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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西伯入商得雷震 西伯陷囚羑里城

夏商野史 作者:(明)鐘惺


  卻說姜后墜于樓下,頭破腦裂,頃刻而殂。時太子商郊年方十三,聞母被刑,直奔樓下,抱尸號哭。紂王撫慰曰:“爾母嫉妒件旨,故自殞于樓下,不必痛哭,以傷情性?!?br />
  太子告曰:“母后未聞失德,父王信讒而陷至死。今又不葬其尸,何棄結(jié)發(fā)而絕大倫乎!”

  紂王聞太子之言,亦為動情,即收姜后之尸,以厚禮葬之。遂冊蘇氏為正宮。群臣廷議紛紛,皆諫不可。紂王不聽,竟立之。太子慟母死于非命,又見立妲己為正宮,晝夜號哭不止。費(fèi)仲奏曰:“姜后之父姜桓楚現(xiàn)為東方侯伯,鎮(zhèn)大兵雄。若聞大王殺皇后立蘇妃,太子哀思,必?fù)頄|方甲兵乘機(jī)謀反。不如詐稱國有大政,宣四侯伯入朝同議?;赋糁粒磾厥?,以絕后患?!?br />
  紂王大悅,即遣諸侯遍宣四方侯伯。

  卻說西伯侯姬昌聞紂王失德,每欲入朝進(jìn)諫而未及。殆使者資宣詔至,遂謂群下曰:“商王詔非宣議政,當(dāng)有異論。吾嘗觀先天之?dāng)?shù),吾有七年之厄。此行倘陷不測,汝等宜布德政,匡復(fù)西土,不必遣人訪我。若待災(zāi)滿,自當(dāng)西回。”

  群臣曰:“既知不吉,辭而勿往,何如?”

  曰:“君命所召,焉敢故拒?”

  即日,發(fā)駕出歧州。群臣護(hù)送子城外,忽一后生擁住馬頭,哭諫曰:“吾父不可赴召。”

  百官視之,乃西伯侯之長公子伯邑考也。西伯撫慰曰:“吾兒不必憂慮,爾弟兄和睦,共守國家,不日吾即西歸?!?br />
  伯邑考曰:“吾父必欲入商,不肖愿從同往。”

  西伯亦不許,旦曰:“七年不返,然后汝來相問?!?br />
  于是,父子百官無不揮淚,車馬遂出潼關(guān)。

  行至燕山下,西伯謂從者暫停筠亭,少刻當(dāng)有大風(fēng)雨至。

  從者曰:“今乃日正中天,云收四塞,風(fēng)雨從何而至?”

  西伯曰:“吾演先天之?dāng)?shù),今日乙巳辰遇已卯時,不特有大風(fēng)雨,抑且當(dāng)有蓋世英雄從地而出?!?br />
  從者請問其故,西伯曰:“乙乃木也,巳乃風(fēng)之宮也,已乃土也,卯為雷之宮也。節(jié)值春半,雷當(dāng)發(fā)聲,木動風(fēng)生,雷從地出,是以知之?!?br />
  從者曰:“何謂出蓋世英雄?”

  西伯曰:“震為長男,是以知之。”

  言未畢,云霧四合,暴雨淋漓,平地水滿三尺。忽然燕山西北一聲霹靂,火光散亂。林中有胎兒啼哭,西伯急令巡之。

  見墓穴中雷震棺木,有女尸破胎,產(chǎn)一嬰孩,呱呱而泣。西伯命取而視之,乃男子也,生得豐神聳異,骨節(jié)稀奇。西伯謂從者曰:“此子非常下之士,他日必為西方出力?!?br />
  乃令人掩其墓,反詢本處鄉(xiāng)村,令人乳之。行至數(shù)里,未得乳婦。忽前有一道士,布袍麻鞋,手揮羽扇。將近西伯車前,長揖曰:“侯伯何往?”

  西伯曰:“吾承王詔,將入朝歌。先生何方人氏?”

  道士曰:“小道終南山煉氣之士,號云中子也?!?br />
  西伯慌忙下車相見,曰:“素仰高風(fēng),今始得一見。子欲何往?”

  云中子曰:“小道因觀天象,見妖氣落于商王宮內(nèi),吾進(jìn)木劍請掃除之。不料商王昏德,反斬太史以禁方士,所以吾欲遍游天下,以尋破魅之士。今觀將星落在燕山之西,故徒步以尋所在。早間霹靂發(fā)于本方,此象從雷而出。今尋至此,則又隱而不見?!?br />
  西伯聞其言,有符嬰兒之事,即抱嬰兒度與云中子。曰:“先生所尋將星者,莫非此子乎?”

  云中子視而異之,曰:“賢侯從何而得此子?”

  西伯以雷震之事相告。云中子曰:“此子非俗,他日必能掃蕩商家穢氣。然民間不能鞠育,小道愿收入本山,撫養(yǎng)成人。教其演習(xí)兵機(jī)武藝,以候扶真主破妖魅,以援陷溺之民”。西伯曰:“然則可呼何名,以為他年相會之志?”

  云中子曰:“即從雷震而呼之?!?br />
  西伯忻然曰:“先生命名最為合義?!?br />
  遂相辭而別。

  車馬至朝歌,時姜桓楚、鄂宗禹、崇侯虎陸續(xù)到京,四侯相會,約次日入朝。時都城百姓皆哀姜后死于非罪,而惡妲己立為正宮,議論紛紛。桓楚詢知姜后被投摘星樓而死,放聲大哭。次日,即具表入朝,數(shù)紂王斬正宮、寵妲己、嬖費(fèi)仲、荒國政四事。紂王大怒,曰:“朕欲除老賊尚未降詔,焉敢先謗吾!”

