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儲練通論(下)

練兵實紀 作者:(明)戚繼光


  一。原軍禮

  夫軍中可使必斗者,軍禮也。軍禮者,名分也。兵法斗眾如斗寡,刑名是也。意正在此,彼臨敵用命,系于平日有禮,禮不可逾閑,則知死長。茍事急布惠,當陣殺人,皆無救于成事。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如驅(qū)群羊,驅(qū)而往,驅(qū)而來,皆平日之威儀習之有素故也。近日武教不明,行伍寬縱,蓋由上人視此為不急之務(wù)。加以頭目欲多無剛,和光延日,而不任怨,軍禮之不興也久矣。禮不興則名分不正,名分不正故履加于冠上,太阿倒持,臂豈能使指哉?

  為今之法,宜將士眾編伍既成,申令再三,期集于場,主將臨之,務(wù)使小卒跪聽隊長約束,惟言是行。少有犯者,即得以徑行捆打,重則貫割其耳。凡有兵告隊長,必先以軍法捆打,而后與究其理,惟有侵克一節(jié),不在禁例,牽引侵克,以圖害本管隊長者,約以軍法。隊下卒人犯科,隊長同伙,咸抵于罪。若隊長之臨士卒,亦必盡其同甘共苦之情,其責隊長之承哨長,亦如之,哨長之承哨官亦如之,哨官之承把總亦如之,把總之承偏裨亦如之。如是而威儀名禮既明于夙,一旦臨壘,偏將于把總,把總于哨官,哨長于隊長,隊長于士卒,皆舉手而揮,驅(qū)而往,驅(qū)而來,孰不從命?少有玩者,一怒而三軍懼,凡各相上一等者倡之。總不敢棄偏裨,哨不敢棄總,隊不敢棄哨,卒不敢棄隊,不惟不敢棄,且不忍棄焉。指之令于臂,臂之令于身,行之有素,習成自然。軍禮之關(guān)于斗,豈不切哉?

  一。原用人

  夫人心不同,有如其面,誠為難知,如深淵求珠。兵法雖云:“使詐使愚,酒色財氣之人,皆在不棄?!北饲绊椫?,只可使于一時一事,因其所迷而激之,為我盡一藝之力則可也。若夫寄一旅之眾,當疆場之責,有死生利害之相加,有錢谷給散之相近,有患難艱苦之共嘗,齊一行伍之耳目,感如烏合之人心,使之赴湯蹈火,從吾所愿,豈貪、詐、奸、愚足以當之哉?

  故用領(lǐng)兵之人,寧過于誠實。北方所謂老實,南方所謂呆氣是也。彼伶俐之徙,平日只顧身家,而怠所事,明恃其才足以庇緩急。至于袍鼓之間,先看得利害分明,恃能顛倒是非,必不用命前列,我之感召不能化之,我之號令不能信之,而在我駕馭之道,窮而滯矣。誠實之人,感恩而為忍負,畏威則不敢負,雖才有不逮,而疵瑕不忍遮掩,則吾耳目不眩于是非。然又有一等沖鋒隱陣之徒,而不堪于管練統(tǒng)馭者;又有一等調(diào)度知方之徒,而膽力不堪領(lǐng)鋒率眾者;于此處之盡其道,而使偏于勇力者可以將兵,偏于調(diào)度者可以沖鋒,是誠在我良工之心苦矣。

  哨官以上,弓馬技藝,皆其末節(jié),不足為重輕,然亦須各有一藝,然后仗此無恐,庶可當先,且平時教練頭目,先知此藝之利病,庶可以示人之習向,茍不可得兼,寧用有膽而無藝者。然則貪詐愚不可用于統(tǒng)眾,誠實足以付一軍,似矣。又何加焉?必也奉主將之命,寧使下怨而奉行惟謹,不茍取士卒之財,而與之同其甘苦,略知文字,有志向上,庶幾千人之將矣。此所謂干實事之人也。干實事之人,臨陣而不棄命率眾者有之矣。奸詐伶俐之人,驅(qū)以死敵者,未之有也。

