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一百二十二 酷吏列傳第六十二 盛冬鈴 注譯 孔子曰：“導(dǎo)之以政，齊之以刑，〔1〕民免而無恥?！?〕導(dǎo)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薄?〕老氏稱：〔4〕“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6〕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wǎng)嘗密矣，〔7〕然奸偽萌起，〔8〕其極也，上下相遁，〔9〕至于不振。〔10〕當(dāng)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11〕非武健嚴(yán)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12〕言道德者，溺其職矣?！?3〕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4〕“下士聞道大笑之”?！?5〕非虛言也。漢興，破觚而為圜，〔16〕斫雕而為樸，〔17〕網(wǎng)漏于吞舟之魚，〔18〕而吏治烝烝，〔19〕不至于奸，黎民艾安。〔20〕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1〕 【注釋】〔1〕“齊”，使之整齊有序。也就是加以整頓的意思。〔2〕“免”，此指幸免于罪，茍免?！?〕“格”，糾正。此謂糾正錯誤，走上正道。一說“格”，就是“來”，指前來歸順。案：上引孔子的話見《論語·為政》?！?〕“老氏”，即老子（老聃、李耳），春秋（一說戰(zhàn)國）楚人，道家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著有《老子》一書。〔5〕“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此四句見《老子》第三十八章。〔6〕“法令滋章，盜賊多有”，此二句見《老子》第五十七章?！罢隆?，通“彰”，顯明；這里是完備、嚴(yán)密的意思?！?〕“網(wǎng)”，法網(wǎng)?！?〕“奸”，邪惡不正?！?〕“遁”，欺騙。〔10〕“振”，援救，救正。〔11〕“揚沸”，謂播揚開水，以止其沸騰。〔12〕“惡”，音wū，疑問代詞，相當(dāng)于“怎么”?！?3〕“溺其職矣”，謂失職。〔14〕“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語見《論語·顏淵》，這是孔子說的話?！?5〕“下士聞道大笑之”，這句話引自《老子》第四十一章。〔16〕“觚”，方形或多棱形的竹木簡。一說即借指方形。“圜”，通“圓”?！?7〕“斫”，音zhuó，同“斲”，砍削。“雕”，指刻鏤雕琢之類?！绊降駷闃恪保庵^去掉繁縟浮華的裝飾，使之歸于質(zhì)樸?！?8〕“吞舟之魚”，魚可吞舟，喻其極大。語出《莊子·庚桑楚》。〔19〕“烝烝”，淳厚的樣子?！?0〕“艾”，音yì，通“乂”?！鞍病保捕?，太平無事?！?1〕“在彼不在此”，“彼”指“導(dǎo)之以德，齊之以禮”，“此”指“導(dǎo)之以政，齊之以刑”。
高后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1〕侵辱功臣。呂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2〕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shù)輔其資，〔3〕而七國之亂，〔4〕發(fā)怒于錯，錯卒以被戮。其后有郅都、〔5〕寧成之屬。
【注釋】〔1〕“刻”，指嚴(yán)酷苛刻地對待?！稗]”，音lì，原義為車輪輾壓，此指踐踏、欺凌?！白谑摇保c皇帝同宗的皇室貴族。〔2〕“夷”，夷滅，指殺盡消滅。〔3〕“晁錯”，潁川（今河南中部）人，漢景帝時任御史大夫，創(chuàng)議削減諸侯王封地以加強中央政權(quán)，改變因諸侯王勢力過大而造成的尾大不掉的局面。景帝前三年（公元前一五四年）吳楚等七國以誅晁錯為名起兵反，景帝為暫時安撫吳楚等國，斬晁錯于長安東市。詳見本書《袁盎晁錯列傳》?！翱躺睢保瘫∩铍U。〔4〕“七國之亂”，指景帝前三年由吳王劉濞（音pì）、楚王劉戊約連膠東王劉熊渠、膠西王劉印、淄川王劉賢、濟南王劉辟光、趙王劉遂等起兵反抗中央政權(quán)的一次叛亂，由于發(fā)難起事的共有七個諸侯王國，史稱“七國之亂”。這次叛亂后被漢將周亞夫等討平。其事詳見本書《孝景本紀(jì)》、《絳侯周勃世家》及《袁盎晁錯列傳》的有關(guān)記載?！?〕“郅”，音zhì。
郅都者，楊人也。〔1〕以郎事孝文帝。〔2〕孝景時，都為中郎將，〔3〕敢直諫，面折大臣于朝。〔4〕嘗從入上林，〔5〕賈姬如廁，〔6〕野彘卒入廁。〔7〕上目都，〔8〕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9〕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fù)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10〕上還，彘亦去。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11〕由此重郅都。
【注釋】〔1〕“楊”，漢縣名，屬河?xùn)|郡，故治在今山西洪洞東南。〔2〕“郎”，郎官，分侍郎、中郎、郎中等，為皇帝的侍從官員，隸屬于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后改稱光祿勛），平時輪流宿衛(wèi)宮廷，皇帝出行則扈從警衛(wèi)。又有議郎，掌顧問應(yīng)對。郎官秩祿不高，僅為比三百石至比六百石，卻是晉升較高級官職的一個階梯?！?〕“中郎將”，官名，掌管統(tǒng)率中郎（郎官的一種），侍衛(wèi)皇帝，秩比二千石，位次于將軍。〔4〕“面折”，當(dāng)面斥責(zé)他人的過失。〔5〕“上林”，秦漢時的皇家苑囿，故地在今陜西長安、周至（盩厔）、戶（鄠）縣一帶，占地廣大，內(nèi)有宮殿，并畜禽獸供皇帝行獵?！?〕“賈姬”，漢景帝寵姬，生趙王彭祖?！?〕“野彘”，野豬。“彘”，音zhì?！白洹保鬰ù，通“猝”，突然。〔8〕“目”，用作動詞，謂以目示意。〔9〕“兵”，兵器?！?0〕“宗廟”，天子、諸侯供奉祖先靈位并進行祭禮的地方?！疤蟆保暗勰父]太后?！?1〕“金百斤”，漢制一斤約等于今二百五十八克。
濟南瞯氏宗人三百余家，〔1〕豪猾，二千石莫能制，〔2〕于是景帝乃拜都為濟南太守?！?〕至則族滅瞯氏首惡，余皆股栗。〔4〕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5〕 【注釋】〔1〕“濟南”，漢郡名。漢初設(shè)置，文帝時改為諸侯王國，景帝時濟南王劉辟光謀反國除，又改為郡。治所在東平陵（今山東章丘西），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濟南市及章丘、濟陽、鄒平等縣地?！安v”，音xián?！?〕“二千石”，漢代官吏的一種秩祿等級，每月可得俸谷一百二十斛?？さ男姓L官郡守（太守）及諸侯王國的相就是二千石級的官員。此處即用“二千石”代指郡守。〔3〕“景帝乃拜都為濟南太守”，事在景帝前七年（公元前一五○年）。案：景帝中二年（公元前一四八年）始下詔改郡守為太守，此司馬遷用后來的官稱記前事?！?〕“栗”，戰(zhàn)栗，發(fā)抖?！?〕“大府”，高級官府。
都為人勇，有氣力，公廉，不發(fā)私書，〔1〕問遺無所受，〔2〕請寄無所聽?！?〕常自稱曰：“已倍親而仕，〔4〕身固當(dāng)奉職死節(jié)官下，〔5〕終不顧妻子矣?！薄?〕 【注釋】〔1〕“發(fā)”，打開，拆看?！?〕“問遺”，此指贈送的禮品。“遺”，音wèi?！?〕“請寄”，請托。〔4〕“倍”，通“背”，背離?！坝H”，指雙親，父母?！?〕“死節(jié)”，死義，為某種原則而死?！?〕“妻子”，妻和子女。
郅都遷為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倨也，〔2〕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樸，畏罪自重，〔3〕而都獨先嚴(yán)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cè)目而視，〔4〕號曰“蒼鷹”。〔5〕 【注釋】〔1〕“遷”，改官，此指升職。“中尉”，官名，掌管長安地區(qū)的治安，秩中二千石，為列卿之一?！?〕“條侯”，指周亞夫。周亞夫是漢初功臣周勃之子，封條侯，景帝時為太尉，率軍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后任丞相，因事得罪景帝，辭官家居，景帝后元年（公元前一四三年）因其子私買御物而被牽連下獄，在獄中絕食嘔血而死。詳見本書《絳侯周勃世家》。“條”，又作“蓨”、“脩”，漢縣名，屬勃?？ぃ手卧诮窈颖本翱h南。〔3〕“自重”，自愛，自惜。〔4〕“列侯”，秦爵二十等，徹侯為最尊，得食邑某縣若干戶，以為封國，漢因之，用以封異姓功臣或外戚（同姓封侯稱諸侯），后避武帝諱改稱通侯，又稱列侯。此司馬遷用后來的爵稱追記前事?！?〕“蒼鷹”，此用猛禽來比喻郅都威猛兇狠。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簿，〔1〕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2〕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間與臨江王。〔3〕臨江王既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4〕都免歸家。孝景帝乃使使持節(jié)拜都為雁門太守，〔5〕而便道之官，〔6〕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jié)，居邊，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為偶人象郅都，令騎馳射莫能中，見憚如此。匈奴患之。竇太后乃竟中都以漢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邪？”于是遂斬郅都。
