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三
辛巳慶歷元年春正月，朝廷既用韓琦等所畫攻策，先戒師期。知延州范仲淹言：『正月內(nèi)起兵塞外，雨雪大寒，暴露僵仆。使賊乘之，所傷必眾。賊界春暖則馬瘦人饑，其勢易制。及可擾其耕種之務(wù)，縱出師無大獲，亦不至有它虞。且元昊被奸人所誤，謂國家太平日久，不知戰(zhàn)斗，邊城無備，所向必破，以恣桀慢之心。今邊備漸飭，度其已失本望?！挥盅裕骸亨~延是舊日進貢之路，蕃漢之人頗相接近。愿朝廷存此一路，令諸將勒兵嚴備，賊至則擊，但未行討伐，容臣示以恩意，歲時之間，或可招納。茍歲月無效，遂舉重兵取綏、宥二州，擇其要害而據(jù)之，屯兵營田，作持久之討。如此，則茶山、橫山蕃漢人戶可以招降，或即奔竄，則是去西賊之一臂也?！晃煳?，詔從仲淹所請。仲淹又言：『鄜延路入界比諸路最遠，若先修復(fù)城寨，卻是遠圖。乞遣使命令臣督諸將于二月半出兵，先修復(fù)廢寨，別置戍守。既逼近蕃界，彼或點集人馬，朝夕便知。大至則閉壘以待隙，小至則扼險以制勝?！恢傺颓昂蠓擦?，卒城承平等十一寨，蕃漢之民相踵復(fù)業(yè)。是月，元昊乞和，又遣寨主高延德詣延州與范仲淹約言。仲淹不敢聞于朝廷，乃自為書，諭以逆順。
二月辛巳，夏竦乞早差近上臣僚監(jiān)督鄜延一路進兵，同入賊界，免致落賊奸便。詔以竦奏示仲淹。陜西簽書經(jīng)略安撫判官田況言：『昨韓琦等畫攻、守二策，其守策最備，可以施行。不意朝廷便用攻策，其不可者有七事。乞召兩府大臣定議，但令嚴設(shè)邊備。若更有侵掠，即須出兵邀擊?；蛱降觅\界，謹自守備，不必先有輕舉。』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韓琦言：『中夏之弱，自古未有。聞臣僚堅執(zhí)守議，以為必勝之術(shù)者。今其異議已阻師期。且令諸路訓(xùn)飭兵馬，俟及秋初，若范仲淹招懷未見其效，則別命近臣以觀賊隙，如須討擊，便可進兵?！怀⒔K雜之。元昊寇渭州，韓琦命任福等御于好水川，戰(zhàn)敗，福及耿傅、桑懌、王珪、武英等死之。方元昊傾國入寇，而福所統(tǒng)皆非素撫循之師，臨敵受命，法制不立，既又分出趨利，故至甚敗。是日，西賊再寇劉璠堡。詔京東西、淮南、兩浙、江南東西、荊湖南北路招置宣毅軍，大州兩指揮，小州一指揮，為就糧禁軍。丙午，京師雨藥。
三月，任福等既敗，朝議因欲悉罷諸路行營之號，明示招納，使賊驕怠。仍密收兵深入討擊。詔范仲淹體量士氣勇怯，仲淹言：『任福已下，皆邊上有名之將，尚不能料賊。今之所選，往往不及。更令深入，禍未可量?！挥谑切袪I之號卒不罷，兵亦不復(fù)出。元昊始僭兵未動也，朝廷即欲討之，著作佐郎、通判睦州張方平上言：『國家自景德以來，既與契丹盟，天下忘備殆三十年矣。若驟用兵，必有喪師蹶將之憂。兵連民疲，必有盜賊意外之患?！蛔h者皆不謂然。兵既交，天下騷動，方平又獻平戎十策。宰相呂夷簡見之，謂參知政事宋綬曰：『大科得人矣!』然不果用其策。至是召對。辛巳，除集賢院，尋遷太常丞、知諫院。
夏四月辛巳，降韓琦為右司諫、知秦州，職如故。任福軍敗，琦即上章自劾。諫官孫沔等請削琦官，仍居舊職，俾立后效。會夏竦奏琦嘗以檄戒福見利輕進，于福衣帶間得其檄。上知福果違節(jié)度取敗，罪不專在琦，手詔慰撫之。及是，乃奪琦使權(quán)。癸未，降范仲淹為戶部員外郎、知耀州，職如故。元昊為書報仲淹，辭益慢。仲淹對使者焚其書。大臣皆謂仲淹不當(dāng)輒與元昊通書，又不當(dāng)輒焚其報。宋庠因言于上曰：『仲淹可斬也?！欢叛茉唬骸褐傺捅局旧w忠于朝廷，欲招納叛羌爾，何可深罪?』上悟，乃薄其責(zé)。甲申，以右諫議大夫陳執(zhí)中為同陜西者部署兼經(jīng)略安撫緣邊招討等使、知永興軍，仍詔夏竦判永興軍如故。徙秦鳳副都部署曹琮為陜西都部署兼經(jīng)略安撫沿邊招討副使。
五月，左正言孫沔奏：『天圣之間，多有內(nèi)降。景祐初元，首革前弊，澄清仕途。近歲已來，此路復(fù)啟，中有佞人得以希意。伏望特發(fā)宸衷，止絕內(nèi)降。如有合自中出之事，令兩府及諸司依公執(zhí)奏?！汇胬圩嘟耘c大臣牾，又薦田況、歐陽修、張方平、曾公亮、蔡襄、王素可任諫官自代。甲子，沔罷為提點兩浙路刑獄。出內(nèi)藏庫緡錢一百萬，助三司給陜西軍費。辛未，參知政事宋庠守本官知揚州。樞密副使鄭戩加資政殿學(xué)士、知杭州。先是，夷簡當(dāng)國，同列不敢預(yù)事，獨庠數(shù)與爭論，夷簡不悅。上顧庠頗厚，夷簡忌之，巧求所以傾庠未得。及范仲淹擅通書元昊，又焚其報，夷簡從容謂庠曰：『人臣無外交，希文何敢如此?』庠以夷簡誠深罪仲淹也，它日于上前議其事，庠遽請斬仲淹。庠謂夷簡必助已，而夷簡終無一言。上問夷簡，夷簡徐曰：『杜衍之言是也，止可薄責(zé)而已。』上從之。庠遂倉皇失措。論者喧然，皆咎庠，然不知實為夷簡所賣也。于是用朋黨事，與戩俱罷。知制誥王舉正為參知政事。既入謝，上曰：『卿恬于進取，未嘗干朝廷以私，故不次用卿?！恢嬷萑沃袔?、知河南府任布并為樞密副使。詔陜西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知永興軍夏竦屯鄜州[1]，同陜西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知永興軍陳執(zhí)中知涇州。時兩人議邊事不合，故分任之。壬申，徙如耀州、龍圖閣直學(xué)士范仲淹知慶州，兼管勾環(huán)度路部署司事。初，元昊陰誘屬羌為助，環(huán)慶酋長六百人約與賊為鄉(xiāng)道。后雖首露，猶懷去就。仲淹至部，即奏行邊，以詔書犒賞諸羌，閱其人馬，立條約。諸羌受命悅服，自是始為漢用。太常丞、直集賢院、簽書陜西經(jīng)略安撫判官田況上兵策十四事，上嘉納之。六月壬午，改新知河中府范雍知永興軍。初命夏竦判永興，又以陳執(zhí)中知永興。及兩人分出按邊，而領(lǐng)府事猶如故。及復(fù)京兆，于是一府三守，公吏奔趨往來，不勝其擾，自昔未嘗有也。陜西體量安撫使王堯臣言范仲淹、韓琦皆天下選，其忠義智勇，名動夷狄，不宜以小故置散地。由是忤宰相意，并它議多格不行。
秋七月戊申朔，出御制《觀文鑒古圖記》以示輔臣。癸丑，上謂輔臣曰：『古之良將，皆能察士卒之好惡而同其甘苦，故眾心親附。切聞邊臣多執(zhí)獨見，偏裨之屬罕蒙聽納。其密諭朕意，令將佐日夕博議軍政，庶下情可通，而士樂為用也。』是月，元昊寇麟、府州。
八月，荊湖南路轉(zhuǎn)運使王逵率民輸錢免役，得緡錢三十萬，進為羨余，蒙獎詔，由是他路競為掊克，欲以市恩。上謂輔臣曰：『昨造一小殿禁中，而有司不諭朕意，過為侈麗，然不欲毀其成功。今大相國寺方造殿藏太宗御書，寺額可遷置之?！灰蜓裕骸弘迌?nèi)寢多以黃布為茵褥。』呂夷簡等對曰：『陛下孝以奉先，儉以率下，雖圣人之盛德，孰加乎此?』元昊破寧遠寨，寨主王世亶、兵馬監(jiān)押王顯死之。又徙圍豐州。乙未，元昊陷豐州，知州王余慶、權(quán)兵馬監(jiān)押孫吉、三班借職侯秀死之。
九月，知諫院張方平言：『羌賊叛命，王師致討，故授夏竦陜西招討等使，四路軍政，實節(jié)制之。空國事邊，于茲三歲，師惟不出，出則喪??；寇惟不來，來必得志。安有權(quán)握大眾，坐玩寇敵，至于覆軍殺將、蹙國損威而曰我不預(yù)知?是安用名為統(tǒng)帥也?』庚戌，鄜延都鈐轄張亢為并代鈐轄、專管勾麟府軍馬公事。時地昊引兵屯琉璃堡，縱騎鈔麟府間?？菏贾\擊琉璃堡，諜伏賊寨旁草中，見老羌方炙羊脾占吉兇，驚曰：『明日當(dāng)有急兵，且趣避之?！唤孕υ唬骸簼h兒方藏頭股間，何敢至此！』亢知無備，夜引兵襲擊，大破之。壬子，知永興軍范雍請于河?xùn)|產(chǎn)鐵州軍鑄大錢，以助陜西軍費。從之。戊午，杖殺中書守當(dāng)官周卞于都市，坐于內(nèi)降度僧敕內(nèi)偽益童行三十四人也。事既覺，開封府止按余人而不問堂吏。知制誥富弼時糾察刑獄，白執(zhí)政，請以吏付開封。執(zhí)政指其坐曰：『公即居此，無為近名?！诲稣皇芷溲栽唬骸罕氐美裟酥埂！怀?，劉從德之妻遂國夫人者[3]，蒙正女也，獲譴奪封，既而有詔復(fù)封遂國。弼繳還詞頭，封命遂寢。唐制，惟給事中得封還詔書。中書舍人繳還詞頭，蓋自弼始也。乙亥，詔天下立義倉。自乾德初置義倉，未久而罷。明道二年，詔議復(fù)之，不果。景祐中，王琪上疏引隋唐故事，請復(fù)置，令五等已上戶計夏秋二斗別輸一升。事下有司。會議者異同而止。于是琪復(fù)上其議，上納之。已而眾論紛然，遂詔第令上三等戶輸粟，尋復(fù)罷之。
《講義》曰：常平、義倉，均之為荒政良法也。然義倉之置自乾德始，亦自乾德而止；自慶歷置，亦自慶歷而罷，何耶?蓋常平出于官，又倉出于民。出于官者，官自斂之，官自出之，其弊也雖不足以利民，亦不至于病民。出于民者，民實出之，官實斂之，其弊也不惟民無所出，而官從而病之，此祖宗之亟行亟罷，非為一時慮也，為異日慮也。若夫常平之法，自景德、祥符而始立，固已纖悉曲盡。拔上供以充之，防擾民也：隸司農(nóng)而不屬三司，防移用也；沿邊分置，慮其防遇糴也；經(jīng)二歲則以新易陳，慮其有腐粟也；減價而糶，仍不得追本錢，慮其失陷糴本也。加以仁祖之恭儉愛人，其所積倉久而愈多矣。然孰知嘉祐常平之利民，反而移為青苗，取民之本歟?
冬十月甲午，徙夏竦判河中府，陳執(zhí)中知陜州。諫官張方平亦請罷竦統(tǒng)帥。執(zhí)中又言：『千里稟命，非所以制勝?！挥谑莾扇司懔T，始分陜西為四路焉。壬寅，張方平言：『自元昊為寇三年，雖常得逞，而絕其俸賜，禁關(guān)中市，今賊中尺布可值錢數(shù)百。以此揣賊情安得不困?倘有悔心，勢未能自通。今因南郊大禮，宜特推曠恩，以示綏懷。或特降一詔，或著之赦文。愿陛下延召大臣，商愚計而施行之?！簧舷苍唬骸菏俏嵝囊病！幻狡揭允韪吨袝?。呂夷簡讀之，拱手曰：『公言及此，社稷之福也?！?br />
十一月丙辰，以京城谷貴，發(fā)廩粟一百萬斛賤價出糶，以濟貧民。丙寅，祀天地于圜丘。大赦，改元。是月，梁適自陜西還，知慶州范仲淹附奏攻、守二議。
十二月丁丑，司天監(jiān)上所修《崇天萬年歷》。己丑，翰林學(xué)士王堯臣等上新修《崇文總目》六十卷。戊戌，詔資政殿大學(xué)士自今定置兩員，學(xué)士三員。
壬午慶歷二年春正月丁巳，命翰林學(xué)士聶冠卿權(quán)知貢舉。自元昊友【杰按：友，"反"之誤?！?/em>，軍興，用度不足，羽毛、筋力、膠漆、鐵炭、瓦木之類，一切以鹽易之，猾商與官吏為奸，至是。詔復(fù)京師榷法。知慶州范仲淹前奏攻、守二議，詔答以『將帥累經(jīng)挫衄，若幸于或勝，恐非良籌。假令克獲，又煩守備。』仲淹復(fù)奏曰：『議攻者謂守則示弱，議守者謂攻必速禍。今臣思之，乃知攻有利害，守有安危。蓋攻其速者則害必至，攻其近者則利必隨。守以土兵則安，守以東兵則危。又睹赦文，謂彼無騷動則我不侵掠。臣愿朝廷于守策之外，更備攻術(shù)，寧有備而不行，豈當(dāng)行而無備也?且自古兵馬精勁，西戎之所長也；金帛阜富，中國之所有也。禮義之不可化，干戈之不可取，則當(dāng)任其所有，勝其所長。臣前知越州，每歲納稅和買絹余三十萬，償以啖戎，是費一郡之入而息天下之弊也?！辉t陜西諸路經(jīng)略招討司參議以聞。
二月丁丑，召權(quán)御史中丞賈昌朝侍講邇英閣。故事，臺丞無在經(jīng)筵者。上以昌朝長于講說，特召之。契丹謀遣使致書求關(guān)南地，知保州王果先購得其書藁以聞，且言契丹潛與昊賊相結(jié)，將必渝盟，請預(yù)為控守。詔札付河北安撫司密修邊備。知制誥富弼言：『省試有三長，殿試有三短。唐武后始有殿試，此何足法?必慮恩歸有司，宜使禮部次高下以奏，而引諸殿廷唱名賜第，則與殿試無所異矣。』辛巳，詔罷殿試。而翰林學(xué)士王堯臣、同修起居注梁適皆以為祖宗故事不可遽廢，越三日癸未，詔復(fù)殿試如舊。詔河北諸州強壯自三月后并赴州閱習(xí)，委知州擇其強壯者刺手背為義勇軍，不愿者釋之，而存其籍，以備守茸城池。辛丑，以新知澶州王德用為保靜軍節(jié)度使。契丹將渝盟，上起德用于曹州。入見上，流涕言：『臣前被大罪，陛下幸赦而不誅，今不足辱命?！簧衔縿谠唬骸航窈颖狈骄?，藉卿威名鎮(zhèn)撫爾?！挥仲n手詔以遣之，即拜節(jié)度使。
三月乙丑，上御崇政殿，賜進士楊寘及諸科四百五十九人及第、出身。寘，察弟，初試國子監(jiān)、禮部，皆第一。及是啟封見姓名，喜動于色，公卿相賀為得人。通判潁州，未至官，持母喪，病羸卒。己巳，契丹遣劉六符來致書。先是，西兵久不決，六符以中國為怯且厭兵，因教其主聚兵幽、薊，聲言欲入寇。及是，先以書來求關(guān)南十縣。正月己巳，歷選可使北者。宰相呂夷簡舉知制誥富弼，入對便殿，叩頭曰：『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上為動色。壬申，命弼為接伴。弼以二月丙子發(fā)京師。辛未，授弼禮部員外郎、樞密直學(xué)士，將使弼報聘故也。弼曰：『國家有患，唯命是從，不敢憚勞，臣之職也，奈何逆以官爵賂之?』固辭不受。是春，范仲淹巡邊至環(huán)州，州屬羌陰連北為邊患，仲淹乃奏種世衡知環(huán)州以鎮(zhèn)撫之。詔從仲淹所請。有牛家族奴訛者倔強，未嘗出。聞世衡至，遽郊迎。世衡與約：詰朝行其族。是夕大雪深三尺，左右曰：『地險不可往?！皇篮庠唬骸何岱浇Y(jié)諸羌以信，不可失期?！凰炀夒U以進。奴訛方臥帳中，世衡蹙而起，奴訛大驚，率其族羅拜。其后百余帳皆自歸，莫敢貳。夏四月戊寅，命權(quán)御史中丞賈昌朝、右正言田況、知諫院張方平、入內(nèi)都知張永和與權(quán)三司使姚仲孫同議裁減浮費。
呂中曰：我仁祖天性恭儉，必不妄興一役，妄費一物，又何待諸臣進節(jié)用之說?蓋我朝之財，始蠹于天禧、祥符，再蠹于寶元、慶歷。自禱祠之事興、宮室之役起，內(nèi)之帑藏稍已空竭，則省浮費之策不得不申明于天圣之年也。自元昊叛于西，契丹擾于北，外之財用不免告匱，則節(jié)冗費之說不得不條畫于慶歷之日也。
庚辰，詔以右正言、知制誥富弼為回謝契丹國信使，西上閣門使符惟忠副之。初，虜書言太宗舉無名之師直抵幽、薊。一時莫知所答，拱辰獨請問曰：『河?xùn)|之役，本誅僭偽。契丹遣使行在致誠款，已而寇石嶺關(guān)，潛假人兵以援賊。太宗怒其反覆，既平繼元，遂下令北征，安得謂之無名?』上喜曰：『事本末乃如此?！灰蛑I執(zhí)政曰：『非拱辰詳識故事，殆雖答也。』補延州僧光信為三班借職。知青澗城種世衡言：光信與西賊戰(zhàn)，屢獲首級。又言光信本姓王，請賜名嵩，仍乞權(quán)授一官，故以命之。時世衡既遣嵩入遼境，間野利旺榮兄弟矣。甲午，徙知澶州王德用為真定府定州路都部署，仍降詔諭以選任之意。初，劉六符見德用于澶州，喜曰：『聞公名久，乃幸見于此。今歲大熟，非公仁政所及邪?』德用謝曰：『明天子在上固常多豐年?！灰蜓约核ダ?，中國多賢士大夫。指坐客歷陳其家世，六符竦聽。庚戌，河北都轉(zhuǎn)運使李昭述請修澶州北城，從之。先是，河決久未塞，昭述但以治堤為名，調(diào)農(nóng)兵八萬，逾旬而就。劉六符過之，真以為治堤也。及還而城具，甚駭愕。癸丑，命知貝州、供備庫使、恩州團練使張茂實為回謝契丹國信副使，代符惟忠也。
五月甲寅，詔三館臣僚上封事及聽請對。集賢校理歐陽修上疏曰：『臣聞自古王者之治天下，雖有憂勤之心，而不知致理之要，則心愈勞而事愈乖；雖有納諫之明，而無力行之果斷，則言愈多而聽愈惑。臣伏思圣心所甚憂而當(dāng)今所最闕者，不過曰無兵也，無將也，無財用也，無御戎之策也，無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憂其未有，而臣謂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之者。何哉?曰：朝廷有三大弊故也。何謂三大弊?一曰不謹號令，二曰不明賞罰，三曰不責(zé)功實。大弊因循于上，則萬事廢壞于下?！晃煳?，建大名府為北京。景祐中，范仲淹知開封，建議城洛陽以備急難。及契丹將諭盟，言事者請從仲淹之請。呂夷簡謂：『敵畏壯侮怯。遽城洛陽，亡以示威，必長敵勢。景德之役，非乘輿濟河，則敵未易服也。宜建都大名，示將親征，以伐其謀。』詔既下，仲淹又言：『此可張?zhí)撀暊?，未足恃也。城洛陽既卯及，請速修京城。』議者多附仲淹議。夷簡曰：『此囊瓦城郢計也。使敵得渡河而固守京師，天下殆矣。故設(shè)備宜在河北。』卒建北京。識者韙之。己未，以知天雄軍程琳知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定州路都部署王德用改判定州。德用至定州，日教士卒習(xí)戰(zhàn)，頃之皆可用。契丹使人來覘，或請捕殺之。德用曰：「被得其實以告，是服人之兵以不戰(zhàn)也?！幻魅沾箝営诮?，乃下令：『具糗糧，聽吾鼓聲，視吾旗所向?！灰椪邭w，告契丹謂漢兵將大入，既而復(fù)議和，兵乃解。
六月甲戌，出內(nèi)藏庫銀一百萬兩、綢絹各一百萬疋下三司，以給邊費。
秋七月壬寅朔，知諫院張方平言：『朝廷政令之所出在中書。若樞密院，則古無有也，蓋起于后唐權(quán)宜之制，而事柄遂與中書均分軍民為二體，別文武為兩途。為政多門，自古所患。乞斷自淵衷，特廢樞密院，或并本院職事于中書?！槐?，樞密副使、給事中任布罷為工部侍郎、知河陽。戊午，右仆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呂夷簡判樞密院，戶部侍郎章得象兼樞密使，樞密使晏殊同平章事。初，富弼建議宰相兼權(quán)樞密使，上曰：『軍國之務(wù)，當(dāng)悉歸中書，樞密非古官?！蝗晃从釓U，故止令中書同議樞密院事。及張方平請廢樞密院，上乃追用弼議，特降制命夷簡判院事，而得象兼使，殊加同平章事，為使如故。
《大事記》曰：西事方興，因富弼之言而以張士遜同議樞密院。北狄方橫，因方平之言而以呂夷簡兼判樞密院。邊事孔棘，則以相臣而謀兵政，誰謂我朝之兵民不相知耶?
