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自到長安，帝待之甚厚，或三日、五日設(shè)一大宴，則命眾謀臣、武士侍立于側(cè)，以親情待李密，筵上分座。比及送回，已撥綾錦百匹、金銀器皿俱全。帝雖敬禮如此，而李密之心終不自安。原來李密投唐之時，因秦王往隴西征薛仁杲，不在朝內(nèi)，故受其降；若使秦王在內(nèi)，豈肯容之、而復以獨孤公主嫁李密乎？

　　卻說薛仁杲乃薛舉之子，隋大業(yè)十三年，薛舉收集人馬數(shù)萬余人，據(jù)于隴西，自稱西秦霸王，改元興元。后至武德元年八月，眼瘤突睛而死。仁杲年十六歲，文武兼?zhèn)?，性剛好殺，遂即父位，以領(lǐng)其眾。先為太子之時，與諸將不和，互相妒忌。

　　及即位，眾心自相猜懼，由是國勢浸弱，帝乃命秦王舉兵討之。

　　秦王領(lǐng)命，次日，調(diào)遣人馬，遂以房玄齡、杜如晦為左右軍師，使馬三保為先鋒，劉弘基、殷開山為護衛(wèi)，大發(fā)精兵十五萬，殺奔西秦而去。

　　哨馬報于仁杲，仁杲大驚，遂問于群臣曰：“李淵無故遣子世民興兵犯境，誰敢引兵拒之？”陳斯鉞曰：“若唐攻打之時，切不可輕出，弓箭炮石不許亂發(fā)。唐兵千里而來，難以久住，待糧盡退去，用兵擊之，一鼓而可擒矣?！比赎皆唬骸拔嵊惺f之師，兵精糧足，可以拒敵，豈待兵臨城下，坐以待死。”

　　遂不聽斯鉞之言，令羅宗睺為元帥，韓簡為先鋒，梁師成副之，鄧貴、許華為左右隊，鄭慶、李如圭為保駕，率精兵十萬出城。仁杲所騎之馬高有丈余，名曰小駟。出師之次，其馬悲嘶不止。鄭慶進曰：“古者，王侯出征，必乘本國所產(chǎn)之馬，蓋其馬生本土，知其人心，安其教訓，服指道路，所以戰(zhàn)無不克。今臨大敵，而乘異產(chǎn)之馬，恐不利也?！比赎竭吃唬骸按笋R，吾之所愛，不必多言?！彼焱贫M。遇于高墌，相去六十里下寨。次日，使韓簡挑戰(zhàn)，唐使馬三保出迎。二人戰(zhàn)上三十余合，不分勝負，引兵各回本寨。仁杲問韓簡曰：“唐兵之勢何如？”韓簡曰：“唐兵鋒銳難當，其斗志勇于我兵十倍。”

　　仁杲叱曰：“焉有是事？我當觀戰(zhàn)?！贝稳眨瑑绍妼﹃?，闐然一鼓，仁杲搶出，身披紅袍金鎧，頭戴嵌寶盔，手持長槍，身跨小駟，遙謂秦王曰：“軍旅之間，不能施禮?！鼻赝跻嗯疰z，戴珠盔，在馬上欠身答曰：“誰怪汝來？知吾天兵壓境，速宜遠迎投降，尚敢引兵而拒敵乎？”仁果罵曰：“匹夫逆賊，何敢無狀！彼此皆是隋臣，汝為唐主，吾為西秦，興兵犯界，是何名也？吾國雖小，亦有雄兵數(shù)十萬，豈懼汝哉??！”言罷大怒，拍馬持槍，直取秦王。斗不十合，仁杲馬不慣戰(zhàn)，敗兵南走。秦王迫至大周山下，仁杲之兵四集，左鄧貴，右許華，前韓簡，后鄭慶，交戰(zhàn)秦王。秦王困于山下。

　　忽山后喊聲大振，一隊人馬殺到。當先一員大將，連聲大叫：“勿傷吾主　！”眾視之，乃唐將殷開山也。開山手持大斧，舞動如飛。鄧貴見開山來得驍勇，四將持四般軍器，棄了秦王，來戰(zhàn)開山。開山不戀戰(zhàn)，殺入重圍，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前后遮攔，救引秦王殺出。四將齊追，開山且戰(zhàn)且走。走不五里，梁師成、馮右引兵攔住歸路。開山雖身被重傷，奮發(fā)精神，獨戰(zhàn)六將。六將雖困住秦王，見開山驍勇，不敢近前。自午至酉，仁杲兵漸漸圍至數(shù)重，開山告秦王曰：“秦兵大至，不可久停。”乃脫重鎧以蓋秦王，挺斧來戰(zhàn)六將。六將一齊迎敵，又殺三十余合，梁師成挽弓望秦王端發(fā)一箭。原來秦王眼看得切當，低頭手接來箭，回射師成，倒翻落馬。鄧貴輪刀便砍，開山大喝一聲，先斬鄧貴于馬下。又與秦王走上二里之地，四將奮力來追。

　　正在危急，忽聽得大周山北喊聲大震，一彪人馬奔來，開山認得是唐旗號劉弘基也，遂令保秦王前走，自乃勒馬擋住秦兵，揚威大喝曰：“誰敢當先者斬為兩段?。　鼻乇韵嗷仡?，逡巡不敢近。馬三保亦厲聲喝曰：“有膽力者來戰(zhàn)當先，何故遷延不進？”秦兵驚懼，披麾逃回，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shù)。

