提供了極大便利。從南京大學走出的研究生如關道雄、陳致、錢南秀等都受益于此。他們在成長為海外中國學研究重要學者的同時,也為中外學術交流做出突出貢獻。

學術并非個人英雄主義的狂歡,程千帆在個人學術事業(yè)的攀登之余,還不遺余力地為身邊人創(chuàng)造機會。這是《閑堂日記》有關學術部分極可表彰的一頁。《閑堂日記》1980年1月11日云,“夜,文研所《文學遺產(chǎn)》編輯部高光起、盧興基來,以周勛初《陸機<文賦>年代考》及莫礪鋒譯文付之?!庇纱丝芍?,程千帆不僅不遺余力地提攜學生,對同事也盡心幫助。這其中,他與周勛初結下的深厚學術友誼尤其令人稱羨。如1991年9月13日日記云,“周勛初先生來談李白之特異性甚久,?!?。盡管這次談話程千帆感到疲倦,但周勛初卻由此掀開李白研究的新篇章。此后,兩人論文往來極多,周勛初時常將文章交程千帆審閱。如1991年10月28日日記,“改畢周李白婚姻文”。而周勛初這一系列文章,最終結集為《詩仙李白之謎》。兩人的這種學術友誼,至老未衰。如1995年1月20日日記,“以推薦勛初《文評小史》書寄景祥。”相較于今日高校學者文人的互相輕視,程千帆、周勛初的學術友誼無疑更加令人感佩和歆羨。

讀者如果對現(xiàn)當代學林掌故抱濃厚興趣,能夠逐字逐句讀完整部日記,是不難從《閑堂日記》中窺得出現(xiàn)代學術年輪的肌理的。將《閑堂日記》所載學術內容連綴拼接起來,一個個微型的學術史檔案簿就呈現(xiàn)目前了。《全清詞》早期編纂歷程、《陽湖文派研究》序之誕生、黃侃日記之整理與刊行、《中華大典·文學典》的編纂等等,均內蘊于這部簡略的日記中。

程千帆對恩師黃侃極為敬重,《閑堂日記》有十幾年時間斷續(xù)記載黃侃日記的編刊情況,涉及的人物包括許惟賢、王慶元、吳志達、楊克平、周勛初、張伯偉、許結、管嗣昆等。為了黃侃日記的出版,程千帆努力爭取古委會補助款1.5萬元,又從南大文獻所爭取補助等。相關記載,在惜墨如金的日記中,多次出現(xiàn),足見程千帆對恩師的情深義重。

至于晚年付出極多心血的《全清詞》編纂事業(yè),《閑堂日記》也多次提及。略舉隅即有:1991年12月21日日記云,“周本淳函告,屈等校點《全清詞》錯誤極多”等。1995年3月30日日記又附錄《全清詞·順康卷》編輯委員會名單。1999年10月28日 ,“宏生來談學校有意恢復《全清詞》的編纂工作,并希望能早出多出成果,為此韓星臣將來訪談?!?/p>

《閑堂日記》雖簡,可有關學術事務,往往有始有終。如曹虹《陽湖文派研究》一書,程千帆即投入較多關注?!堕e堂日記》相關記載如下:1994年7月13日,“伯偉夫婦來,送陽湖文派資料,俾作推薦書,另一份轉仲聯(lián)。”7月23日,“伯偉取去致古籍小組推薦曹虹《陽湖文派研究》函。”9月3日,“為曹虹《陽湖文派》出版申請補助事,再函仲聯(lián),伯偉帶去?!?995年3月30日,“成曹虹陽湖序文,并印10份?!背糖Х粌H代為聯(lián)系,且不斷推轂。1996年1月1日,“復周策縱,附小詩、陽湖派序言?!背糖Х啻巫灾t所作古文不佳,此番附文,為弟子鼓吹,極見用心良苦。