初，富弼、張茂實以結(jié)婚及增歲幣二事往報契丹，惟所擇。及見北主，弼曰：『兩朝人主父子繼好垂四十年，一旦忽求割地，何也?』北主曰：『南朝違約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竟請舉兵，寡人以為不若遣使求關(guān)南故地，求之不得，舉兵未晚也?！诲鲈唬骸罕背率セ实壑蟮潞?澶淵之役，若從諸將之言，北兵無得脫者。且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北朝諸臣爭勸用兵者，皆為其身謀，非國計也?！槐敝黧@曰：『何謂也?』弼曰：『晉末帝時，中國狹小，上下離叛，故契丹全師獨克。今中國提封萬里，所在精兵以萬計，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群臣當(dāng)之歟?抑人主當(dāng)之歟?若通好不絕，歲幣盡歸人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歲一二人耳?！槐敝鞔笪?，首肯者久之。弼又曰：『塞雁門者，以備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勢不得不增，城隍皆修舊，民兵亦舊籍，特補其缺耳，非違約也。晉高祖以盧龍一道賂契丹，周世宗復(fù)伐取關(guān)南，皆異代事。宋興已九十年，若各欲求異代故地，豈北朝之利乎?』既退，六符謂弼曰：『吾主恥受金帛，堅欲十縣，如何?』弼曰：『南朝皇帝嘗言：「朕為人子孫，豈敢妄以祖宗故地與人?且北朝欲得十縣，不過利其租賦爾。今以金帛代之，亦足坐資國用。朕念兩國生民，不欲使之肝腦涂地。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背盟棄好，朕獨能避用兵乎?」』退而六符謂弼曰：『皇帝意甚感悟，然金帛必不欲取，惟結(jié)婚可議爾?！诲龃П庇?，意在多得金帛，因曰：『南朝嫁公主故事，資送不過十萬緡爾?！挥墒潜苯Y(jié)婚之意緩。北主曰：『俟卿再至，當(dāng)擇一事授之。宜遂以誓書來也?！诲鲞€奏。癸亥，弼與茂實再以二事往，于是呂夷簡傳帝旨，令弼草答契丹書并誓書，凡為國書二、誓書三。弼奏于誓書內(nèi)創(chuàng)增三事：一、兩界溏淀毋得開展。二、各不得添屯兵馬。三、不得停留逃亡。弼因請錄副以行。中使夜赍誓書追及弼于武強授之。弼自念所增三事皆與契丹前約，萬一書詞異同，則北必疑。乃密啟副封觀之，果如所料，即遣其屬宋誠、蔡挺詣中書白執(zhí)政。上亟召問，乃詔弼三事但可口陳。弼乃以禮物屬藏實，疾馳至京師求對，得入見。曰：『執(zhí)政固為此，欲致臣于死。臣死不足惜，奈國事何?』上急召呂夷簡等問之。夷簡曰：『此誤爾，當(dāng)改正?！诲稣Z益侵夷簡。晏殊言：『夷簡決不肯為此，真恐誤爾?！诲雠唬骸菏饧樾?，黨夷簡以欺陛下！』遂詔王拱辰易書。其夕，弼宿學(xué)士院，明日乃行。
八月丁卯，御崇政殿，策試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殿中丞錢明逸對策入第四等次，以為太常博士、通判廬州。明逸，易子也。戊寅，策試武舉人。
九月辛丑，孫甫為秘閣校理，杜衍所薦也。衍守京兆，辟甫為司錄。曰：『吾辟屬官。得益友?！怀趺鼌我暮喤袠忻茉菏?，既宜制，黃霧四塞，霾風(fēng)終日，朝論甚喧。王舉正言：『判名太重，不可不避也?！灰暮喴嗖桓耶?dāng)。丙午，夷簡改兼樞密使。富弼、張茂實以八月乙未至契丹，北主曰：『姻事使南朝骨肉睽離，固不若歲增金帛。須于誓書中加一「獻」字?！诲鲈唬骸耗铣癁樾?，豈有兄獻于弟乎?』北主曰：『改為「納」字如何?』弼曰：『亦不可?！惶斨髟唬骸耗铣纫院駧排c我，「納」字何惜?況古有之?！诲鲈唬骸鹤怨盼┨聘咦娼璞谕回?，故臣事之。當(dāng)時所遺，或稱獻、納，亦不可知。其后頡利為太宗所擒。豈復(fù)更有此禮?』北主度不可奪，于是留幾增金帛二十萬誓書，復(fù)遣耶律仁先、劉六符赍其國誓書以來，仍求『納』字。乙巳，弼等還至雄州。詔即以弼為接伴使。弼奏曰：『彼求「獻」、「納」二字，臣既以死拒之，北氣折矣，不可復(fù)許?！蝗怀⒕箯年淌庾h，許稱「納」字，弼不豫也。
《講義》曰：前非謂讀國史至富鄭公奉使一事，未嘗不私切倦倦也。方契丹擁重兵壓境，使者之來，詞意悖慢。上命宰相擇所以報聘之人，滿朝嘿嘿，無敢行者，獨鄭公毅然請往。入對使殿，忠激于心，義形于色，仁祖亦為之改容，遂用為報聘使。乃單車入不測之北庭，詰其君，折其口而服其心，無一語少屈。鄭公所以能為是者，人皆謂其博洽多聞之功，余獨有取于入對便殿之?dāng)?shù)語，壯矣哉『主憂臣辱，臣不能愛其死』之言，凜凜乎與秋霜烈日爭嚴。竊謂推是心也，事求其必濟，功求其必成，雖鼎鑊在前而有所不避，雖甘言重幣而有所不能誘。鄭公惟能如是，故其拒北主關(guān)南十縣之請，卻北主請婚公主之求，請勿許北人『獻』、『納』之二字，皆往返辨論，不啻數(shù)千百語，具見于《奉使錄》之?dāng)?shù)篇，至令契丹君臣曉然知通好用兵之所在，伊公之力也。嗚呼!雖古之北使，何以加諸?
乙丑，即【杰按"即"，"耶"之誤?！?/em>律仁先、劉六符入見。時契丹實固惜盟好，特為虛聲以動中國。中國方困西兵，宰相呂夷簡等持之不堅，許與過厚。北既歲得金帛五十萬，因勒碑紀功，擢劉六符極漢官之貴，子孫重于國中。
閏九月庚辰，復(fù)命富弼為吏部郎中、樞密直學(xué)士，弼又固辭。先是，呂夷簡當(dāng)國，弼數(shù)論事侵之，夷簡因薦弼使契丹，變易國書，欲因事罪之。而弼受命不少辭。自初奉使，聞一女卒；再奉使，聞一男生，皆不顧而行。得家書，不發(fā)而焚之曰：『徒亂人意爾?！灰砸ㄖ奔t院。洙奏：『今命令數(shù)更，恩寵過溢，賜予不節(jié)。三者因循不革，弊壞日甚?！还锼?，涇原副都部署葛懷敏與元昊戰(zhàn)，沒于定川寨，曹英、李知和、趙珣、王保、王文、劉賀、李岳、張貴、趙璘、許思純、李良臣、楊遵、姚奭、董謙、唐斌、霍達皆遇害，余軍九千四百余人、馬六百余匹悉陷于賊。自劉平敗于延州，任福敗于鎮(zhèn)戎，葛懷敏敗于渭州，賊聲益震。然所以復(fù)守巢穴者，蓋鄜延路屯兵六萬八千、環(huán)慶路五萬、涇原路七萬、秦鳳路二萬七千有以牽制其勢故也。
冬十月丙午，以右正言富弼為翰林學(xué)士。弼言于上曰：『增金幣與敵和，非臣本志也，特以朝廷方過元昊，未暇與敵角，故不敢以死爭爾，功于何有，而遽敢受賞乎?愿陛下益修武備，無忘國恥?！蛔滢o不拜。敵既復(fù)修和好，有忌弼功高，妄指他事譖弼奉使不了乞斬于都市者。上雖不聽，而弼深畏恐，故每遷官輒力辭云。辛亥，以環(huán)慶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范仲淹、秦鳳路部署經(jīng)略安撫韓琦并為鄜延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龐籍為左諫議大夫。葛懷敏敗，仲淹率眾六千由邠、涇援之，知賊已出寨，乃還。帝始聞定川事，按圖謂左右曰：『若仲淹出援，吾無慮矣?！蛔嘀?，帝大喜曰：『吾固知仲淹可用，亟加職進宮?！患滓?，以王堯臣為涇原路安撫使。始堯臣遷自陜西，請先備涇原，弗聽。及葛懷敏敗，上乃思其言，故復(fù)遣堯臣往，于是前所格議多見施行，及任韓琦、范仲淹為統(tǒng)帥，實自堯臣發(fā)之。河?xùn)|都轉(zhuǎn)運使文彥博為龍圖閣直學(xué)士、知謂【杰按：謂，疑為"渭"之誤?！?/em>州兼涇原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沿邊招討使。戊辰，御史中丞賈昌朝上疏言：『太祖初有天下，懲五代方鎮(zhèn)之盛，盡收其權(quán)。自此以來，兵不復(fù)振。昨西羌之叛，驟擇將領(lǐng)，鳩集士眾。以屢易之將馭不練之士，故戰(zhàn)必致敗，此削方鎮(zhèn)兵權(quán)過甚之弊也。方今備邊尤切者凡六事，其一曰馭將帥，二曰復(fù)土兵，三曰訓(xùn)營卒，四曰制戎狄，五曰綏蕃部，六曰明探候?！皇疾^伴契丹使者，朝議欲以金帛啖契丹使攻元昊，昌朝曰：『契丹許我而有功，責(zé)報無窮，且以我市于元昊。昔尚結(jié)贊欲助唐討朱泚，而陸贄以為不可。后乃知吐蕃陰與泚合。今安和【杰按："和"為"知"之誤?！?/em>契丹計不出此邪?』于是命昌朝報使契丹。昌朝力辭。因奏此疏，上嘉納之。
十一月，復(fù)置陜西四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兼沿邊招討使，命韓琦、范仲淹、龐籍分領(lǐng)之。仲淹與琦開府涇州，而徙彥博帥秦，宗諒帥慶，皆從仲淹之請也。甲申，以處士孫復(fù)為試校書郎、國子監(jiān)直講。復(fù)居太山，學(xué)《春秋》，著《尊王發(fā)微》十二篇，石介而下皆以先生事。介既為學(xué)官，語人曰：『孫先生非隱者也?！挥谑欠吨傺汀⒏诲鼋匝詮?fù)有經(jīng)術(shù)，宜在朝廷。故召用之。
呂中曰：《春秋》之學(xué)前乎此，凡例而已。自孫太山治《春秋》，明于諸侯、大夫功罪，以考時之盛袁，推見王道之治亂，而天下始知有《春秋》之義，是雖窮理盡性、全體大用，未及于伊洛之精微。然自孟子而下，其有此學(xué)者，此皆我祖宗培養(yǎng)之力也。
《講義》曰：祖宗法度寬簡，上之所以作成激厲者，有在于科目之外；下之所以洗濯磨染者，亦不盡出于程文之中，故起孫明復(fù)于泰山，而處之言監(jiān)師儒之地：拔蘇洵于眉山，而置之容臺禮閣之中；起程頤于西洛，而置之廣廈細旃之上。則其所以特出一二以聳動天下者何如哉?此人才之所以盛也。
十二月壬戌，知慶州滕宗諒言：『自定川喪師，朝廷命韓琦等都統(tǒng)四路，則逐路帥臣當(dāng)稟節(jié)制，其官號不可同稱也?！凰煸t韓琦、范仲淹、龐籍巳帶四路招討使，其諸路招討使副并罷。宰相呂夷簡感風(fēng)眩不能朝，手詔拜司空、平章軍國重事，俟疾損，三五日一入中書。夷簡力辭，復(fù)降手詔曰：『古謂須可療疾，今剪以賜卿?！辉獏侵F臣野利剛浪凌、遇乞兄弟皆有材謀，邊臣多以謀間之。剛浪凌即旺榮也，詐使浪理、賞乞、媚娘等三人詣青澗城請降。種世衡知之，曰：『與其殺此三人，不若因此為間?！幻O(jiān)商稅，出入有騎從。又為蠟書，遣王嵩遺剛浪凌言：『浪理等已至朝廷，知王有向漢心，命為夏州節(jié)度使。旌節(jié)已至，趣其歸附?！灰詶椉爱孆斢饕?。剛浪凌得書大懼，自所治執(zhí)嵩歸元昊。元昊頗疑剛浪凌貳己，不得還所治，且錮嵩井中，遣李文貴以剛浪凌旨報世衡，且言：『不達所遺書意，豈欲通和乎?』時世衡已去青澗城，籍止文貴于青澗城數(shù)月，賊果大敗葛懷敏于定川，朝廷益厭兵。籍乃自青澗城召文貴，謂之曰：『汝王若誠能稱臣歸款，朝廷所以待汝王者禮數(shù)必優(yōu)?！晃馁F頓首曰：『此固西人日夜之愿也?！患撕褛B遣之。元昊聞籍語，大喜，亟出嵩于井，厚禮之，使與文貴偕來，復(fù)持剛浪凌及其弟旺令、嵬名懷臥、譽凈等書抵籍議和。