【注釋】〔1〕“臨江王”，景帝的長子劉榮。劉榮于景帝前四年（公元前一五三年）被立為太子，至景帝前七年冬，因其母栗姬得罪景帝而被廢為臨江王。臨江，景帝時設(shè)置的諸侯王國，都江陵（今湖北江陵），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湖北粉青河及襄樊市以南，荊門、洪湖以西，長江及清河以北，四川巫山以東地區(qū)。景帝中三年（公元前一四七年），劉榮因侵占江陵文帝廟外矮墻所在空地擴建自己的宮殿而獲罪，被召入都?！皩Σ尽保邮軐弳?。“簿”指獄辭文書，即起訴狀。審問時需據(jù)簿核對事實，故稱“對簿”?！?〕“刀筆”，書寫工具。其時紙尚未普遍使用，文書信件等多用筆寫在竹木簡上，如寫錯了字，就用刀刮去重寫。〔3〕“魏其侯”，即竇嬰。嬰為景帝母竇太后從兄之子，因平吳楚七國之亂有功，封魏其侯。劉榮當(dāng)太子時，竇嬰是太子傅。武帝時竇嬰以列侯家居，因與王太后同母弟丞相田蚡失和，于元光四年（公元前一三一年）被搆陷處死。詳見本書《魏其武安侯列傳》。“魏其”，漢縣名，屬瑯邪郡，故治在今山東臨沂南?！伴g”，暗中，偷偷地?！?〕“危法”，兇險的、可據(jù)以判處重罪的法律條款?！爸小保魖hòng，擊中，中傷，此謂搆陷成罪?！?〕“節(jié)”，符節(jié)，古代使者用以表明身份的信物?！把汩T”，漢郡名，治所在善無（今山西左云西），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偏關(guān)、寧武等縣及饅頭山以北，恒山以西和內(nèi)蒙古黃旗海、岱海以南地區(qū)。雁門為當(dāng)時邊郡之一，北與匈奴控制的區(qū)域相接。〔6〕“便道之官”，謂由近路就便上任，不必先到長安面見皇帝接受指示。
寧成者，穰人也。〔1〕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為人小吏，必陵其長吏；〔3〕為人上，操下如束濕薪。〔4〕滑賊任威。〔5〕稍遷至濟南都尉，〔6〕而郅都為守。始前數(shù)都尉皆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7〕其畏郅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于是善遇，與結(jié)歡?！?〕久之，郅都死，后長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9〕于是上召寧成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10〕 【注釋】〔1〕“穰”，音rǎng，漢縣名，屬南陽郡，故治即今河南鄧縣。〔2〕“謁者”，官名，掌管朝會贊禮、引見賓客，隸屬于郎中令，秩祿自比三百石至比六百石不等。〔3〕“陵”，通“凌”，欺壓。“長吏”，此處泛指上級官長?！?〕“操”，持。“操下”，指對待下屬。“如束濕薪”，濕薪容易緊捆，此喻寧成待下嚴(yán)急，毫不寬假?！?〕“滑賊”，狡猾兇殘。〔6〕“都尉”，漢代郡設(shè)都尉，掌管一郡軍事及治安，地位僅次于郡守，秩祿為比二千石。〔7〕“縣令”，漢制萬戶以上的縣設(shè)令一人，萬戶以下的縣設(shè)長一人，主管一縣政事?？h令的秩祿為六百至一千石?！?〕“結(jié)歡”，結(jié)交，交好。〔9〕“長安左右”，《漢書·酷吏傳》以為即“京邑之中”。漢代長安城中以未央宮為界，分為東西兩部分，習(xí)慣上稱為“長安左右”。〔10〕“豪桀”，豪門雄杰。指宗族強大、恃勢逞強的人?！拌睢保ā敖堋?。
武帝即位，〔1〕徙為內(nèi)史。〔2〕外戚多毀成之短，〔3〕抵罪髡鉗。〔4〕是時九卿罪死即死，〔5〕少被刑，而成極刑，〔6〕自以為不復(fù)收，〔7〕于是解脫，詐刻傳出關(guān)歸家。〔8〕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9〕安可比人乎！”乃貰貸買陂田千余頃，〔10〕假貧民，〔11〕役使數(shù)千家。數(shù)年，會赦。致產(chǎn)數(shù)千金，〔12〕為任俠，持吏長短，〔13〕出從數(shù)十騎，〔14〕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注釋】〔1〕“武帝”，按：武帝是死后才有的謚號，司馬遷之死早于武帝，作《史記》時不得知有“武帝”之謚，此二字當(dāng)是后人追改，原文可能是“今上”。〔2〕“內(nèi)史”，官名。本秦置，為首都所在地區(qū)的行政長官，漢初因之，秩祿為二千石。景帝前二年（公元前一五五年）分置左內(nèi)史、右內(nèi)史，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右內(nèi)史改稱京兆尹，左內(nèi)史改稱左馮翊（音píngyì）?！?〕“外戚”，帝王的母族和妻族，即后妃的父親及伯叔兄弟等?！?〕“髡鉗”，漢代的一種刑罰。“髡”，音kūn，剃光頭發(fā)。“鉗”，用鐵圈束頸，罰為徒隸（服勞役的罪犯）。〔5〕“九卿”，中央政府九個高級官吏的合稱。漢以奉常（后改稱太常）、郎中令（后改稱光祿勛）、衛(wèi)尉、太仆、廷尉、典客（后改稱大行令、大鴻臚）、宗正、治粟內(nèi)史（后改稱大司農(nóng)）、少府為九卿。寧成官內(nèi)史，地位與九卿相當(dāng)。“罪死即死”，此謂有罪多自殺而不肯受刑罰，表示國之大臣，義不受辱?！?〕“極刑”，受重刑。〔7〕“收”，收容起用?！?〕“傳”，音zhuàn，通行證。據(jù)晉崔豹《古今注》所記，傳皆刻木為之，長約五寸，上書符信，外覆一木板，用封泥封好，封泥上印有官府印章。“關(guān)”，指函谷關(guān)（故地在今河南靈寶東南），關(guān)內(nèi)為畿輔地區(qū)，關(guān)外則是地方郡國?！?〕“賈”，音gǔ，經(jīng)商?！?0〕“貰”，音shì，賒欠?！百J”，借貸。“陂田”，靠近水塘便于灌溉的良田?！?1〕“假”，借給，租給。〔12〕“數(shù)千金”，《漢書·酷吏傳》作“數(shù)千萬”，正與上文“賈不至千萬”相應(yīng)。疑此“數(shù)千金”是“數(shù)千萬”之誤?！?3〕“長短”，是非得失，此處偏指隱私過失?！?4〕“騎”，音jì，一人一馬為一騎。
周陽由者，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父侯周陽，〔1〕故因姓周陽氏。由以宗家任為郎，〔2〕事孝文及景帝。景帝時，由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謹(jǐn)甚，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3〕所憎者，曲法誅滅之。所居郡，必夷其豪。為守，視都尉如令。為都尉，必陵太守，奪之治。與汲黯俱為忮，〔4〕司馬安之文惡，〔5〕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伏?！?〕 【注釋】〔1〕“淮南王”，指劉邦子淮南厲王劉長。“周陽”，漢城邑名，屬河?xùn)|郡聞喜縣，故地在今山西聞喜東。案：趙兼于文帝元年（公元前一七九年）被封為周陽侯，文帝六年因罪削爵，國除?！?〕“宗家”，此指同宗親王外戚之家?！?〕“撓”，音náo，曲?！?〕“汲黯”，字長孺，濮陽（今河南濮陽）人，武帝時先后官東海太守、主爵都尉、右內(nèi)史、淮陽太守，以為人剛直，敢于直諫聞名于世，卒于元鼎五年（公元前一一二年）。詳見本書《汲鄭列傳》?！扳濉保魖hì，固執(zhí)。〔5〕“司馬安”，汲黯的外甥，武帝時先后四次官至九卿，最后死于河南太守任上?！拔膼骸保钗闹芗{，陷入于罪?！?〕“茵”，車上的坐墊。“伏”，此處指車軾，即車箱前用以憑靠的橫木。“未嘗敢均茵伏”，謂同車時不敢與之平等抗禮。
由后為河?xùn)|都尉，〔1〕時與其守勝屠公爭權(quán)，〔2〕相告言罪。勝屠公當(dāng)?shù)肿铮x不受刑，自殺，而由棄市?！?〕 【注釋】〔1〕“河?xùn)|”，漢郡名，治所在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沁水以西、霍山以南地區(qū)。〔2〕“勝屠”，復(fù)姓，或作“申屠”?！?〕“棄市”，古代在鬧市執(zhí)行死刑，并陳尸示眾，表示與眾共棄的意思，稱為“棄市”。
自寧成、周陽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類多成、由等矣。
趙禹者，斄人?！?〕以佐史補中都官，〔2〕用廉為令史，〔3〕事太尉亞夫。〔4〕亞夫為丞相，禹為丞相史，〔5〕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6〕然文深，〔7〕不可以居大府。”今上時，〔8〕禹以刀筆吏積勞，〔9〕稍遷為御史。〔10〕上以為能，至太中大夫?！?1〕與張湯論定諸律令，作見知，〔12〕吏傳得相監(jiān)司?！?3〕用法益刻，蓋自此始。
【注釋】〔1〕“斄”，音tái，漢縣名，屬右扶風(fēng)，故地在今陜西武功境?！?〕“佐史”，漢代的一種月俸僅八斛的小吏，是地方行政機構(gòu)中的低級辦事人員?！爸卸脊佟保┒脊俑械睦魡T。〔3〕“令史”，高級官員的一種屬吏，掌管文書案牘，年俸一百石?！?〕“太尉”，官名，掌管全國軍政，當(dāng)時與丞相、御史大夫合稱“三公”，都是秩祿為萬石的最高級官員?！皝喎颉保軄喎?，即上文的“條侯”?！?〕“丞相史”，丞相的一種屬官。〔6〕“無害”，無比，沒人比得上。〔7〕“文深”，指通曉法律但用法深險苛刻?！?〕“今上”，指漢武帝。〔9〕“刀筆吏”，刀筆是當(dāng)時的書寫工具，所以從事文牘工作的吏員被稱為刀筆吏。〔10〕“御史”，官名，掌管糾察彈劾，并審理皇帝指定的案件，秩六百石。〔11〕“太中大夫”，官名，掌議論應(yīng)對，并執(zhí)行皇帝臨時指派的任務(wù)，秩千石。〔12〕“見知”，據(jù)《漢書·刑法志》，趙禹和張湯制定的法令中有“見知故縱”的條款，規(guī)定知道有人犯罪而不告發(fā)，就算故意放走罪犯，與犯同罪?！?3〕“吏傳得相監(jiān)司”，“吏傳”不大好懂，《漢書·酷吏傳》此句作“吏傳相監(jiān)司以法”，王先謙以為“傳”與“轉(zhuǎn)”通，“轉(zhuǎn)相”就是互相?！八尽保ā八拧??！氨O(jiān)司”，謂監(jiān)督伺察。
張湯者，杜人也?！?〕其父為長安丞，〔2〕出，湯為兒守舍。還而鼠盜肉，其父怒，笞湯?！?〕湯掘窟得盜鼠及余肉，劾鼠掠治，〔4〕傳爰書，〔5〕訊鞫論報，〔6〕并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7〕其父見之，視其文辭如老獄吏，大驚，遂使書獄?！?〕父死后，湯為長安吏，久之。