如上簡要的記載,道出了程千帆對學術事業(yè)的癡迷。但程千帆并不以學術常青樹自居,晚年致信蔣寅,他談到不能創(chuàng)新,不能突破自己,就“斷手不作”了。不過,他對年青人的關注與愛護卻始終未曾改變。于是,讀《閑堂日記》,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許多現(xiàn)在依然活躍的學者,都曾與程千帆打過交道。1979年12月10日,盧鴻基研究生潘耀昌、范景中二人前來拜訪。1989年5月19日,王慶元的學生司馬朝軍拜訪程千帆,程千帆甚至贈送他一冊《治學小言》。在與這些后輩學者的交往中,程千帆顯示出過人的識鑒本領。在《閑堂書簡》中,他早已預言彼時學界新秀如王小盾、陳尚君、王兆鵬、陳平原等人的遠大前程,且直言某學者在武大,如不能成立團隊,將來也是徒勞云云。然而,程千帆識拔人才的眼光并非天生,而是長期實踐總結而來。以程千帆先生早年對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劉寧的評價一事可證?!堕e堂日記》1989年10月25日載沈玉成帶其女劉寧來訪,有云“沈女索字”。10月26日日記云,“函沈玉成,寄書一幅給小寧?!贝藭r程千帆對劉寧印象并不深,但1991年7月15日,因劉寧求教頗多,程千帆頓改舊觀,當日日記寫道:“上午九時沈玉成之妻劉昆(音)、女劉寧來,劉寧請教很多問題,直至十一時余始離開,頗累,但亦頗喜此女慧而肯學,能領會。贈玉成父女《宋文學史》一本、《沈祖棻選集》一本,又托其帶兩本《文學史》到上海分贈王運熙和王水照?!眲幍暮脤W與聰慧,為程千帆所感知到,并特為記于日記。如今,劉寧的學術成就有目共睹,恰好又證明程千帆識人本領的卓絕。

四、個人過得不錯之外的學界想象

以《閑堂日記》和《閑堂書簡》相較,就可讀性而言,自是《閑堂書簡》較勝一籌,因其筆鋒常帶情感,言語間略無顧忌,字里行間每有真知灼見。相對而言,《閑堂日記》確乎太簡。由于只為著備忘,人事臧否點到即止??墒?,這種記實事而少議論的日記風格,雖不夠意氣飛揚,卻也有樸實而可信的檔案價值。例如程千帆1988年3月4日致蔣寅信中明確說,“已查過日記,戴跋是在1986年5月22日掛號寄給傅璇琮先生的?!庇秩纾诳甲C某些史實時,《閑堂日記》能提供確鑿無疑的證據(jù)。譬如,1997年10月間,北大教授陳平原到南京拜訪程千帆,與程千帆的幾位弟子合影留念。日后撰文回憶時,諸人卻都不敢確信到底會面在哪一天。

好在,彼時的相機已自帶時間信息,而恰巧這張合影上印有日期。于是有文章就據(jù)以描述此照片為“1997年10月3日,在程千帆先生寓所,左起:張宏生、張伯偉、莫礪鋒、程千帆、陳平原、程章燦”。然而,略一翻檢《閑堂日記》,可知程千帆1997年10月3日日記并未記載此事?!堕e堂日記》記此事發(fā)生在1997年10月4日,當日日記云,“陳平原來訪,伯偉、礪鋒、宏生、章燦同來。平原贈書《小說史論》上、中、下三本,王瑤主編《中國文學研究現(xiàn)代化進程》一本,回贈字三幅。中午伯偉在西苑宴?!蹦敲矗@次拜會究竟在哪一天呢?陳平原只記得自己是“9月25日赴上海,10月5日由南京返京”,“南京只是稍為停留,就為了拜訪程千帆先生”(陳平原《歲末懷故人》,《新華每日電訊》2022年1月28日)。既然“稍為停留”,如是10月3日拜訪,逗留時間未免稍長??磥恚€是《閑堂日記》較為可信。事實上,數(shù)天前的9月30日,《閑堂日記》已有明確記載,“伯偉來,言陳平原10月3日將來寧,約定四日上午晤?!庇纱丝梢?,陳平原這次拜會當在10月4日,而數(shù)碼相機留下的日期反而錯誤。

說起陳平原,則他雖不是程門弟子,但對程千帆的認識,有過人之處。陳平原曾概括“程門多才俊”,總結原因為,“有大的時代背景,有匡亞明校長的慧眼識英雄,有周勛初先生的鼎力相助,不全是程先生一個人的功勞。不過我還是要說,作為學者兼導師的程先生,其視野開闊與見解通達,起了決定性作用?!保惼皆杜c程千帆先生“對話”》)