《大事記》曰：任一狄青而嶺南平，拔青于行伍者，執(zhí)政龐公籍也。擢一種世衡而西師捷，置世衡于幕府者，參政范公仲淹也。得一明鎬而貝州平，薦明鎬以討賊者，相臣文彥博也。
癸未慶歷三年春正月，涇原安撫使王堯臣言：『至陜西，見鄜延、環(huán)慶路，其地皆險固而易以守，惟涇原則不然。臣略論一路五州軍城寨控扼要害及賊徑交通之處備御輕重之策凡五事，望下韓琦、范仲淹相度施行?！粡闹?。辛卯，詔陜西沿邊招討使韓琦、范仲淹、龐籍，凡軍期中覆不及者，皆便宜從事，用王堯臣議也。建渭州籠竿城為德順軍，亦用堯臣議也。初，曹瑋開山外地置籠竿等四寨，募弓箭手自守。其后將帥失撫御，眾怒，遂劫德勝寨主姚貴，閉城門叛。堯臣適過境上，作書射城中，諭以禍福，且發(fā)近兵討之，貴出降。堯臣為申明約束如瑋之舊。癸巳，延州言元昊遣賀從勖來納款，其書元昊自稱『男邦泥定國兀卒郎霄上書父大宋皇帝?！积嫾司咭月?，且言：『虜辭稍順，必誠有改事中國之心。愿聽從勖詣闕，更選使者往申諭之，彼必稱臣?！粎我暮啍?shù)求罷，上優(yōu)詔未許。陜西轉(zhuǎn)運使孫沔上書言：『祖宗未嘗以言責(zé)人，景祐以前，綱紀未甚廢，猶有感激進說之士。觀今之政，是可慟哭，無一人為陛下言者，由宰相多忌而不為正人地。自夷簡當(dāng)國，黜忠言，廢直道。及出鎮(zhèn)許昌，乃薦王隨、陳堯佐代己，又以張士遜冠臺席，此盡夷簡引不若己者為自固之計，欲使陛下復(fù)思己而召用也。陛下果召夷簡入秉朝政，于茲三年，以姑息為安，以避謗為智。西州將帥累以敗聞，契丹無厭，乘此求賂，兵殲貨悖，天下空竭。今夷簡以病求退，陛下親寫德音，乃謂「恨不移卿之疾在于朕躬」，四方義士傳聞詔語，有泣下者。夷簡在中書二十年，三冠輔相，所言無不聽，所請無不行，自有宋得君，一人而已，不知何以為陛下報?今契丹復(fù)盟，西賊款塞，夷簡意謂四方已寧，百度已正，欲因病默默而去。雖盡南山之竹，不足書其罪也。若薦賢才，合公議，猶可寬天下萬世之責(zé)；茍遂容身，不救前過，以柔而易制者升為腹心，以奸而可使者任為羽翼，以諂佞為君子，以庸懦為長者，使之居廊廟，布臺閣，是張禹不獨生于漢，而李林甫復(fù)見于令【杰按：令，今之誤?！?/em>也。書聞，帝不之罪，議者喜其謇切。夷簡謂人曰：『元規(guī)藥石之言，但恨聞此遲十年爾?！蝗艘喾淞吭?。
呂中曰：夷簡之罪，莫大于因私憾而預(yù)瑤華之議，因北事而忌富弼之能。夷簡之功，莫大于釋仲淹之宿怨，容孫沔之直言。君子論人，功不掩罪，罪不掩功可也。
二月己卯，韓琦、范仲淹等言：『元昊如大言過望，為不改僭號之請，則有不可許者三：如卑詞厚禮，從兀卒之稱，亦有大可防者三。伏愿陛下與執(zhí)政大臣密謀而深思之，無令陷虜計?！?br />
三月，呂夷簡再辭位。戊子，罷相為司徒，軍國大事，與中書、樞密院同議。戶部侍郎、平章事章得象加工部尚書，樞密使、刑部尚書、同平章事晏殊依前官平章事兼樞密使，判蔡州夏竦為戶部尚書，充樞密使，權(quán)御史中丞賈昌朝為參知政事，知制誥富弼為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弼辭不拜。癸巳，魚周詢?yōu)槠鹁由崛?，王素為兵部員外郎，歐陽修為太常丞，并知諫院。周詢固辭，以余靖為右正言，諫院供職。呂夷簡既罷相，上遂欲更天下弊事，故增諫官員，首命素等為之。甲午，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富弼改為資政殿學(xué)士兼翰林侍讀學(xué)士。弼時再上章辭所除官曰：『臣昨奉使契丹，彼執(zhí)政之官，漢使所未見者，臣皆見之；兩朝使臣所諱言者，臣皆言之，以故得詳知其情狀。彼惟不來，來則未易御也。愿朝廷勿以既和而忽之。臣今受賞，彼一旦渝盟，臣不惟蒙朝廷斧鉞之誅，天下公論其謂臣何?臣畏公論甚于斧鉞。愿收新命，則中外之人必曰：使臣不受賞，則事未可知，其于守備決不敢懈弛。非臣務(wù)飾小廉，誠恐誤國事也?！簧喜炱湟鈭远?，特為改命焉。是月，上令內(nèi)侍宣諭韓琦、范仲淹、龐籍等，候邊事稍寧，當(dāng)用卿等在兩地。又令琦等密奏可代處邊任者。琦等言：『元昊雖約和，誠偽未可知。愿盡力塞下，不敢擬它人為代?！?br />
夏四月甲辰，以韓琦、范仲淹并力樞密副使，鄭戩為陜西四路馬步軍都部署兼經(jīng)略安撫招討等使。琦、仲淹凡五讓，不許，乃就道。富弼言：『西寇未殄，亦須藉材。若二人俱來，或恐缺事。群論皆愿一名召來，使處于內(nèi)；一名就授樞副之命，且令在邊，表里相應(yīng)，事無不集。以臣愚慮，亦謂允當(dāng)?！灰宜?，樞密副使、吏部侍郎杜衍依前官充樞密使，宣徽南院使、忠武節(jié)度使夏竦赴本鎮(zhèn)。先是，以樞密使召竦于蔡州，臺諫交章論竦在陜西畏懦茍且，元昊嘗榜塞下：得竦首者，予錢三千。為賊所輕如此。卒于敗喪師徒，略無成效。會竦已至國門，言者益急。御史中丞王拱辰對上極言，上未省，遽起，拱辰引上裾畢其說。前后言者合十八疏，上乃罷竦，而用衍代之。己酉，著作佐郎、館閣?？辈滔鍨槊貢?、知諫院。初，王素、余靖、歐陽修除諫官，襄作詩賀之，辭多勸激。三人者以其詩薦于上，尋有是命。己未，翰林學(xué)士、兵部員外郎王堯臣為戶部郎中、權(quán)三司使事。堯臣始受命，言于上曰：『今國與民俱弊矣，在陛下任臣者如何?！灰蛘堊該窳艑?。上納其言，堯臣果以治辦聞。是歲，堯臣取陜西、河?xùn)|三路未用兵前及用兵后歲出入財用之?dāng)?shù)會計以聞，以此推之，軍興之費廣矣。
呂中曰：錢谷之職，非它官比。國初為三司使者，必選計相居之，下而副使，又下而判官，至于子司之屬，皆通知錢谷而后除。當(dāng)時三司皆得自擇僚屬，三司缺則以副使補之，副使缺則以判官代之，判官缺則選外之轉(zhuǎn)運為之，所以專其職也。自元豐官制既行，戶部尚書即昔之三司使也，左右曹侍郎即昔之三司副使也，戶部及諸司之郎官即昔之三司子司判官也，然皆以為遷官之地。簿書之弊猶不能救，不過按其數(shù)而督之，視其籍而支之，況望其較諸道之有無，制國用之多寡哉?
庚申，鹽鐵判官呂紹寧為淮南轉(zhuǎn)運使。紹寧亟上羨錢十萬，諫官歐陽修請卻所上錢，并治紹寧欺罔之罪，以戒奸吏刻剝。呂夷簡雖罷相，猶以司徒預(yù)議軍國大事，上寵遇之不衰。于是諫官蔡襄疏言：『夷簡謀身忘公，養(yǎng)成天下今日之患。執(zhí)政以來，屢貶言者，或謫千里，或抑數(shù)年，或緣私恨，假托人主威權(quán)，以逐忠良，以泄己怒。見為介特而自立者，皆以好名希求富貴污之。當(dāng)國之后，山外之?dāng)?，任福以下死者?shù)萬人。豐州之戰(zhàn)，失地喪師；鎮(zhèn)戎之役，葛懷敏以下死者又數(shù)萬人；廟堂之上，成算安在?今以疾歸，尚貪權(quán)勢，或聞乞只令政府一兩人至家商議大事，足驗夷簡退而不止之心也。伏乞特罷商議軍國大事?！粡闹?。襄又言：『伏見陜西路招討使韓琦、范仲淹等各除樞密副使，并以西寇未寧，懇辭恩命。臣以物議言之，二臣之忠勇，其心一也。若以才謀人望，則仲淹出韓琦之右。處內(nèi)者謀之而處外者行之，故仲淹宜來，琦當(dāng)留邊，于理甚當(dāng)。其韓琦、范仲淹伏乞朝廷不聽辭讓，各授恩命?！皇窃?，太子中允、國子監(jiān)直講石介作《慶歷圣德詩》。
《龜鑒》曰：乾興以來，維持公論，收拾善類，為寇之朋者拔茅類進，為丁之朋者草蔓盡除。斥丁謂，罷馮拯，逐王欽若。而張士遜之進由曹利用，既用而旋罷。王曾以攻丁謂而相之，李迪以異丁謂而召之，張知白以嘗不阿欽若而亦擢之。召宋綬，召仲淹，雖微而獻可，亦被顯擢。罷張耆，罷夏竦，雖大而夷簡，亦解相位。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實惟其時。而況邇英三十五事之書有曰：『進靜退，求忠正，無非所以辨君子?！挥性唬骸憾畔Ｖ?，斥諂佞，無非所以別小人?！桓呷粼G之不可用，則目以不肖；林瑀之貢佞，則隨見屏逐。察欽若之奸，知安石之詐，旌別淑慝，了不可欺。
五月，江淮歲漕不給，京師乏軍儲。樞密副使范仲淹言：『國子博士許元可獨倚辦?！恍廖?，擢元江淮兩浙荊湖制置發(fā)運判官。元曰：『以六路七十二州之粟不能足京師者，吾不信也?！恢羷t命瀕江州縣留三月糧，余悉發(fā)之，遠近以次相補，引千余艘轉(zhuǎn)漕而西，未幾，京師足食。乙亥，忻州言地大震。上曰：『地道貴靜，今數(shù)震搖，得非兵興民勞之致乎?宜詔本路轉(zhuǎn)運經(jīng)略司安恤百姓，毋得輒弛邊備?！幌仁?，諫官歐陽修既受命，首建議：『天下官吏員數(shù)極多，朝廷無由遍知其賢愚善惡。欲乞特立按察之法，于內(nèi)外朝官中，自三丞以上至郎官中，選強干廉明者為諸路按察使，使至州縣遍見官吏，其公廉勤干明著實狀及老病不才顯有不治之跡，皆以朱書于名之下；其中材之人，別無奇效，亦不至?xí)鐢≌?，以墨書之?！蝗怀⒅赜谔厍彩?，未即行也。參知政事賈昌朝前為御史中丞，嘗言：『轉(zhuǎn)運使，朝廷責(zé)以按察官吏能否，而使名未正?！挥谑菂⑷⌒拮h，詔諸路轉(zhuǎn)運使副并兼按察使副；提點刑獄雖不帶此使名，并當(dāng)準(zhǔn)此?！恍了?，上謂輔臣曰：『自春夏不雨，歲時失望，蓋朕不德所致。但日于禁中蔬食精禱，引咎而已。朝廷細故，朕與卿等未嘗不留意。惟民間疾苦，尤須省察，有以利天下者，在必行之。卿等其務(wù)公心咨訪，以答天意?！欢『?，置武學(xué)于武成王廟。戊子，雨。輔臣稱賀，上曰：『天久不雨，將害民田，朕每焚香上禱于天。昨夕寢殿中忽聞微雷，遽起，冠帶露立殿下，須臾雨至，衣皆沾濕。移刻雨霽，再拜以謝，方敢升階。自此尚冀槁苗可救也。比欲下詔罪己，撤樂減膳，又恐近于崇飾虛名，不若夙夜精心密禱為佳爾?！?br />
《講義》曰：讀文帝、太宗紀，則多災(zāi)異，讀武帝、宣帝紀，則多祥瑞。然日食地震，一旱三蝗，不足以捐【杰按：捐，疑為"損"之誤?！课牡?、太宗之治，而白麟赤雁，黃龍神爵，亦何益于武帝之德哉?我朝之治，莫盛于仁祖，而災(zāi)異之多，惟仁皇之世為屢見。惟我仁祖減膳撒樂，旱而撒蓋，雨而徒跣，其禱祈之切至，露立于壇陛，其訓(xùn)辭之切至。移災(zāi)于朕躬，是以天鑒其誠，民感其仁，而慶歷之災(zāi)異，轉(zhuǎn)為四十二年之和氣。王安石論仁宗之為君『仰畏天，俯畏人，所以獲天助?！灰酝跏铣珵椤鹤孀诓蛔惴ā恢f，而仁宗之所以格于天者，豈奸言之所能掩哉?