【注釋】〔1〕“杜”，漢縣名，屬京兆尹，故治在今陜西西安市東南?！?〕“長安丞”，京兆尹的屬官，秩六百石?！?〕“笞”，音chī，用鞭、杖或竹板抽打。〔4〕“劾”，揭發(fā)，起訴。“掠治”，拷打?qū)徲崱！?〕“爰書”，指包括犯人的供辭在內(nèi)的審訊記錄。漢代制度，對重要罪犯的口供要由另一名官員再次審訊核實，才能據(jù)以定罪。初審官員把記錄罪犯口供的文書移交給復(fù)審官員，就是“傳爰書”?！?〕“鞫”，音jū，審訊，查問?！罢搱蟆保ㄗ锱袥Q。〔7〕“具獄”，案卷齊備，完成了全部法律手續(xù)?！绊荨保魖hé，分裂肢體，這是一種殘酷的處死方法。〔8〕“書獄”，這里指學(xué)習(xí)法律。
周陽侯始為諸卿時，〔1〕嘗系長安，〔2〕湯傾身為之。〔3〕及出為侯，大與湯交，遍見湯貴人?！?〕湯給事內(nèi)史，〔5〕為寧成掾，〔6〕以湯為無害，言大府，調(diào)為茂陵尉，〔7〕治方中。〔8〕 【注釋】〔1〕“周陽侯”，此周陽侯不是周陽由的父親趙兼，而是武帝母王太后的同母弟田勝。趙兼在文帝六年因罪削爵，而田勝在武帝即位之初受封。“諸卿”，即列卿，漢以中尉（后改稱執(zhí)金吾）、將作少府（后改稱將作大匠）、典屬國等為列卿，都是中央政府中級別較高的官員。田勝為列卿，當(dāng)是景帝末年事?！?〕“系”，拘捕囚禁。〔3〕“傾身”，竭盡全力。〔4〕“見”，音xiàn，這里是引見介紹的意思。〔5〕“給事”，供職?！敖o”，音jǐ。〔6〕“掾”，音yuàn，長官屬吏的通稱。〔7〕“茂陵”，漢武帝的陵墓。漢制，皇帝即位之初，就開始為自己修造陵墓，并在陵墓所在地設(shè)縣，遷富戶入籍。漢茂陵縣屬右扶風(fēng)，故地在今陜西興平境。“尉”，即縣尉，官名，掌管緝捕縣中盜賊事，秩二百至四百石。但張湯擔(dān)任茂陵尉，當(dāng)時的主要任務(wù)是管理筑陵的刑徒工役。〔8〕“方中”，帝陵的墓穴。據(jù)《漢書·張湯傳》如淳注所引《漢注》，“陵方中用地一頃，深十二丈”。
武安侯為丞相，〔1〕征湯為史，時薦言之天子，補御史，使案事。治陳皇后蠱獄，〔2〕深竟黨與。于是上以為能，稍遷至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wù)在深文，〔3〕拘守職之吏。〔4〕已而趙禹遷為中尉，徙為少府，〔5〕而張湯為廷尉，〔6〕兩人交歡，而兄事禹。禹為人廉倨。為吏以來，舍毋食客。〔7〕公卿相造請禹，〔8〕禹終不報謝，務(wù)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見文法輒取，〔10〕亦不覆案，求官屬陰罪。湯為人多詐，舞智以御人?！?1〕始為小吏，干沒，〔12〕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內(nèi)雖不合，然陽浮慕之。〔13〕 【注釋】〔1〕“武安侯”，即田勝之兄田蚡（音fén）。田蚡在武帝即位之初因是王太后的同母弟而被封為武安侯，建元六年（公元前一三九年）為丞相，權(quán)傾一時，元光四年（公元前一三一年）春病死。詳見本書《魏其武安侯列傳》?！拔浒病?，漢縣名，屬魏郡，故治在今河北武安西南?！?〕“陳皇后”，漢武帝的第一個皇后，其父為堂邑侯陳午，母為景帝姊長公主嫖。陳皇后生性驕貴，為求子并詛咒武帝諸寵姬而信用女巫楚服等行巫蠱祠祭，元光五年（公元前一三○年）事發(fā)被廢。“蠱”，音gǔ，古人的一種迷信行為，即把代表怨家仇人的木偶埋在地下，予以詛咒，使之得病受災(zāi)。陳皇后蠱獄詳見本書《外戚世家》和《漢書·外戚傳》。據(jù)《漢書》記載，此獄有三百多人被株連處死。〔3〕“深文”，指利用苛刻的法律條文來羅織罪狀?！?〕“拘”，這里是約束鉗制的意思。〔5〕“少府”，官名，為九卿之一，掌管山海地澤的稅收，供皇帝私人享用，秩中二千石。〔6〕“廷尉”，官名，為九卿之一，掌管刑獄，秩中二千石。〔7〕“毋”，通“無”?！?〕“造請”，往見。〔9〕“孤立”，這里是獨立不群的意思?！?0〕“文法”，法律條文，此指深通法律條文的人?！叭 保x用，采用?！?1〕“舞智”，賣弄智巧?！坝保朴?，控制?！?2〕“干沒”，不給別人好處而白白地從別人那里分利。〔13〕“陽”，表面上?！案∧健?，虛假地表示欽慕。
是時上方鄉(xiāng)文學(xué)，〔1〕湯決大獄，欲傅古義，〔2〕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3〕亭疑法。〔4〕奏讞疑事，〔5〕必豫先為上分別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讞決法廷尉絜令，〔6〕揚主之明。奏事即譴，湯應(yīng)謝，鄉(xiāng)上意所便，必引正、監(jiān)、掾史賢者，〔7〕曰：“固為臣議，如上責(zé)臣，臣弗用，愚抵于此?！弊锍ａ?。間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為此奏，乃正、監(jiān)、掾史某為之。”其欲薦吏，揚人之善蔽人之過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jiān)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釋，與監(jiān)史輕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8〕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財察。〔9〕于是往往釋湯所言。湯至于大吏，內(nèi)行脩也。〔10〕通賓客飲食。于故人子弟為吏及貧昆弟，〔11〕調(diào)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12〕然得此聲譽。而刻深吏多為爪牙用者，依于文學(xué)之士。丞相弘數(shù)稱其美?！?3〕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獄，〔14〕皆窮根本。嚴(yán)助及伍被，〔15〕上欲釋之。湯爭曰：“伍被本畫反謀，而助親幸出入禁闥爪牙臣，〔16〕乃交私諸侯如此，弗誅，后不可治。”于是上可論之。其治獄所排大臣自為功，多此類。于是湯益尊任，遷為御史大夫。〔17〕 【注釋】〔1〕“鄉(xiāng)”，通“向”，向往，歸向?！拔膶W(xué)”，指文獻經(jīng)典。〔2〕“傅”，附會，比附?！肮帕x”，古經(jīng)典之義?！?〕“博士弟子”，秦漢時設(shè)博士官，掌通古今以備皇帝顧問。漢武帝時命博士置弟子五十人，由郡國選送，稱博士弟子。博士弟子學(xué)業(yè)有成，可選授低級官職?！巴⑽臼贰保⑽镜膶倮?，秩二百石?！?〕“亭”，均平。〔5〕“讞”，音yàn，議定罪名?！?〕“絜”，音qì，通“栔”，木板。“絜令”，指寫在木板上的法令?！?〕“正、監(jiān)、掾史”，漢制廷尉屬官有廷尉正及左右監(jiān)，秩皆千石；掾史則是較低級屬員的通稱?！?〕“下戶”，貧戶，“羸”，音léi，瘦弱。此指貧民孤弱無依者?！?〕“財”，通“裁”?！安貌臁敝^裁斷審察?！?0〕“內(nèi)行”，私德，平時的操行?！懊憽保靶蕖?，整治?！?1〕“昆弟”，兄弟?！?2〕“專平”，此指執(zhí)法純正公平?！?3〕“丞相弘”，即公孫弘。弘字季，薛（今山東滕縣）人，少時曾為獄吏，后學(xué)《春秋》雜說，武帝初任博士，因故免歸。元光五年（公元前一三三年）以文學(xué)征，對策第一，再拜博士。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七年）由御史大夫升任丞相，封平津侯。弘精熟吏事，喜用儒家經(jīng)義解釋法令，為人外寬內(nèi)深，能結(jié)交賓客。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病死。詳見本書《平津侯主父列傳》?！皵?shù)”，音shuò，屢次?！?4〕“淮南”，指淮南王劉安。劉安為淮南厲王劉長（高祖子）之子，文帝十六年（公元前一七九年）嗣位，景帝時即廣納賓客，多蓄攻戰(zhàn)兵械，有意謀反奪取帝位，至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二年）事敗自殺?！昂馍健?，指衡山王劉賜。劉賜為劉安之弟，初封廬江王，景帝前四年（公元前一五三年）徙封衡山。劉安謀反時，劉賜恐為所并，也自行備戰(zhàn)，后兩人又通謀聯(lián)結(jié)。劉安事敗后，朝廷追究劾治，劉賜也被迫自殺。“江都”，指江都王劉建。劉建為江都易王劉非（景帝子）之子，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一二八年）嗣位。劉安、劉賜謀反，劉建亦與聞其謀，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服罪自殺?；茨贤踔\反一案詳本書《淮南衡山列傳》。又據(jù)本書《平準(zhǔn)書》記載，受此案株連而被處死的人達數(shù)萬之多?！?5〕“嚴(yán)助”，即莊助，東漢時避明帝諱，改“莊”為“嚴(yán)”。莊助，會稽吳（今江蘇蘇州市）人，舉賢良對策，為武帝所賞識，先后官中大夫、會稽太守等。曾出使南越，奉命發(fā)會稽兵擊閩越以救東甌。又出使淮南，因與淮南王劉安結(jié)交。后劉安來朝，莊助受其厚賂，私下往來，密商議論?！拔楸弧?，淮南王劉安的賓客謀士，善辭賦。劉安謀反之初，伍被曾加勸阻，但后來又參與其事，為之出謀畫策。漢使到淮南追究謀反之事，伍被又出首檢舉。〔16〕“闥”，音tà，宮中小門。“禁闥”，指宮禁之中?！白ρ莱肌保酥傅昧Φ挠H信之臣。〔17〕“御史大夫”，官名，漢時為三公之一，掌言論及糾察之事，佚萬石。
會渾邪等降，〔1〕漢大興兵伐匈奴，山東水旱，〔2〕貧民流徙，皆仰給縣官，〔3〕縣官空虛。于是丞上指，〔4〕請造白金及五銖錢，〔5〕籠天下鹽鐵，〔6〕排富商大賈，〔7〕出告緡令，〔8〕鋤豪強并兼之家，〔9〕舞文巧詆以輔法?！?0〕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11〕天下事皆決于湯。百姓不安其生，騷動，縣官所興，未獲其利，奸吏并侵漁，〔12〕于是痛繩以罪。〔13〕則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湯。〔14〕湯嘗病，天子至自視病，其隆貴如此。
