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盟》是《文心雕龍》的第十篇。本篇以論述祝文為主，同時講了與祝文相近的盟文。祝和盟都是古代“祝告于神明”的文體。盟文在歷史上出現(xiàn)較晚，也沒有多少文學(xué)意義。祝詞在上古人民和自然斗爭中就經(jīng)常用到，后世流傳下來的祝詞，有的是在沒有文字以前便產(chǎn)生了。在有了文字以后，又多以長于文辭的人擔(dān)任“祝史”，正如魯迅所說：“連屬文字，亦謂之文。而其興盛，蓋亦由巫史乎?！弊Ｔ~的寫作，又注意“練句協(xié)音，以便記誦”（《漢文學(xué)史綱要·自文字至文章》）所以，祝詞對文學(xué)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是有密切關(guān)系的?！　”酒肿：兔藘纱蟛糠?。第一段講祝詞的產(chǎn)生及其發(fā)展情況，第二段講祝詞的寫作特點(diǎn)，第三段講盟文的產(chǎn)生及其流弊，第四段講盟文的寫作特點(diǎn)?！　③脑诒酒?，并不否定鬼神的存在，這是他落后于當(dāng)時先進(jìn)思想家的地方。但有兩點(diǎn)值得注意：一、他講祝詞的產(chǎn)生，是“兆民”在生產(chǎn)活動中出于對風(fēng)雨諸神的敬仰，而要有所報(bào)答或祈求，這反映了上古人民和自然斗爭的淳樸思想。劉勰強(qiáng)調(diào)“利民之志”而反對移過于民，不滿于向鬼神獻(xiàn)媚取寵，或利用鬼神以自欺欺人。二、劉勰總結(jié)史實(shí)，從而認(rèn)識到興廢在人，鬼神是靠不住的，所以明確提出“忠信可矣，無恃神焉”，要后人警戒。

　?。ㄒ唬?br />
　　天地定位，把遍群神。六宗既禋1，三望咸秩2。甘雨和風(fēng)3，是生黍稷4，兆民所仰，美報(bào)興焉。犧盛惟馨5，本于明德；祝史陳信6，資乎文辭。昔伊耆始蠟7，以祭八神8。其辭云：“土反其宅9，水歸其壑，昆蟲無作，草木歸其澤?！?0則上皇祝文11，爰在茲矣12。舜之祠田云13：“荷此長耜14，耕彼南畝，四海俱有15?！崩裰?，頗形于言矣。至于商履16，圣敬日躋17，玄牡告天18，以萬方罪己19，即郊禋之詞也20；素車禱旱21，以六事責(zé)躬22，則雩禜之文也23。及周之大祝24，掌六祝之辭25，是以“庶物咸生”26，陳于天地之郊；“旁作穆穆”27，唱于迎日之拜；“夙興夜處”28，言于祔廟之祝29；“多福無疆”30，布于少牢之饋31；宜社類祃32，莫不有文。所以寅虔于神祗33，嚴(yán)恭于宗廟也。春秋已下，黷祀諂祭34，祝幣史辭35，靡神不至。至于張老成室36，致善于歌哭之禱37；蒯瞶臨戰(zhàn)38，獲佑于筋骨之請39；雖造次顛沛40，必于祝矣。若夫《楚辭·招魂》41，可謂祝辭之組纚也42。漢之群祀，肅其旨禮43，既總碩儒之儀44，亦參方士之術(shù)45。所以秘祝移過46，異于成湯之心47；侲子驅(qū)疫48，同乎越巫之祝49：禮失之漸也50。至如黃帝有祝邪之文51，東方朔有罵鬼之書52，于是后之譴咒53，務(wù)于善罵。唯陳思《誥咎》54，裁以正義矣55。若乃《禮》之祭祀56，事止告饗57；而中代祭文58，兼贊言行，祭而兼贊，蓋引神而作也59。又漢代山陵60，哀策流文61；周喪盛姬62，“內(nèi)史執(zhí)策”63。然則策本書贈64，因哀而為文也。是以義同于誄65，而文實(shí)告神，誄首而哀末，頌體而祝儀，太史所作之贊，因周之祝文也66?！　　沧g文〕

