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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賣友求榮無獨有偶 審機觀變異地同心

民國野史 作者:(民國)蔭余軒放


  卻說朱瑞正在署中與屈映光杯酒談心,忽聞外面槍炮齊鳴,早有副官長報說童葆暄的軍隊殺了進來。朱瑞聽了已嚇得面無人色,忙向屈映光問計,屈映光道:“我們乃是多年至好,今日又做了患難之交,豈有不竭力相助之理?但此刻事在燃眉,只有走為上策,我們只要舍去現有的地位,大約別無后患?!闭f時匆匆朝外便走。朱瑞想除此也更無別法,回頭又見自己的參謀衛(wèi)隊,均已逃遁一空,不免一聲長嘆,走入后園見臨街有一堵短墻,可以跳過,真如得了性命一般,從此便離開杭州去了?!¢喺呖芍彡褳楹蝸淼萌绱酥炷兀吭瓉砬彻饴犃酥烊鸬拿赜?,深恐軍隊嘩變,必然怪他與將軍同謀,這巡按使的頭銜勢半不保,所以立刻派心腹人去給童葆暄送信,將朱瑞的妙策和盤托出,叫他星夜前來,使朱瑞迅雷不及掩耳。這一來對于軍隊既可示恩,又可使朱瑞不致生疑,將來還可以攫取他的地位,真是面面都到。此時即將朱瑞的三言兩句趕走,他卻不慌不忙整理衣冠,將童葆暄接進,說了些歡迎的話,當下豎起獨立旗幟,一面出示安民,維持秩序。

  到了推舉都督的時候,童葆暄自知資望不孚,不肯擔任,屈映光竟直受不辭。布置粗定,便打了一個密電,奏知袁政府,說得浙江軍隊如何利害,已將朱瑞驅逐出境,臣為維持秩序起見,不得已暫權都督名義,實行擁護中央,務乞鑒宥云云。老袁看了大笑道:“他這狡猾伎倆明明騎墻觀望,見風使船,敢在我這里來使弄,豈不是班門弄斧么?”當即明降命令,獎勵他忠臣愛國的誠悃,匡時應變的才猷,疊沛恩綸,賞加將軍銜,以巡按使兼督浙江軍務。這道命令將他的面幕完全揭破,屈映光見了,已是無地自容,再加寧臺鎮(zhèn)守使周鳳歧等,見他反復無常,一面行文詰責,一面即通電各省誓死討逆,屈映光更嚇得神志顛倒。

  這天商會里請他赴宴,他便托病回復,親筆在請貼上批了一行大字,乃是“本巡按使向不吃飯,今天更不吃飯。”會中看了哄堂大笑。又有一天忽然下了一道手諭,貼在墻上,寫著“限三日內將天下荒草落葉掃盡,如違重責不貸 ”。侍役不解所謂,驚惶無措,仔細打聽,才曉得屈映光因嫌窗外天井下蕪穢不潔,匆匆發(fā)此號令,竟將井字遺漏也,兩事至今傳為笑柄。

  屈映光曉得空使了一番心機,這位子萬站不住,不久提出辭職,讓呂公望來做了都督,浙江全省才算真正獨立了。

  再說川湘方面,老袁先后派來軍隊統(tǒng)共約有十萬人,無奈滇黔護國軍乘著銳氣,長驅入湘,總司令曹輥處處籌防,分檄各路兵將,擇要駐守。十萬軍中已去其半,只有五萬兵可戰(zhàn),分向川中二萬,湘省三萬。滇黔兩軍,統(tǒng)共不過三萬名,比較起來,卻為不少。曹錕又迭奉老袁電諭,催逼進兵,乃簡率精銳,會合馮玉祥、張敬堯各軍兼程前進,徐州、瀘州兩處均已得手,飛電告捷,另檄馬繼增駐扎湘西,抵御黔軍。馬繼增也躍躍欲試,見川軍得勝,爭立奇功,直向黔中進發(fā)。不料到得辰州,竟爾遇刺而死。此后湘川兩處便著著失敗,伍樣禎陣亡,張敬堯幾乎全軍覆沒,曹錕也不敢向前,總算一敗涂地。

  至于粵桂方面,廣西將軍陸榮廷,見老袁宙制自為,心中本不謂然,久思獨立,只因公子裕勛方作官京師,不免有投鼠忌器之意。此時見各省已一致反對,勢不可再緩,及托辭患病,寫信喚裕勛南來。裕勛即向老袁請假,老袁已知其意,并不阻留,面子上作為派員伴送,行至中途,即將裕勛害死,仍發(fā)電致榮廷表示哀悼,榮廷豈有不明白的?獨立之計,愈加決定,但因餉械無多,又請老袁撥給款項百萬,快槍五千支,愿即督師征黔。老袁慨然應付,并授為貴州宣撫使,望他實行興兵。