  一。原性氣

  夫人之生,稟天地之靈。天地有南北寒暖之殊,故人稟有強弱、直詐、智愚之別。南北之不可同,若天地之寒暖不能一也。江以北,大端氣浮而輕躁,易挫而難振,此蓋一時迫切之浮氣,非真勇氣也。似當先挫仰其浮氣,發(fā)其真勇。南兵氣雖乎和而慮周,多虛激之氣,而無刎頸決腹之志,似當掃其虛氣,作其真勇。教馭之方,亦自不同。大抵江北,土平水少,兵法所謂十步當一騎,正其地也。當重騎兵,然騎兵不使短戰(zhàn),倭銃可以遠及,因騎形之大,猶易中傷,步騎必須兼用,但騎不可逼步之后,步若教練未信,亦不可使當騎之前,騎旁攻而步正出,或者其可乎?騎于弓矢之外,可用毒弩,平野之地,衡騎散列,直沖賊營,以毒弩射之,尤非弓矢所能比也。步兵乘險打銃,而揉之以騎,亦無不可。雖然,臨機應(yīng)變,因敵易形,又在主將,不能逆睹也。

  一。原感召

  夫民心至愚而神,無令之政,不誅之威,畫地而守,不賞而勸,貴賤異養(yǎng),尊卑異位,豈盡是智力所能驅(qū)之哉?然古今人無賢智,自王侯以至于庶人,有同焉者,昭然而不昧也。惟盡我之所與,行伍同者,而行伍以同應(yīng)之,彼亦自不能知,故立得腳根定,蹈水火而不辭。凡為主將者,主將非大將之謂也。一隊之中隊長為主將,一哨之中哨長為主將,以上仿此。至誠待下,平居之時,視其疾病,察其好惡,實心愛之,真如父子一家,又諄諄忠義之辭,感召乎眾;入操之時,虛心公念,犯必不赦,至親不私,必信必果;出征之日,同其甘苦,身先矢石;臨財之際,均分義讓。如此則無欲,無欲則剛明正直,足以使人。下卒雖愚,朝夕得乎觀感,義愛蓄于平時,奮氣發(fā)于臨用,將見利之而不庸,殺之而不怨,性命于是乎輕,恩威于是乎重,而油然莫知其使之者矣。但將士色貨之驅(qū),鮮能自振自立,必吾上人諄諄教導,嚴切察訪,隨過曲防,以納于軌,不可化誨者嚴以重刑,加以連坐,萬人一心,所向無敵,不在茲乎?

  一。原信

  夫人無信不立。而軍中之信,猶如冬之裘,夏之葛,不可一時缺者。夫子曰:“去食去兵,民無信不立?!碑斀裰畷r,天下之政,載條例,頒諸陳奏,充棟累牘,集案盈幾,皆通變、宜民、致治之言也。朝行暮輟,而曾無一補于治者,不信之故耳。故今之官府,告示張掛通衢,大字招揭,可謂信令矣。而舉目一看者誰何?良由官府不行督察之令,小民習為故事。如此,而雖日出一示何益哉?茍著實舉而行之,如有司官只一牧字有余用矣。兵中號令,更不可一字茍且,凡集烏合之兵,行伍既就,首閱體統(tǒng),以正軍體,軍體不肅者有誅。軍體既正,在南則《紀效新書》,在北則《練兵實紀》,擇其第一當習者,人各一本,每入教場,先令每隊中識字者一人,讀與眾聽,日限若干,抽兵考背,書聲徹外,至有兵人苦之曰:“我輩能讀書,必去考做秀才,不來當兵矣?!贝素M得已哉?人心既苦,則又從而解諭之,使知當習之故,如此人人知我之令矣。然未必人人行我之令也,于是再約以期,挨次查其行否,怠事者有誅。歲月之余,習久信立,人人知方,是之謂節(jié)制之師,是之謂人自為戰(zhàn)。今人之談兵者,卻以不用節(jié)制,野戰(zhàn)向敵,人出已意,謂之人自為戰(zhàn),謬矣謬矣!是故行之而必察,察之而必行,操簡馭繁,統(tǒng)萬如一,信于先而用于后,故未戰(zhàn)而廟算勝者,此也。孫子以信居二,吳子以果居中,誠能著實用力,于此二字庶幾乎節(jié)制之師。