辛卯，筑欽天臺于禁中。諫官歐陽修言：『韓琦、范仲淹久在陜西，備諳邊事，是朝廷親信委任之人。況二人才識不類常人，其所見所言之事，不同常式言事者。陛下最宜加意訪問，使其盡陳西邊事宜合如何處置?！豁n琦、范仲淹又言：『臣等切以天下郡邑牧宰為重，得其人則治，失其人則召亂。推擇之際，不可不謹。雖曾詔臣僚各舉所知，或舉主非賢，則多謬薦。臣等欲乞圣慈特降詔書，令中書、樞密院臣僚各于朝臣中薦堪充舉主者三人，候奏到姓名，即逐人各賜敕一道，令于通判內(nèi)舉成資已上一員充知州，知縣內(nèi)舉成資已上一員充通判，簿尉中舉有出身三考已上、無出身四考一員充職官知縣，或于職官令錄中舉五考已上之人充京官知縣。仍于敕明言：所薦之人或?qū)盹@有善政，其舉主當(dāng)議旌賞；若贓污不理、苛刻害民，并與同罪。所貴生民受賜，寇盜自息?！粡闹?。
六月甲辰，詔曰：『議者多言天下茶鹽礬鐵銅銀坑冶之有遺利，朕懼開掊克之政，常抑而弗宣，慮有過而傷民者。轉(zhuǎn)運司其諭所部官吏條上利害以聞?！怀踝h欲弛茶鹽之禁及減商稅，既而范仲淹以為『茶鹽商稅之人，但分減商賈之利爾，于商賈未見有害也。今國用未省，歲入不可闕，既不取之于山澤及商賈，必取之于農(nóng)。與其害農(nóng)，孰若取之商賈?今為計莫若先省國用，國用有余，當(dāng)先寬賦役，然后及商賈。弛禁非所當(dāng)先也?！黄渥h遂寢。己巳，徙宣徽南院使、忠武節(jié)度使夏竦判亳州。竦既至亳州，因上書自訟凡萬余言，詔付學(xué)士批答。孫抃為之辭，略曰：『圖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謗言莫若修行實?！获狄娭鹾?。御史中丞王拱辰請遇朔望日退御后殿，召執(zhí)政之臣賜坐，以講時政得失。上曰：『執(zhí)政之臣，朕早暮所與圖事者。至于從容開述，雖至中昃，朕何怠焉?又何朔望之拘也?！恍廖?，詔：『自今中書、樞密院臣僚除常程奏事外，如他有所陳，或朕非時留對者，不限時刻?！槐?，給事中、參知政事王舉正為禮部侍郎、知許州。初，諫官歐陽修、余靖、蔡襄咸言范仲淹有宰輔才，不宜局在兵府，愿以仲淹代之。上從其請。丁丑，以樞密使范仲淹為參知政事，資政殿學(xué)士兼翰林侍讀學(xué)士富弼為樞密副使。仲淹曰：『執(zhí)政可由諫官而得乎?』固辭不拜。弼直攜誥命納于帝前，力陳所以辭避之意，且曰：『愿陛下坐薪嘗膽，不忘修政?！簧显S焉，乃復(fù)以誥命送中書。弼因乞補外，累章不許。甲申，樞密副使任中師為河?xùn)|宣撫使，范仲淹為陜西宣撫使。仲淹既辭參知政事，愿與韓琦迭出行邊，上因付以西事。而仲淹又言河?xùn)|亦當(dāng)為備。中師嘗守并州，上即命使河?xùn)|。兩人留京師，第先移文兩路云。乙酉，元昊復(fù)遣呂你為定幸，舍寮黎罔聿瑰，與邵良佐俱來，所要請凡十二事，其欲稱男而不為臣，猶執(zhí)前議也。兩府厭兵，欲姑從之。獨韓琦以為不可，屢合對于上前。晏殊曰：『眾議已同，惟韓琦獨異?！簧项檰栫?，琦歷陳其不便。上曰：『更審議之?！患爸林袝?，琦持不可益堅，殊變色而起。歐陽修言：『方今不羞屈志急欲就和者，其人有五：一曰不忠于陛下者欲急和，二曰無識之人欲急和，三曰奸邪之人欲急和，四曰疲兵懦將欲急和，五曰陜西之民欲急和。四者皆不足聽也，惟西民因乏，意必望和。請因宣撫使告以朝廷非不欲和而賊未遜順之意，然后深戒有司，寬其力役可也?！粯忻芨笔鬼n琦上疏當(dāng)今所宜先行者七事，條列以獻，其大略一曰清政本，二曰念邊事，三曰擢材賢。四曰備河北，五曰固河?xùn)|，六曰收民心，七曰營洛邑。繼又陳八事，大略謂當(dāng)今救弊之術(shù)，不過選將帥、明按察、豐財利、抑僥幸、進有能之吏、退不才之官、去冗食之人、謹入官之路。上嘉納之。
八月，詔諫官日赴內(nèi)朝。先是，知制誥田況言：『有唐兩省自諫議大夫至拾遺、補闕共二十人，每宰相奏事，諫官隨而入，有所缺失，即時規(guī)正，其實皆中書、門下之屬官也。今諫議大夫無復(fù)職業(yè)，自司諫、正言、知諫院皆遺補之任，而朝廷責(zé)其言如大夫之職矣。而地勢不親，位序不正，在朝廷間，與眾人同進退，非所以表顯而異其分也。兼王素、歐陽修、蔡襄皆以他官知諫院，居兩省之職而不得預(yù)其列，于禮未便?！辉t送兩制詳定。學(xué)士承旨丁度等乞今后比直龍圖閣及修起居注例，令日赴內(nèi)朝。從之。況嘗面奏事，論及政體，帝頗以好名為非，意在遵守故常。況退而著論上之，其略曰：『名者由實而生，非徒好而至也。堯舜、三代之君非好名者，而鴻烈休德，倬若日月，不能纖晦者，有實美而然也。陛下倘奮乾剛、明聽斷，則有英睿之名；行威令，攝奸宄，則有神武之名；斥奢汰，革風(fēng)俗，則有崇儉之名；澄冗濫，輕會斂，則有廣愛之名；悅亮直，惡諛媚，則有納諫之名；務(wù)咨詢，達壅蔽，則有勤政之名；責(zé)功實，抑僥幸，則有求治之名。今皆非之而不為，則天下何所望乎?抑又圣賢之道曰名教，忠誼之訓(xùn)曰名節(jié)，此群臣諸儒所以尊輔朝廷。紀綱，人倫之大本也，陛下從而非之，則教化微，節(jié)義廢，集詬無恥之徒爭進而勸沮之，方不行矣，豈圣人率下之意耶?』己亥，出內(nèi)藏庫綢絹三百萬下三司，以助經(jīng)費，用韓琦之言也。丁未，以樞密副使范仲淹為參知政事，右諫議大夫富弼復(fù)為樞密副使。弼猶欲固辭，會元昊使辭，群臣班紫宸殿門，上俟弼綴樞密院班乃坐，且使宰臣章得象諭弼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虜故也?！诲霾坏靡?，乃受。癸丑，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韓琦為陜西宣撫使。先是，范仲淹及任中師分路宣撫，逾月皆未行，琦言于上曰：『賊請和無他，則二人遙領(lǐng)宣撫事可矣。彼若未副所望，必乘忿盜邊。當(dāng)速遣仲淹河?xùn)|，則臣方壯，可備奔走。中師宿舊大臣，毋勞往也?！荒嗽t琦代仲淹宣撫陜西，而中師卒不行。
九月，上既擢任仲淹、韓琦、富弼等，每進見，必以太平責(zé)之，數(shù)令條奏當(dāng)世務(wù)。仲淹語人曰：『上用我至矣，然有后先。且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能也?！簧显儋n手詔督促曰：『比以中外人望，不次用卿等。今琦暫往陜西，仲淹與弼、宰臣章得象盡心國事，毋或有所顧避。其當(dāng)世急務(wù)有可建明者，悉為朕陳之?！患扔珠_天章閣召對，賜坐給筆札，使疏于前。仲淹、弼皆皇恐避席，退而列奏，一曰明黜陟，二曰抑僥幸，三曰精貢舉，四曰擇官長，五曰均公田，六曰厚農(nóng)桑，七曰修武備，八曰減徭役，九曰覃恩信，十曰重命令。上方信向仲淹等，悉用其說，當(dāng)著為令者，皆以諸事畫一，次第頒下，獨府兵，輔臣共以為不可而止。
《大事記》曰：自李沆抑四方利害之奏，所以積而為慶歷之緩勢。自范仲淹天章閣一疏不盡行，所以激而為熙寧之急政。吾觀范仲淹之于慶歷，亦猶安石之于熙寧也。十事之奏，慶歷三年九月也，始于明黜陟，終于重命令，當(dāng)時之言，一一見用：明黜陟之法則以十月壬戌行，擇守長之法則以十月丙午行，任子之法則以十一月丁亥行，館職之法則以癸未行，均公田之法以壬戌行，貢舉之法以明年三月行，減徭役之法以五月行。其余厚農(nóng)桑、覃恩信、重命令，悉用其說，或著為令。然行之未及一年，而僥幸者多不悅矣。
司徒呂夷簡固請老，戊辰，授太尉致仕，朝朔望及大朝會，并綴中書門下班。諫官歐陽修言：『呂夷簡為陛下宰相，而致四夷外侵，百姓內(nèi)困，賢愚倒置，綱紀大隳。人臣大富貴，夷簡享之而去；天下大憂患，留與陛下當(dāng)之。夷簡平生罪惡偶不發(fā)揚，正賴陛下終始保全，未污斧锧，是陛下不負夷簡，夷簡上負朝廷。今雖陛下特推仁恩，厚其禮數(shù)，臣乞因其來讓，便與寢罷?！毁n知諫院王素三品服，余靖、歐陽修、蔡襄五品服，面諭之曰：『卿等皆朕所自擇，數(shù)論事無所避，故有是賜?！幌鍞?shù)求補外，以便親養(yǎng)。樞密副使富弼曰：『諫臣不當(dāng)遠去，許給假迎親可也?！簧显S襄歸寧而不許其罷。甲申，太白犯歲星，又犯太微左執(zhí)法。諫官余靖言：『風(fēng)聞司天之奏，乃以商洛群盜便當(dāng)其占。臣歷觀漢、晉、隋志，凡五星之變，金、火謂之罰星；太白與金星相犯，皆主兵喪及饑。其變乃出端門之右，執(zhí)法之測，前志所占，將有伏尸流血之變，豈山澤小寇所能當(dāng)之?伏望陛下責(zé)躬修德，以謝天變。內(nèi)宣慈愛，以敦九族，外選才良，以安百姓。與廊廟大臣葉忠慮善，無怠于政，則天下幸甚!』丙戌，命史館檢討王洙、集賢校理歐陽修同編修祖宗故事。先是，樞密副使富弼言：『臣歷觀自古帝王理天下，未有不以法制為首務(wù)。法制立然后萬事有經(jīng)，而治道可必。太祖創(chuàng)立示度，太宗克紹前烈，真宗謹守成憲。近年紀綱甚紊，隨事變更，兩府執(zhí)守，便為成例，施于天下，咸以為非，而朝廷安然奉行，不思刬革。臣今欲選官置局，將三朝典故分明類聚，編成一書，置在兩俯，俾為模范?！簧霞{其言，故命靖等編修，弼總領(lǐng)之。明年九月書成，分別事類凡九十六門，二十卷。先是，參知政事范仲淹言：『臣數(shù)日前面奏三代帝王子孫綿遠，蓋由積德之深。臣言陛下日修至仁之德，下及民庶，以感動天地，此圣嗣無疆之本也。今有札子三道進呈，內(nèi)一道為議贖法事，即乞降出；二道乞不降出，其一曰：今來宮中人數(shù)幾多，或供使有余，宜降詔旨，特令減放，以遂物性。其二曰：乞出圣意，以內(nèi)帑物帛委邊臣漸次收贖，陷蕃漢戶人口各還其家，使父母子孫再得完聚，至德動天，降祐王室，書之史策，光于后代?！?br />
歐陽修言：『近日諸處盜賊縱橫，若不早圖，恐難后悔。臣計方今御盜者不過四事，一曰州郡置兵為備，二曰選捕盜之官，三曰明賞罰之法，四曰去冗官，用良吏以撫疲民，使不起為盜。臣曾建言：方今凋殘，公私困急，全由官吏冗濫者多。乞朝廷選差按察使，糾舉年老、病患、贓污、不才四色之人，并行澄汰，莫若精選明干朝臣十許人分行天下，盡籍官吏能否，坐而升黜之。謹別條具冗官利害六條，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一，去冗官則民之科率十分減九；二，不才之人為害深于贓吏；三，內(nèi)外一體，若外官不澄，則朝廷無由致治；四，去冗官則吏員清簡，差遣通流；五，去冗官則中才之人可使勸懼；六，去冗官則不過期月，民受其賜。此臣所謂及民速于事功者也?！?br />
冬十月丙午，鹽鐵副使張昷之為河北都轉(zhuǎn)運按察使，知諫院王素為淮南都轉(zhuǎn)運按察使，鹽鐵判官沈邈為京東轉(zhuǎn)運按察使，用富弼范仲淹等之言也。先是，仲淹、弼等請詔一府通選轉(zhuǎn)運使，如不足，許權(quán)擢知州人。既得人，即委逐路自擇知州不任事者奏罷之，令權(quán)擇通判人。既已得人，既委逐州自擇知縣、縣令不任事者奏罷之，令權(quán)擢幕職。凡權(quán)人者，必俟政績有聞，一二年方真授之。上既納其言，于是昷之等首被茲選。素入辭，上謂曰：『卿今便去諫院事，有未言者，可盡言之?！欢∥?，以右正言、集賢校理余靖為契丹國賀正旦使。入辭，書所當(dāng)奏事于笏，各以一字為記，凡數(shù)十字。上顧見之，指其字令一一條奏，日幾昃，乃罷。甲寅，復(fù)置諸路轉(zhuǎn)運判官，仍詔中書、樞密院同選用。壬戌，詔曰：『自今兩地臣僚非有勛德善狀，不得非時進秩；非次罷免者，毋以轉(zhuǎn)官帶職為例。兩省以上舊法，四年一遷官。今具履歷聽旨。京朝官磨勘年限，有私罪及歷任嘗有贓罪，先以情重輕及勤績與舉者敷奏聽旨。朝官遷員外郎，須三年無私罪，而有監(jiān)司若清望官五人為保引，乃磨勘遷郎中，少卿、監(jiān)亦如之。舉者數(shù)不足，增二年遷大卿、監(jiān)、諫議大夫，弗為常例，悉聽旨?！挥侄ㄖ疲骸罕O(jiān)物務(wù)人親民，次升通判，通判升知州，皆用舉者，數(shù)不足，毋得關(guān)升?！患鬃?，陜西四路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鄭戩言：『順德軍生戶大王家族元寧等以水洛城來獻。其地通秦州往來道路。尋遣靜邊寨主劉滬招集其酋長，皆愿納質(zhì)，子求補漢宮。今若就其地筑城，可得蕃兵三五萬人，及弓箭手共捍西賊，實為封疆之利?！粡闹?。