  所有廣西將軍一缺,即派第一師長陳炳焜暫行代理。榮廷正想開會表示己意,恰了梁啟超奉了岑春煊之命前來勸陸起義。見此情形,大喜過望,榮廷即宣布討袁,陳炳焜與第二師長譚浩明,旅長莫榮新、馬濟等同表贊成。即下動員令,飭馬濟率游擊隊六千,星夜前赴百色,托名攻滇,暗斷龍覲光后路;又親率十二營,往扎柳州,揚言攻黔,實則取道桂林,進逼湖南。

  龍覲光尚在夢中,帶領所部人馬,向湘省進發(fā),遇著黔軍兩路夾攻,殺得七零八落,才曉得陸榮廷已與滇黔等省聯絡一氣??傊竿约号c他乃是兒女親家,看著姻誼分上,可以望他援救,當即發(fā)電哀求。等了幾天,才見榮廷派了人來,傳達軍令,說是大義所在,不能瞻顧親情,此時只有全軍繳械投誠,還可保全首領。覲光無可奈何,只得唯唯聽命。榮廷此時已任梁啟超為總參謀,一面通電各省聲明討袁,一面又致書廣東將軍龍濟光,勸令同時舉義,限十二小時答復。濟光本是一心一意擁護老袁,又新受了郡王封爵,自然置之不睬。榮廷便下令分軍一半,向粵東攻打。原來此時攻粵的軍隊,還不止這一路,更有陳炯明邀集南洋新加坡等處同志,從惠州攻入。此外又有徐勤軍,林虎軍,葉夏聲軍,何海鳴軍,李耀漢軍,朱執(zhí)信軍,名目不下十余處,今日攻城,明日割地,已將全省弄得四分五裂。龍王死地省會,不知如何著手,急得同熱鍋里螞蟻一般,忙叫人去將蔡乃煌請來,向他問計。

  這蔡乃煌乃是老袁特委的蘇贛粵三省鴉片專賣委員,籌款專備實行帝制之用,為人足智多謀,頭一個窺破老袁宗旨,召對稱旨,所以才謀得這個優(yōu)差,預備發(fā)一注大財。此時恰好在粵,與龍王又屬至好,當下見問,即笑道:“目下粵省武人雖多,所打的全是共和旗號,只要我們與他宗旨相同,包管他翕然聽命,將軍地位也可穩(wěn)于磐石了。”濟光道:“我們受中央恩寵,豈可與亂黨同流,豈不前功盡棄么?”乃煌笑道:“我們這獨立與別處不同,須要請訓辦理,以主上之圣明,豈有不能鑒察萬里的道理?將軍如果不放心,僅可將鄙人銜名列入,保你不至于碰釘子,事有通權達變,正是此意了。”老龍只得照他行事,果然蒙老袁諭允,叫他獨立,擁護中央。真可謂古今中外未有的趣聞,可算得花樣翻新,無奇不有了。

  濟光自然放心辦事,請了張鳴歧來,告知此中緣故,張亦樂于會銜出示,但對于老袁并無聲罪致討的話。眾人已極疑惑,紛紛作書質問,陳炯明、朱執(zhí)信更主張非令龍軍繳出軍械,不能止攻。只有徐勤因與梁啟超友誼關系,得梁來電說是龍既獨立,當處以和平,不宜再事奮勇。徐勤即以調人自任,與龍商議善后辦法,龍乃派定譚學夔與警察廳長王廣齡邀徐到海珠警署開會面議。徐勤得信坦然不疑,但約同陸榮廷所派代表湯睿,前來蒞會。豈知老龍心懷叵測,想為一網打盡之計,在會議席上暗伏軍警多人,倉猝間槍炮齊施,幸虧徐勤逃得快,保住性命,其余譚學夔、王廣齡、湯睿同商會會長呂仲明四人,均中彈殞命。陸梁二人得信,耶為所惠,勃然大怒,即欲發(fā)兵東下,忽見張鳴歧前來替龍婉求,將這場慘變,概推在蔡乃煌身上,榮廷道:“龍濟光難道是木偶么?果屬如此,也難辭疏忽之咎,既如此說,且先半蔡乃煌正法,再講其余的條件?!睆堷Q歧只得回去告知老龍,老龍見勢已和緩,又擱置起來,但令虛張聲勢下令北伐,作為真正獨立的表示。陸梁早已揣知他的詭詐,知非兵臨城下,斷難驅逐這條孽龍,乃督兵從肇慶進攻,老龍這才懼怕起來,想要保全自己地位,非殺蔡乃煌不可,到這利害關頭,不能再顧友誼了。