　　開天辟地以來，各種神靈都受到祭祀。天地諸神既受尊祀，名山大川都按一定次序致祭。于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各種谷物生長起來。由于億萬民眾的仰賴，便對神靈作美好的報(bào)答。但供獻(xiàn)馨香的祭品，要以光明的道德為根本；祝史陳說誠信，就必須以文辭為憑借。相傳古代的神農(nóng)氏，開始在歲末祭祀有關(guān)農(nóng)事的八種神靈。他的祭辭說：“泥土返回自己的位置吧，水也歸還到山壑間去，危害莊稼的昆蟲不要興起，草木歸生于藪澤中去（不要生長在良田）！”這就是上古皇帝的祝文了。虞舜在春天的祭田辭中說：“扛著長耜，在南畝農(nóng)田上努力耕作，四海之人都有穿有吃?！睘槊裰\利的思想，已表現(xiàn)在言辭中了。到了商湯，德行一天一天高起來。他用黑色的牛來祭告上天，把四面八方之人的罪過，都?xì)w在自己一人身上。這就是他的祭天之詞。商湯還曾駕著毫無裝飾的車馬，去禱求免于旱災(zāi)，列舉六種過失來責(zé)備自己。這就是他求雨的祝文。到周代的太祝，掌管“順?！?、“年?！钡攘N祝辭，用“萬物齊生”等話來祭天祭地；用“光明普照”等話來拜迎日出；用“早起晚睡”等話，祝告于祖孫合廟的祭祀；用“多福無疆”等話，寫進(jìn)祭祖獻(xiàn)食的禱辭；此外，即使是出師打仗時的祭天祭地，也沒有不用祝文的。這些都是為了對神靈表示虔誠，對祖先表示恭敬。春秋以后，褻黷討好神靈的祭祀多起來，以致祭禮祝文，無神不至。如晉國大夫張老慶賀趙武建成新房子，有祝他長久安居于此的禱詞。衛(wèi)公子蒯瞶身臨戰(zhàn)場，還作了請求祖先保佑勿傷筋骨的祈禱?？梢娂词乖谑謧}促和困難的情況下，也是要用祝禱的。至于《楚辭·招魂》，可說是祝辭最早講究文采的作品。到漢代的各種祭祀，對所有的禮儀都很重視。漢代帝王一方面搜集儒家的議論，一方面又采納方士的辦法。于是內(nèi)宮秘祝，遇有災(zāi)變，就祝禱把降罪轉(zhuǎn)移到臣下或百姓身上，和商湯王把萬方罪過歸于自己的用意完全不同。又如漢代用侲子擊鼓驅(qū)疫，簡直就和越巫騙人的說法相同。春秋以來的祝祀已經(jīng)變質(zhì)了。相傳黃帝有對白澤獸的“祝邪之文”，東方朔寫過“罵鬼之書”，于是后來的譴責(zé)咒文，就極力追求善于責(zé)罵。只有曹植的《誥咎文》，才是正確的譴責(zé)咒文，又如《儀禮》中所講祭祀死者的祝辭，其內(nèi)容只是告請死者來享受祭品；到漢魏時的祭文，就同時還要贊美死者生前的言行。祭文中兼用贊辭，是從祭文的意義引伸出來的。此外，漢代的帝王陵墓，還有關(guān)于遷移帝王靈柩的哀策文流傳下來；周穆王的妃子盛姬死后，有“內(nèi)史主持策命”的記載?！安摺痹皇菍懨魉驮嶂?，為了表達(dá)哀傷之情才寫成文的。所以，哀策的內(nèi)容和誄有相同之處，而這種哀文主要是稟告神靈的。它從贊揚(yáng)死者的事跡開始，最后表達(dá)對死者的哀悼；內(nèi)容上用近于“頌”的文體，卻以“?！蔽牡男问絹肀磉_(dá)。所以，漢代太祝所讀的哀策，其實(shí)就是同代祝文的發(fā)展?！　　沧⑨尅?br />
　　1　六宗：六種受祭祀的神。六宗的說法很多，據(jù)《尚書·舜典》“禋于六宗”注，指四時、寒暑、日、月、星、水旱六種。宗：尊，指尊祀之神。禋（yīn因）：祀天。
　　2　三望：祭泰山河海?！豆騻鳌べ夜荒辍罚骸叭吆?？望，祭也。然則曷祭？祭泰山河海?！边@里借指祭地上諸神。咸秩：《尚書·洛誥》：“祀于新邑，咸秩無文?！敝付及创涡蚣漓肓?。秩：次序。
　　3　甘雨：有利于五谷生長的雨水。
　　4　黍稷（shǔjì暑記）：黃米一類作物，這里泛指五谷。
　　5　犧盛（chéng成）：祭品。犧，指用于祭祀的牛羊。盛：指放在祭器中的谷類。馨（xīn新），香氣?！渡袝穫巍毒悺罚骸笆蝠⒎擒?，明德惟馨?！眰慰讉鳎骸八^芬芳，非黍稷之氣，乃明德之馨。”
　　6　祝史：負(fù)責(zé)祭祀祝辭的官名。
