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回

梁武帝演義 作者:清·天花藏主人


郗夫人游地獄變蟒梁武帝喜佛法談經(jīng) 詞云: 只道前生后世差,誰知善惡是冤家。明中隱昧暗中見,昔日龍光今日蛇。 當(dāng)面?zhèn)?,豈容賒,聊談佛法現(xiàn)空花。千秋孽障雖羅剎,一念慈悲已釋迦。 右調(diào)《鷓鴣天》 話說郗后正欲吃茶解渴,忽被這老兒在背后三不知一竹杖打來,將茶傾去。郗后十分發(fā)急。你道這是為何?大凡人死亡之后到了這兩界山前,飲了這碗迷魂湯,遂將生前之事,盡都迷卻,神情散亂,到了孽鏡臺前,所作過惡絲毫照出,一任陰司鬼卒鞭敲剔骨,舂碓銼鋸,無言可辯。這老兒原來就是當(dāng)初將郗后托生的土地,知他在母腹中受了惡念,錯了因緣,卻不敢點破。今見郗后死了,又有一番苦楚,欲要去西方告知如來,只因自己力薄,無法得去,只得一路跟來。見他被鬼卒牽纏,便喝散鬼卒。鬼卒見他是個土地,不敢用強,便去稟報閻君。這土地今又見郗后飲這碗迷魂湯,便急忙隱在背后,一杖打落。郗后不知就里,一時不得茶水解渴,便咕咕噥噥的埋怨他。埋怨不了,早被先前這班勾死鬼、無常鬼、吸魂鬼、追魄鬼、催命鬼趕去報告十王說:“郗后已經(jīng)拿來,卻被本境土地攔路邀截,我等不敢爭執(zhí),特來報知?!笔趼犃舜篌@道:“郗后作惡多端,今已減壽,為何有土地救護(hù),莫非他有什么善處么?”內(nèi)有一王道:“既是如此,他也是一朝皇后,且不可造次,可著青衣鬼去引來,與他較量善惡,定罪不遲?!惫蚀诉@些青衣鬼來催郗后入城。 郗后忽聽見說要他入城,知是離宮不遠(yuǎn),便不爭茶吃,也不埋怨老兒,竟歡歡喜喜同著十?dāng)?shù)個青衣就走。來到城門口往外一望,見是一片片昏登登,鬼哭人嚎,守門軍卒都是馬面牛頭,猙獰怪狀。只嚇得郗后遍體酥軟,往后退縮,當(dāng)不得青衣鬼在背后推住。郗后再抬頭一看,卻見城門上懸著三個大金字的扁額是“酆都城”。郗后見了只嚇得魂魄全無,方知自己已死,來到這酆都地獄。便不覺兩淚交流,放聲大哭道:“生前兒女都是假,鬼門關(guān)上有何人。恩愛夫妻何處叫,一入酆都誰是親?!臂笾豢蘅尢涮?,那里敢走進(jìn)去,被幾個青衣鬼扯扯拉拉擁入城中。又走了半晌,早見一殿,甚是巍峨,兩邊立著許多奇形丑漢,郗后膽戰(zhàn)心搖。再一看時,上懸著森羅寶殿。郝后自知不免要見閻君,只得低頭走入。到了階前,只見高坐著十位閻王。你知道是那十王?原來是:第一殿秦廣王,第二殿楚江王,第三殿宋帝王,第四殿伍官王,第五殿閻羅天子,第六殿平等王,第七殿泰山王,第八殿都市王。第九殿變成王,第十殿轉(zhuǎn)輪王。 郗后遠(yuǎn)遠(yuǎn)見了這十殿閻君齊齊高坐,因暗想道:“我丈夫是一朝之主,我也是一朝國母,與他不相上下,豈可施禮與他,壞了我丈夫體面?!敝徽局鴮に?。忽聽內(nèi)中一王道:“古來帝后初到陰間先以禮見,后分善惡輕重行刑。今爾在生,過惡多端,日夜游神,早已舉報,并且多人告發(fā),案牘盈箱,故減壽除祿。今已拘來,卻要一椿椿一件件對理明白,償冤填孽,受盡酆都十八層地獄之苦,方知陰間果報無差?!闭f罷,喝叫鬼卒們快將諸般法物抬來。