程千帆開闊的視野和見解的通達,是其“行道救世,保存國粹”(吳宓語)精神的體現(xiàn)。其學術的底色和價值,乃在于對世道人心和國粹有永久的關懷。觀《閑堂日記》,不難窺知程千帆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強烈關懷。其于1980年代最后一天的日記云,“八十年代過去了,個人是過得不錯的,但是……”這余下的話,雖不知是整理者刪除,還是程千帆有意留白,但他對家國的深切關懷之情卻躍然紙上。此外,《閑堂日記》至于同輩逝世,往往記事極簡,不過于王瑤逝世,卻別有尾聲。(1991年1月28日日記)

不惟對國家大事有關懷,對身邊事務,程千帆也勇于言說。早在1979年9月23日,他即“寫信給匡亞明,抗議噪音?!敝劣?000年3月13日,他仍“致蔣校長、韓書記函,反映設崗后收入反減少事”。即便退休以后,對學術風氣、學生生活作風等事情,程千帆仍會提出看法。如1994年1月2日日記云,“伯偉來談系事,多可嘆者。文風之惡,皆急于成名所致,恐非少年學士之福。”1997年10月10日日記云,“上書校長、書記,請干預學生得獎學金后請客事?!闭x明道,這是儒者精神,也是程千帆淑世情懷的寫照。

程千帆始終沒有放棄讀書人言說的權利,沒有放棄維系傳統(tǒng)的使命。何以如此?1990年代中期,程千帆先生與學生程章燦說,“研究古代文化文學,是為了現(xiàn)在活著的人,不想到這一點,我們的研究便沒有意義?!保ā独蠈W者的心聲》)可惜時代變化太快,程千帆不免有些失望?!堕e堂日記》絕筆于2000年5月16日,這天日記寫道,“蕓為讀蔣寅所寫的《立雪私記》,深感當時對學生教誨之嚴與認真,現(xiàn)在已難做到?!睕]有經(jīng)過嚴肅的訓練與思考,學生萬難支撐起堅毅的品格,所謂行道救世就更無從談起了。程千帆最后的感嘆,道理或在于此吧。

2013年,在紀念程千帆先生百年誕辰會議上,陳平原講話稿《與程千帆先生對話》結尾云:“記得王瑤先生去世的時候,我的師兄錢理群說了一句‘大樹已倒’。那時我閱歷不夠,體會不很深。二十多年后,我也成了老教授,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雖也能做點學問,卻無法像王先生、程先生那樣撐起一片天,為后輩學子遮風擋雨。念及此,深感慚愧?!蓖醅幵谑罆r,與程千帆頗有知己之感。兩人去世以后,南北學風的轉移與兩人門弟子的感喟情形大略相似。

已故北大中文系教授王瑤先生舊影


只是,陳平原這種真誠的反思,在目下學界仍有絕對主導權的50后、60后學人中稀如星鳳。近年來,耳目所及,也不過王小盾在《懷念座師王季思先生》一文末尾云:“從某個角度說,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以來的社會氛圍,是較成功地影響了一代人的。這就是我和稍晚的一代。我們已經(jīng)很不同于前代學者了:不像他們那樣有關懷,有責任心,相反,比較怯懦和自私;不像他們那樣真誠,講操守,相反,不拒絕投機。我們心安理得地享受和平富足,陶醉在膚淺的名利之中。在這個時候,懷念王季思先生,對我來說,乃有特別的意義。”(《廣東藝術》2023年第1期)若將這段話中“王季思”三個字換成王瑤、程千帆、徐朔方等,大體也能成立。

可以說,《閑堂日記》改革開放后一段學術黃金時代興衰寂滅的一面鏡子。可惜,程千帆們所肇建并呵護的學術黃金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今天的青年后學讀《閑堂日記》,恐怕很難再提起興致去歌頌這些“大樹”了 ?!皡s顧所來徑”,沒有程千帆這樣的大樹“撐起一片天”,年輕人躺平一點又何妨。這,大概是年輕人讀《閑堂日記》的又一點可憐收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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