十一月丙寅，上清宮火。尋有詔，以宮地為禁軍營。先是，諫官歐陽修言：『臣伏見御史臺缺官，近制令兩制并中丞輪次舉人，遂致所舉多非其才，不能稱職。近聞梁適舉王礪、燕度充臺官，其人以適在奸邪之目，各懷愧丑、懼其污染，風(fēng)聞皆欲不就。以此言之，舉官當(dāng)先擇舉主。仍見朝班中雖有好人，多以資考未及。今乞不限資考，惟擇才堪者為之。況臺中自有里行以待資淺之人，仍乞重定舉官之法，有不稱職者，連坐舉主，庶幾稱職，可振綱紀?！还镉?，太常博士李京、殿中丞包拯并為監(jiān)察御史里行，中丞王拱辰所薦也。京，趙人，嘗知魏縣，奉法嚴正，吏不便，欲以奇中京，遂相率遁去，監(jiān)司果議以苛刻斥，知府任布曰：『如此，適墮吏計中?！痪┵囈悦?。拯，合淝人，事父母以孝聞。嘗知天長縣，有訴盜割牛舌者，拯使歸屠其牛鬻之。既而又有告殺牛者，拯曰：『何為割某家牛舌而又告之?』盜者驚伏。徙知端州。州歲貢硯，前守緣貢，率取十倍以遺權(quán)貴人，拯命制者才足貢數(shù)，歲滿，不持一硯歸。初，群盜剽劫淮南，將過高郵，知州晁仲約度不能御，令富民出金帛、具牛酒，使人迎勞，且厚遺之。盜悅，徑去，不為暴。事聞，朝廷大怒，樞密副使富弼議欲誅仲約以正法，參知政事范仲淹欲宥之，爭于上前。弼曰：『盜賊公行，守臣不能戰(zhàn)，不能守，而使民醵錢遺之，法所當(dāng)誅也。聞高郵之民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釋也?！恢傺驮唬骸嚎たh兵械足以戰(zhàn)守，遇賊不御而又賂之，此法所當(dāng)誅也。而高郵無兵器械，雖仲約之義當(dāng)勉力戰(zhàn)守，然事有可恕，戮之恐非法意也。小民之情，醵出財物而得免于殺掠，理或喜之，而云欲食其肉，傳者過也?！簧厢屓?，從之，仲約由此免死。既而弼慍甚，謂仲淹曰：『方今患法不舉，舉法而多方沮之，何以整眾?』仲淹密告之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之事，奈何欲輕壞之?且吾與君在此同僚之間，同心者有幾，雖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輕導(dǎo)人主以誅戮臣下，他日手滑，雖吾輩亦未敢自保也?！诲鼋K不以為然。其后兩人不安于朝，相繼出使。弼還自河北，及國門，不許入，未測上意。比夜，彷徨不能寐，繞床嘆曰：『范六丈，圣人也！』癸未，詔：『自今兩府及大兩省已上官，不得陳乞子弟、親戚。館職并讀書之官，進士三人已上，一任回?zé)o過犯者，許進著述召試，取優(yōu)等者充?！欢『?，詔曰：『今之蔭法推恩太廣，以致疏宗蒙澤，稚齒授官，非所以審政重民也。其著為令，使夫冢嗣先錄，以篤為后之體；支子限年，以明入官之重。設(shè)考課之格，立保任之條。諸子孫須年過十五，若弟侄年過二十。必五服親乃得蔭。已嘗蔭而物故者，無子孫錄任，聽再蔭?！蛔允侨巫又鳉⒁?，然猶未艾也。
呂中曰：古者將用人之才，必先養(yǎng)人之心。后世雖用人之才，亦徒富貴其人之身而已。古者有教國子之法，故凡嫡子，皆可以繼世為卿，而諸子之官，又集其庶子而教之，所以凡列王朝左右者，無一而非可用之人也。后世徒以一夫官爵之所至，茍應(yīng)法令，則不限賢愚，概居錄仕，未離髫齔，已紆青紫。以為恩則濫，以為法則弊，此仲淹所以欲抑僥幸，此至道間所以欲世錄家自成均出仕也。
辛卯，同修起居注歐陽修請自今后上殿臣僚退，令少留殿門，俟修注官出面錄圣語。從之。壬辰，詔限職田。自此人有定制，土有定限，吏以職田抵罪，比前目稍稀闊焉。司天監(jiān)言：五星皆在東方，主中國大安。
十二月，元昊又遣張延壽等來議事。知諫院歐陽修為右正言、知制誥。初，中書召試而修辭不赴，特除之。陜西宣撫使韓琦言：『如聞修生戶所獻水洛城頗為未便，其土功以百萬計，又須正兵三四千人，更歲積糧草，始能屯守之。況劉滬昨已降水洛城一帶生戶，諸小蕃族豈敢要阻?是則雖無水洛之援，官軍亦可往來。如朝廷未以為然，乞選差親信中使至涇原、秦鳳路詢問文彥博、尹洙、狄青等?！簧w彥博、洙、青皆以為未便也。戊午，以南京府學(xué)為國子監(jiān)。庚申，許廣州立學(xué)。灃州獻瑞木，有文曰『太平之道』。諫官歐陽修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契丹驕悖，藏伏之禍在后。一禍未滅，一患已萌。西則瀘戎，南則湖嶺，無一處無事，實未見太平之象。若使木文實是天生，其文止曰太平之道，其意可推也。夫自古帝王致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則太平，失其道則危亂。臣方今但見其失，未見其得也。指望太平，漸生安佚，則此瑞木乃誤事之妖木爾?！辉t諸祥瑞不許進獻。
是歲，河北降赤雪，河?xùn)|地震，五六年不止。諫官孫甫上疏曰：『赤雪者，赤眚也，人君舒緩之應(yīng)。舒則政事弛，賞罰差，百官廢職，所以召亂也。地震者，陰之盛也；陰之象，臣也，后宮也，戎狄也。三者不可過盛，盛則陰為變而動矣。陛下救舒緩之失，莫若自主威福，特出英斷；救陰盛之變，莫若外謹戎備，內(nèi)制后宮，此應(yīng)天之實也?！豁n琦既至陜西，屬歲大饑，群盜嘯聚商、虢之郊，張海、郭邈山、黨君子、范三、李宗者為之渠率，而光化軍宣毅叛卒五百余人，邵興為之長，與上官珙戰(zhàn)，珙死之。琦尋遣屬官乘傳往商于料簡錢監(jiān)役兵，收集上官珙下散軍。邵興被殺，張海等相繼殲衄擒捕，關(guān)輔遂安堵矣。是冬大旱，琦即選官分詣州縣，發(fā)省倉以賑之，所活凡二百五十四萬二千五百三十七人，他州人數(shù)稱是。選禁軍不堪征戰(zhàn)者，停放一萬二千余人。后田況乞諸路軍不堪戰(zhàn)者為廂軍，云：『若謂兵驕久，一旦澄汰，恐致亂，則去年韓琦汰邊兵萬余，豈聞有亂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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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鄜州 原作『鄜川』，據(jù)《長編》卷一三二、《宋史﹒仁宗紀三》改。
[2]劉從德 原作『劉德從』，據(jù)《長編》卷一三三乙正。
辛巳慶歷元年春正月，朝廷既用韓琦等所畫攻策，先戒師期。知延州范仲淹言：『正月內(nèi)起兵塞外，雨雪大寒，暴露僵仆。使賊乘之，所傷必眾。賊界春暖則馬瘦人饑，其勢易制。及可擾其耕種之務(wù)，縱出師無大獲，亦不至有它虞。且元昊被奸人所誤，謂國家太平日久，不知戰(zhàn)斗，邊城無備，所向必破，以恣桀慢之心。今邊備漸飭，度其已失本望?！挥盅裕骸亨~延是舊日進貢之路，蕃漢之人頗相接近。愿朝廷存此一路，令諸將勒兵嚴備，賊至則擊，但未行討伐，容臣示以恩意，歲時之間，或可招納。茍歲月無效，遂舉重兵取綏、宥二州，擇其要害而據(jù)之，屯兵營田，作持久之討。如此，則茶山、橫山蕃漢人戶可以招降，或即奔竄，則是去西賊之一臂也?！晃煳?，詔從仲淹所請。仲淹又言：『鄜延路入界比諸路最遠，若先修復(fù)城寨，卻是遠圖。乞遣使命令臣督諸將于二月半出兵，先修復(fù)廢寨，別置戍守。既逼近蕃界，彼或點集人馬，朝夕便知。大至則閉壘以待隙，小至則扼險以制勝?！恢傺颓昂蠓擦?，卒城承平等十一寨，蕃漢之民相踵復(fù)業(yè)。是月，元昊乞和，又遣寨主高延德詣延州與范仲淹約言。仲淹不敢聞于朝廷，乃自為書，諭以逆順。
二月辛巳，夏竦乞早差近上臣僚監(jiān)督鄜延一路進兵，同入賊界，免致落賊奸便。詔以竦奏示仲淹。陜西簽書經(jīng)略安撫判官田況言：『昨韓琦等畫攻、守二策，其守策最備，可以施行。不意朝廷便用攻策，其不可者有七事。乞召兩府大臣定議，但令嚴設(shè)邊備。若更有侵掠，即須出兵邀擊?；蛱降觅\界，謹自守備，不必先有輕舉。』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韓琦言：『中夏之弱，自古未有。聞臣僚堅執(zhí)守議，以為必勝之術(shù)者。今其異議已阻師期。且令諸路訓(xùn)飭兵馬，俟及秋初，若范仲淹招懷未見其效，則別命近臣以觀賊隙，如須討擊，便可進兵?！怀⒔K雜之。元昊寇渭州，韓琦命任福等御于好水川，戰(zhàn)敗，福及耿傅、桑懌、王珪、武英等死之。方元昊傾國入寇，而福所統(tǒng)皆非素撫循之師，臨敵受命，法制不立，既又分出趨利，故至甚敗。是日，西賊再寇劉璠堡。詔京東西、淮南、兩浙、江南東西、荊湖南北路招置宣毅軍，大州兩指揮，小州一指揮，為就糧禁軍。丙午，京師雨藥。
三月，任福等既敗，朝議因欲悉罷諸路行營之號，明示招納，使賊驕怠。仍密收兵深入討擊。詔范仲淹體量士氣勇怯，仲淹言：『任福已下，皆邊上有名之將，尚不能料賊。今之所選，往往不及。更令深入，禍未可量?！挥谑切袪I之號卒不罷，兵亦不復(fù)出。元昊始僭兵未動也，朝廷即欲討之，著作佐郎、通判睦州張方平上言：『國家自景德以來，既與契丹盟，天下忘備殆三十年矣。若驟用兵，必有喪師蹶將之憂。兵連民疲，必有盜賊意外之患?！蛔h者皆不謂然。兵既交，天下騷動，方平又獻平戎十策。宰相呂夷簡見之，謂參知政事宋綬曰：『大科得人矣!』然不果用其策。至是召對。辛巳，除集賢院，尋遷太常丞、知諫院。
夏四月辛巳，降韓琦為右司諫、知秦州，職如故。任福軍敗，琦即上章自劾。諫官孫沔等請削琦官，仍居舊職，俾立后效。會夏竦奏琦嘗以檄戒福見利輕進，于福衣帶間得其檄。上知福果違節(jié)度取敗，罪不專在琦，手詔慰撫之。及是，乃奪琦使權(quán)。癸未，降范仲淹為戶部員外郎、知耀州，職如故。元昊為書報仲淹，辭益慢。仲淹對使者焚其書。大臣皆謂仲淹不當(dāng)輒與元昊通書，又不當(dāng)輒焚其報。宋庠因言于上曰：『仲淹可斬也?！欢叛茉唬骸褐傺捅局旧w忠于朝廷，欲招納叛羌爾，何可深罪?』上悟，乃薄其責(zé)。甲申，以右諫議大夫陳執(zhí)中為同陜西者部署兼經(jīng)略安撫緣邊招討等使、知永興軍，仍詔夏竦判永興軍如故。徙秦鳳副都部署曹琮為陜西都部署兼經(jīng)略安撫沿邊招討副使。
五月，左正言孫沔奏：『天圣之間，多有內(nèi)降。景祐初元，首革前弊，澄清仕途。近歲已來，此路復(fù)啟，中有佞人得以希意。伏望特發(fā)宸衷，止絕內(nèi)降。如有合自中出之事，令兩府及諸司依公執(zhí)奏?！汇胬圩嘟耘c大臣牾，又薦田況、歐陽修、張方平、曾公亮、蔡襄、王素可任諫官自代。甲子，沔罷為提點兩浙路刑獄。出內(nèi)藏庫緡錢一百萬，助三司給陜西軍費。辛未，參知政事宋庠守本官知揚州。樞密副使鄭戩加資政殿學(xué)士、知杭州。先是，夷簡當(dāng)國，同列不敢預(yù)事，獨庠數(shù)與爭論，夷簡不悅。上顧庠頗厚，夷簡忌之，巧求所以傾庠未得。及范仲淹擅通書元昊，又焚其報，夷簡從容謂庠曰：『人臣無外交，希文何敢如此?』庠以夷簡誠深罪仲淹也，它日于上前議其事，庠遽請斬仲淹。庠謂夷簡必助已，而夷簡終無一言。上問夷簡，夷簡徐曰：『杜衍之言是也，止可薄責(zé)而已。』上從之。庠遂倉皇失措。論者喧然，皆咎庠，然不知實為夷簡所賣也。于是用朋黨事，與戩俱罷。知制誥王舉正為參知政事。既入謝，上曰：『卿恬于進取，未嘗干朝廷以私，故不次用卿?！恢嬷萑沃袔?、知河南府任布并為樞密副使。詔陜西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知永興軍夏竦屯鄜州[1]，同陜西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知永興軍陳執(zhí)中知涇州。時兩人議邊事不合，故分任之。壬申，徙如耀州、龍圖閣直學(xué)士范仲淹知慶州，兼管勾環(huán)度路部署司事。初，元昊陰誘屬羌為助，環(huán)慶酋長六百人約與賊為鄉(xiāng)道。后雖首露，猶懷去就。仲淹至部，即奏行邊，以詔書犒賞諸羌，閱其人馬，立條約。諸羌受命悅服，自是始為漢用。太常丞、直集賢院、簽書陜西經(jīng)略安撫判官田況上兵策十四事，上嘉納之。六月壬午，改新知河中府范雍知永興軍。初命夏竦判永興，又以陳執(zhí)中知永興。及兩人分出按邊，而領(lǐng)府事猶如故。及復(fù)京兆，于是一府三守，公吏奔趨往來，不勝其擾，自昔未嘗有也。陜西體量安撫使王堯臣言范仲淹、韓琦皆天下選，其忠義智勇，名動夷狄，不宜以小故置散地。由是忤宰相意，并它議多格不行。