不一時,許多刑具堆滿殿前。郗后見了忙上前分辯說道:“我在陽世一不偷盜,二不邪行,三不忤逆,四不輕賤五谷,五不貪財,實無罪愆。從來王法雖多,不加無罪之人。豈可妄加!”十王見郗后分辯無罪,便說道:“若不指實,你焉肯服刑?!币蚝龋骸肮碜淇焯蹒R過來!” 不一時抬到。眾鬼扯著郗后到鏡邊細(xì)照了半響,連叫怪事,遂將郗后左推一回,右轉(zhuǎn)一番,卻毫無動靜。一個個驚驚怪怪。十王在上面喝道:“照有常規(guī),為何是這等,快將他生前過惡報來!”眾鬼卒聽了便一齊上來稟道:“大王爺真乃奇事了,從今寶鏡無靈,地府無權(quán)了。”十王聽了一齊大驚,含怒道:“這是為何?”眾鬼卒道:“小鬼們服役多年,大王寶鏡一任他奸巧難瞞,絲毫照出,也不知照過了幾千萬劫,多多少少的罪犯從無差錯。今來郗氏在鏡中照來照去,不但不見他的過惡照出,競連他的身子也照不出來,豈不是奇事?!笔趼犃?,各驚驚疑疑,便一齊起身來看,果見鏡中絕無郗氏,不勝驚訝,疑他無罪。內(nèi)中一王說道:“他有三件大罪:他貪淫嫉妒,一也;破戒行僧,二也;殺戮宮女,三也。怎說無罪!”早有五殿閻君聽了大怒道:“有此大惡,快用極刑!令其遍受!”一王說道:“可將他先下油鍋,復(fù)上刀山,抽筋挫骨,按法而行,方消此案?!闭f聲未完,只聽階下鬼推過一輛車兒,載著一個大鍋,鍋內(nèi)貯滿了清油,下面架著許多木柴,燒得鍋中的油亂滾。眾牛頭夜叉、馬面鬼卒不由分說將郗氏一把按倒,剝?nèi)?nèi)外衣服。郗后慌張,百般叫嚷,苦苦哀求,那個肯聽他,被幾個野鬼卒抬頭抱腳,起在半空,旋了幾個轉(zhuǎn)身,望著那滾油鍋內(nèi),撲通一聲,丟將下去。郗后嚇得渾身麻木,緊閉雙目,大叫一聲:“死也!”剛丟鍋邊,忽然鍋中涌出兩朵蓮花,將郗后的上下托起半空,不落在抽鍋之內(nèi)。驚得眾鬼連聲叫奇,忙將郗氏撮下地來,那兩朵蓮花倏忽不見。 此時十王俱已看見,也大驚大駭,齊下位來說道:“他有何德行因緣,卻有西方妙品蓮花擁護(hù),使地獄之刑不能加其身?!泵校骸芭泄俸卧??”早有崔判官疾趨上前。十王道:“你可查他生前有何善果,而獲此瑞征?!贝夼泄兕I(lǐng)旨,走到自己衙中,將生死簿顛倒翻看,但見郗氏惡跡甚多,普事甚少,一時再查不出。崔判官甚是心焦,忽見門外一個土地走來,笑嘻嘻對著崔判官拱手說道:“老掌簿不必心焦,要查郗氏根源須來問我?!彼鞂⑶熬壥寄┘?xì)細(xì)說明。崔判官聽了大喜,忙將花草簿中揀看,才見有這么一段緣因,是奉佛旨降生東土,受感胎氣迷卻本來冤孽,變換果報,卻得人超生,完成正果。細(xì)細(xì)看明,便不敢停留,別過土地,忙收簿子呈送十王。十王見了方才明白,知有后報,一齊說道:“既是如此,快叫鬼卒將郗氏扶起穿上衣服。” 此時郗后已嚇得三魂杳杳,七魄悠悠,只咬牙閉目,自分下了油鍋,做成一個油炙餅兒炒皮脆骨了,不期全然無恙,因開眼流淚哭道:“這般受苦誰知我,方悔從前作惡多?!敝灰娛蹰_言說道:“前有往因,后有果報,久后自知,你今不須啼哭?!彼旆指豆碜鋵③项I(lǐng)到變形殿去,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不可違誤。眾鬼卒齊聲答應(yīng),即將郗后領(lǐng)出殿來。