　　7　伊耆（qí奇）：古帝名，一說為神農(nóng)，一說為堯。蠟（zhà乍）：年終的祭祀。
　　8　八神：《禮記·郊特性》鄭玄注為：先嗇、司嗇、農(nóng)、郵表畷（zhuò捉去）、貓虎、坊、水庸、昆蟲?！妒酚洝し舛U書》和《漢書·郊祀志》都說秦祀八神為：天主、地主、兵主、陰主、陽主、月主、日主、四時主。
　　9　反：返回。宅：住所，指土的本來位置。
　　10　這個祝辭載《禮記·郊特牲》。澤：藪澤，積聚之處。
　　11　上皇：指伊耆氏。
　　12　爰（yuán元）：于是。
　　13　祠：春天的祭祀叫祠。
　　14　耜（sì四）：一種翻土的農(nóng)具。
　　15　四海俱有：唐寫本“四?！倍稚嫌小芭c”字?！独W(xué)紀(jì)聞》卷十引《尸子》，這句原作“與四海俱有其利”。
　　16　履：商代第一個君主商湯的名。
　　17　圣敬：德高行慎。躋（jī機(jī)）：上升。
　　18　玄牡（mǔ母）：黑色公牛。
　　19　萬方罪己：《論語·堯曰》中記商湯用玄牡祭天說：“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20　郊禋：也是祭天的意思。
　　21　素車禱旱：相傳商湯曾素車白馬，禱求救旱。素車，白色無漆飾的車。
　　22　六事責(zé)躬：《荀子·大略》載商湯的禱辭，其中用六件事責(zé)備自己：政不節(jié)、使民疾、宮室榮、婦謁（yè夜）盛（指內(nèi)寵的干求太多）、苞苴（bāojū包居）行（指賄賂公行）、讒夫興。
　　23　雩禜（yúyǒng于永）：兩種祭祀名。雩：求雨。禜：禱晴。這里主要指求雨除旱。
　　24　大（tài太）祝：殷周時期管理祭祀祝辭的官名。
　　25　六祝：六種祈禱。據(jù)《周禮·春官·大?！罚@六種是：順祝、年祝、吉祝、化祝、瑞祝、筴祝。
　　26　庶物咸生：《大戴禮記·公冠》篇中所載《祭天辭》、《祭地辭》，有“庶物群生”等話，這里用以代指《祭天辭》、《祭地辭》。庶物：即萬物。
　　27　旁作穆穆：《大戴禮記·公冠》篇中所載《迎日辭》，有“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等話，這里用以代指《迎日辭》。旁：溥，廣大。穆穆：美好。
　　28　夙興夜處：“處”一作“寐”。這句是《儀禮·士虞札》中所載祔（fù附）辭中的話。祔：祭名。
　　29　祔廟：祭于后死者合于先祖之廟。
　　30　多福無疆：這是《儀禮·少牢饋食禮》中所載祭祖禱辭的一句。
　　31　少牢：羊豕二牲。諸侯的卿大夫祭祖用少牢。饋（kuì潰）：祭祀用的熟食。
　　32　宜社類祃（mà罵）：出師的兩種祭祀。宜社祭地，類祃祭天。
　　33　寅虔：誠敬。神祗（qi奇）：泛指天地諸神。
　　34　黷（dú獨(dú)）：褻慢，濫用。諂（chǎn產(chǎn)）：奉承獻(xiàn)媚。
　　35　祝幣：一作“祀幣”。幣即幣帛，古稱送人以玉帛等禮品為幣帛。這里指祭品。史辭，祝史所獻(xiàn)之辭。
　　36　張老成室：指張老祝賀新建成的宮室。張老：晉國大夫。
　　37　致善：唐寫本作“致美”。歌哭之禱：《禮記·檀弓下》載晉國趙武“成室”，張老的賀詞中有“歌于斯，哭于斯，聚國族于斯”等句。意為新建成的宮室，可作祭禮或喪禮會聚賓客之地。趙武接著講了兩句祈求免禍的禱詞。張老的頌和趙武的禱，被稱為“善頌善禱”。
　　38　蒯瞶（kuǎikuì快上愧）：春秋時衛(wèi)靈公之子。臨戰(zhàn)：蒯瞶逃亡晉國時，隨晉國趙鞅與鄭國軍隊(duì)作戰(zhàn)。
　　39　筋骨之請：《左傳·哀公二年》載蒯瞶臨戰(zhàn)時曾禱請祖先祐護(hù)晉師“無絕筋，無折骨，無面?zhèn)?，以集（成就）大事”?br />　　40　造次：倉促。顛沛：困頓。
　　41　《招魂》：《楚辭》中的一篇，王逸認(rèn)為是“宋玉憐哀屈原”而作（見《楚辭章句敘》）。