【注釋】〔1〕“渾邪”，匈奴王號。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匈奴渾邪王殺休屠王率眾四萬余人降漢。武帝遣驃騎將軍霍去病往迎，以其地置武威、酒泉二郡，封渾邪王為漯陰侯，食邑萬戶。“渾邪”，《漢書》作“昆邪”?！?〕“山東”，戰(zhàn)國秦漢時對崤山（在河南洛寧北）或華山（在陜西華陰南）以東廣大地區(qū)的通稱。〔3〕“縣官”，此指朝廷，不是指某一縣的行政長官。本書《平準(zhǔn)書》記載，元狩三年（公元前一二○年），山東大水，武帝下詔盡發(fā)郡國倉庫賑濟災(zāi)民，不足，又募借于富人，猶不足，不得已徙貧民于關(guān)西及河套地區(qū)，“七十余萬口，衣食仰給縣官”?！?〕“丞”，通“承”，奉迎?！爸浮保ā爸肌?，意向?！?〕“白金”，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冬，武帝因國用不足，用銀錫合金鑄成錢幣，號稱“白金”。分為三等：其一重八兩，圓形，以龍為圖案，值三千錢；其二重六兩，方形，以馬為圖案，值五百錢；其三重四兩，橢圓形，以龜為圖案，值三百錢。由于質(zhì)輕值重，盜鑄者不可勝數(shù)，在民間又不能按其面值通行，到元鼎三年（公元前一一四年），朝廷不得不下令廢止?！拔邈忓X”，漢初沿秦制，鑄半兩錢為通貨（秦半兩每枚重十二銖），其重量不斷遞減，文帝五年（公元前一七五年）時所鑄半兩錢重僅四銖。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一四○年）一度改鑄錢文與實重相符的三銖錢，至元狩五年（公元前一一八年），因三銖錢分量過輕，易于盜鑄，乃下令以大小、重量穩(wěn)定的五銖錢為通行貨幣。五銖錢圓形方孔，即以“五銖”二字為錢文，直徑約合今二點三厘米，重約三點五克。自此以后一直到隋代，所鑄的錢幣都以五銖錢為主。〔6〕“籠”，包籠，包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以東郭咸陽、孔僅為大農(nóng)丞，領(lǐng)鹽鐵事，又在產(chǎn)鹽產(chǎn)鐵的地方陸續(xù)設(shè)置鹽官、鐵官，規(guī)定鹽鐵只能由官府經(jīng)營，私鑄鐵器和煮鹽的要處以重刑。所謂“籠天下鹽鐵”，就是指實行這種鹽鐵專賣政策，由國家壟斷鹽鐵之利。〔7〕“排”，排斥，壓迫。〔8〕“告緡令”，武帝元狩四年，朝廷頒布算緡、告緡令，規(guī)定向商人、高利貸者征收財產(chǎn)稅，讓他們自報財產(chǎn)總額，凡田地、住宅、奴婢、舟車、牛馬等一律折成錢數(shù)，每三千錢征稅一百二十錢，為一算（經(jīng)營手工業(yè)者每四千錢稅一算）。如隱瞞財產(chǎn)，以多報少，允許他人檢舉揭發(fā)，查實后罰戍邊，并沒收其全部財產(chǎn)，而所沒收財產(chǎn)之半賞給告發(fā)者。頒布告緡令的目的在于增加國家財政收入并打擊富商大賈。據(jù)《漢書·食貨志》記載實行告緡令以后，中產(chǎn)以上的商賈大抵破家?！熬嚒保鬽ín，穿錢的繩子，引申為錢財、財產(chǎn)?！?〕“鋤”，剪滅，除去。“并兼”，并吞，侵占他人的土地財產(chǎn)。〔10〕“舞文巧詆”，玩弄法律條文巧妙地進行詆毀?！?1〕“取充位”，謂只是居位充數(shù)而已。當(dāng)時的丞相是李蔡、莊青翟。〔12〕“并”，音bàng，通“旁”。“侵漁”，侵奪吞沒?！安⑶譂O”，謂在旁侵吞，從中取利?！?3〕“繩”，糾正，約束，制裁?！?4〕“指”，這里是指責(zé)、痛恨的意思。
匈奴來請和親，〔1〕群臣議上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鄙蠁柶浔?，山曰：“兵者兇器，未易數(shù)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2〕乃遂結(jié)和親?！?〕孝惠、高后時，天下安樂。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兩宮間，〔5〕寒心者數(shù)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舉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民大困貧。由此觀之，不如和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钡疑皆唬骸俺脊逃拗?，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為詐忠?！庇谑巧献魃唬骸拔崾股右豢?，〔7〕能無使虜入盜乎？〔8〕”曰：“不能?！痹唬骸熬右豢h？”對曰：“不能。”復(fù)曰：“居一障間？”〔9〕山自度辯窮且下吏，〔10〕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鄣?！?1〕至月余，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后，群臣震慴?！?2〕 【注釋】〔1〕“和親”，把皇族女子嫁給外族君長，通過婚姻關(guān)系約和通好。〔2〕“平城”，漢縣名，屬雁門郡，故城在今山西大同市西北。漢七年（公元前二○○年），韓王信反，與匈奴勾結(jié)，謀內(nèi)攻。高祖率軍二十余萬往擊，中匈奴誘兵之計，在平城東北的白登山被圍七晝夜。事見本書《高祖本紀(jì)》、《劉敬叔孫通列傳》及《匈奴列傳》?！?〕“乃遂結(jié)和親”，平城之役后，高祖接受劉敬的建議，與匈奴和親，以后宮女子冒充長公主嫁給匈奴冒頓單于。事見本書《劉敬叔孫通列傳》?！?〕“蕭然”，騷動不安的樣子?！?〕“兩宮”，指未央宮和長樂宮。漢自惠帝以后，皇帝居未央宮，太后居長樂宮?！巴鶃韮蓪m間”，謂吳楚七國反時，景帝常從未央宮去長樂宮同竇太后商議對策?！?〕“蕃臣”，指諸侯王，“蕃”，音fān，通“藩”。諸侯王國被認為是皇室藩籬，所以稱諸侯王為蕃臣?！?〕“生”，秦漢時儒者的專稱。〔8〕“虜”，原義為奴仆，引申為對敵方的蔑稱?！?〕“障”，亭障，邊境地區(qū)的堡壘要塞?！?0〕“度”，音duó，忖度，揣測。“下吏”，交給法司治罪。〔11〕“乘鄣”，登鄣守御?！佰怠保ā罢稀?。〔12〕“慴”，音zhé，通“懾”，恐懼。湯之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始湯為小吏時，與錢通，〔1〕及湯為大吏，甲所以責(zé)湯行義過失，亦有烈士風(fēng)。
【注釋】〔1〕“錢通”，以利交往。湯為御史大夫七歲，〔1〕敗。
【注釋】〔1〕“湯為御史大夫七歲”，時為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
河?xùn)|人李文嘗與湯有丞，〔1〕已而為御史中丞，〔2〕恚，數(shù)從中文書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為地。〔3〕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不平，使人上蜚變告文奸事，〔4〕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曰：“言變事縱跡安起？”湯詳驚曰：〔5〕“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臥閭里主人，〔6〕湯自往視疾，為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為業(yè)，〔7〕王數(shù)訟鐵官事，〔8〕湯常排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嘗案趙王，趙王怨之，并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病，湯至為摩足，疑與為大奸?！笔孪峦⑽尽Ｖ]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dǎo)官?！?〕湯亦治他囚導(dǎo)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詳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0〕宣嘗與湯有卻，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發(fā)孝文園瘞錢，〔11〕丞相青翟朝，〔12〕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13〕當(dāng)謝，湯無與也，〔14〕不謝。丞相謝，上使御史案其事。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15〕丞相患之。三長史皆害湯，〔16〕欲陷之。
【注釋】〔1〕“卻”，音xī，通“隙”，間隙，嫌隙?！?〕“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的高級屬官，秩千石，掌管圖籍秘書，外督部刺史，內(nèi)領(lǐng)侍御史十五人，受公卿奏事，糾察不法。其權(quán)頗重。〔3〕“地”，指代人疏通，以留余地。〔4〕“蜚”，通“飛”?！?〕“詳”，通“佯”，假裝。〔6〕“閭里”，鄉(xiāng)里?！?〕“趙國”，當(dāng)時的一個諸侯王國，都邯鄲（今河北邯鄲市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北邯鄲、邢臺、沙河等市縣和永年、隆堯二縣西部地?！?〕“王”，指當(dāng)時的趙王劉彭祖。劉彭祖為景帝子、武帝兄，公元前一五二年至前九一年為趙王，為人陰險，朝廷派往趙國的官員多被其陷害?！拌F官”，管鐵的官。漢在實行鹽鐵國家專賣政策后，在全國產(chǎn)鐵處設(shè)置三十八鐵官，不產(chǎn)鐵的郡也設(shè)小鐵官以主管用廢鐵冶鑄鐵器之事?！?〕“導(dǎo)官”，少府屬官，掌管御用和祭祀用的食米、乾飯等，秩六百石。此指導(dǎo)官衙署。可能當(dāng)時由于監(jiān)獄已滿，因而臨時把導(dǎo)官衙署用作拘押人犯的場所?！?0〕“減宣”，人名，當(dāng)時為御史中丞，其事跡見后文。〔11〕“孝文園”，漢文帝的陵園，故地在今陜西西安市東北。“瘞錢”，埋在陵園地下用以殉葬的錢?！隘帯保魕ì?！?2〕“丞相青翟”，指莊青翟。莊青翟為漢初功臣莊不識曾孫，文帝后二年（公元前一六二年）襲爵武彊侯，武帝元狩五年（公元前一一八年）四月起任丞相，至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十一月因張湯事自殺。“翟”，音dí?！?3〕“行”，巡行，視察?！?4〕“與”，音yù，參預(yù)?！盁o與”謂不相干?！?5〕“致其文”，用法律條文羅致罪狀?！耙娭?，“見知故縱”的省語，謂知道罪犯是誰而故意放過他。按照漢代法律，這當(dāng)與罪犯同罪?！?6〕“長史”，官名。漢制丞相屬官有兩長史，秩皆千石。此云“三長史”，其一當(dāng)為額外增設(shè)。“長”，音zhǎng。