秋七月戊申朔，出御制《觀文鑒古圖記》以示輔臣。癸丑，上謂輔臣曰：『古之良將，皆能察士卒之好惡而同其甘苦，故眾心親附。切聞邊臣多執(zhí)獨見，偏裨之屬罕蒙聽納。其密諭朕意，令將佐日夕博議軍政，庶下情可通，而士樂為用也。』是月，元昊寇麟、府州。
八月，荊湖南路轉(zhuǎn)運使王逵率民輸錢免役，得緡錢三十萬，進為羨余，蒙獎詔，由是他路競為掊克，欲以市恩。上謂輔臣曰：『昨造一小殿禁中，而有司不諭朕意，過為侈麗，然不欲毀其成功。今大相國寺方造殿藏太宗御書，寺額可遷置之?！灰蜓裕骸弘迌?nèi)寢多以黃布為茵褥。』呂夷簡等對曰：『陛下孝以奉先，儉以率下，雖圣人之盛德，孰加乎此?』元昊破寧遠寨，寨主王世亶、兵馬監(jiān)押王顯死之。又徙圍豐州。乙未，元昊陷豐州，知州王余慶、權(quán)兵馬監(jiān)押孫吉、三班借職侯秀死之。
九月，知諫院張方平言：『羌賊叛命，王師致討，故授夏竦陜西招討等使，四路軍政，實節(jié)制之。空國事邊，于茲三歲，師惟不出，出則喪??；寇惟不來，來必得志。安有權(quán)握大眾，坐玩寇敵，至于覆軍殺將、蹙國損威而曰我不預(yù)知?是安用名為統(tǒng)帥也?』庚戌，鄜延都鈐轄張亢為并代鈐轄、專管勾麟府軍馬公事。時地昊引兵屯琉璃堡，縱騎鈔麟府間?？菏贾\擊琉璃堡，諜伏賊寨旁草中，見老羌方炙羊脾占吉兇，驚曰：『明日當(dāng)有急兵，且趣避之?！唤孕υ唬骸簼h兒方藏頭股間，何敢至此！』亢知無備，夜引兵襲擊，大破之。壬子，知永興軍范雍請于河?xùn)|產(chǎn)鐵州軍鑄大錢，以助陜西軍費。從之。戊午，杖殺中書守當(dāng)官周卞于都市，坐于內(nèi)降度僧敕內(nèi)偽益童行三十四人也。事既覺，開封府止按余人而不問堂吏。知制誥富弼時糾察刑獄，白執(zhí)政，請以吏付開封。執(zhí)政指其坐曰：『公即居此，無為近名?！诲稣皇芷溲栽唬骸罕氐美裟酥埂！怀?，劉從德之妻遂國夫人者[3]，蒙正女也，獲譴奪封，既而有詔復(fù)封遂國。弼繳還詞頭，封命遂寢。唐制，惟給事中得封還詔書。中書舍人繳還詞頭，蓋自弼始也。乙亥，詔天下立義倉。自乾德初置義倉，未久而罷。明道二年，詔議復(fù)之，不果。景祐中，王琪上疏引隋唐故事，請復(fù)置，令五等已上戶計夏秋二斗別輸一升。事下有司。會議者異同而止。于是琪復(fù)上其議，上納之。已而眾論紛然，遂詔第令上三等戶輸粟，尋復(fù)罷之。
《講義》曰：常平、義倉，均之為荒政良法也。然義倉之置自乾德始，亦自乾德而止；自慶歷置，亦自慶歷而罷，何耶?蓋常平出于官，又倉出于民。出于官者，官自斂之，官自出之，其弊也雖不足以利民，亦不至于病民。出于民者，民實出之，官實斂之，其弊也不惟民無所出，而官從而病之，此祖宗之亟行亟罷，非為一時慮也，為異日慮也。若夫常平之法，自景德、祥符而始立，固已纖悉曲盡。拔上供以充之，防擾民也：隸司農(nóng)而不屬三司，防移用也；沿邊分置，慮其防遇糴也；經(jīng)二歲則以新易陳，慮其有腐粟也；減價而糶，仍不得追本錢，慮其失陷糴本也。加以仁祖之恭儉愛人，其所積倉久而愈多矣。然孰知嘉祐常平之利民，反而移為青苗，取民之本歟?
冬十月甲午，徙夏竦判河中府，陳執(zhí)中知陜州。諫官張方平亦請罷竦統(tǒng)帥。執(zhí)中又言：『千里稟命，非所以制勝?！挥谑莾扇司懔T，始分陜西為四路焉。壬寅，張方平言：『自元昊為寇三年，雖常得逞，而絕其俸賜，禁關(guān)中市，今賊中尺布可值錢數(shù)百。以此揣賊情安得不困?倘有悔心，勢未能自通。今因南郊大禮，宜特推曠恩，以示綏懷。或特降一詔，或著之赦文。愿陛下延召大臣，商愚計而施行之?！簧舷苍唬骸菏俏嵝囊病！幻狡揭允韪吨袝?。呂夷簡讀之，拱手曰：『公言及此，社稷之福也?！?br />
十一月丙辰，以京城谷貴，發(fā)廩粟一百萬斛賤價出糶，以濟貧民。丙寅，祀天地于圜丘。大赦，改元。是月，梁適自陜西還，知慶州范仲淹附奏攻、守二議。
十二月丁丑，司天監(jiān)上所修《崇天萬年歷》。己丑，翰林學(xué)士王堯臣等上新修《崇文總目》六十卷。戊戌，詔資政殿大學(xué)士自今定置兩員，學(xué)士三員。
壬午慶歷二年春正月丁巳，命翰林學(xué)士聶冠卿權(quán)知貢舉。自元昊友【杰按：友，"反"之誤?！?/em>，軍興，用度不足，羽毛、筋力、膠漆、鐵炭、瓦木之類，一切以鹽易之，猾商與官吏為奸，至是。詔復(fù)京師榷法。知慶州范仲淹前奏攻、守二議，詔答以『將帥累經(jīng)挫衄，若幸于或勝，恐非良籌。假令克獲，又煩守備。』仲淹復(fù)奏曰：『議攻者謂守則示弱，議守者謂攻必速禍。今臣思之，乃知攻有利害，守有安危。蓋攻其速者則害必至，攻其近者則利必隨。守以土兵則安，守以東兵則危。又睹赦文，謂彼無騷動則我不侵掠。臣愿朝廷于守策之外，更備攻術(shù)，寧有備而不行，豈當(dāng)行而無備也?且自古兵馬精勁，西戎之所長也；金帛阜富，中國之所有也。禮義之不可化，干戈之不可取，則當(dāng)任其所有，勝其所長。臣前知越州，每歲納稅和買絹余三十萬，償以啖戎，是費一郡之入而息天下之弊也?！辉t陜西諸路經(jīng)略招討司參議以聞。
二月丁丑，召權(quán)御史中丞賈昌朝侍講邇英閣。故事，臺丞無在經(jīng)筵者。上以昌朝長于講說，特召之。契丹謀遣使致書求關(guān)南地，知保州王果先購得其書藁以聞，且言契丹潛與昊賊相結(jié)，將必渝盟，請預(yù)為控守。詔札付河北安撫司密修邊備。知制誥富弼言：『省試有三長，殿試有三短。唐武后始有殿試，此何足法?必慮恩歸有司，宜使禮部次高下以奏，而引諸殿廷唱名賜第，則與殿試無所異矣。』辛巳，詔罷殿試。而翰林學(xué)士王堯臣、同修起居注梁適皆以為祖宗故事不可遽廢，越三日癸未，詔復(fù)殿試如舊。詔河北諸州強壯自三月后并赴州閱習(xí)，委知州擇其強壯者刺手背為義勇軍，不愿者釋之，而存其籍，以備守茸城池。辛丑，以新知澶州王德用為保靜軍節(jié)度使。契丹將渝盟，上起德用于曹州。入見上，流涕言：『臣前被大罪，陛下幸赦而不誅，今不足辱命?！簧衔縿谠唬骸航窈颖狈骄?，藉卿威名鎮(zhèn)撫爾?！挥仲n手詔以遣之，即拜節(jié)度使。
三月乙丑，上御崇政殿，賜進士楊寘及諸科四百五十九人及第、出身。寘，察弟，初試國子監(jiān)、禮部，皆第一。及是啟封見姓名，喜動于色，公卿相賀為得人。通判潁州，未至官，持母喪，病羸卒。己巳，契丹遣劉六符來致書。先是，西兵久不決，六符以中國為怯且厭兵，因教其主聚兵幽、薊，聲言欲入寇。及是，先以書來求關(guān)南十縣。正月己巳，歷選可使北者。宰相呂夷簡舉知制誥富弼，入對便殿，叩頭曰：『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上為動色。壬申，命弼為接伴。弼以二月丙子發(fā)京師。辛未，授弼禮部員外郎、樞密直學(xué)士，將使弼報聘故也。弼曰：『國家有患，唯命是從，不敢憚勞，臣之職也，奈何逆以官爵賂之?』固辭不受。是春，范仲淹巡邊至環(huán)州，州屬羌陰連北為邊患，仲淹乃奏種世衡知環(huán)州以鎮(zhèn)撫之。詔從仲淹所請。有牛家族奴訛者倔強，未嘗出。聞世衡至，遽郊迎。世衡與約：詰朝行其族。是夕大雪深三尺，左右曰：『地險不可往?！皇篮庠唬骸何岱浇Y(jié)諸羌以信，不可失期?！凰炀夒U以進。奴訛方臥帳中，世衡蹙而起，奴訛大驚，率其族羅拜。其后百余帳皆自歸，莫敢貳。夏四月戊寅，命權(quán)御史中丞賈昌朝、右正言田況、知諫院張方平、入內(nèi)都知張永和與權(quán)三司使姚仲孫同議裁減浮費。
呂中曰：我仁祖天性恭儉，必不妄興一役，妄費一物，又何待諸臣進節(jié)用之說?蓋我朝之財，始蠹于天禧、祥符，再蠹于寶元、慶歷。自禱祠之事興、宮室之役起，內(nèi)之帑藏稍已空竭，則省浮費之策不得不申明于天圣之年也。自元昊叛于西，契丹擾于北，外之財用不免告匱，則節(jié)冗費之說不得不條畫于慶歷之日也。
庚辰，詔以右正言、知制誥富弼為回謝契丹國信使，西上閣門使符惟忠副之。初，虜書言太宗舉無名之師直抵幽、薊。一時莫知所答，拱辰獨請問曰：『河?xùn)|之役，本誅僭偽。契丹遣使行在致誠款，已而寇石嶺關(guān)，潛假人兵以援賊。太宗怒其反覆，既平繼元，遂下令北征，安得謂之無名?』上喜曰：『事本末乃如此?！灰蛑I執(zhí)政曰：『非拱辰詳識故事，殆雖答也。』補延州僧光信為三班借職。知青澗城種世衡言：光信與西賊戰(zhàn)，屢獲首級。又言光信本姓王，請賜名嵩，仍乞權(quán)授一官，故以命之。時世衡既遣嵩入遼境，間野利旺榮兄弟矣。甲午，徙知澶州王德用為真定府定州路都部署，仍降詔諭以選任之意。初，劉六符見德用于澶州，喜曰：『聞公名久，乃幸見于此。今歲大熟，非公仁政所及邪?』德用謝曰：『明天子在上固常多豐年?！灰蜓约核ダ?，中國多賢士大夫。指坐客歷陳其家世，六符竦聽。庚戌，河北都轉(zhuǎn)運使李昭述請修澶州北城，從之。先是，河決久未塞，昭述但以治堤為名，調(diào)農(nóng)兵八萬，逾旬而就。劉六符過之，真以為治堤也。及還而城具，甚駭愕。癸丑，命知貝州、供備庫使、恩州團練使張茂實為回謝契丹國信副使，代符惟忠也。
五月甲寅，詔三館臣僚上封事及聽請對。集賢校理歐陽修上疏曰：『臣聞自古王者之治天下，雖有憂勤之心，而不知致理之要，則心愈勞而事愈乖；雖有納諫之明，而無力行之果斷，則言愈多而聽愈惑。臣伏思圣心所甚憂而當(dāng)今所最闕者，不過曰無兵也，無將也，無財用也，無御戎之策也，無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憂其未有，而臣謂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之者。何哉?曰：朝廷有三大弊故也。何謂三大弊?一曰不謹號令，二曰不明賞罰，三曰不責(zé)功實。大弊因循于上，則萬事廢壞于下?！晃煳?，建大名府為北京。景祐中，范仲淹知開封，建議城洛陽以備急難。及契丹將諭盟，言事者請從仲淹之請。呂夷簡謂：『敵畏壯侮怯。遽城洛陽，亡以示威，必長敵勢。景德之役，非乘輿濟河，則敵未易服也。宜建都大名，示將親征，以伐其謀。』詔既下，仲淹又言：『此可張?zhí)撀暊?，未足恃也。城洛陽既卯及，請速修京城。』議者多附仲淹議。夷簡曰：『此囊瓦城郢計也。使敵得渡河而固守京師，天下殆矣。故設(shè)備宜在河北。』卒建北京。識者韙之。己未，以知天雄軍程琳知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定州路都部署王德用改判定州。德用至定州，日教士卒習(xí)戰(zhàn)，頃之皆可用。契丹使人來覘，或請捕殺之。德用曰：「被得其實以告，是服人之兵以不戰(zhàn)也?！幻魅沾箝営诮?，乃下令：『具糗糧，聽吾鼓聲，視吾旗所向?！灰椪邭w，告契丹謂漢兵將大入，既而復(fù)議和，兵乃解。
六月甲戌，出內(nèi)藏庫銀一百萬兩、綢絹各一百萬疋下三司，以給邊費。
秋七月壬寅朔，知諫院張方平言：『朝廷政令之所出在中書。若樞密院，則古無有也，蓋起于后唐權(quán)宜之制，而事柄遂與中書均分軍民為二體，別文武為兩途。為政多門，自古所患。乞斷自淵衷，特廢樞密院，或并本院職事于中書?！槐?，樞密副使、給事中任布罷為工部侍郎、知河陽。戊午，右仆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呂夷簡判樞密院，戶部侍郎章得象兼樞密使，樞密使晏殊同平章事。初，富弼建議宰相兼權(quán)樞密使，上曰：『軍國之務(wù)，當(dāng)悉歸中書，樞密非古官?！蝗晃从釓U，故止令中書同議樞密院事。及張方平請廢樞密院，上乃追用弼議，特降制命夷簡判院事，而得象兼使，殊加同平章事，為使如故。
《大事記》曰：西事方興，因富弼之言而以張士遜同議樞密院。北狄方橫，因方平之言而以呂夷簡兼判樞密院。邊事孔棘，則以相臣而謀兵政，誰謂我朝之兵民不相知耶?