  一、原教

  夫人之才器不同,而同歸于適用;人之作用不同,而同歸于得士心,是在吾因材造就無一毫預于已耳。圣門七十子,問政問孝,吾夫子應(yīng)之,未嘗有同語,各因其未及而發(fā)之也。未及者既至,其于已至者皆同矣。敢以敝營一二實事為對,如一把總,平日優(yōu)禮于頭目,而嚴察于兵士,凡是營之兵,犯必輕處,恩必遍及,有當治以法者,必多責成頭目。如一把總平日寬愛兵卒,而操切頭目,凡是營之兵犯必重處,威必全加,及有當連坐以法者,必量貸之。其有優(yōu)于調(diào)度而短于沖鋒者,委司策應(yīng),必佐之以強兵勇士,其有優(yōu)于膽勇而短于調(diào)度者,委司前行,必付以伶便之佐,授以不移之令,是皆因材而加造就。無分智勇,盡可收功,實不容一毫己意為之增損也。由總而馭哨官,哨官而馭哨隊長,隊長于十人之中,亦當因平素十人性稟何如,人人異應(yīng)。如勇者勸之合十人以為勇,不可獨恃其勇,勇者未必皆被害,曉其義命以作其勇之類,務(wù)使十人各奮其所長,而改其所短,破其所疑,此須主將諄諄而誨,刊刻遍及,懸以賞罰,不時抽直,所謂比及三年,有勇知方,此其知方之教乎?

  一。原群藝

  旗鼓營陣,夫群藝旗鼓營陣之于軍中,猶人身之手足、五官也。手足痿痺,五官病廢,固不足以為人。然元氣腹心,實非手足、五官所能攝,至使手能舞,足能蹈,目能視,耳能聽,鼻能聞,口能言,各效用而盡職者,元氣腹心之事也。元氣腹心,總統(tǒng)萬事,其在兵中,于本體則感召之道,于效驗則為立得腳根定。雖然,技藝不精,以卒予敵,旗鼓不明,是為浪戰(zhàn),小陣不整,節(jié)制何居,又皆必不可缺,而亦不可獨恃者耳。

  一。原練兵

  夫器械不習,與赤手同。教習之道,須先重師禮。古云:“師道立而善人多。”教師之類,于位甚卑。然在兵卒之間,即師傅之尊也。兵卒素未習藝者,不知藝之可好,略聞外習者,心中有物而不化,自恃舊習以為佳技。師道不立,則言不信,教之不遵,學之不習,習而不悅,師道廢而教無成矣。須于兵卒間,隆以師禮,付以便宜。凡兵士之不聽教者,得徑行責治,稟官示以軍法。將士頭目,皆習其業(yè),小卒相視而謂曰:“其尊者信之如此,吾輩當何如耶?”如此師教行,習服速矣。但教師之類,皆血氣小人,一技在身,如藏至室,便不肯盡其法以誨人,且或需索供養(yǎng)以厚薄為是非,如此卒心不服,習藝為虛文,故不假之師權(quán),則教習不行。若假之師權(quán),則分外生事,在吾善操其駕馭之柄而已。

  一。原火器

  夫五兵之中,惟火最烈。古今水陸之戰(zhàn),以火成功最多。兵法曰:“以火佐攻者,明是火器之濟于戰(zhàn)陣久矣?!钡裰苹鹌髡?,類愈多而愈無實用。用火器者失法,而每以自誤。彼有精器,而無精兵以用之,是謂徒費。有精兵而無精器以助之,是謂徒強。須兵士立得腳根定,則曳柴可以敗荊,況精器乎?諸器之中,鳥銃第一,火箭次之。南方則大炮、火箭、鳥銃,皆為利器。余則只可施于舟師,守城頗同,而非陸戰(zhàn)所宜也。前項火器,往往打放無節(jié),賊未至而打放已盡。賊既至而空手無可打放者,其弊在于場操時不曾照臨陣實演。及至對陣時,頭目不在,前列火器之兵,信不過殺手立得腳根定,中軍復無主令,以為火器之放止耳。夫火器均謂之長技,長者短用,業(yè)已載之新書。惟是平時即以草人約臨陣打放步數(shù),教之如對敵,及臨敵之際用之,則如在場叮嚀,聽中軍何令,方才打放。先者有誅,凡力可及百步者,只用于五十步之外,勢險節(jié)短,無有不中者矣。