  卻說蔡乃煌雖屬粵人,在五羊城中并未置有房產,此次因為新納一寵,乃在省會租屋數椽,作為藏姣之所,鋪設得十分華麗。妾名文姑,韶顏稚齒,蔡以五千金得之,入門尚未匝月。

  這天正在共坐妝臺,淺斟低酌的時候,忽見閽人報說,督署派弁來請,立等有話面談。乃煌便欲整衣前去,文姑因打斷興頭,甚為不悅,忙起立攔阻道:“你天天在他那邊,此刻不見得又有甚要事,何不托個病,明日再去不遲?!蹦嘶偷溃骸艾F值多故之秋,情形瞬息萬變,豈可以躲懶?將來世事平靜了,我們安享的日子長著呢?。 蔽墓玫溃骸拔易蛞棺隽艘粔?,甚是不吉,所以不愿君外出。既然如此,早去早來,使妾放心。”乃煌答應而去,文姑又多派了兩名老成家人跟隨。到得督署,老龍迎了出來,說是并無別事,特備薄酌,與老友談心,乃煌方始放心。少頃排列出來,卻是一席極豐美的盛筵,共同人坐暢飲,惟覺老龍談笑之時,神情總有些不屬,乃煌還當他聽得桂兵臨城,以致驚慌失措,乃多方寬慰,又竭力替他設法。飲至半酣,老龍忽起立連敬乃煌三觥,拱手道:“弟有要事,暫時失陪,請兄多飲數杯?!蹦嘶瓦B稱請便,歸座后一杯未盡,忽見軍裝佩刀數人直至筵前道:“奉督帥命,請大人升天。”乃煌定晴看時,第一個便是譚學夔之弟譚學衡,明知事已不妙,方欲開言,早被幾個人七手八腳扭綁了出去。乃煌喊著但求再見將軍一面,死亦瞑目。哪里有人肯睬他,連施帶拽的送到長堤,槍聲一響,結果了性命。早哄動了全城百姓,說是大員正法,哪個不去觀看,頃刻人山人海,也有嘆息的,也有稱快的,也有主持公道的,說蔡乃煌雖有可死之罪,但龍濟光非應殺蔡之人。

  議論未終,早見他的如夫人穿了素服,趕到法場,抱尸慟哭。

  幸得他添派的那兩名老成家人,見主人被害,趕忙跑回去報信,所以才得如此之快。好在家中遺資,尚還不少,當即從豐棺殮,乃煌一生事業(yè)就此終結了。

  老龍至此不敢不遵約北伐,委定段父源為廣東護國軍第一軍司令,馬存發(fā)為第二軍司令,李鴻祥為第三軍司令,克日出發(fā),表面上做得有聲有色,弄得陸梁等倒不好前進,只得按兵不動?!s說此時新華宮中,連接各省失敗的電報,老袁已是異常愁悶。外交團又提出第二次警告,說是各奉本國政府命令,中國內亂蔓延數省,北京政府既無平亂能力,滇黔方面,又系維持共和,本國政府現已認為交戰(zhàn)團體,以保商民在華利益。老袁正無法對付,又有五大國公使親到外交部,請轉勸老袁趕緊取消帝制,以免亂事久延。老袁更氣得發(fā)昏,猶以為長江一帶,都是幾個心腹要人,諒還不致動謠,總可有個退步,不至于一敗涂地。

  這天秘史院又呈上一紙密電,具名的乃是江蘇將軍馮國障,江西將軍李純,山東將軍靳云鵬,徐州將軍張勛等,合詞勸他從速取消帝號,以保治安,口氣之間,很為嚴厲。老袁不等看完,仿佛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已知大事不妙,忙叫人去傳六君子十三太保來問計。等了半天,差去的人回來報說,有幾個已經躲往天津,其余有請假的,有生病的,大概都以閉門羹相待,眼見這御前會議開不成了。

  內中只有楊度走得最早,因為他的寵妾小賽花,素來與仆人有染,平日還遮遮掩掩,現在因見主人失勢,料著不能奈何她,便把手飾衣服乘人不見,收拾起來,攜帶所歡,做了一去不返的黃鶴。待楊度覺察,已經無可追究,計算損失不下二十萬金。好在他這金錢來得容易,也不足深惜,但因家中出了這件丑事,無顏再見親友,又看見外面風頭不對,即日打疊細軟,溜出京城去了。

  當下老袁嘆了一口氣,又隔了許久,只見梁士詒冷清清的走了進來,老袁仍強打精神,不肯露出失意態(tài)度,只說各省都來催迫餉械,此時至少須籌數百萬現款,還可以一戰(zhàn),只有仰仗你這位活財神了。士詒聽了,心里不免暗笑,想著若在帝制蒸蒸日上的時候,不要說幾百萬,就連幾千萬,也不費吹灰之力。現在失敗至此,怕連總統(tǒng)的地位也難保全,誰肯拿著銀子丟在大海里呢?但面子上仍一力擔當,說是須到天津去挪湊,三日內便有回音。老袁又重托了他,士治告辭出宮,深悔不該多走這趟。匆匆回到寓所,分咐幾個如夫人,連夜收拾細軟,別尋安樂土去了。正是:見機而行,不俟終日,以保其身,既明且哲。

  要知剩了老袁在京,如何下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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