初，富弼、張茂實以結(jié)婚及增歲幣二事往報契丹，惟所擇。及見北主，弼曰：『兩朝人主父子繼好垂四十年，一旦忽求割地，何也?』北主曰：『南朝違約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竟請舉兵，寡人以為不若遣使求關(guān)南故地，求之不得，舉兵未晚也?！诲鲈唬骸罕背率セ实壑蟮潞?澶淵之役，若從諸將之言，北兵無得脫者。且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北朝諸臣爭勸用兵者，皆為其身謀，非國計也?！槐敝黧@曰：『何謂也?』弼曰：『晉末帝時，中國狹小，上下離叛，故契丹全師獨克。今中國提封萬里，所在精兵以萬計，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群臣當(dāng)之歟?抑人主當(dāng)之歟?若通好不絕，歲幣盡歸人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歲一二人耳?！槐敝鞔笪?，首肯者久之。弼又曰：『塞雁門者，以備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勢不得不增，城隍皆修舊，民兵亦舊籍，特補其缺耳，非違約也。晉高祖以盧龍一道賂契丹，周世宗復(fù)伐取關(guān)南，皆異代事。宋興已九十年，若各欲求異代故地，豈北朝之利乎?』既退，六符謂弼曰：『吾主恥受金帛，堅欲十縣，如何?』弼曰：『南朝皇帝嘗言：「朕為人子孫，豈敢妄以祖宗故地與人?且北朝欲得十縣，不過利其租賦爾。今以金帛代之，亦足坐資國用。朕念兩國生民，不欲使之肝腦涂地。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背盟棄好，朕獨能避用兵乎?」』退而六符謂弼曰：『皇帝意甚感悟，然金帛必不欲取，惟結(jié)婚可議爾?！诲龃П庇?，意在多得金帛，因曰：『南朝嫁公主故事，資送不過十萬緡爾?！挥墒潜苯Y(jié)婚之意緩。北主曰：『俟卿再至，當(dāng)擇一事授之。宜遂以誓書來也?！诲鲞€奏。癸亥，弼與茂實再以二事往，于是呂夷簡傳帝旨，令弼草答契丹書并誓書，凡為國書二、誓書三。弼奏于誓書內(nèi)創(chuàng)增三事：一、兩界溏淀毋得開展。二、各不得添屯兵馬。三、不得停留逃亡。弼因請錄副以行。中使夜赍誓書追及弼于武強授之。弼自念所增三事皆與契丹前約，萬一書詞異同，則北必疑。乃密啟副封觀之，果如所料，即遣其屬宋誠、蔡挺詣中書白執(zhí)政。上亟召問，乃詔弼三事但可口陳。弼乃以禮物屬藏實，疾馳至京師求對，得入見。曰：『執(zhí)政固為此，欲致臣于死。臣死不足惜，奈國事何?』上急召呂夷簡等問之。夷簡曰：『此誤爾，當(dāng)改正?！诲稣Z益侵夷簡。晏殊言：『夷簡決不肯為此，真恐誤爾?！诲雠唬骸菏饧樾?，黨夷簡以欺陛下！』遂詔王拱辰易書。其夕，弼宿學(xué)士院，明日乃行。
八月丁卯，御崇政殿，策試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殿中丞錢明逸對策入第四等次，以為太常博士、通判廬州。明逸，易子也。戊寅，策試武舉人。
九月辛丑，孫甫為秘閣校理，杜衍所薦也。衍守京兆，辟甫為司錄。曰：『吾辟屬官。得益友?！怀趺鼌我暮喤袠忻茉菏?，既宜制，黃霧四塞，霾風(fēng)終日，朝論甚喧。王舉正言：『判名太重，不可不避也?！灰暮喴嗖桓耶?dāng)。丙午，夷簡改兼樞密使。富弼、張茂實以八月乙未至契丹，北主曰：『姻事使南朝骨肉睽離，固不若歲增金帛。須于誓書中加一「獻」字?！诲鲈唬骸耗铣癁樾?，豈有兄獻于弟乎?』北主曰：『改為「納」字如何?』弼曰：『亦不可?！惶斨髟唬骸耗铣纫院駧排c我，「納」字何惜?況古有之?！诲鲈唬骸鹤怨盼┨聘咦娼璞谕回?，故臣事之。當(dāng)時所遺，或稱獻、納，亦不可知。其后頡利為太宗所擒。豈復(fù)更有此禮?』北主度不可奪，于是留幾增金帛二十萬誓書，復(fù)遣耶律仁先、劉六符赍其國誓書以來，仍求『納』字。乙巳，弼等還至雄州。詔即以弼為接伴使。弼奏曰：『彼求「獻」、「納」二字，臣既以死拒之，北氣折矣，不可復(fù)許?！蝗怀⒕箯年淌庾h，許稱「納」字，弼不豫也。
《講義》曰：前非謂讀國史至富鄭公奉使一事，未嘗不私切倦倦也。方契丹擁重兵壓境，使者之來，詞意悖慢。上命宰相擇所以報聘之人，滿朝嘿嘿，無敢行者，獨鄭公毅然請往。入對使殿，忠激于心，義形于色，仁祖亦為之改容，遂用為報聘使。乃單車入不測之北庭，詰其君，折其口而服其心，無一語少屈。鄭公所以能為是者，人皆謂其博洽多聞之功，余獨有取于入對便殿之?dāng)?shù)語，壯矣哉『主憂臣辱，臣不能愛其死』之言，凜凜乎與秋霜烈日爭嚴。竊謂推是心也，事求其必濟，功求其必成，雖鼎鑊在前而有所不避，雖甘言重幣而有所不能誘。鄭公惟能如是，故其拒北主關(guān)南十縣之請，卻北主請婚公主之求，請勿許北人『獻』、『納』之二字，皆往返辨論，不啻數(shù)千百語，具見于《奉使錄》之?dāng)?shù)篇，至令契丹君臣曉然知通好用兵之所在，伊公之力也。嗚呼!雖古之北使，何以加諸?
乙丑，即【杰按"即"，"耶"之誤?！?/em>律仁先、劉六符入見。時契丹實固惜盟好，特為虛聲以動中國。中國方困西兵，宰相呂夷簡等持之不堅，許與過厚。北既歲得金帛五十萬，因勒碑紀功，擢劉六符極漢官之貴，子孫重于國中。
閏九月庚辰，復(fù)命富弼為吏部郎中、樞密直學(xué)士，弼又固辭。先是，呂夷簡當(dāng)國，弼數(shù)論事侵之，夷簡因薦弼使契丹，變易國書，欲因事罪之。而弼受命不少辭。自初奉使，聞一女卒；再奉使，聞一男生，皆不顧而行。得家書，不發(fā)而焚之曰：『徒亂人意爾?！灰砸ㄖ奔t院。洙奏：『今命令數(shù)更，恩寵過溢，賜予不節(jié)。三者因循不革，弊壞日甚?！还锼?，涇原副都部署葛懷敏與元昊戰(zhàn)，沒于定川寨，曹英、李知和、趙珣、王保、王文、劉賀、李岳、張貴、趙璘、許思純、李良臣、楊遵、姚奭、董謙、唐斌、霍達皆遇害，余軍九千四百余人、馬六百余匹悉陷于賊。自劉平敗于延州，任福敗于鎮(zhèn)戎，葛懷敏敗于渭州，賊聲益震。然所以復(fù)守巢穴者，蓋鄜延路屯兵六萬八千、環(huán)慶路五萬、涇原路七萬、秦鳳路二萬七千有以牽制其勢故也。
冬十月丙午，以右正言富弼為翰林學(xué)士。弼言于上曰：『增金幣與敵和，非臣本志也，特以朝廷方過元昊，未暇與敵角，故不敢以死爭爾，功于何有，而遽敢受賞乎?愿陛下益修武備，無忘國恥?！蛔滢o不拜。敵既復(fù)修和好，有忌弼功高，妄指他事譖弼奉使不了乞斬于都市者。上雖不聽，而弼深畏恐，故每遷官輒力辭云。辛亥，以環(huán)慶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范仲淹、秦鳳路部署經(jīng)略安撫韓琦并為鄜延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龐籍為左諫議大夫。葛懷敏敗，仲淹率眾六千由邠、涇援之，知賊已出寨，乃還。帝始聞定川事，按圖謂左右曰：『若仲淹出援，吾無慮矣?！蛔嘀?，帝大喜曰：『吾固知仲淹可用，亟加職進宮?！患滓?，以王堯臣為涇原路安撫使。始堯臣遷自陜西，請先備涇原，弗聽。及葛懷敏敗，上乃思其言，故復(fù)遣堯臣往，于是前所格議多見施行，及任韓琦、范仲淹為統(tǒng)帥，實自堯臣發(fā)之。河?xùn)|都轉(zhuǎn)運使文彥博為龍圖閣直學(xué)士、知謂【杰按：謂，疑為"渭"之誤?！?/em>州兼涇原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沿邊招討使。戊辰，御史中丞賈昌朝上疏言：『太祖初有天下，懲五代方鎮(zhèn)之盛，盡收其權(quán)。自此以來，兵不復(fù)振。昨西羌之叛，驟擇將領(lǐng)，鳩集士眾。以屢易之將馭不練之士，故戰(zhàn)必致敗，此削方鎮(zhèn)兵權(quán)過甚之弊也。方今備邊尤切者凡六事，其一曰馭將帥，二曰復(fù)土兵，三曰訓(xùn)營卒，四曰制戎狄，五曰綏蕃部，六曰明探候?！皇疾^伴契丹使者，朝議欲以金帛啖契丹使攻元昊，昌朝曰：『契丹許我而有功，責(zé)報無窮，且以我市于元昊。昔尚結(jié)贊欲助唐討朱泚，而陸贄以為不可。后乃知吐蕃陰與泚合。今安和【杰按："和"為"知"之誤?！?/em>契丹計不出此邪?』于是命昌朝報使契丹。昌朝力辭。因奏此疏，上嘉納之。
十一月，復(fù)置陜西四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兼沿邊招討使，命韓琦、范仲淹、龐籍分領(lǐng)之。仲淹與琦開府涇州，而徙彥博帥秦，宗諒帥慶，皆從仲淹之請也。甲申，以處士孫復(fù)為試校書郎、國子監(jiān)直講。復(fù)居太山，學(xué)《春秋》，著《尊王發(fā)微》十二篇，石介而下皆以先生事。介既為學(xué)官，語人曰：『孫先生非隱者也?！挥谑欠吨傺汀⒏诲鼋匝詮?fù)有經(jīng)術(shù)，宜在朝廷。故召用之。
呂中曰：《春秋》之學(xué)前乎此，凡例而已。自孫太山治《春秋》，明于諸侯、大夫功罪，以考時之盛袁，推見王道之治亂，而天下始知有《春秋》之義，是雖窮理盡性、全體大用，未及于伊洛之精微。然自孟子而下，其有此學(xué)者，此皆我祖宗培養(yǎng)之力也。
《講義》曰：祖宗法度寬簡，上之所以作成激厲者，有在于科目之外；下之所以洗濯磨染者，亦不盡出于程文之中，故起孫明復(fù)于泰山，而處之言監(jiān)師儒之地：拔蘇洵于眉山，而置之容臺禮閣之中；起程頤于西洛，而置之廣廈細旃之上。則其所以特出一二以聳動天下者何如哉?此人才之所以盛也。
十二月壬戌，知慶州滕宗諒言：『自定川喪師，朝廷命韓琦等都統(tǒng)四路，則逐路帥臣當(dāng)稟節(jié)制，其官號不可同稱也?！凰煸t韓琦、范仲淹、龐籍巳帶四路招討使，其諸路招討使副并罷。宰相呂夷簡感風(fēng)眩不能朝，手詔拜司空、平章軍國重事，俟疾損，三五日一入中書。夷簡力辭，復(fù)降手詔曰：『古謂須可療疾，今剪以賜卿?！辉獏侵F臣野利剛浪凌、遇乞兄弟皆有材謀，邊臣多以謀間之。剛浪凌即旺榮也，詐使浪理、賞乞、媚娘等三人詣青澗城請降。種世衡知之，曰：『與其殺此三人，不若因此為間?！幻O(jiān)商稅，出入有騎從。又為蠟書，遣王嵩遺剛浪凌言：『浪理等已至朝廷，知王有向漢心，命為夏州節(jié)度使。旌節(jié)已至，趣其歸附?！灰詶椉爱孆斢饕?。剛浪凌得書大懼，自所治執(zhí)嵩歸元昊。元昊頗疑剛浪凌貳己，不得還所治，且錮嵩井中，遣李文貴以剛浪凌旨報世衡，且言：『不達所遺書意，豈欲通和乎?』時世衡已去青澗城，籍止文貴于青澗城數(shù)月，賊果大敗葛懷敏于定川，朝廷益厭兵。籍乃自青澗城召文貴，謂之曰：『汝王若誠能稱臣歸款，朝廷所以待汝王者禮數(shù)必優(yōu)?！晃馁F頓首曰：『此固西人日夜之愿也?！患撕褛B遣之。元昊聞籍語，大喜，亟出嵩于井，厚禮之，使與文貴偕來，復(fù)持剛浪凌及其弟旺令、嵬名懷臥、譽凈等書抵籍議和。
《大事記》曰：任一狄青而嶺南平，拔青于行伍者，執(zhí)政龐公籍也。擢一種世衡而西師捷，置世衡于幕府者，參政范公仲淹也。得一明鎬而貝州平，薦明鎬以討賊者，相臣文彥博也。
癸未慶歷三年春正月，涇原安撫使王堯臣言：『至陜西，見鄜延、環(huán)慶路，其地皆險固而易以守，惟涇原則不然。臣略論一路五州軍城寨控扼要害及賊徑交通之處備御輕重之策凡五事，望下韓琦、范仲淹相度施行?！粡闹?。辛卯，詔陜西沿邊招討使韓琦、范仲淹、龐籍，凡軍期中覆不及者，皆便宜從事，用王堯臣議也。建渭州籠竿城為德順軍，亦用堯臣議也。初，曹瑋開山外地置籠竿等四寨，募弓箭手自守。其后將帥失撫御，眾怒，遂劫德勝寨主姚貴，閉城門叛。堯臣適過境上，作書射城中，諭以禍福，且發(fā)近兵討之，貴出降。堯臣為申明約束如瑋之舊。癸巳，延州言元昊遣賀從勖來納款，其書元昊自稱『男邦泥定國兀卒郎霄上書父大宋皇帝?！积嫾司咭月?，且言：『虜辭稍順，必誠有改事中國之心。愿聽從勖詣闕，更選使者往申諭之，彼必稱臣?！粎我暮啍?shù)求罷，上優(yōu)詔未許。陜西轉(zhuǎn)運使孫沔上書言：『祖宗未嘗以言責(zé)人，景祐以前，綱紀未甚廢，猶有感激進說之士。觀今之政，是可慟哭，無一人為陛下言者，由宰相多忌而不為正人地。自夷簡當(dāng)國，黜忠言，廢直道。及出鎮(zhèn)許昌，乃薦王隨、陳堯佐代己，又以張士遜冠臺席，此盡夷簡引不若己者為自固之計，欲使陛下復(fù)思己而召用也。陛下果召夷簡入秉朝政，于茲三年，以姑息為安，以避謗為智。西州將帥累以敗聞，契丹無厭，乘此求賂，兵殲貨悖，天下空竭。今夷簡以病求退，陛下親寫德音，乃謂「恨不移卿之疾在于朕躬」，四方義士傳聞詔語，有泣下者。夷簡在中書二十年，三冠輔相，所言無不聽，所請無不行，自有宋得君，一人而已，不知何以為陛下報?今契丹復(fù)盟，西賊款塞，夷簡意謂四方已寧，百度已正，欲因病默默而去。雖盡南山之竹，不足書其罪也。若薦賢才，合公議，猶可寬天下萬世之責(zé)；茍遂容身，不救前過，以柔而易制者升為腹心，以奸而可使者任為羽翼，以諂佞為君子，以庸懦為長者，使之居廊廟，布臺閣，是張禹不獨生于漢，而李林甫復(fù)見于令【杰按：令，今之誤?！?/em>也。書聞，帝不之罪，議者喜其謇切。夷簡謂人曰：『元規(guī)藥石之言，但恨聞此遲十年爾?！蝗艘喾淞吭?。
呂中曰：夷簡之罪，莫大于因私憾而預(yù)瑤華之議，因北事而忌富弼之能。夷簡之功，莫大于釋仲淹之宿怨，容孫沔之直言。君子論人，功不掩罪，罪不掩功可也。
二月己卯，韓琦、范仲淹等言：『元昊如大言過望，為不改僭號之請，則有不可許者三：如卑詞厚禮，從兀卒之稱，亦有大可防者三。伏愿陛下與執(zhí)政大臣密謀而深思之，無令陷虜計?！?br />
三月，呂夷簡再辭位。戊子，罷相為司徒，軍國大事，與中書、樞密院同議。戶部侍郎、平章事章得象加工部尚書，樞密使、刑部尚書、同平章事晏殊依前官平章事兼樞密使，判蔡州夏竦為戶部尚書，充樞密使，權(quán)御史中丞賈昌朝為參知政事，知制誥富弼為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弼辭不拜。癸巳，魚周詢?yōu)槠鹁由崛?，王素為兵部員外郎，歐陽修為太常丞，并知諫院。周詢固辭，以余靖為右正言，諫院供職。呂夷簡既罷相，上遂欲更天下弊事，故增諫官員，首命素等為之。甲午，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富弼改為資政殿學(xué)士兼翰林侍讀學(xué)士。弼時再上章辭所除官曰：『臣昨奉使契丹，彼執(zhí)政之官，漢使所未見者，臣皆見之；兩朝使臣所諱言者，臣皆言之，以故得詳知其情狀。彼惟不來，來則未易御也。愿朝廷勿以既和而忽之。臣今受賞，彼一旦渝盟，臣不惟蒙朝廷斧鉞之誅，天下公論其謂臣何?臣畏公論甚于斧鉞。愿收新命，則中外之人必曰：使臣不受賞，則事未可知，其于守備決不敢懈弛。非臣務(wù)飾小廉，誠恐誤國事也?！簧喜炱湟鈭远?，特為改命焉。是月，上令內(nèi)侍宣諭韓琦、范仲淹、龐籍等，候邊事稍寧，當(dāng)用卿等在兩地。又令琦等密奏可代處邊任者。琦等言：『元昊雖約和，誠偽未可知。愿盡力塞下，不敢擬它人為代?！?br />
夏四月甲辰，以韓琦、范仲淹并力樞密副使，鄭戩為陜西四路馬步軍都部署兼經(jīng)略安撫招討等使。琦、仲淹凡五讓，不許，乃就道。富弼言：『西寇未殄，亦須藉材。若二人俱來，或恐缺事。群論皆愿一名召來，使處于內(nèi)；一名就授樞副之命，且令在邊，表里相應(yīng)，事無不集。以臣愚慮，亦謂允當(dāng)?！灰宜?，樞密副使、吏部侍郎杜衍依前官充樞密使，宣徽南院使、忠武節(jié)度使夏竦赴本鎮(zhèn)。先是，以樞密使召竦于蔡州，臺諫交章論竦在陜西畏懦茍且，元昊嘗榜塞下：得竦首者，予錢三千。為賊所輕如此。卒于敗喪師徒，略無成效。會竦已至國門，言者益急。御史中丞王拱辰對上極言，上未省，遽起，拱辰引上裾畢其說。前后言者合十八疏，上乃罷竦，而用衍代之。己酉，著作佐郎、館閣?？辈滔鍨槊貢?、知諫院。初，王素、余靖、歐陽修除諫官，襄作詩賀之，辭多勸激。三人者以其詩薦于上，尋有是命。己未，翰林學(xué)士、兵部員外郎王堯臣為戶部郎中、權(quán)三司使事。堯臣始受命，言于上曰：『今國與民俱弊矣，在陛下任臣者如何?！灰蛘堊該窳艑?。上納其言，堯臣果以治辦聞。是歲，堯臣取陜西、河?xùn)|三路未用兵前及用兵后歲出入財用之?dāng)?shù)會計以聞，以此推之，軍興之費廣矣。
呂中曰：錢谷之職，非它官比。國初為三司使者，必選計相居之，下而副使，又下而判官，至于子司之屬，皆通知錢谷而后除。當(dāng)時三司皆得自擇僚屬，三司缺則以副使補之，副使缺則以判官代之，判官缺則選外之轉(zhuǎn)運為之，所以專其職也。自元豐官制既行，戶部尚書即昔之三司使也，左右曹侍郎即昔之三司副使也，戶部及諸司之郎官即昔之三司子司判官也，然皆以為遷官之地。簿書之弊猶不能救，不過按其數(shù)而督之，視其籍而支之，況望其較諸道之有無，制國用之多寡哉?
庚申，鹽鐵判官呂紹寧為淮南轉(zhuǎn)運使。紹寧亟上羨錢十萬，諫官歐陽修請卻所上錢，并治紹寧欺罔之罪，以戒奸吏刻剝。呂夷簡雖罷相，猶以司徒預(yù)議軍國大事，上寵遇之不衰。于是諫官蔡襄疏言：『夷簡謀身忘公，養(yǎng)成天下今日之患。執(zhí)政以來，屢貶言者，或謫千里，或抑數(shù)年，或緣私恨，假托人主威權(quán)，以逐忠良，以泄己怒。見為介特而自立者，皆以好名希求富貴污之。當(dāng)國之后，山外之?dāng)?，任福以下死者?shù)萬人。豐州之戰(zhàn)，失地喪師；鎮(zhèn)戎之役，葛懷敏以下死者又數(shù)萬人；廟堂之上，成算安在?今以疾歸，尚貪權(quán)勢，或聞乞只令政府一兩人至家商議大事，足驗夷簡退而不止之心也。伏乞特罷商議軍國大事?！粡闹?。襄又言：『伏見陜西路招討使韓琦、范仲淹等各除樞密副使，并以西寇未寧，懇辭恩命。臣以物議言之，二臣之忠勇，其心一也。若以才謀人望，則仲淹出韓琦之右。處內(nèi)者謀之而處外者行之，故仲淹宜來，琦當(dāng)留邊，于理甚當(dāng)。其韓琦、范仲淹伏乞朝廷不聽辭讓，各授恩命?！皇窃?，太子中允、國子監(jiān)直講石介作《慶歷圣德詩》。
《龜鑒》曰：乾興以來，維持公論，收拾善類，為寇之朋者拔茅類進，為丁之朋者草蔓盡除。斥丁謂，罷馮拯，逐王欽若。而張士遜之進由曹利用，既用而旋罷。王曾以攻丁謂而相之，李迪以異丁謂而召之，張知白以嘗不阿欽若而亦擢之。召宋綬，召仲淹，雖微而獻可，亦被顯擢。罷張耆，罷夏竦，雖大而夷簡，亦解相位。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實惟其時。而況邇英三十五事之書有曰：『進靜退，求忠正，無非所以辨君子?！挥性唬骸憾畔Ｖ?，斥諂佞，無非所以別小人?！桓呷粼G之不可用，則目以不肖；林瑀之貢佞，則隨見屏逐。察欽若之奸，知安石之詐，旌別淑慝，了不可欺。
五月，江淮歲漕不給，京師乏軍儲。樞密副使范仲淹言：『國子博士許元可獨倚辦?！恍廖?，擢元江淮兩浙荊湖制置發(fā)運判官。元曰：『以六路七十二州之粟不能足京師者，吾不信也?！恢羷t命瀕江州縣留三月糧，余悉發(fā)之，遠近以次相補，引千余艘轉(zhuǎn)漕而西，未幾，京師足食。乙亥，忻州言地大震。上曰：『地道貴靜，今數(shù)震搖，得非兵興民勞之致乎?宜詔本路轉(zhuǎn)運經(jīng)略司安恤百姓，毋得輒弛邊備?！幌仁?，諫官歐陽修既受命，首建議：『天下官吏員數(shù)極多，朝廷無由遍知其賢愚善惡。欲乞特立按察之法，于內(nèi)外朝官中，自三丞以上至郎官中，選強干廉明者為諸路按察使，使至州縣遍見官吏，其公廉勤干明著實狀及老病不才顯有不治之跡，皆以朱書于名之下；其中材之人，別無奇效，亦不至?xí)鐢≌?，以墨書之?！蝗怀⒅赜谔厍彩?，未即行也。參知政事賈昌朝前為御史中丞，嘗言：『轉(zhuǎn)運使，朝廷責(zé)以按察官吏能否，而使名未正?！挥谑菂⑷⌒拮h，詔諸路轉(zhuǎn)運使副并兼按察使副；提點刑獄雖不帶此使名，并當(dāng)準(zhǔn)此?！恍了?，上謂輔臣曰：『自春夏不雨，歲時失望，蓋朕不德所致。但日于禁中蔬食精禱，引咎而已。朝廷細故，朕與卿等未嘗不留意。惟民間疾苦，尤須省察，有以利天下者，在必行之。卿等其務(wù)公心咨訪，以答天意?！欢『?，置武學(xué)于武成王廟。戊子，雨。輔臣稱賀，上曰：『天久不雨，將害民田，朕每焚香上禱于天。昨夕寢殿中忽聞微雷，遽起，冠帶露立殿下，須臾雨至，衣皆沾濕。移刻雨霽，再拜以謝，方敢升階。自此尚冀槁苗可救也。比欲下詔罪己，撤樂減膳，又恐近于崇飾虛名，不若夙夜精心密禱為佳爾?！?br />
《講義》曰：讀文帝、太宗紀，則多災(zāi)異，讀武帝、宣帝紀，則多祥瑞。然日食地震，一旱三蝗，不足以捐【杰按：捐，疑為"損"之誤?！课牡?、太宗之治，而白麟赤雁，黃龍神爵，亦何益于武帝之德哉?我朝之治，莫盛于仁祖，而災(zāi)異之多，惟仁皇之世為屢見。惟我仁祖減膳撒樂，旱而撒蓋，雨而徒跣，其禱祈之切至，露立于壇陛，其訓(xùn)辭之切至。移災(zāi)于朕躬，是以天鑒其誠，民感其仁，而慶歷之災(zāi)異，轉(zhuǎn)為四十二年之和氣。王安石論仁宗之為君『仰畏天，俯畏人，所以獲天助?！灰酝跏铣珵椤鹤孀诓蛔惴ā恢f，而仁宗之所以格于天者，豈奸言之所能掩哉?