  一。原火器

  夫北方之火器,惟有夾把槍、快槍、神槍、佛狼機、碗口銃、大小將軍等項,種色尚多。就中夾把槍之制,即快槍也,但多一鐵把,以備急時充鐵棍之用耳。緣所制之人,洞曉此中病痛者既少,而又無一毫認真之心,不過卷成鐵筒而已,腹內(nèi)未曾用鋼鉆鉆光,以致鉛子不得到底,出口不直,銃身單卷成器,時有炸損,人手不敢托架于前,卻以雙手把持柄后,又用一手點火,試以藥力,既可炸損鐵銃,豈兩手之力所能擎御?火未出而手先動,銃已歪邪,鉛子何由得準?又軍士不知放法,官給鉛子大小不一,子大而銃口小,則子入不深,出口便落。子小而銃腹大,火藥先鉛子而泄,則鉛子無力,何以致遠?夫欲鉛子出遠而有力,為其銃身長,腹內(nèi)光圓均直,鉛子與銃口腹相合,火氣不泄之故也。藥幾錢則鉛子幾錢重,子重藥少則無力,子輕藥多則子燁。子去多中而準者,為其火發(fā)而銃不動也?;鸢l(fā)而銃不動者,為其一手把于銃前,手在火藥之前,銃不動則發(fā)必中。銃腹長則子去必直,后手不點火,而以指發(fā)機,則手常執(zhí)銃而臨發(fā)穩(wěn)正,此鳥銃之所以為利器也;此鳥銃之所以較中,雖弓矢弗如也;此鳥銃之所以洞重鎧而無堅可御也。馬上步下,惟鳥銃為利器。

  其車上守城,必用佛狼機。今之佛狼機,鑄造失法,甚有母銃口大,子銃口小,欲將鉛子如母銃之口,則小銃之力不能發(fā)。蓋機銃子母為二,子銃口邊有隙瀉火氣,火氣常弱也。如照子銃制子,則子小母銃腹大,藥氣先出,子必滾落,即發(fā)去亦不遠不中。又子銃之口,多與母銃口不合,藥發(fā)則火氣激回于后,不復俱送子向前。裝放之法,又每以土石實子銃,或用木馬,而浮鉛子于面,以輕激重,必不能遠。求其善用,必將母銃口鑄與子銃口合,子銃須深銜于母銃之間,放法將鉛子務(wù)與子銃口一半相合,用凹心鐵彈送入子銃腹內(nèi),不用木馬,此狼機之妙用也。

  碗口炮腹小口大,項短藥少,子重,發(fā)出無力,不堪用。如用之必須腹長三尺以上,而鉛子合口送至腹底發(fā)出,乃急且中也。五十人之中,可備一位,以防要路大勢沖突之寇,今取名虎蹲炮即是。

  又神槍,國初之制,有木箭,體輕而火力急,斯箭發(fā)多番跌,有鏃向內(nèi)而尾擊物者,且遲鈍費工,臨陣不過一二發(fā)而已。大小將軍不可行用,只可守城,而每遇試放,多炸破傷人者,放之無法也。因用藥太多,土石筑之,將藥筑實,內(nèi)無轉(zhuǎn)力,遂乃橫攻,今須用藥僅約至大腹之半。木馬長三寸,下至腹口,虛其內(nèi)四五寸,使藥之轉(zhuǎn)旋之空,上用一窩蜂大小子數(shù)百,外用一合口大石子壓之,若無大石子壓而激之,口大如盂,小子如栗,出口便落,不能遠中,惟其腹之虛也。故火發(fā)向虛處一攻而出,則不橫及矣。