　　42　組纚（xǐ喜）：指文飾之始。組：冠纓。纚：束發(fā)的織物。都是文飾于冠的絲織物。
　　43　肅：敬重，嚴(yán)肅。旨禮：唐寫本作“百禮”，指各種祭品。譯文據(jù)“百禮”。
　　44　碩：大。儀：唐寫本作“義”，義通議。譯文據(jù)“義”字?！妒酚洝し舛U書》說漢武帝曾與“諸生議封禪”。
　　45　參方士之術(shù)：《史記·封禪書》說：“天子既聞公孫卿及方士之言，……頗采儒術(shù)以文之?！狈绞浚簭氖虑笙?、占卜等活動的方術(shù)之士。
　　46　秘祝：皇宮禁內(nèi)祝官。移過：把罪過推給下屬或百姓。
　　47　成湯：即商履。成湯是以萬方之罪歸于自己，和漢代帝王“移過于下”不同。
　　48　侲（zhèn如震）子：童男童女。驅(qū)疫：《后漢書·禮儀志中》載漢代曾以十一二歲的幼童擊鼓驅(qū)疫。
　　49　越巫之祝：祝一作“說”，譯文據(jù)“說”字，《史記·封禪書》載一個叫“勇之”的越巫說：敬鬼能使人長壽，“其祠皆見鬼，數(shù)有效”。
　　5O　禮：一作“體”，指祝祀的大體。譯文據(jù)“體”字。漸：開始。
　　51　祝邪之文：傳為黃帝所作，今不存。據(jù)《云笈七籤》卷一百《軒轅本紀(jì)》所載，“祝邪之文”是黃帝對一種通萬物之情而能說話的白澤獸的祝文。
　　52　東方朔：西漢文人，字曼倩（qiàn欠）。罵鬼之書，東漢王延壽在《夢賦》的序中，說他幼年“嘗夜寢見鬼物，與臣戰(zhàn)，遂得東方朔與臣作罵鬼之書”（見《古文苑》卷六）。
　　53　譴（qiǎn淺）：責(zé)備。咒：祝告。
　　54　陳思：陳思王曹植。《誥咎》：曹植曾感于大風(fēng)為害，而借“天帝之命”作《誥咎文》（見《全三國文》卷十九），咎（jiù舊）：罪過，災(zāi)禍。誥：一作“詰”，詰咎即問罪?！墩a咎文》中有對風(fēng)神、雨神“害苗”、“傷條”等罪行的詰問。
　　55　裁：同“才”。正義：正確的意義?！墩a咎文》的序中說：“天地之氣，自有變動，未必政治之所興致也?！蔽闹薪?jīng)過對風(fēng)雨之神的責(zé)問，最后使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年登歲豐，民無餒饑”。所以說這才是“正義”的祝文。
　　56　《禮》：指《儀禮》，也稱《禮經(jīng)》。祭祀：唐寫本作“祭?！?，指祭死者的祝辭。譯文據(jù)“祭?！?。
　　57　告饗（xiěng想）：報(bào)請享受。饗：同享。
　　58　中代：本書《頌贊》篇稱晉代為“末代”，可見這里是以“中代”指漢魏時期。
　　59　引神：一作“引伸”。而：一作“之”。譯文據(jù)“引伸之……”。
　　60　山陵：帝王的墳?zāi)埂?br />　　61　哀策：亦作“哀冊”，文體之一。據(jù)《文體明辨序說·冊》，這是遷移帝王及太子、諸王、大臣靈柩時用的一種文體。
　　62　周：指周穆王。盛姬：周穆王的妃子。
　　63　內(nèi)史執(zhí)策：《穆天子傳》卷六：“西至于重璧之臺，盛姬告?。ü弊ⅲ骸耙烧f盛姬死也”），天子哀之?！谑菤懀ㄎ闯赡甓溃╈攵?，內(nèi)史執(zhí)策?！眱?nèi)史：主管爵祿廢置的官。策：策命，這里指贈死者之文。
　　64　書贈：唐寫本作“書賵”。賵（fèng鳳）：送給死者之物。
　　65　誄（lěi壘）：以列舉死者德行為主的哀祭文。
　　66　“太史”二句：唐寫本作“太祝所讀，固祝之文者也”。譯文據(jù)此。《后漢書·禮儀志下》講帝王喪禮中曾說：“太祝令跪讀謚策?！碧＃汗倜?，主管祝辭祈禱，漢代設(shè)太祝令。謚（shì市）策：據(jù)死者生前德行加以封號之文，亦作“謚冊”。這種文體也是因哀為文，義同于誄?！　。ǘ　》踩貉园l(fā)華，而降神務(wù)實(shí)，修辭立誠1，在于無愧。祈禱之式2，必誠以敬；祭奠之楷3，宜恭且哀：此其大較也4。班固之祀濛山5，祈禱之誠敬也；潘岳之《祭庾婦》6，奠祭之恭哀也。舉匯而求7，昭然可鑒矣8。