始長史朱買臣，〔1〕會稽人也?！?〕讀《春秋》。莊助使人言買臣，買臣以《楚辭》與助俱幸，侍中，〔3〕為太中大夫，用事；而湯乃為小吏，跪伏使買臣等前。已而湯為廷尉，治淮南獄，排擠莊助，買臣固心望?！?〕及湯為御史大夫，買臣以會稽守為主爵都尉，〔5〕列于九卿。數(shù)年，坐法廢，守長史，見湯，湯坐床上，〔6〕丞史遇買臣弗為禮。買臣楚士，〔7〕深怨，常欲死之。王朝，齊人也。以術(shù)至右內(nèi)史?！?〕邊通，學(xué)長短，〔9〕剛暴強人也，官再至濟南相。〔10〕故皆居湯右，〔11〕已而失官，守長史，詘體于湯?！?2〕湯數(shù)行丞相事，〔13〕知此三長史素貴，常凌折之。〔14〕以故三長史合謀曰：〔15〕“始湯約與君謝，已而賣君；今欲劾君以宗廟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湯陰事。”使吏捕案湯左田信等，〔16〕曰湯且欲奏請，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及他奸事。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先知之，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睖恢x。湯又詳驚曰：“固宜有。”減宣亦奏謁居等事。天子果以湯懷詐面欺，使使八輩簿責(zé)湯。〔17〕湯具自道無此，不服。于是上使趙禹責(zé)湯。禹至，讓湯曰：〔18〕“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滅者幾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狀，〔19〕天子重致君獄，〔20〕欲令君自為計，〔21〕何多以對簿為？”湯乃為書謝曰：“湯無尺寸功，〔22〕起刀筆吏，陛下幸致為三公，〔23〕無以塞責(zé)，〔24〕然謀陷湯罪者，三長史也。”遂自殺。
【注釋】〔1〕“朱買臣”，字翁子，會稽吳（今江蘇蘇州市）人。《漢書》本傳記其事較詳，可參看?！?〕“會稽”，漢郡名，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江蘇長江以南地區(qū)及浙江（西北部一小角除外）、福建二??；治吳，即今江蘇蘇州市?！?〕“侍中”，此謂在宮中侍從皇帝左右。〔4〕“望”，怨恨?！?〕“主爵都尉”，秦設(shè)主爵中尉掌管徹侯之事，漢因之，至景帝中六年（公元前一四四年）改稱主爵都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又改稱右扶風(fēng)，與京兆尹、左馮翊合稱“三輔”，分治關(guān)中地區(qū)。漢九卿不包括主爵都尉，此云“列于九卿”，是指其地位與九卿相當(dāng)。〔6〕“床”，坐臥之具，此指坐榻。〔7〕“楚士”，朱買臣會稽吳人，其地戰(zhàn)國時屬楚，所以這里說他是“楚士”。吳地民俗，本書《貨殖列傳》說為“清刻，矜己諾”，《漢書·地理志》說為“輕死易發(fā)”，所以這里說到朱買臣深恨張湯，“常欲死之”時，特別強調(diào)他是“楚士”。〔8〕“右內(nèi)史”，秦設(shè)內(nèi)史作為首都地區(qū)的行政長官，漢因之。景帝前二年（公元前一五五年）分置左右內(nèi)史，秩皆二千石。至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右內(nèi)史改稱京兆尹，左內(nèi)史改稱左馮翊，與右扶風(fēng)合稱“三輔”?！?〕“長短”，指戰(zhàn)國縱橫家的那一套說長論短、縱橫捭闔的權(quán)術(shù)?！?0〕“濟南相”，漢初各諸侯王國都有相國，惠帝后改稱丞相。景帝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后，下令去“丞”字，只稱“相”。濟南王國自濟南王劉辟光謀反被誅后，已于景帝前三年（公元前一五四年）撤銷，地改為郡，只設(shè)郡守不再置相。此云“再至濟南相”，疑有誤?！?1〕“右”，古以右為尊，“居湯右”謂地位在張湯之上?！?2〕“詘體”，謂拜跪行禮。“詘”，通“屈”?！?3〕“行”，這里是攝行、代理的意思?！?4〕“凌折”，欺凌折辱?！?5〕“合謀”，謂合謀于丞相之前，一起給丞相出主意?！?6〕“左”，通“佐”，指佐吏僚屬。〔17〕“簿責(zé)”，據(jù)簿書記錄的罪狀事由一一詰責(zé)核實?！?8〕“讓”，責(zé)備。〔19〕“狀”，情狀。“有狀”，謂事實清楚。〔20〕“重”，難。指對做某件事感到為難，不肯輕易下手?！?1〕“欲令君自為計”，這話是暗示張湯應(yīng)該自殺?！?2〕“尺寸”，喻小、少、細、微?！?3〕“三公”，朝廷中輔佐皇帝處理政務(wù)的三個最高級官員。當(dāng)時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為三公，秩皆萬石。張湯任御史大夫，正是三公之一?！?4〕“塞”，報答?！柏?zé)”，責(zé)望，要求和期望。
湯死，家產(chǎn)直不過五百金，〔1〕皆所得奉賜，〔2〕無他業(yè)。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汙惡言而死，何厚葬乎！”載以牛車，〔3〕有棺無槨?！?〕天子聞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蹦吮M案誅三長史。丞相青翟自殺。出田信。上惜湯，稍遷其子安世?！?〕 【注釋】〔1〕“直”，通“值”，價值。〔2〕“奉”，通“俸”，俸祿?！?〕“牛車”，漢代只有貧民或政治地位低下的人（如商人）才用牛車載喪?！?〕“槨”，音guǒ，古代身份較高的人所用的棺木有兩重，里面一重稱棺，外面一重稱槨?！?〕“安世”，張湯之子張安世。安世字子孺，少以大臣子任為郎官，奉職謹(jǐn)慎，為武帝所賞識，張湯死后，逐漸被提拔為尚書令、光祿大夫。昭帝時與霍光、金日（音mìdì）共輔政，封富平侯。昭帝死后，又與霍光等定策廢昌邑王，立宣帝，以功拜大司馬，領(lǐng)尚書事。元康四年（公元前六二年）去世，謚敬侯。詳見《漢書·張安世傳》。趙禹中廢，已而為廷尉。始條侯以為禹賊深，〔1〕弗任。及禹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節(jié)，事益多，吏務(wù)為嚴(yán)峻，而禹治加緩，而名為平。王溫舒等后起，治酷于禹。禹以老，徙為燕相。〔2〕數(shù)歲，亂悖有罪，免歸。后湯十余年，以壽卒于家。
【注釋】〔1〕“賊深”，指用法狠毒嚴(yán)苛?！?〕“燕”，當(dāng)時的一個諸侯王國，都薊（今北京城區(qū)西南部），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北京市城區(qū)、昌平南部、大興及河北固安地。其時燕王為武帝之子劉旦。
義縱者，河?xùn)|人也。為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縱有姊姁，〔2〕以醫(yī)幸王太后。王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碧竽烁嫔希萘x姁弟縱為中郎，〔3〕補上黨郡中令?！?〕治敢行，少蘊藉，〔5〕縣無逋事，〔6〕舉為第一?！?〕遷為長陵及長安令，〔8〕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案太后外孫脩成君子仲，〔9〕上以為能，遷為河內(nèi)都尉?！?0〕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nèi)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為岸頭侯?！?1〕 【注釋】〔1〕“攻剽”，劫掠?！柏狻?，音piào?！?〕“姁”，音xū?！?〕“中郎”，郎官的一種，擔(dān)任宮中禁衛(wèi)、侍從之事，隸屬于郎中令?！?〕“上黨郡”，漢郡名，治所在長子（今山西長子西），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榆社、和順以南，沁水以東地區(qū)?！吧宵h郡中令”，謂上黨郡所屬某縣的縣令。
〔5〕“蘊藉”，此指含蓄寬容?！?〕“逋事”，指逃避、拖欠賦稅之事?！板汀?，音bū?！?〕“舉”，此指考察治績，推舉上報。〔8〕“長陵”，漢縣名，屬左馮翊，故地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漢制于帝陵建縣，高祖葬長陵，因設(shè)長陵縣?！伴L安”，漢首都所在，亦設(shè)縣置令。漢長安城在今陜西西安市西北。〔9〕“脩成君”，武帝同母異父的姐姐。武帝母王太后早年曾嫁長陵金氏，生一女。武帝即位后得知此事，親自把金氏姐姐接入宮中與王太后母女團圓，并封她為脩成君?！爸佟?，脩成君之子，史失其姓。據(jù)本書《外戚列傳》褚少孫補，其人自恃是太后外孫，在長安橫行不法?！?0〕“河內(nèi)”，漢郡名，治所在懷（今河南武陟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黃河以北，京漢鐵路以西（包括汲縣）地區(qū)?！?1〕“岸頭”，漢城邑名，在河?xùn)|郡皮氏縣（故治在今山西河津西）境。張次公于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以都尉從車騎將軍衛(wèi)青擊匈奴有功，封岸頭侯，食邑二千戶。至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二年）因與淮南王女陵通奸并受財物削爵。
寧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寧成為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成為關(guān)都尉。〔1〕歲余，關(guān)東吏隸郡國出入關(guān)者，〔2〕號曰“寧見乳虎，無值寧成之怒”。義縱自河內(nèi)遷為南陽太守，〔3〕聞寧成家居南陽，及縱至關(guān)，寧成側(cè)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為禮。至郡，遂案寧氏，盡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4〕南陽吏民重足一跡?！?〕而平氏朱彊、杜衍、杜周為縱牙爪之吏，〔6〕任用，遷為廷史?！?〕軍數(shù)出定襄，〔8〕定襄吏民亂敗，于是徙縱為定襄太守?？v至，掩定襄獄中重罪輕系二百余人，〔9〕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余人。縱一捕鞠，〔10〕曰“為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為治。