  他如千里勝、自發(fā)銃、魚骨銃等項,巧立名色,逞意浪造,皆不如式。習之茍精,投石可勝,用之不精,雖多無益,何況火器?惟無惑于多端可也。又其最利遠者,其火箭乎?利近者其噴筒乎?以火箭言之,頭須鋼鐵,鋒須兩刃,取刃自脊,鏃長三寸,中間以瘰矢,與火筒輕重得宜,鉆眼須直,眼不直則發(fā)不正,發(fā)準遠近以為高下,自天而墜,擾亂后隊,著人馬皆洞燃,攻火盡而后止。以噴筒言之,慢藥明火,一具三子,縛以藥線,合口而入,入須圓緊無破,每子下用急藥,子上,用慢藥,子發(fā)如星墜,火出成煙霧,揚威驚馬,近敵之具也。

  一。原戰(zhàn)器

  夫今強敵之技,遠惟弓矢,近惟腰刀,別有鐵鉤槍,乃乘吾陣亂而用之者。弓矢射不能及遠,近可五十步,使我兵敢于趨前擁斗,敵矢不過三發(fā),則短兵相接,弓矢無用矣,此無足畏也。腰刀用于馬上,前有馬頭,馬頭已長于刃,我兵步下列擁向前,舉刃擊馬,豈馬上之刀可以及吾身者?由此言之,敵無足畏矣。而邊兵每每陷亂,視敵若神鬼出入,此皆我兵之拙也。何以見之?薊鎮(zhèn)之防,九邊腹里,悉有入衛(wèi)之兵,俱屬本府過堂,人馬器技,俱經(jīng)面閱,而人計之。我所恃以為勝,而且利且遠,可以代矢者,謂非火器乎?除大炮、佛狼機、碗口等銃,已于原火器款內(nèi)詳言矣。鳥銃尚未傳至北方,知用者少,臨陣無有捍蔽。銃盡發(fā)則難以更番,分發(fā)則數(shù)少而不足以卻聚隊。手槍打造腹口欠圓,鉛子失制,發(fā)之百無一中,則火器不足以與彼矢敵矣。

  況用器之術(shù),短不接長,且于南方狼土之兵,土官軍令嚴重,人人用命,宜戰(zhàn)無不勝也。初調(diào)殺倭,每得一勝,旋即敗衄何也?所用皆長牌短刀。而倭寇則以長槍重矢,此所謂短不接長。及短刀相接,刀法迥不如倭,此所謂以不能而斗能也。余乃因蹶思便以敗求勝。乃精放鳥銃之法以代矢,矢不及銃,步下短兵,有若長槍,手握于根,而倭則持槍中截,槍法惟長彼一寸則必勝,乃較倭長可五尺,是倭槍不足以敵吾之槍矣。狼筅、鈀、棍,皆倍刀之長,藤牌捍身而進,刀不可入,是以幸而屢捷,此后百戰(zhàn),未有一挫。固中間感召之道,立定腳根之效,雖不全系于器技,匪此是又以袒裸搏虎,不幾以卒予敵乎?

  今之邊兵入衛(wèi)兵,火器既已如前不足恃,而弓矢之外惟有短刀,弓之勁既不如彼矢之利,復不如彼臨時膽定力舒,近發(fā)必中,又不如敵。及至近身,敵在馬上,我兵亦以馬交鋒,則馬不如敵強,刀不如敵利。且軍士之刀,平時砍木砍柴,芒刃已喪,白鐵尺余,僅有刀名,即謂之赤手可也。如以步斗,敵在馬上我兵步下,持二尺短刀,欲仰逆馬首,上砍賊頭,雖倍兩刀之長,亦不相及。是今日所以御敵之技,件件短于敵,件件不如敵,而悉使敵得其長,尚可以語戰(zhàn)乎?

  今日之計,以與戰(zhàn)言之,必須各項器械,各長彼一倍,相持之勢,各得便宜數(shù)倍,庶可驅(qū)膽怯之卒,不堅之陣,而當強悍之敵也。精得火器、火箭、鳥銃、噴筒,則可以長于敵之矢矣。長柄鈀可打戳,以革刀步下仰戳,則可及敵面。馬上則先加于刀,夾刀棍可打可戳,步下則可戳馬腹,馬上足能敵刀洞甲,則可長于敵之鉤刀矣。中原之地,兼防內(nèi)盜賊,可用長槍與敵戰(zhàn),則長槍難用何也?敵馬萬眾齊沖,勢如風雨而來,槍身細長惟有一戳,彼眾馬一擁,槍便斷折,是一槍僅可傷一馬,則不復可用矣。惟有雙手長刀藤牌,但北方無藤,而以輕便木為之,重不過十斤,亦可用。以牌蔽身牌內(nèi),單刀滾去,只是低頭砍馬足,此步兵最利者也。