　　〔譯文〕

　　各種文章都表現(xiàn)出一定的文采，用于降神的祝文則要求樸實(shí)。祝辭的寫作必須真誠，要于內(nèi)心無所慚愧。祈禱文的格式，須誠懇而恭敬；祭奠文的格式，應(yīng)恭敬而哀傷。這就是寫祝禱文的大致要求。如班固的《涿邪山祝文》，就是誠敬的祈禱文；潘岳的《為諸婦祭庾新婦文》，就是恭哀的奠祭文。列舉這些同類作品加以研究，其特點(diǎn)是顯而易見的?！　　沧⑨尅?br />
　　1　修辭立誠：《周易·文言》中說：“修辭立其誠?！痹感蘩砦慕桃粤⒄\信，這里借指寫祝辭的真誠。
　　2　式：指祈禱文的格式。
　　3　祭奠之楷：祭奠文的法式。
　　4　大較：大略，大概。
　　5　濛山：唐寫本作“涿山”。班固有《涿邪山祝文》，今存四句，見《全后漢文》卷二十六。涿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西部。譯文據(jù)“涿山”。
　　6　潘岳：西晉文人?！都棱讒D》：指潘岳的《為諸婦祭庾新婦文》。文殘不全，見《全晉文》卷九十三。
　　7　匯：類聚。
　　8　昭：明。鑒：察看。

　?。ㄈ　∶苏?，明也。骍毛白馬1，珠盤玉敦2，陳辭乎方明之下3，祝告于神明者也4。在昔三王5，詛盟不及6，時有要誓7，結(jié)言而退。周衰屢盟8，以及要契9，始之以曹沫10，終之以毛遂11。及秦昭盟夷12，設(shè)黃龍之詛13；漢祖建侯14，定山河之誓15。然義存則克終，道廢則渝始16；崇替在人17，咒何預(yù)焉18。若夫臧洪歃辭19，氣截云蜺20；劉琨鐵誓21，精貫霏霜22；而無補(bǔ)于晉漢，反為仇讎23。故知信不由衷，盟無益也。