【注釋】〔1〕“關(guān)都尉”，關(guān)指函谷關(guān)，漢制出入函谷關(guān)要查驗符傳（通行證），關(guān)都尉是負責(zé)守關(guān)并稽查出入人員的官員，秩同郡都尉?！?〕“關(guān)東”，秦、漢時稱函谷關(guān)以東的廣大地區(qū)為關(guān)東?！?〕“南陽”，漢郡名，治所在宛（今河南南陽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熊耳山以南葉縣、內(nèi)鄉(xiāng)間及湖北大洪山以北應(yīng)山、鄖縣間地?！?〕“暴”，姓。孔、暴二姓為當(dāng)時南陽豪強。〔5〕“重足”，疊足而立，不敢稍有移動?！耙慧E”，踩著前人的腳印走，不敢稍有偏離?！爸刈阋慧E”，形容戰(zhàn)戰(zhàn)兢兢，畏懼恐慌的樣子?！?〕“平氏”，漢縣名，屬南陽郡，故治在今河南唐河?xùn)|南?！岸叛堋?，亦南陽郡屬縣，故治在今河南南陽市西南?！?〕“廷史”，廷尉史的簡稱。廷尉史為廷尉屬吏。〔8〕“定襄”，漢郡名，治所在成樂（今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西北土城子），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內(nèi)蒙古長城以北的卓資、和林格爾、清水河一帶。定襄是邊郡之一，武帝時出擊匈奴的漢軍曾多次經(jīng)定襄向北進軍?！?〕“掩”，這里指乘其不備，突然搜捕。〔10〕“鞠”，通“鞫”，審訊，查問。
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為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而縱以鷹擊毛摯為治。〔1〕后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為奸，京師尤甚，乃以縱為右內(nèi)史，王溫舒為中尉。溫舒至惡，其所為不先言縱，縱必以氣凌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2〕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3〕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wù)，閻奉以惡用矣。〔4〕縱廉，其治放郅都。〔5〕上幸鼎湖，〔6〕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7〕道多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復(fù)行此道乎？”嗛之。〔8〕至冬，楊可方受告緡，〔9〕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格沮事，〔10〕棄縱市。后一歲，張湯亦死。
【注釋】〔1〕“毛摯”，摯有攫取之義，鷹要攫取獵物，必先張開羽毛，展撲翅膀?！苞棑裘珦础北扔鳛檎?yán)苛兇猛。〔2〕“取，音cù，通“趣”，在這里是暫時、短時間的意思?！?〕“直指”，即直指使者，武帝時設(shè)置的由皇帝直接派往某地處理特別事務(wù)的使者。〔4〕“閻奉”，其人于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年）起任水衡都尉，掌管皇家苑囿，兼管鑄造錢幣，以貪酷著稱。〔5〕“放”，通“仿”，效法?！?〕“鼎湖”，漢宮名，據(jù)《三輔黃圖》記載，在藍田縣（即今陜西藍田）境內(nèi)。〔7〕“已”，指病愈。“卒”，音cù，通“猝”，突然?！案嗜?，漢宮名，故址在今陜西淳化境甘泉山下?！?〕“嗛”，音xián，懷恨。〔9〕“楊可”，當(dāng)時受武帝任用主持告緡之事的官員?！?0〕“廢格”，謂擱置不行皇帝詔書公布的政令。“沮事”，謂敗壞已成之事，即破壞告緡令的實施。
王溫舒者，陽陵人也。〔1〕少時椎埋為奸?！?〕已而試補縣亭長，〔3〕數(shù)廢。為吏，以治獄至廷史。事張湯，遷為御史。督盜賊，〔4〕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以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滅宗。以其故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6〕廣平聲為道不拾遺。上聞，遷為河內(nèi)太守。
【注釋】〔1〕“陽陵”，漢縣名，屬左馮翊，故治在今陜西高陵西南。本秦弋陽縣，漢景帝在其地筑陽陵，死即葬此，因改稱陽陵?！?〕“椎埋”，盜掘墳?zāi)?。一說謂用椎殺人而埋之?！?〕“亭長”，亭為縣以下的一級行政單位。秦漢時每十里設(shè)一亭，亭設(shè)亭長一人，掌管緝捕盜賊、調(diào)處訴訟等事?！?〕“督”，監(jiān)察?！岸奖I賊”謂負責(zé)監(jiān)察緝捕盜賊。所謂“盜賊”，其實多是被迫起義反抗的農(nóng)民?！?〕“廣平”，漢郡名，治所在廣平（今河北雞澤東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北任縣、南和、雞澤、曲周、永年及平鄉(xiāng)西北、肥鄉(xiāng)東北部分地區(qū)?！?〕“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廣平郡西與趙國接境，東又與齊地相近，此以齊、趙代表與廣平鄰近的郡國?！敖肌保喽汲前倮锓Q郊，此泛指野外。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nèi)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具私馬五十匹，為驛自河內(nèi)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1〕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連坐千余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三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余里。河內(nèi)皆怪其奏，以為神速。盡十二月，郡中毋聲，毋敢夜行，野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失之旁郡國，黎來，〔4〕會春，〔5〕溫舒頓足嘆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殺伐行威不愛人如此。天子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其治復(fù)放河內(nèi)，〔6〕徙諸名禍猾吏與從事，〔7〕河內(nèi)則楊皆、麻戊，關(guān)中楊贛、成信等。義縱為內(nèi)史，憚，未敢恣治。及縱死，張湯敗后，徙為廷尉，而尹齊為中尉。
【注釋】〔1〕“部”，督率，部署?！?〕“臧”，通“贓”?！?〕“可事”，指天子準(zhǔn)行其事的批復(fù)?！?〕“黎”，比，等到?！?〕“會春”，漢制于秋冬處決死犯，立春后停止執(zhí)行死刑?！?〕“放”，音fǎng，通“仿”，仿效?！?〕“徙諸”，司馬貞《索隱》本作“徒請”?！懊溁簟?，以善于禍害別人著稱的奸猾的吏員。
尹齊者，東郡茌平人?！?〕以刀筆稍遷至御史。事張湯，張湯數(shù)稱以為廉武，使督盜賊，所斬伐不避貴戚。遷為關(guān)內(nèi)都尉，聲甚于寧成。上以為能，遷為中尉，吏民益凋敝。尹齊木強少文，〔2〕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為治，以故事多廢，抵罪。上復(fù)徙溫舒為中尉，而楊仆以嚴(yán)酷為主爵都尉。
【注釋】〔1〕“東郡”，漢郡名，治所在濮陽（今河南濮陽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東阿、梁山以西，山東鄆城、東明、河南范縣、長垣以北，河南延津以東，山東茌平、冠縣、河南清豐、濮陽、滑縣以南地區(qū)?！败萜健?，東郡屬縣，故治在今山東茌平西南?！败荨?，音chí。〔2〕“木強”，為人質(zhì)樸倔強?！吧傥摹?，指缺乏外露的才能。
楊仆者，宜陽人也?！?〕以千夫為吏?！?〕河南守案舉以為能，〔3〕遷為御史，使督盜賊關(guān)東。治放尹齊，以為敢摯行?！?〕稍遷至主爵都尉，列九卿。天子以為能。南越反，〔5〕拜為樓船將軍，〔6〕有功，封將梁侯?！?〕為荀彘所縛?！?〕居久之，病死。
【注釋】〔1〕“宜陽”，漢縣名，屬弘農(nóng)郡，故治在今河南宜陽西北?！?〕“千夫”，漢武帝時設(shè)立十一等武功爵，千夫是其中第七等，地位相當(dāng)于舊制二十等軍功爵中的第九等五大夫。當(dāng)時軍用不足，這等武功爵也可用錢谷購買?！?〕“案舉”，考察，薦舉?！?〕“敢摯”，果敢兇猛?！?〕“南越”，秦末南海龍川（故治在今廣東龍川西）令趙佗兼并桂林、南海、象三郡（約當(dāng)今廣東、廣西一帶及越南北部部分地區(qū)）地，自立為南越武王。漢初，南越是個割據(jù)政權(quán)。趙佗死后，三傳至其五世孫趙興為王，漢武帝想直接統(tǒng)治南越地區(qū)，于元鼎四年（公元前一一三年）派安國少季、終軍出使南越，招撫趙興及其母王太后樛氏入朝。趙興及樛氏都同意歸附內(nèi)屬，但丞相呂嘉堅決反對，起兵殺死南越王、王太后和漢使。武帝乃于元鼎五年秋派衛(wèi)尉路博德為伏波將軍、主爵都尉楊仆為樓船將軍，率軍十萬，前往討伐。于次年冬俘獲呂嘉，平定南越全境，在其地分設(shè)儋耳、珠崖、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九郡?！?〕“樓船”，有疊層的大型戰(zhàn)船。攻打南越需訓(xùn)練并動用水軍，因設(shè)樓船將軍統(tǒng)率之?！?〕“將梁”，漢縣名，屬涿郡，后并入廣望，故治在今河北高陽西?！?〕“荀彘”，太原廣武（今山西代縣西南）人，曾為校尉，多次從衛(wèi)青出擊匈奴，后任左將軍。元封二年（公元前一○九年），朝鮮王攻殺漢遼東都尉，荀彘受命與樓船將軍楊仆一起率軍往討。二將爭功不和，荀彘認為楊仆與朝鮮有私約，以計誘捕楊仆，并其軍。明年夏，朝鮮降。二將歸國后，荀彘因爭功相嫉被武帝處死，楊仆也因擅自先發(fā)動攻擊，兵敗多有失亡，而被削除爵位，判處死刑，依律贖為庶人。