  一。原用器

  夫長兵短用,短兵長用,此所謂勢險節(jié)短之法也?;鹌?、火箭、弓矢,皆長兵也。往往敵在數(shù)百步外,即已打發(fā),及至敵近,與大隊齊來,卻稱火藥放盡,鉛子欠缺,或再裝已遲,每由此而敗。緣其故在于場操素無號令以節(jié)制之,臨時殺手立不定,銃手居前列,每陷于敵,非此之用也。

  今當先將銃手交與殺手,臨陣放不如法,違令先發(fā),徑聽殺手割耳,回兵查無耳者斬。銃手若亡,殺手償命。平日又操之以定令,每于報賊將近時,銃手雖列于外,專聽中軍號銃,中軍主將自掌號銃,看敵至五、六十步,中軍放號銃一個,向敵一面,才許放銃,分番如期。每一長聲喇叭,放一次,看中軍放起火一枝,方許一體放火箭,如無號銃,便敵到營下,亦不許輕放。若違令放銃打敵者,即一銃打死二敵,亦以違令誅之。如此而更番有法,放銃必能打敵,打敵必能多中,故亦不敢沖我矣,此放火器時第一要務(wù)也。

  至于叉鈀槍刀,皆短器也,何以長用?槍必身法步法與手法并進,而手握于根,即如把舵使舟,又必盡柄著手,皆長用之妙也。但平日在教場操時,打銃則把托穩(wěn)定,對把從容舞械、則以單對單,前無利害,似謂習之已精已至矣。臨敵之時,若使仍是照前從容酬應(yīng),如教場內(nèi)比試一般,不必十分武藝,只學得三分亦可無敵。奈每見敵時,死生呼吸所擊,面黃口干,手忙腳亂,平日所學射法打法,盡都忘了,只是互相亂打,已為好漢。如用得平時一分武藝出,無有不勝;用得二分出,一可敵五;用得五分出,則無敵矣。雖諺有云:“藝高人膽大”,殊為不然,必須原是有膽之人,習得好藝,故膽益大。無膽之人,平日習得武藝,十分精熟,臨時手軟心顫,舉藝不起,任是如何教習,亦不得膽之大也。其火器尤為誤事,或向天而打,或手向前放銃,而頭已回顧走路,或忘入鉛子,或下鉛子而后入藥,或裝畢而滅其火繩,或濕其藥線,或自焚其藥,十銃之中僅有四、五銃發(fā)出,四、五之中,僅有一中為準矣。此蓋愚劣于百敗之中,百勝之際,一一面見熟試,而知之也,難矣哉?

  一。原將

  夫制勝之妙,如珠轉(zhuǎn)圓。將何有秘?蓋有不可以言諭,而可以意受者,感召之道也。忠誠惻怛,實心實行,艱苦居士之先,便利居士之后,知我士情,使眾由之而不覺;知敵虛實,使眾蹈之而忘危;驅(qū)萬人以意,而不在于威刑之寬猛;悅?cè)f人以心,而不在于財貨以重輕。材有大小,各適其宜,佐之惟斷惟信,無適莫方體,謂非秘哉?

  一。原練兵

  分數(shù)軍禮節(jié)制之道,居二十分之二,次第連坐之法,居二十分之二;賞而當,居二十分之二;罰而當,居二十分之二,月糧得實惠,明號令,居二十分之一;利軍火等器,居二十分之一;營陣得法居二十分之一;將勇兵精,居二十分之一;此皆練士之一節(jié)也。仍有五分,則在使站得腳根定耳。以前十五分皆為站得腳根之一事,雖一事不能少而不足以該全體。所謂五分者,實心任事,至誠馭下,同甘苦,恤患難,以感召為工夫,使三軍心服,恩威信于平日,必至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兵法所云“令民與上同意”,《論語》云:“有勇知方”,《孟子》云:“可使制梃以撻秦越之堅甲利兵”,其庶幾矣乎?