　　〔譯文〕

　　“盟”的意思就是“明”。用赤色的牛、白色的馬，盛放在珠玉為飾的祭器中，祝告于神像前的文辭，就是“盟”。早在夏、商、周三代時的帝王，沒有盟誓，有時須要約誓，用一定語言約定就分開。到周代衰弱之后，就經(jīng)常進(jìn)行盟誓了；其流弊所致，竟出現(xiàn)要挾、強(qiáng)制的手段。開始是魯國曹沫迫使齊桓公訂盟，后來有趙國毛遂要挾楚王訂盟。到秦昭襄王和南夷所訂盟約，用珍異的“黃龍”表示決不侵犯夷人；漢高祖分封諸王侯的誓辭，用山河不變之意來寄望諸侯保持長久。但任何盟誓，只有堅(jiān)持道義才能貫徹到底，道義不存，就會改變原來的盟誓?？梢妵业氖⑺?，事在人為，盟祝之辭有何相干？如漢未臧洪在討伐董卓時的《酸棗盟辭》，真是氣斷長虹；晉代劉琨的《與段匹磾盟文》，也寫得意志堅(jiān)貞。但他們的誓辭，不僅未能挽救漢、晉的滅亡，當(dāng)初訂盟的雙方后來反而成為仇敵。由此可見，信誓之辭如不出自真心誠意，訂了盟也是毫無用處的。

　　〔注釋〕

　　1　骍（xīng星）毛：唐寫本作“骍旄”。相傳周平王東遷時，曾作“骍旄之盟”（見《左傳·襄公十年》）。骍旄（máo毛），赤色的牛。白馬：《漢書·王陵傳》載王陵說，漢高祖劉邦曾殺“白馬而盟”。
　　2　珠盤、玉敦（duì對）：盟誓用以盛血、食的器具，以珠玉為飾。
　　3　方明：用六面六色方木以象征上下四方的神明，這里泛指神像?！秲x禮·覲禮》：“諸侯覲于天子，為官方三百步，四門，壇十有二尋，深四尺，加方明于其上?！编嵭ⅲ骸胺矫髡?，上下四方神明之象也。”
　　4　神明：神靈，天地諸神的總稱。
　　5　三王：指夏、商、周三代帝王。
　　6　詛（Zǔ祖）盟：誓約。
　　7　要（yào腰）：約。
　　8　周衰：指東周時期。
　　9　以及要契：唐寫本作“弊及要劫”。譯文據(jù)“弊及要劫”。弊：運(yùn)用盟誓的流弊。要（yǎo腰）劫：要挾，強(qiáng)制，指下面所講曹沫、毛遂的行為。
　　10　曹沫：春秋時魯國人?！妒酚洝ご炭土袀鳌份d曹沫領(lǐng)兵與齊國打仗，三戰(zhàn)三敗，在魯國應(yīng)許獻(xiàn)地求和的盟會上，“曹沫執(zhí)匕首劫齊桓公”，迫使齊桓公答應(yīng)退還齊國已占領(lǐng)的魯國土地。
　　11　毛遂：戰(zhàn)國時趙國平原君趙勝的門客。公元前258年，秦兵圍困趙都邯鄲，平原君帶毛遂等二十人去楚國求救。因長期談判未決，毛遂便按劍而上，要挾楚王說：“今十步之內(nèi)，王不得恃楚國之眾也，王之命縣（懸）于遂手?！逼仁钩跤喠⒑峡v之盟，出兵救趙（見《史記·平原君列傳》）。
　　12　秦昭：戰(zhàn)國時秦國的昭襄王。盟夷：和夷人訂立盟約。夷：古代對我國邊疆民族的稱呼。這里指巴郡閬（làng浪）中（今四川閬中）一帶夷人。
　　13　黃龍之詛：《后漢書·同蠻列傳》載秦昭襄王與夷人所訂盟文是：“秦犯夷，輸黃龍一雙；夷犯秦，輸清酒一鐘?！秉S龍：指難得之物，用以表示秦人絕不侵犯夷人。
　　14　漢祖：漢高祖劉邦。建：封。
　　15　山河之誓：漢高祖劉邦的《封爵誓》中說：“使河如帶，泰山若厲?！保ㄝd《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厲：同礪，磨刀石。意思是希望所封爵位能長期保持，如黃河不會小得像一條帶，泰山不會小得像磨刀石。
　　16　渝始：指違背最初的盟誓。
　　17　崇替：興廢。
　　18　預(yù)：參與。
　　19　臧洪：東漢人，字子源。歃（shà啥）辭：指臧洪的《酸棗盟辭》（題目據(jù)《全后漢文》）。歃：即歃血，古代盟誓時以雞狗或牛馬之血含于口，以示信用。漢未董卓亂起，一些州郡首領(lǐng)在酸棗（今河南延津縣北）會盟，臧洪首先登壇，作了慷慨激昂的盟誓。
　　20　截：斷。蜺（ní尼）：同“霓”，這里泛指虹霓。
　　21　劉琨：晉人，字越石。鐵誓：堅(jiān)定的盟誓。劉琨有《與段匹磾（dī低）盟文》（載《全晉文》卷一○八），與段匹磾相盟，共同效忠垂危的西晉王朝。
　　22　精：精誠。霏（fēi非）霜：雪霜，這里喻堅(jiān)貞之意。
　　23　反為仇讎（chóu仇）：臧洪后被同時起來討伐董卓的袁紹所殺，劉琨后被段匹磾所殺。讎：義同仇。