郗后再回頭看那殿宇,那里還有,只有一團陰氣凝結(jié),只吹得身上八萬四千毛孔一根根直豎起來。郗后只得跟著鬼卒走了半晌,忽見前面又是一城。郗后忙問道:“這又是甚么城池?我今決不進(jìn)去了?!惫碜涞溃骸斑@是枉死城,我們雖不進(jìn)去,卻要在城外走過??熳咭徊?,悄悄過去罷?!臂笥謫柕溃骸澳憬褚业侥抢锶ィ俊惫碜涞溃骸耙闳タ纯醇亦l(xiāng),然后完你的公案?!臂舐犚娂亦l(xiāng)二字,一時愁變?yōu)橄?,便忙忙急走。剛到城邊,忽城中趕出百十余人,亂叫亂嚷道:“不要放走郗氏,留下他還我們的命來!”郗氏聽罷忙定睛看時,俱是蓬頭散發(fā),身體不全,血污的一班宮女,是被他用非刑打死的。郗后見了大驚,慌忙要躲,卻被眾女子上前圍住罵道:“你生前為后,富貴有權(quán),由得你作惡。今在陰司卻逞不得威勢,我們被你無端屈殺,不得超升,在枉死城中受了連年之苦,幸得如今在閻君面前告準(zhǔn),許我們索命,可速速還我命束萬事全休,若道半個不字,我們一人一口,啖盡了肉,嚼碎了骨,還不饒你哩!”說罷遂一齊撲來。鬼卒喝道:“你們不得無禮,我奉閻君之命起解郗氏,誰敢擅傷?他今犯罪雖深,要去尋人解釋,解釋之后,你們都有好處。”眾女鬼聽了便不敢動手,只是哭哭啼啼,不肯退去。鬼卒只得扯眾女在旁,低低說了幾句,眾女鬼方笑嘻嘻說道:“長官之言不可不昕,只叫郗氏得了好處不要忘了我們?!臂下犃诉B忙點頭應(yīng)承。這些女子方又進(jìn)城去了。郗后方才放心。 走過了城池,前面一座高山十分險惡。因又問道:“這山是甚么山?”鬼卒道:“是蒿里山?!臂蟮溃骸斑@山我不敢走,轉(zhuǎn)過去罷?!惫碜涞溃骸吧狭诉@山,就見家鄉(xiāng)了。”郗后沒奈何,只得一步步晃上山來。走了多時,方到了山頂,只見現(xiàn)出一座高臺,上懸著“望鄉(xiāng)臺”三字。郗后忙上臺一看,早遠(yuǎn)遠(yuǎn)望見就是自己宮中,只見梁主領(lǐng)著他三個女兒以及皇子宮妃,在那里擺羹設(shè)飯,化紙燒錢。梁主哭哭啼啼捶胸頓足。郗后見了歡喜非常,恨不能趕上相見一番。只恨光景雖在眼前,卻遠(yuǎn)隔著幽冥恒河三千世界,不覺一陣心酸,傷懷苦楚,不勝大哭道:“當(dāng)時同歡同樂同伴侶,今日你在東來我在西?!臂罂蘖硕鄷r。眾鬼催促道:“快去干我們的正事。”遂又扯著郗后爬山越嶺,走了半日方才下山崖。卻又見一座殿宇。郗后看見殿門上懸著“變形殿”三字,郗后不解其意。這幾個鬼卒便先走入殿中,報知變形大王,細(xì)細(xì)說知發(fā)來之事。變形大王忙著鬼卒引進(jìn)郗氏。郗氏走進(jìn),只見殿前許多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俱脫衣露身。旁邊列著許多飛禽走獸,鱗介昆蟲,不住的往來亂走。又堆著許多皮毛甲殼。郗后見了正不知是何緣故,只聽得上面坐著的這個大王高聲喝道:“既奉閻君之命,填冤補孽發(fā)下郗氏,鬼卒們不早動手,更待何時!”說聲未完,眾鬼卒一齊趕來,如鷹拿燕雀,早將郗氏按倒在地剝盡身服。拿著一張似龍非龍,似蛇非蛇,鱗足完全的皮兒,往郗氏身上從頭直蓋到腳下。