辛卯，筑欽天臺于禁中。諫官歐陽修言：『韓琦、范仲淹久在陜西，備諳邊事，是朝廷親信委任之人。況二人才識不類常人，其所見所言之事，不同常式言事者。陛下最宜加意訪問，使其盡陳西邊事宜合如何處置?！豁n琦、范仲淹又言：『臣等切以天下郡邑牧宰為重，得其人則治，失其人則召亂。推擇之際，不可不謹。雖曾詔臣僚各舉所知，或舉主非賢，則多謬薦。臣等欲乞圣慈特降詔書，令中書、樞密院臣僚各于朝臣中薦堪充舉主者三人，候奏到姓名，即逐人各賜敕一道，令于通判內(nèi)舉成資已上一員充知州，知縣內(nèi)舉成資已上一員充通判，簿尉中舉有出身三考已上、無出身四考一員充職官知縣，或于職官令錄中舉五考已上之人充京官知縣。仍于敕明言：所薦之人或?qū)盹@有善政，其舉主當(dāng)議旌賞；若贓污不理、苛刻害民，并與同罪。所貴生民受賜，寇盜自息?！粡闹?。
六月甲辰，詔曰：『議者多言天下茶鹽礬鐵銅銀坑冶之有遺利，朕懼開掊克之政，常抑而弗宣，慮有過而傷民者。轉(zhuǎn)運司其諭所部官吏條上利害以聞?！怀踝h欲弛茶鹽之禁及減商稅，既而范仲淹以為『茶鹽商稅之人，但分減商賈之利爾，于商賈未見有害也。今國用未省，歲入不可闕，既不取之于山澤及商賈，必取之于農(nóng)。與其害農(nóng)，孰若取之商賈?今為計莫若先省國用，國用有余，當(dāng)先寬賦役，然后及商賈。弛禁非所當(dāng)先也?！黄渥h遂寢。己巳，徙宣徽南院使、忠武節(jié)度使夏竦判亳州。竦既至亳州，因上書自訟凡萬余言，詔付學(xué)士批答。孫抃為之辭，略曰：『圖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謗言莫若修行實?！获狄娭鹾?。御史中丞王拱辰請遇朔望日退御后殿，召執(zhí)政之臣賜坐，以講時政得失。上曰：『執(zhí)政之臣，朕早暮所與圖事者。至于從容開述，雖至中昃，朕何怠焉?又何朔望之拘也?！恍廖?，詔：『自今中書、樞密院臣僚除常程奏事外，如他有所陳，或朕非時留對者，不限時刻?！槐?，給事中、參知政事王舉正為禮部侍郎、知許州。初，諫官歐陽修、余靖、蔡襄咸言范仲淹有宰輔才，不宜局在兵府，愿以仲淹代之。上從其請。丁丑，以樞密使范仲淹為參知政事，資政殿學(xué)士兼翰林侍讀學(xué)士富弼為樞密副使。仲淹曰：『執(zhí)政可由諫官而得乎?』固辭不拜。弼直攜誥命納于帝前，力陳所以辭避之意，且曰：『愿陛下坐薪嘗膽，不忘修政?！簧显S焉，乃復(fù)以誥命送中書。弼因乞補外，累章不許。甲申，樞密副使任中師為河?xùn)|宣撫使，范仲淹為陜西宣撫使。仲淹既辭參知政事，愿與韓琦迭出行邊，上因付以西事。而仲淹又言河?xùn)|亦當(dāng)為備。中師嘗守并州，上即命使河?xùn)|。兩人留京師，第先移文兩路云。乙酉，元昊復(fù)遣呂你為定幸，舍寮黎罔聿瑰，與邵良佐俱來，所要請凡十二事，其欲稱男而不為臣，猶執(zhí)前議也。兩府厭兵，欲姑從之。獨韓琦以為不可，屢合對于上前。晏殊曰：『眾議已同，惟韓琦獨異?！簧项檰栫?，琦歷陳其不便。上曰：『更審議之?！患爸林袝?，琦持不可益堅，殊變色而起。歐陽修言：『方今不羞屈志急欲就和者，其人有五：一曰不忠于陛下者欲急和，二曰無識之人欲急和，三曰奸邪之人欲急和，四曰疲兵懦將欲急和，五曰陜西之民欲急和。四者皆不足聽也，惟西民因乏，意必望和。請因宣撫使告以朝廷非不欲和而賊未遜順之意，然后深戒有司，寬其力役可也?！粯忻芨笔鬼n琦上疏當(dāng)今所宜先行者七事，條列以獻，其大略一曰清政本，二曰念邊事，三曰擢材賢。四曰備河北，五曰固河?xùn)|，六曰收民心，七曰營洛邑。繼又陳八事，大略謂當(dāng)今救弊之術(shù)，不過選將帥、明按察、豐財利、抑僥幸、進有能之吏、退不才之官、去冗食之人、謹入官之路。上嘉納之。
八月，詔諫官日赴內(nèi)朝。先是，知制誥田況言：『有唐兩省自諫議大夫至拾遺、補闕共二十人，每宰相奏事，諫官隨而入，有所缺失，即時規(guī)正，其實皆中書、門下之屬官也。今諫議大夫無復(fù)職業(yè)，自司諫、正言、知諫院皆遺補之任，而朝廷責(zé)其言如大夫之職矣。而地勢不親，位序不正，在朝廷間，與眾人同進退，非所以表顯而異其分也。兼王素、歐陽修、蔡襄皆以他官知諫院，居兩省之職而不得預(yù)其列，于禮未便?！辉t送兩制詳定。學(xué)士承旨丁度等乞今后比直龍圖閣及修起居注例，令日赴內(nèi)朝。從之。況嘗面奏事，論及政體，帝頗以好名為非，意在遵守故常。況退而著論上之，其略曰：『名者由實而生，非徒好而至也。堯舜、三代之君非好名者，而鴻烈休德，倬若日月，不能纖晦者，有實美而然也。陛下倘奮乾剛、明聽斷，則有英睿之名；行威令，攝奸宄，則有神武之名；斥奢汰，革風(fēng)俗，則有崇儉之名；澄冗濫，輕會斂，則有廣愛之名；悅亮直，惡諛媚，則有納諫之名；務(wù)咨詢，達壅蔽，則有勤政之名；責(zé)功實，抑僥幸，則有求治之名。今皆非之而不為，則天下何所望乎?抑又圣賢之道曰名教，忠誼之訓(xùn)曰名節(jié)，此群臣諸儒所以尊輔朝廷。紀綱，人倫之大本也，陛下從而非之，則教化微，節(jié)義廢，集詬無恥之徒爭進而勸沮之，方不行矣，豈圣人率下之意耶?』己亥，出內(nèi)藏庫綢絹三百萬下三司，以助經(jīng)費，用韓琦之言也。丁未，以樞密副使范仲淹為參知政事，右諫議大夫富弼復(fù)為樞密副使。弼猶欲固辭，會元昊使辭，群臣班紫宸殿門，上俟弼綴樞密院班乃坐，且使宰臣章得象諭弼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虜故也?！诲霾坏靡?，乃受。癸丑，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韓琦為陜西宣撫使。先是，范仲淹及任中師分路宣撫，逾月皆未行，琦言于上曰：『賊請和無他，則二人遙領(lǐng)宣撫事可矣。彼若未副所望，必乘忿盜邊。當(dāng)速遣仲淹河?xùn)|，則臣方壯，可備奔走。中師宿舊大臣，毋勞往也?！荒嗽t琦代仲淹宣撫陜西，而中師卒不行。
九月，上既擢任仲淹、韓琦、富弼等，每進見，必以太平責(zé)之，數(shù)令條奏當(dāng)世務(wù)。仲淹語人曰：『上用我至矣，然有后先。且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能也?！簧显儋n手詔督促曰：『比以中外人望，不次用卿等。今琦暫往陜西，仲淹與弼、宰臣章得象盡心國事，毋或有所顧避。其當(dāng)世急務(wù)有可建明者，悉為朕陳之?！患扔珠_天章閣召對，賜坐給筆札，使疏于前。仲淹、弼皆皇恐避席，退而列奏，一曰明黜陟，二曰抑僥幸，三曰精貢舉，四曰擇官長，五曰均公田，六曰厚農(nóng)桑，七曰修武備，八曰減徭役，九曰覃恩信，十曰重命令。上方信向仲淹等，悉用其說，當(dāng)著為令者，皆以諸事畫一，次第頒下，獨府兵，輔臣共以為不可而止。
《大事記》曰：自李沆抑四方利害之奏，所以積而為慶歷之緩勢。自范仲淹天章閣一疏不盡行，所以激而為熙寧之急政。吾觀范仲淹之于慶歷，亦猶安石之于熙寧也。十事之奏，慶歷三年九月也，始于明黜陟，終于重命令，當(dāng)時之言，一一見用：明黜陟之法則以十月壬戌行，擇守長之法則以十月丙午行，任子之法則以十一月丁亥行，館職之法則以癸未行，均公田之法以壬戌行，貢舉之法以明年三月行，減徭役之法以五月行。其余厚農(nóng)桑、覃恩信、重命令，悉用其說，或著為令。然行之未及一年，而僥幸者多不悅矣。
司徒呂夷簡固請老，戊辰，授太尉致仕，朝朔望及大朝會，并綴中書門下班。諫官歐陽修言：『呂夷簡為陛下宰相，而致四夷外侵，百姓內(nèi)困，賢愚倒置，綱紀大隳。人臣大富貴，夷簡享之而去；天下大憂患，留與陛下當(dāng)之。夷簡平生罪惡偶不發(fā)揚，正賴陛下終始保全，未污斧锧，是陛下不負夷簡，夷簡上負朝廷。今雖陛下特推仁恩，厚其禮數(shù)，臣乞因其來讓，便與寢罷?！毁n知諫院王素三品服，余靖、歐陽修、蔡襄五品服，面諭之曰：『卿等皆朕所自擇，數(shù)論事無所避，故有是賜?！幌鍞?shù)求補外，以便親養(yǎng)。樞密副使富弼曰：『諫臣不當(dāng)遠去，許給假迎親可也?！簧显S襄歸寧而不許其罷。甲申，太白犯歲星，又犯太微左執(zhí)法。諫官余靖言：『風(fēng)聞司天之奏，乃以商洛群盜便當(dāng)其占。臣歷觀漢、晉、隋志，凡五星之變，金、火謂之罰星；太白與金星相犯，皆主兵喪及饑。其變乃出端門之右，執(zhí)法之測，前志所占，將有伏尸流血之變，豈山澤小寇所能當(dāng)之?伏望陛下責(zé)躬修德，以謝天變。內(nèi)宣慈愛，以敦九族，外選才良，以安百姓。與廊廟大臣葉忠慮善，無怠于政，則天下幸甚!』丙戌，命史館檢討王洙、集賢校理歐陽修同編修祖宗故事。先是，樞密副使富弼言：『臣歷觀自古帝王理天下，未有不以法制為首務(wù)。法制立然后萬事有經(jīng)，而治道可必。太祖創(chuàng)立示度，太宗克紹前烈，真宗謹守成憲。近年紀綱甚紊，隨事變更，兩府執(zhí)守，便為成例，施于天下，咸以為非，而朝廷安然奉行，不思刬革。臣今欲選官置局，將三朝典故分明類聚，編成一書，置在兩俯，俾為模范?！簧霞{其言，故命靖等編修，弼總領(lǐng)之。明年九月書成，分別事類凡九十六門，二十卷。先是，參知政事范仲淹言：『臣數(shù)日前面奏三代帝王子孫綿遠，蓋由積德之深。臣言陛下日修至仁之德，下及民庶，以感動天地，此圣嗣無疆之本也。今有札子三道進呈，內(nèi)一道為議贖法事，即乞降出；二道乞不降出，其一曰：今來宮中人數(shù)幾多，或供使有余，宜降詔旨，特令減放，以遂物性。其二曰：乞出圣意，以內(nèi)帑物帛委邊臣漸次收贖，陷蕃漢戶人口各還其家，使父母子孫再得完聚，至德動天，降祐王室，書之史策，光于后代?！?br />
歐陽修言：『近日諸處盜賊縱橫，若不早圖，恐難后悔。臣計方今御盜者不過四事，一曰州郡置兵為備，二曰選捕盜之官，三曰明賞罰之法，四曰去冗官，用良吏以撫疲民，使不起為盜。臣曾建言：方今凋殘，公私困急，全由官吏冗濫者多。乞朝廷選差按察使，糾舉年老、病患、贓污、不才四色之人，并行澄汰，莫若精選明干朝臣十許人分行天下，盡籍官吏能否，坐而升黜之。謹別條具冗官利害六條，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一，去冗官則民之科率十分減九；二，不才之人為害深于贓吏；三，內(nèi)外一體，若外官不澄，則朝廷無由致治；四，去冗官則吏員清簡，差遣通流；五，去冗官則中才之人可使勸懼；六，去冗官則不過期月，民受其賜。此臣所謂及民速于事功者也?！?br />
冬十月丙午，鹽鐵副使張昷之為河北都轉(zhuǎn)運按察使，知諫院王素為淮南都轉(zhuǎn)運按察使，鹽鐵判官沈邈為京東轉(zhuǎn)運按察使，用富弼范仲淹等之言也。先是，仲淹、弼等請詔一府通選轉(zhuǎn)運使，如不足，許權(quán)擢知州人。既得人，即委逐路自擇知州不任事者奏罷之，令權(quán)擇通判人。既已得人，既委逐州自擇知縣、縣令不任事者奏罷之，令權(quán)擢幕職。凡權(quán)人者，必俟政績有聞，一二年方真授之。上既納其言，于是昷之等首被茲選。素入辭，上謂曰：『卿今便去諫院事，有未言者，可盡言之?！欢∥?，以右正言、集賢校理余靖為契丹國賀正旦使。入辭，書所當(dāng)奏事于笏，各以一字為記，凡數(shù)十字。上顧見之，指其字令一一條奏，日幾昃，乃罷。甲寅，復(fù)置諸路轉(zhuǎn)運判官，仍詔中書、樞密院同選用。壬戌，詔曰：『自今兩地臣僚非有勛德善狀，不得非時進秩；非次罷免者，毋以轉(zhuǎn)官帶職為例。兩省以上舊法，四年一遷官。今具履歷聽旨。京朝官磨勘年限，有私罪及歷任嘗有贓罪，先以情重輕及勤績與舉者敷奏聽旨。朝官遷員外郎，須三年無私罪，而有監(jiān)司若清望官五人為保引，乃磨勘遷郎中，少卿、監(jiān)亦如之。舉者數(shù)不足，增二年遷大卿、監(jiān)、諫議大夫，弗為常例，悉聽旨?！挥侄ㄖ疲骸罕O(jiān)物務(wù)人親民，次升通判，通判升知州，皆用舉者，數(shù)不足，毋得關(guān)升?！患鬃?，陜西四路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鄭戩言：『順德軍生戶大王家族元寧等以水洛城來獻。其地通秦州往來道路。尋遣靜邊寨主劉滬招集其酋長，皆愿納質(zhì)，子求補漢宮。今若就其地筑城，可得蕃兵三五萬人，及弓箭手共捍西賊，實為封疆之利?！粡闹?。
十一月丙寅，上清宮火。尋有詔，以宮地為禁軍營。先是，諫官歐陽修言：『臣伏見御史臺缺官，近制令兩制并中丞輪次舉人，遂致所舉多非其才，不能稱職。近聞梁適舉王礪、燕度充臺官，其人以適在奸邪之目，各懷愧丑、懼其污染，風(fēng)聞皆欲不就。以此言之，舉官當(dāng)先擇舉主。仍見朝班中雖有好人，多以資考未及。今乞不限資考，惟擇才堪者為之。況臺中自有里行以待資淺之人，仍乞重定舉官之法，有不稱職者，連坐舉主，庶幾稱職，可振綱紀?！还镉?，太常博士李京、殿中丞包拯并為監(jiān)察御史里行，中丞王拱辰所薦也。京，趙人，嘗知魏縣，奉法嚴正，吏不便，欲以奇中京，遂相率遁去，監(jiān)司果議以苛刻斥，知府任布曰：『如此，適墮吏計中?！痪┵囈悦?。拯，合淝人，事父母以孝聞。嘗知天長縣，有訴盜割牛舌者，拯使歸屠其牛鬻之。既而又有告殺牛者，拯曰：『何為割某家牛舌而又告之?』盜者驚伏。徙知端州。州歲貢硯，前守緣貢，率取十倍以遺權(quán)貴人，拯命制者才足貢數(shù)，歲滿，不持一硯歸。初，群盜剽劫淮南，將過高郵，知州晁仲約度不能御，令富民出金帛、具牛酒，使人迎勞，且厚遺之。盜悅，徑去，不為暴。事聞，朝廷大怒，樞密副使富弼議欲誅仲約以正法，參知政事范仲淹欲宥之，爭于上前。弼曰：『盜賊公行，守臣不能戰(zhàn)，不能守，而使民醵錢遺之，法所當(dāng)誅也。聞高郵之民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釋也?！恢傺驮唬骸嚎たh兵械足以戰(zhàn)守，遇賊不御而又賂之，此法所當(dāng)誅也。而高郵無兵器械，雖仲約之義當(dāng)勉力戰(zhàn)守，然事有可恕，戮之恐非法意也。小民之情，醵出財物而得免于殺掠，理或喜之，而云欲食其肉，傳者過也?！簧厢屓?，從之，仲約由此免死。既而弼慍甚，謂仲淹曰：『方今患法不舉，舉法而多方沮之，何以整眾?』仲淹密告之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之事，奈何欲輕壞之?且吾與君在此同僚之間，同心者有幾，雖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輕導(dǎo)人主以誅戮臣下，他日手滑，雖吾輩亦未敢自保也?！诲鼋K不以為然。其后兩人不安于朝，相繼出使。弼還自河北，及國門，不許入，未測上意。比夜，彷徨不能寐，繞床嘆曰：『范六丈，圣人也！』癸未，詔：『自今兩府及大兩省已上官，不得陳乞子弟、親戚。館職并讀書之官，進士三人已上，一任回?zé)o過犯者，許進著述召試，取優(yōu)等者充?！欢『?，詔曰：『今之蔭法推恩太廣，以致疏宗蒙澤，稚齒授官，非所以審政重民也。其著為令，使夫冢嗣先錄，以篤為后之體；支子限年，以明入官之重。設(shè)考課之格，立保任之條。諸子孫須年過十五，若弟侄年過二十。必五服親乃得蔭。已嘗蔭而物故者，無子孫錄任，聽再蔭?！蛔允侨巫又鳉⒁?，然猶未艾也。
呂中曰：古者將用人之才，必先養(yǎng)人之心。后世雖用人之才，亦徒富貴其人之身而已。古者有教國子之法，故凡嫡子，皆可以繼世為卿，而諸子之官，又集其庶子而教之，所以凡列王朝左右者，無一而非可用之人也。后世徒以一夫官爵之所至，茍應(yīng)法令，則不限賢愚，概居錄仕，未離髫齔，已紆青紫。以為恩則濫，以為法則弊，此仲淹所以欲抑僥幸，此至道間所以欲世錄家自成均出仕也。
辛卯，同修起居注歐陽修請自今后上殿臣僚退，令少留殿門，俟修注官出面錄圣語。從之。壬辰，詔限職田。自此人有定制，土有定限，吏以職田抵罪，比前目稍稀闊焉。司天監(jiān)言：五星皆在東方，主中國大安。
十二月，元昊又遣張延壽等來議事。知諫院歐陽修為右正言、知制誥。初，中書召試而修辭不赴，特除之。陜西宣撫使韓琦言：『如聞修生戶所獻水洛城頗為未便，其土功以百萬計，又須正兵三四千人，更歲積糧草，始能屯守之。況劉滬昨已降水洛城一帶生戶，諸小蕃族豈敢要阻?是則雖無水洛之援，官軍亦可往來。如朝廷未以為然，乞選差親信中使至涇原、秦鳳路詢問文彥博、尹洙、狄青等?！簧w彥博、洙、青皆以為未便也。戊午，以南京府學(xué)為國子監(jiān)。庚申，許廣州立學(xué)。灃州獻瑞木，有文曰『太平之道』。諫官歐陽修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契丹驕悖，藏伏之禍在后。一禍未滅，一患已萌。西則瀘戎，南則湖嶺，無一處無事，實未見太平之象。若使木文實是天生，其文止曰太平之道，其意可推也。夫自古帝王致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則太平，失其道則危亂。臣方今但見其失，未見其得也。指望太平，漸生安佚，則此瑞木乃誤事之妖木爾?！辉t諸祥瑞不許進獻。
是歲，河北降赤雪，河?xùn)|地震，五六年不止。諫官孫甫上疏曰：『赤雪者，赤眚也，人君舒緩之應(yīng)。舒則政事弛，賞罰差，百官廢職，所以召亂也。地震者，陰之盛也；陰之象，臣也，后宮也，戎狄也。三者不可過盛，盛則陰為變而動矣。陛下救舒緩之失，莫若自主威福，特出英斷；救陰盛之變，莫若外謹戎備，內(nèi)制后宮，此應(yīng)天之實也?！豁n琦既至陜西，屬歲大饑，群盜嘯聚商、虢之郊，張海、郭邈山、黨君子、范三、李宗者為之渠率，而光化軍宣毅叛卒五百余人，邵興為之長，與上官珙戰(zhàn)，珙死之。琦尋遣屬官乘傳往商于料簡錢監(jiān)役兵，收集上官珙下散軍。邵興被殺，張海等相繼殲衄擒捕，關(guān)輔遂安堵矣。是冬大旱，琦即選官分詣州縣，發(fā)省倉以賑之，所活凡二百五十四萬二千五百三十七人，他州人數(shù)稱是。選禁軍不堪征戰(zhàn)者，停放一萬二千余人。后田況乞諸路軍不堪戰(zhàn)者為廂軍，云：『若謂兵驕久，一旦澄汰，恐致亂，則去年韓琦汰邊兵萬余，豈聞有亂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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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鄜州 原作『鄜川』，據(jù)《長編》卷一三二、《宋史﹒仁宗紀三》改。
[2]劉從德 原作『劉德從』，據(jù)《長編》卷一三三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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