　?。ㄋ模　》蛎酥篌w，必序危機(jī)，獎忠孝，共存亡，戮心力1，祈幽靈以取鑒2，指九天以為正3，感激以立誠4，切至以敷辭5，此其所同也。然非辭之難，處辭為難6。后之君子，宜在殷鑒7，忠信可矣，無恃神焉8！　　〔譯文〕

　　“盟”這種文體的主要特點(diǎn)，是必須敘述有關(guān)危急情況，獎勵忠孝的品德，約定同生共死，要求合力同心，請求神靈來監(jiān)視，指上天來作證，以激動之情來確立誠意，并用懇切的意思來寫成盟辭，這就是它的共同點(diǎn)。但“盟”這種文體，不在文辭難寫，而難在用實(shí)際行動來對待所寫之辭。對于后來的盟誓者，這是值得引以為鑒的；講求忠信就行了，不要依靠神靈！

　　〔注釋〕　　1　戮（lù路）心力：合力同心。戮：同勠，并力，合力。
　　2　幽靈：鬼神。
　　3　九天：九方之天，這里泛指天。正：證?！峨x騷》：“指九天以為正兮?！?br />　　4　感激：有所感動而奮發(fā)的心情。
　　5　敷辭，指寫作盟辭。敷：陳，散布。
　　6　處辭：指用實(shí)際行動來對待盟誓之辭。
　　7　宜在：唐寫本作“宜存”。譯文據(jù)“宜存”。殷鑒：借鑒，原意是殷人以夏之滅亡為戒。
　　8　恃（shì市）：依靠。

　?。ㄎ澹　≠澰唬罕鸯霘J明1，祝史惟談2。立誠在肅，修辭必甘3。季代彌飾4，絢言朱藍(lán)5。神之來格6，所貴無慚。

　　〔譯文〕

　　總之，慎重的祭祀基于祭祀者自己的道德，祝史的職責(zé)主要是寫祝辭。道德的實(shí)誠在于嚴(yán)肅，祝盟的文辭必須寫得美善。晉代以后更重文飾，祝盟就寫得華麗多采。要是真的能感召神靈，應(yīng)以誠信無愧為貴?！　　沧⑨尅?br />
　　1　毖（bì必）：謹(jǐn)慎。欽明：《尚書·堯典》中說，堯有“欽、明、文、思”四種道德，所以能安其所當(dāng)安者?？追f達(dá)疏：欽是“心意恒敬”，明是“智慧甚明”。這里借以泛指祝盟者應(yīng)有的道德。
　　2　談：說，指祝辭。這里用“談”字是為了和“甘”、“藍(lán)”、“慚”等字押韻。
　　3　甘：美。
　　4　季代：末代，和本書《時序》篇中“季世”同，指晉代以后。彌（mí迷）：更加。
　　5　絢（xuàn渲）：文采，華麗。
　　6　格：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