  一。原器

  夫人無牙爪,天設(shè)五兵,長短相差,《新書》巳備言之。但倭寇以必死為念,且從童稚時即懸刀而習之,法甚熟,故利于短,大端短不接長,我兵必死之念,與習服之熟,與倭遠甚,故必多用長以制短,此不易之論也。兩長相對,惟有法者勝;兩法相同,惟有膽者勝。鴛鴦陣長短相差,管見盡于此矣。

  一。原戰(zhàn)

  夫戰(zhàn)之有秘者,猶醫(yī)方之火候也,方同而火候異,則效有差等矣。陣惟密,此平原之法也。凡臨陣時,去數(shù)里地列陣,須一息而定,列陣時勿使敵見尤妙。列畢,火器在前,抬營而進,或敵來沖我,或列陣待我,挨到五十步內(nèi),火器聽中軍令齊發(fā),只有一次,兵士乘火煙如云一齊擁進,須是飛走,密布長器,如蜂叢蟻附,一齊擁上,不可毫發(fā)遲疑,短兵救之,無有不勝,此非擊殺之力,乃火煙之勢,飛進之雄,奪其心目;徑前交鋒,彼自靡矣。兵法謂:“勢險節(jié)短,始如處女,敵人開戶;終如脫免,敵不及拒?!辈黄淙缓酰?br />
  為軍務(wù)之事,照得各營路軍器什物甚多,遇有損失,如體恤軍貧,盡為之官制,則軍無責成,愈不用心收拾,如盡責軍賠,則貧軍又無力能前,除將各項器械,于會計之時,已行三協(xié)督各將領(lǐng)從長計議,分別某項官制,遇有損失,依法責治,不令賠償。某項初則官制一次,以后損失,自行賠補。某項俱系各軍自辦,并不官給。議擬已定,呈復前來,為照各器俱有官號字樣。若遇不時損失,官給者務(wù)要即時報官,其官給一次者,與自備者,若有損壞,各軍亦要即行自備完美。每月一次,類報本營,各將領(lǐng)書填字號,免其責打。若大眾一同損失,及出征用去者,臨時另行通備,或?qū)俟汆驅(qū)倭P補,不在此例。擬合通行遵照,為此牌仰本官,即便轉(zhuǎn)行所屬管路,查照單開款項,傳諭各軍,遂有損壞軍器,應(yīng)官制者,即行報官,呈請官銀修制。應(yīng)各軍賠補者,各軍即行賠補,永為定例。各將領(lǐng)仍每月類報本府一次,查考,取各遵依繳查,毋得違玩未便。

  計開車馬步器具:

  一、盔甲、臂手、鉤槍、镋鈀、夾刀、大棒、鴨嘴棍、長刀、藤木牌、狼筅、腰刀、大將軍、虎蹲炮、快槍、鳥銃、提炮、皮簍、鑼鍋、鑼鼓旗、狼機、圍幔。

  以上俱于重大之器,遇有損壞,應(yīng)該修整,從宜估明,請給官銀買辦工料修造,如無故損失者,若責本軍自賠,不惟造不如法,而工費頗多,軍力不貲,非又市集易買可得之物,相應(yīng)損失之人,賠辦物料,聽該管官呈報本將官處,責令官匠造補。若極貧無出者,重加責治,以示其懲,官為之處,愿自納價者俱免責。

  一、鐵閂、鐵錘、鐵剪、鐵錐、藥匙、鐵送子、杖、錫鰲、火繩、木綁、車騾鞍屜、繩索、木枕、木郎頭、馱架、油簍罩、木桶、柳筐、火鐮石、鉛子模、木馬子、鐵镢锨。

  以上器具,遇有損壞,應(yīng)行官給一次。以后遇有損壞,所費工料不多,軍力可辦,應(yīng)該本軍照式賠修。

  一、锃帶、椰瓢、解手刀、弓、箭、弦、撒、袋、火線、子藥袋、藥管、火線筒、銃套、燈籠、水袋、馬鞍仗、夾板、料兜、繩絆、釘镢、解錐、草鍘、蹋鞋、號衣、大帽、石子、鐵斧。

  以上器具,俱應(yīng)各軍自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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