而溫舒復(fù)為中尉。為人少文，居廷惛惛不辯，〔1〕至于中尉則心開。督盜賊，素習(xí)關(guān)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復(fù)為用，為方略。吏苛察，盜賊惡少年投缿購告言奸，〔2〕置伯格長以牧司奸盜賊?！?〕溫舒為人瞯，〔4〕善事有埶者；〔5〕即無埶者，視之如奴。有埶家，雖有奸如山，弗犯；無埶者，貴戚必侵辱。舞文巧詆下戶之猾，以焄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窮治，大抵盡靡爛獄中，〔7〕行論無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勢者為游聲譽，稱治。治數(shù)歲。其吏多以權(quán)富。
【注釋】〔1〕“惛惛”，迷糊昏蒙?！皭浮?，音hūn?！稗q”，通“辨”?！?〕“缿”，音xiàng，收受書信的器具?！百彙?，懸賞?！?〕“伯”，通“陌”，謂街陌，街巷?！案瘛?，通“落”，謂村落。“牧司”，檢舉，監(jiān)督?！八尽?，通“伺”?！?〕“瞯”，音chǎn，通“諂”?！?〕“埶”，通“勢”?！?〕“焄”，音xūn，同“熏”，引申為以氣焰進行威脅?！?〕“靡爛”，此指破碎毀滅?！懊摇?，通“糜”?！?〕“虎而冠”，謂其人雖著衣冠而兇殘如虎。
溫舒擊東越還，〔1〕議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是時天子方欲作通天臺而未有人，〔2〕溫舒請覆中尉脫卒，〔3〕得數(shù)萬人作。上說，〔4〕拜為少府。徙為右內(nèi)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復(fù)為右輔，〔5〕行中尉事，如故操。
【注釋】〔1〕“東越”，越人的一支，相傳是春秋末越王勾踐的后裔，秦、漢時居于會稽、閩中（約當(dāng)今浙江、福建一帶）地。漢初分為二部，一為閩越，一為東甌。后漢武帝封閩越貴族余善為東越王。南越呂嘉反漢，余善曾與通謀，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又起兵攻殺漢三校尉，自稱“武帝”。漢武帝派遣橫海將軍韓說（音yuè）、樓船將軍楊仆、中尉王溫舒等率軍往討。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年）冬，東越貴族殺余善請降，事平?！?〕“通天臺”，在甘泉宮，據(jù)《三輔舊事》記載，高達五十丈?！?〕“覆”，謂覆查校該?！懊撟洹?，已退役的士卒?！?〕“說”，音yuè，通“悅”?！?〕“右輔”，即右內(nèi)史。
歲余，會宛軍發(fā)，〔1〕詔征豪吏，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2〕他奸利事，罪至族，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祿徐自為曰：〔3〕“悲夫，夫古有三族，〔4〕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
【注釋】〔1〕“宛”，指大宛，當(dāng)時西域的一個國家，故地在今新疆以西前蘇聯(lián)中亞細亞境，盛產(chǎn)良馬。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漢武帝派遣使者去大宛用黃金、金馬等物交換大宛貳師城中的名馬，大宛不予，漢使怒罵，大宛貴族派人在歸途劫殺漢使。武帝大怒，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統(tǒng)兵萬里遠征，攻打大宛，先后往返兩次，損失了大量人力物力，至太初四年才迫使大宛求和獻馬。詳見本書《大宛列傳》?！?〕“員騎”，列于正式編制的皇帝侍從騎兵?！皢T”，正員?！膀T”，音jì。〔3〕“光祿”，官名，光祿大夫的省稱，亦即中大夫，為光祿勛屬官，秩比二千石，備皇帝顧問，無具體職守?！?〕“三族”，歷來說法不一，或以為指父、子、孫三代直系親屬，或以為指父輩、平輩及子輩的同族宗親，或以為指父族、母族、妻族。下句言合兩弟及兩婚家為五族，可見此處所謂“三族”并不包括兄弟在內(nèi)。
溫舒死，家直累千金。后數(shù)歲，尹齊亦以淮陽都尉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尸，尸亡去歸葬?！?〕 【注釋】〔1〕“尸亡去歸葬”，“尸”字《漢書·酷吏傳》作“妻”，文義較順。謂其妻屏人耳目，潛行歸葬。
自溫舒等以惡為治，而郡守、都尉、諸侯二千石欲為治者，〔1〕其治大抵盡放溫舒，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南陽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生之屬。大群至數(shù)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為檄告縣趣具食；〔2〕小群以百數(shù)，掠鹵鄉(xiāng)里者，〔3〕不可勝數(shù)也。于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猶弗能禁也，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輔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4〕持節(jié)，虎符發(fā)兵以興擊，〔5〕斬首大部或至萬余級，及以法誅通飲食，〔6〕坐連諸郡，甚者數(shù)千人。數(shù)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復(fù)聚黨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無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8〕曰群盜起不發(fā)覺，發(fā)覺而捕弗滿品者，〔9〕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fā)，恐不能得，坐課累府，〔10〕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浸多，〔11〕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
【注釋】〔1〕“諸侯二千石”，指諸侯王國的相?！?〕“檄”，音xí，寫在木簡上的用于征召、曉諭或申討的文書?！叭ぁ?，音cù，催促?！?〕“鹵”，通“擄”?！?〕“諸輔都尉”，即三輔都尉。漢以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fēng)為三輔，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一一三年）置設(shè)三輔都尉各一人，隸屬于中尉，負責(zé)三輔地區(qū)的治安?！耙吕C衣”，上一“衣”字用作動詞，音yì，穿衣?！?〕“虎符”，古代用以調(diào)遣軍隊的信物，銅鑄，虎形，背有銘文，分為兩半，一留在君主身邊，一授予統(tǒng)兵的長官。調(diào)兵時由君主派使者持半符到軍中，與軍中的半符驗合，軍隊才遵命奉調(diào)?！?〕“通飲食”，指供給“盜賊”飲食?！?〕“渠率”，即渠帥，指首領(lǐng)，頭目?！?〕“沈”，沒，引申為隱蔽，藏匿?！懊?，亡命，指因罪逃亡的人?！吧蛎ā笔怯靡詰土P隱藏逃犯的人的法令?！?〕“品”，規(guī)定的數(shù)額?！?0〕“課”，考核?！案?，郡府，此指郡府的長官，亦即太守?！?1〕“浸”，音jìn，逐漸。
減宣者，楊人也。以佐史無害給事河?xùn)|守府。衛(wèi)將軍青使買馬河?xùn)|，〔1〕見宣無害，言上，征為大廄丞?！?〕官事辨，稍遷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治淮南反獄，〔3〕所以微文深詆，〔4〕殺者甚眾，稱為敢決疑。數(shù)廢數(shù)起，為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王溫舒免中尉，而宣為左內(nèi)史。其治米鹽，〔5〕事大小皆關(guān)其手，自部署縣名曹實物，〔6〕官吏令丞不得擅搖，痛以重法繩之。居官數(shù)年，一切郡中為小治辨，〔7〕然獨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難以為經(jīng)?！?〕中廢。為右扶風(fēng)，坐怨成信，〔9〕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殺信，〔10〕吏卒格信時，射中上林苑門，宣下吏詆罪，〔11〕以為大逆，當(dāng)族，自殺。而杜周任用。
【注釋】〔1〕“衛(wèi)將軍青”，字仲卿，河?xùn)|平陽（今山西臨汾）人，漢武帝皇后衛(wèi)子夫的同母弟，自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至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曾七次作為主將率軍出擊匈奴，官至車騎將軍、大將軍，以功封長平侯，元封五年（公元前一○六年）病卒。詳見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大廄丞”，官名。漢太仆屬官有大廄令，負責(zé)管理皇家的主要馬廄。大廄丞是大廄令的副職?！?〕“主父偃”，臨菑（今山東淄博市）人。初習(xí)縱橫家術(shù)，又通《易》、《春秋》。元光間上書求用，得到武帝的賞識。曾建議削弱諸侯王勢力，抑制豪強貴族兼并土地，設(shè)置朔方郡以防御匈奴，所言都被武帝采納，一年之中四次升官。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任齊相，掌握了齊王劉次昌與其姊通奸的隱私。劉次昌懼罪自殺，主父偃也因脅迫親王致死而得罪族誅。詳見本書《平津侯主父列傳》?！爸鞲浮?，復(fù)姓?！?〕“微文”，隱約含蓄、別有用意的文辭?！?〕“米鹽”，喻細小瑣碎?！?〕“名”，指記下名稱，登錄在薄?！安堋?，此指左內(nèi)史及所屬各縣中分職治事的辦公單位?！?〕“辨”，通“辦”?！?〕“經(jīng)”，常法?！?〕“坐”，因觸犯某條刑律而獲罪?！俺尚拧?，據(jù)《漢書·酷吏傳》，此人是減宣的一個屬吏?！?0〕“郿”，漢縣名，屬右扶風(fēng)，故治在今陜西眉縣東?！案瘛?，相拒?！案駳ⅰ?，謂擊殺拒捕的罪犯?！?1〕“詆”，通“抵”。
杜周者，南陽杜衍人。義縱為南陽守，以為爪牙，舉為廷尉史。事張湯，湯數(shù)言其無害，至御史。使案邊失亡，〔1〕所論殺甚眾。奏事中上意，任用，與減宣相編，〔2〕更為中丞十余歲。
【注釋】〔1〕“案”，巡視?！鞍高吺觥?，指巡視邊地，查核因匈奴侵襲而損失的人畜財物，并確定有關(guān)官員的罪責(zé)?！?〕“相編”，錯互交織，引申為互相替代。