又將郗氏左推右滾,就如揉面的一般揉了一會,又扯了一會,竟將郗氏變成了巴斗來粗細(xì),頭角猙獰,鱗甲完備,千尺余長的一條大蟒蛇,眾鬼卒又將許多小蟲俱塞在鱗甲之內(nèi)。 郗后忽被眾鬼卒如此凌虐,惱怒害羞,不覺一陣昏迷漠然氣死。及醒轉(zhuǎn)來時,再開眼一看,早見自身變成一條蟒蛇,丑惡怕人。幸而先前不曾吃得這碗迷魂湯,心中還是明白,能吐人言,便大叫道:“怎么將我一朝千嬌百媚的國母娘娘,變做惡畜,叫我怎么見人!”便亂顛亂跳,滿地打滾,又一時遍身鱗甲之中被小蟲咬得痛苦難當(dāng),在地上啼啼哭哭。只見這變形大王喚過四個鬼卒,近前分付道:“郗氏罪孽重大,必使歷盡苦報,因緣到時,自能解脫。今時刻不可放縱,可押至建康赤石磯周處臺前山穴之中,那里自有人收管。小心在意?!惫碜涞昧?,便將一條鐵索穿入蟒鼻中,踴身跨在背上,將頭一拎,尾兒一掀,那蟒不覺起在空中,如飛云掣電,呼呼風(fēng)響而行。郗后看見身子在半空中,只嚇得魂魄俱無,恐怕掉落下來跌死,便狠命的往前亂竄亂舞,不期愈竄愈快,卻喜得再不得跌下來。倏忽之間,過了鐵嶺、黑河許多山水,方到了日色照臨之地。又行了一霎時,四個鬼卒見到了山前,然后將郗后頭角往下一按,不覺輕輕的墜落下來,落在一個墳?zāi)古赃?。郗后一看,卻隱隱認(rèn)得是來過的一所宮院,一時再想不起。四個鬼卒將郗氏鎖在門旁柱上,進(jìn)去好一會,然后出來對郗后說道:“你好好在此藏蹤斂跡,我們?nèi)ヒ病!币祸畷r去得無影無蹤。 郗后正低頭思想:“這是甚么所在?將我鎖在此孤孤凄凄,如何是好?!庇窒氲溃骸霸诖斯聬?,也強似在地獄中受苦?!闭氩涣?,忽見里面走出幾個人來,對著蟒說道:“你這惡人惡報,一般也有今日,到此且看娘娘如何發(fā)落?!庇袔讉€膽大的,就拾起磚頭土塊望著蟒蛇身上打來。有幾個膽小的,只搖頭吐舌。郗后看在眼中只不言語,不過一會,只聽得門內(nèi)敲得梆子亂響,三通已過,將兩扇大門格支支的左右分開,走出幾個如狼似虎的彪形怪漢,到柱邊解了繩索,綰在手中,扯著這條大蟒往門內(nèi)競走。郗后被他扯動鐵索,便渾身骨節(jié)疼痛難忍,只得委委蛇蛇盤盤旋旋而進(jìn)。遂一眼望去,卻見上面坐著一個非王非侯非官非長,是一個少年美色女子,據(jù)案而坐,左右掌扇分排,兩旁侍立了無數(shù)宮女。郗后見了,因想起生前亦是如此,不覺眼淚暗落。及到了滴水檐前,再將那坐著的女子一看,不是別人,原來就是當(dāng)日處死的苗妃。郗后吃驚不小,暗想道:“他已被我處死,怎么倒活在這里,如此享用?我怎么好與他相見!”遂遲遲不欲向前。又想道:“幸喜得我變過形駭,他也絕不認(rèn)得我是郗后?!? 正想未完,忽聽見苗妃在上面拍案大罵道:“你這郗氏賤人,只道你久邀君寵,生殺隨心,誰知惡貫滿盈,冤冤相報。我已在閻君面前告準(zhǔn),憐我無辜,當(dāng)日欲放我回陽,只因肌膚被你殘破,無魂可歸,故令我在此作本山之神,許我報仇雪恨。幾次到宮來索命,卻見你祿命未終,只得在此多年。今日方蒙閻君發(fā)來,與我消此宿冤?!闭f罷咬牙切齒,遂叫數(shù)十個怪漢分付道:“可將此孽蟒吊起,先打銅鞭三百,然后拔鱗鋸角?!臂笠娝f出緣由,無言可答,又自知理短犯在他手中,便只是垂頭落淚。不一時眾怪漢將他倒吊起來,頭角向地,取過銅鞭輪流換打。