　　開山追殺一陣，奪得盔甲馬匹而還。麗泉觀此，有詩贊云：仁杲交鋒高墌地，開山臨敵獨盤桓。

　　一枝斧動兵心落，百石弓開將膽寒。

　　出入大周龍滾滾，折沖秦陣虎嚎嚎。

　　秦王不有英雄將，爭脫重圍奏凱還。

　　開山既保秦王歸寨，史岳、王常皆因敗兵來會。秦王顧諸將曰：“此陣若無開山，險陷性命于數(shù)人之手矣??！”開山解下衣甲，身上矢石之傷浸透重鎧。秦王看見，嗟嘆不已，命排筵重賞開山。房玄齡曰：“秦兵得勝，明日必令挑戰(zhàn)?！鼻赝踉唬骸昂我云浦?？”玄齡曰：“兵臨彼境，深入重地，難以久持，只宜設(shè)計以破之?！蹦肆顒⒑牖恢姺诟邏~西北污泥澗畔，聽舉火為號，出擒秦兵。又令白顯道領(lǐng)一枝兵伏于大周山下，以截秦之救兵。又令史岳、王常各引兵五千從秦兵寨后抄出，奪其糧草、器械。又令馬三保率鐵騎五千，保秦王親自挑戰(zhàn)。調(diào)遣已訖，諸將各領(lǐng)計而行。房玄齡、杜如晦與李靖山頂舉火，號令諸將。

　　次日，秦兵果來挑戰(zhàn)。秦王披掛，與馬三保等出陣。仁杲聞秦王又出，欺其怯弱，便出陣前，更不打話，輪刀直取秦王。

　　秦王迎敵，殺不數(shù)合，秦王敗走，仁杲拍馬后追。秦王且戰(zhàn)且走，玄齡在山上見仁呆追入污泥澗，遂放起火炮來。唐兵四起，劉弘基引兵先迎秦王渡澗，韓簡、羅宗睺后面迫至，馬瘦力劣，跳不過澗，連人帶馬，一齊陷于污泥。泥深數(shù)丈，掙躍不起，弘基厲聲一呼，鉤鐮手兩下齊出，將韓簡、羅宗睺搭倒獲之。

　　仁杲在后，見前二馬陷泥，亦不來趕，勒馬而回。鄭慶、許華聽知二人被擒，正欲殺來，被殷開山擋住來路，斬鄭慶于馬下。

　　許華抵死欲進，忽小卒馬后報曰：“唐兵抄入大寨，焚吾糧草，將衣甲器械盡奪而去?！比A聽言大驚，遂抽兵救寨。

　　此時開山追于后，史岳、王常攔于前，三將夾攻，斬其副將孫伯。華力戰(zhàn)而出，唐兵左右沖突于高墌山下，秦人首尾不能相救，士卒大潰，斬首數(shù)千級。仁杲與諸將走入城，堅閉城門。秦王親率二千輕騎追之，諭諸將曰：“破竹之勢，不可失也?！彼爝M至城下，圍裹數(shù)重，如鐵桶相似，水泄不通，喊聲大振。仁杲自登城觀看，唐兵八面，分布整齊，軍馬雄偉。比及夜半，守城軍士自相謂曰：“今唐兵鋒勢甚銳，難與為敵。

　　仁杲豈秦王之對手？死在旦夕，不如歸附秦王，免受刀劍之苦。”

　　至是互相拋戈棄甲，爭自投下。

　　仁杲見軍士離心，各無斗志，計窮策盡，遂大開城門，負袒投降。城內(nèi)百姓，香花燈燭，迎秦王入城。安撫軍民，籍其戶口、糧米之數(shù)，金銀、彩絹、珠玉封號在庫，止帶仁杲并羅宗睺數(shù)人赴長安面君，其余將土俱各仍居原所。令李靖權(quán)守其城，以候圣旨定奪。是日秦王設(shè)宴，犒勞三軍，拔寨而起，奏凱還朝。麗泉詩云：縱橫戰(zhàn)馬滾紅塵，仁杲無謀糞土臣。

　　不是世民謀略遠，焉能一鼓滅西秦。

　　秦王子了西秦，早有小校飛馳長安報捷。帝大喜，謂裴寂曰：“卿昔教朕受降李密，今日世民得志，必不利于密矣?！?br />
　　寂請問故，帝曰：“世民與密本勢不兩立，每欲報密之仇，而不可得。今奏凱還朝，其氣昂昂，見聯(lián)納密之降，又妻以公主，其心愈忿，必不肯容。卿有何策？與朕謀之?！奔旁唬骸按耸律跻?，只叫李密遠接秦王百里之外，曲盡臣禮，豈有人以禮來迎、而遽殺之乎？秦王雖怒，見之意必稍解。待其入朝，陛下美言諭之，必無害矣?！钡墼唬骸扒溲援斃?，亦良策也?！奔绷钚?，帝謂李密曰：“卿自來此，與世民未嘗覿面，朕恐世民懷念舊恨，不利于卿。卿可遠接，曲盡人臣之禮，勿使有失?！?br />
　　密曰：“臣自投拜，期在犬馬之報，此事全托陛下天威?！?br />
　　帝曰：“無妨，卿可速行?！泵苻o唯唯而退。畢竟還是如何？

　　總批：仁杲兵敗南走，秦王乘勝而追，豈意其四集之兵交戰(zhàn)，及被困于大周山下乎。猶幸有開山驍勇，獨與六將相持，卒保秦王之出重圍，一鼓而滅西秦，固其謀略然哉。吾不知秦王奏凱之日，尚與密懷舊恨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