  遂喝令斬卻桓楚。驚得姬昌、鄂宗禹及滿朝文武皆諫曰:“桓楚所諫皆是,大王不可加以重罪?!?br />
  紂王猶豫未決。妲己在簾內(nèi)忙告紂曰:“群臣皆桓楚之黨,交抗王刑,大王若不醢桓楚之尸,何以示法?”

  紂即令醢桓楚為肉醬,貶其子姜文煥以守潼關(guān)。命楊越奇為東方侯伯,代守青州。鄂宗禹謂姬昌、崇侯虎曰:“吾等世食國祿,今主上溺于酒色,妄殺皇后而醢大臣,豈可懼死而陷君主乎?”

  時崇侯虎心本懼死,又恨前西伯專功受賞。次日,先奏紂王曰:“大王昨醢姜桓楚,群臣皆服王刑,獨(dú)鄂宗禹與姬昌互相誹謗。且姬昌與其長子發(fā)、仲子旦皆圣人也,三圣合謀,王其慮之。”

  紂王怒,正欲令武士監(jiān)捉,二侯正來諫。鄂侯言辭激切,與紂強(qiáng)爭。紂喝令推出斬首。監(jiān)斬押出二人,鄂宗禹大罵:“昏君,吾死無恨,可惜成湯宗廟變?yōu)榍鹦嬉?!?br />
  群臣諫曰:“姬昌素有德政,以服西方諸侯。今大王一旦斬之,西土之民必然生變。萬乞?qū)挾?,以赦其罪?!?br />
  紂王乃令斬鄂宗禹,解還姬昌。紂王謂昌曰:“本欲將爾同斬,念爾有德于西民,姑赦歸國?!?br />
  姬昌再拜出朝。崇侯虎諫曰:“久聞姬昌欲叛,且善理伏羲之?dāng)?shù),能知未來之事。今赦其西歸,何異縱虎歸山?昌回,若不興兵作亂,臣甘受妄言之罪?!?br />
  紂王遂令雷開率數(shù)十刀斧手追捉姬昌。

  時姬昌已出城三十里,自思身有七年之厄,又何安樂而回?正疑思間,忽見后面一彪人馬追至,知其必來捉己,乃停車候問。雷開曰:“天子有旨抽回。”

  西伯從容驅(qū)車,轉(zhuǎn)入朝歌,與雷開見紂。紂王曰:“適聞爾知天數(shù)與朕之興喪,爾知自己之?dāng)?shù)絕于何地?”

  西伯曰:“臣之氣數(shù)過十二年后安床而死?!?br />
  紂曰:“吾為萬乘之君,尚不知死于何地,汝乃知安床而死,何其誣妄之甚!”

  喝斬之。大司徒膠鬲曰:“生死一系于天,西伯雖有輕言之罪,乃泥數(shù)孝之過,罪不至死,大王宜赦之?!?br />
  紂曰:“姬昌妄言,豈合天數(shù)?朕今斬之,亦不為過?!?br />
  膠鬲曰:“大王必欲以昌之言為妄,可令其演目下吉兇。如準(zhǔn),宜赦之;如不準(zhǔn),再坐以捏造妖言之罪?!?br />
  紂即命姬昌占朝廷今日主何吉兇,姬昌袖傳一課,大驚曰:“以臣占之,今日酉時,成湯宗廟當(dāng)有火災(zāi)。”

  紂王不信,命囚昌于南牢,以驗兇吉。又令人打探太廟動靜,不許人燃火入廟中。殆及黃昏,不見太廟火起。滿朝文武正在驚疑之際,只聽得半空中霹靂一聲,山河震動。忽巡城兵馬來報,果奏祖廟發(fā)火。紂王驚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遂盡發(fā)衛(wèi)士救之。風(fēng)威火烈,須臾之間,七廟皆成焦土。紂王默羨姬昌之神。次日,欲放西伯歸,費(fèi)仲又奏曰:“西伯精靈終成大患,大王不殺,亦請囚之。待其臣子來贖,然后赦回,庶可服其叛意。”

  紂王納其言。

  次日,降詔囚西伯于羑里城。西伯謝罪以赴羑里。百姓聞西伯之圣含冤被貶,爭相遠(yuǎn)接,咸愿上表陳其無罪。西伯止之曰:“吾罪當(dāng)誅,賴天子圣明,免死以謫此羑里城,豈敢再瀆圣旨?”

  于是,西伯入于城中。嘆曰:“七年之厄,誠有定數(shù)。

  吾惟明天人之道,以順受之矣?!?br />
  因取伏羲氏六十四卦,次序而演之,為卦下之辭,垂世立教后人。鐘伯敬詩云:七載艱難羑里城,卦爻一一變分明。

  玄機(jī)參透先天秘,萬古留傳大圣名。

  唐人韓退之作《文王拘囚琴操》:

  目窕窈兮,其疑其盲;耳蕭蕭兮,聽不聞聲;晝不日出兮,夜不見乎月與星;有知無知兮,為死為生。鳴呼!臣罪當(dāng)誅兮,天王圣明。

  卻說那紂王自醢姜桓楚、斬鄂宗禹,又囚西伯侯,留崇侯虎在朝議政,滿朝文武盡皆緘口不言。其所言者,獨(dú)有崇侯虎、費(fèi)仲、蜚廉、雷開、惡來一班佞臣而已。故紂王略無忌憚,無所不作,畢竟如何,且看下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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