直打得敗鱗殘甲,血肉亂飛。一時打完,又拔鱗鋸角。郗后寸寸皆傷,七竊流紅,渾身腐爛,叫疼叫痛,不一會直僵僵的死去。苗妃笑說道:“今在陰間,死一不死二,那容你避法。”便叫人取過返本還原的法水,望著這大蟒身上灑了一遍,依舊鱗甲宛然,漸漸的回過氣來。郗后哭著道:“生前不肯行方便,狹路相逢冤報冤?!北阃纯薏恢埂C珏冉斜姽譂h吩咐道:“你可將此孽蟒暫且放下,他與我生前作對,我與他死后作個冤家。今日且與你領(lǐng)去,日間送來痛打三百,夜間高吊山崗,使他身負(fù)重傷,鱗甲腥臭,蠅蟲吮呷其血,日夜不寧,方消我恨。”那眾怪漢得令引去,依言處置。且按下不題。 卻說此時梁主在朝,風(fēng)調(diào)雨順,四境皆安。忽一日驟雨,雨過之后殿前出現(xiàn)雜色寶珠。朝臣請梁主觀看。梁主不勝大喜,因下詔命群臣作《瑞雨賦》。當(dāng)有文臣虞奇獻(xiàn)賦,梁主見賦中有“飛甘灑潤,玉散珠聯(lián)”,梁主大加贊賞,遂禮賜賚,一時之賦不能細(xì)述。只說梁主,自從聽了朱異勸勉自修,遂廣行善事,遍處啟建寺院經(jīng)堂。蔣山造了一座本業(yè)寺,又造慧日寺、法苑寺、頭陀寺、萬福尼寺、本領(lǐng)尼寺、慈恩寺、普化寺、化成寺、福罷寺、萬業(yè)寺,塞林寺、來西觀。于是建康佛教大行,以致民間子女皆來相送,出家者紛紛不絕。梁主日與諸廷臣講論佛家大意,道:“人之浮生,如東逝之長流,西垂之殘照,擊石之火星,驟隙之迅駒,風(fēng)里之微塵,草頭之懸露,臨室之楊樹,灼目之電光。一失腳時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若不精心修善,向三室中懺悔過愆,墜入阿鼻,填償苦報,再要這五官俱足,享受榮華,恐不能也。所以朕今惜福,廣作善緣。惜今日之福者,留與來生享福;作今日之善緣者,是享后日之榮華。今日與卿等為君臣,焉知作善之后,異日不為君臣乎?父子乎?夫婦乎?朋友乎?昆弟乎?所以結(jié)緣之事,其妙無窮。爾諸卿敬信佛典可也?!比撼悸犃艘灿姓f是的,也有暗笑的。梁主全不為怪,閑時只在宮中念佛。因見諸皇子年長,遂欲出封。因?qū)⒗^子正德封為西豐侯,食邑五百戶;第二子綜,封為豫章王,食邑二千戶,出使都督郢霍司三州事。以下諸子盡皆封王,遂大赦民間,以普通七年改為大通元年。 原來這綜的母親是吳淑嬡,是當(dāng)初齊寶卷的寵妃,大有姿色。梁主入宮時愛而幸之,因而得孕。不期上得七個月就養(yǎng)了他下來,一時宮中之人皆疑非梁主親生,每相私謗。梁主亦甚疑之。吳淑嬡自此寵幸日衰。到了后來取名綜,年紀(jì)漸長與諸皇子閑戲,常被眾皇子欺侮,時??薷婺赣H。吳淑媛只含淚不言。一日綜與諸弟在苑中玩了半晌,忽見一對五彩色的蝴蝶飛舞而來,上下參差低徊并影,飛得十分好看。諸皇子因說道:“我們今日作一賭賽,若是那個能捉此蝴蝶的,各出黃金一錠,以獎其能?!贝蠹艺f過,便一齊分頭趕遂。那蝴蝶見有人趕來,有時團聚于東,有時分散于西,或高或下。引得諸皇子奔馳跳躍,卻再不能捉住。忽一陣熏風(fēng)吹來,那對蝶兒隨風(fēng)悠蕩攪做一團,輕輕墜下。那綜年紀(jì)長些,眼明手快便趕上前,一手綽了兩個蝶兒在手中,便滿心歡喜說道:“蝶兒在我手中,你們快拿黃金與我?!敝T皇子見是他捉了,心俱不忿,便丟個眼色,一齊動手,將綜按倒在地,不由分說就剝開拳頭,搶去蝶兒,險不將綜的手指扭斷。綜見搶去蝶兒,十分氣惱,忙立起身來要趕去奪回,怎奈諸皇子搶去蝶兒到手,各自躲開去了。他便眼淚汪汪到自己宮中去。吳淑嬡見他頭發(fā)散亂,眼角潮紅,便忙問道:“我兒為何這般模樣,與誰人斗氣來?”綜便帶哭帶罵說知前事,因說道:“同是皇子,母雖個別,父王一般,孩兒屢次被他們欺侮,告訴母親,母親只叫讓他,并不與孩兒作主,長他們志氣,減自己的威風(fēng),使孩兒屢屢受虧。今日稟過母親,后來決不讓他了,要打就打,要罵就罵。若是父王聞知也少不得論個誰是誰非,決不像母親這等不斷禍福的?!闭f罷大哭起來。 吳淑媛聽了不覺傷心流淚,因?qū)⒕C抱入懷中,取過梳子與他理發(fā),因說道:“非是我不疼你不憐你,但我懷胎七月而生汝,我為母的尚然被人饞言失寵,你焉可與諸王比并。故我叫你讓他們?nèi)?。但你是太子次弟,久后父王待你自然與眾不同,我母子幸保富貴,慎勿多言。”說罷母子相抱而哭。綜自此記憶在心中。過了數(shù)年長大成人,卻有勇力,兼善屬文,時常想起此事,每在宮中密室,夜間披發(fā)席橐私祭齊氏七廟,又微服出宮至曲阿,拜齊太宗陵墓。因聞得人說刺血瀝骨,滲入則為父子,便悄悄到東昏侯塚上,起棺開視,咬破手指血滴在骨上,果然頃刻而入。又恐不確,回宮暗殺己子,皆驗。自此無疑,遂告知母親。吳淑嬡聽了大驚,因再三勸他:“不可使人動疑。疑則我母子無容身之地矣!”說罷大哭不止。綜再三相勸,不敢泄漏。綜常懷異志,而力未能。又聞蕭寶寅投在魏國不能通問,時常想念不能一見,常郁郁不樂,便在宮中擇一密室,布沙在地,每日赤足在沙上行走。走了多時,兩足生胼胝,堅硬如鐵,日能行走三百里。綜心甚喜,道:“有此捷足,何愁不見寶寅叔父哉!”吳淑媛痛哭不許,綜不敢違逆母命,因作《聽鐘鳴悲落詞》,以申己志。其詞道: 聽鐘鳴,當(dāng)知在帝城。參差難定數(shù),歷亂百愁生。去聲懸窈窕,來響急徘徊,誰憐傳漏子,辛苦建草臺。 聽鐘鳴,聽聽非一聽。懷瑾握瑜空擲去,攀松折桂誰相許。昔朋舊愛各東西,譬如落葉不更齊,飄飄孤雁 何所棲,依依別鶴半夜啼。 聽鐘鳴,聽此窮何極!二十有余年,淹留在京城。窺明鏡,罷容色,云悲海思徒掩抑。 后人有見此詞,甚為嘆息。 綜今得梁主出封,滿心歡喜,遂奏請同母親到任。梁主嘉其孝念許之。綜遂同母親而去。且按下不題。 且說梁主一日在凈后殿中,焚香拜佛,盥手開經(jīng),誦了一遍《大乘經(jīng)》,因內(nèi)中有差別字義,遂凝神定志,思索構(gòu)求,一時不能貫解。忽聽得空中有悉索之聲,若遠(yuǎn)若近。梁主動疑,便立起身來,周圍窺看,卻不見有物,因又坐下,不一時漸響漸近,只得又立起身來,低頭逐步細(xì)昕。忽聞其聲出自殿中梁斗之間,連忙定晴仰視,吃一大驚。只因這一驚,有分教:高僧出世,緣盡歸西。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leeflamesbasketballcamps.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