其治與宣相放，然重遲，〔1〕外寬，內(nèi)深次骨?！?〕宣為左內(nèi)史，周為廷尉，其治大放張湯而善候伺?！?〕上所欲擠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釋者，久系待問而微見其冤狀?！?〕客有讓周曰：“君為天子決平，不循三尺法，〔5〕專以人主意指為獄。獄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后主所是疏為令，〔6〕當(dāng)時為是，何古之法乎！”
【注釋】〔1〕“重遲”，穩(wěn)重遲緩。此指為人持重?！?〕“次”，至?！皟?nèi)深次骨”謂其內(nèi)心用法苛深，陷人入罪的意愿深入骨髓?！?〕“候伺”，此指察顏觀色，偵伺人主的意圖?！?〕“見”，音xiàn，通“現(xiàn)”，顯露?！?〕“三尺法”，古代把法律條文寫在三尺長的竹簡上，所以稱法律為“三尺法”，又簡稱為“三尺”?！?〕“律”，指法律條文，“令”，指疏解、變通法律條文的法令。
至周為廷尉，詔獄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2〕不減百余人?？だ舸蟾e之廷尉，〔3〕一歲至千余章?！?〕章大者連逮證案數(shù)百，〔5〕小者數(shù)十人；遠者數(shù)千，近者數(shù)百里。會獄，吏因責(zé)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于是聞有逮皆亡匿。獄久者至更數(shù)赦十有余歲而相告言，大抵盡詆以不道以上?！?〕廷尉及中都官詔獄逮至六七萬人，〔7〕吏所增加十萬余人?！?〕 【注釋】〔1〕“詔獄”，皇帝詔令交辦的案件。亦指關(guān)押此類案件案犯的監(jiān)獄?！?〕“相因”，相疊，相加?！?〕“舉”，皆。此言謂諸郡國及丞相、御史等高級官府都把重要案件送交廷尉審理?！?〕“章”，此指移送案犯的文書?！?〕“證案”，案件的證人?！?〕“不道”，無道，漢以來也是刑律的一種名目，如殺一家三人以上，肢解活人，投毒殺人等都是犯“不道”之罪，當(dāng)判死刑?！?〕“中都官”，指首都長安各官府衙署?！?〕“吏所增加”，謂審案的官吏又進一步株連，增加在押人數(shù)。
周中廢，后為執(zhí)金吾，〔1〕逐盜，捕治桑弘羊、〔2〕衛(wèi)皇后昆弟子刻深，〔3〕天子以為盡力無私，遷為御史大夫?！?〕家兩子，〔5〕夾河為守。其治暴酷皆甚于王溫舒等矣。杜周初征為廷史，有一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孫尊官，家訾累數(shù)巨萬矣。
【注釋】〔1〕“執(zhí)金吾”，官名，即中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改中尉為執(zhí)金吾?！?〕“桑弘羊”，洛陽人，出身商家，武帝時的理財專家。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年）任治粟都尉，領(lǐng)大司農(nóng)，負責(zé)推行鹽鐵酒類等由國家專賣的政策。后任御史大夫，與霍光、金日、上官桀等同受武帝遺詔輔少主昭帝。昭帝元鳳元年（公元前八○年），與上官桀等合謀廢昭帝，立燕王劉旦，以奪霍光之權(quán)，事敗被殺?！?〕“衛(wèi)皇后”，名子夫，本是平陽公主家的歌女，武帝一見愛之，入宮后生下武帝長子劉據(jù)。陳皇后廢后，衛(wèi)子夫于元朔元年（公元前一二八年）被立為皇后，其子劉據(jù)為太子。后色衰愛弛，至征和二年（公元前九一年）巫蠱事起，太子劉據(jù)逃亡自殺，衛(wèi)皇后也在宮中自盡?！?〕“遷為御史大夫”，此天漢三年（公元前九八年）事?！?〕“兩子”，據(jù)《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杜周長子名延壽，次子名延考。據(jù)本書《田叔列傳》褚少孫補，杜周此二子一官河南太守，一官河內(nèi)太守，故下云“夾河為守”?！昂印?，黃河。又：杜周幼子名延年，后在昭、宣時官九卿、郡太守、御史大夫，封建平侯。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為聲。然郅都伉直，〔1〕引是非，爭天下大體。張湯以知陰陽人主，〔2〕與俱上下，時數(shù)辯當(dāng)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時據(jù)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為重。自張湯死后，網(wǎng)密，多詆嚴(yán)，官事浸以秏廢?！?〕九卿碌碌奉其官，救過不贍，何暇論繩墨之外乎！〔4〕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為儀表，其污者足以為戒，方略教導(dǎo)，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質(zhì)有其文武焉?！?〕雖慘酷，斯稱其位矣。至若蜀守馮當(dāng)暴挫，〔6〕廣漢李貞擅磔人，〔7〕東郡彌仆鋸項，天水駱璧推咸，〔8〕河?xùn)|褚廣妄殺，京兆無忌、馮翊殷周蝮鷙，〔9〕水衡閻奉樸擊賣請，〔10〕何足數(shù)哉！何足數(shù)哉！
【注釋】〔1〕“伉直”，剛直?！柏?，音kàng?！?〕“知陰陽人主”，此謂懂得觀察人主容色的喜怒變化以承意順旨?！稘h書·酷吏傳》于此作“知阿色（阿諛）人主”，可參?！?〕“秏廢”，捐耗，荒廢?！岸m”，音hào，“耗”的本字?！?〕“繩墨”，原指木匠用以打直線的繩線和墨斗，后多用以比喻規(guī)矩法度?！?〕“彬彬”，不同事物配合得很好的樣子。語出《論語·雍也》“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拔奈洹?，此指曉喻及用法兩種手段，亦即上文之“方略教導(dǎo)”和“禁奸止邪”?！?〕“蜀”，漢郡名，治所在成都（今四川成都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四川松潘以南，北川、彭縣、洪雅以西，峨邊、石棉以北，邛崍山、大渡河以東以及大渡河與鴉礱江之間康定以南、冕寧以北地區(qū)?！氨┐臁?，暴烈地折斷別人的肢體?！?〕“廣漢”，漢郡名，治所在乘鄉(xiāng)（今四川金堂東），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甘肅文縣、陜西寧強以南，四川旺蒼、劍閣、蓬溪以西，潼南、遂寧、新都以北，什邡、北川以東地區(qū)?！绊荨?，音zhé，分裂肢體以處死，即車裂，古代一種酷刑?！?〕“天水”，漢郡名，治所在平襄（今甘肅通渭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甘肅通渭、靜寧、秦安、定西、清水、莊浪、甘谷、張家川等縣及天水市西北部、隴西東部、榆中北部地區(qū)?！巴葡獭?，“推”，音zhuī，通“椎”；“咸”一作“成”，以作“成”為是?！白党伞币庵^用椎擊人，逼供成獄?！?〕“京兆”，漢首都行政區(qū)稱京兆，轄境約當(dāng)今陜西秦嶺以北，西安市以東，渭河以南地區(qū)，治所設(shè)在長安城內(nèi)?！榜T翊”，音píngyì，即左馮翊，漢首都附近的一個郡級行政區(qū)，轄境約當(dāng)今陜西韓城、黃龍以南，白水、蒲城以東，渭河以北地區(qū)；治所設(shè)在長安城內(nèi)?！膀蟆?，音fù，毒蛇?！苞v”謂猛禽?！膀篾v”喻其狠毒兇猛?！?0〕“樸”，音pù，通“撲”，用鞭子、棍子等打人?！百u請”，謂收受賄賂，賣法行私。
高后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1〕侵辱功臣。呂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2〕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shù)輔其資，〔3〕而七國之亂，〔4〕發(fā)怒于錯，錯卒以被戮。其后有郅都、〔5〕寧成之屬。
【注釋】〔1〕“刻”，指嚴(yán)酷苛刻地對待?！稗]”，音lì，原義為車輪輾壓，此指踐踏、欺凌?！白谑摇保c皇帝同宗的皇室貴族。〔2〕“夷”，夷滅，指殺盡消滅。〔3〕“晁錯”，潁川（今河南中部）人，漢景帝時任御史大夫，創(chuàng)議削減諸侯王封地以加強中央政權(quán)，改變因諸侯王勢力過大而造成的尾大不掉的局面。景帝前三年（公元前一五四年）吳楚等七國以誅晁錯為名起兵反，景帝為暫時安撫吳楚等國，斬晁錯于長安東市。詳見本書《袁盎晁錯列傳》?！翱躺睢保瘫∩铍U。〔4〕“七國之亂”，指景帝前三年由吳王劉濞（音pì）、楚王劉戊約連膠東王劉熊渠、膠西王劉印、淄川王劉賢、濟南王劉辟光、趙王劉遂等起兵反抗中央政權(quán)的一次叛亂，由于發(fā)難起事的共有七個諸侯王國，史稱“七國之亂”。這次叛亂后被漢將周亞夫等討平。其事詳見本書《孝景本紀(jì)》、《絳侯周勃世家》及《袁盎晁錯列傳》的有關(guān)記載?！?〕“郅”，音zhì。
郅都者，楊人也。〔1〕以郎事孝文帝。〔2〕孝景時，都為中郎將，〔3〕敢直諫，面折大臣于朝。〔4〕嘗從入上林，〔5〕賈姬如廁，〔6〕野彘卒入廁。〔7〕上目都，〔8〕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9〕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fù)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10〕上還，彘亦去。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11〕由此重郅都。
【注釋】〔1〕“楊”，漢縣名，屬河?xùn)|郡，故治在今山西洪洞東南。〔2〕“郎”，郎官，分侍郎、中郎、郎中等，為皇帝的侍從官員，隸屬于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后改稱光祿勛），平時輪流宿衛(wèi)宮廷，皇帝出行則扈從警衛(wèi)。又有議郎，掌顧問應(yīng)對。郎官秩祿不高，僅為比三百石至比六百石，卻是晉升較高級官職的一個階梯?！?〕“中郎將”，官名，掌管統(tǒng)率中郎（郎官的一種），侍衛(wèi)皇帝，秩比二千石，位次于將軍。〔4〕“面折”，當(dāng)面斥責(zé)他人的過失。〔5〕“上林”，秦漢時的皇家苑囿，故地在今陜西長安、周至（盩厔）、戶（鄠）縣一帶，占地廣大，內(nèi)有宮殿，并畜禽獸供皇帝行獵?！?〕“賈姬”，漢景帝寵姬，生趙王彭祖?！?〕“野彘”，野豬。“彘”，音zhì?！白洹保鬰ù，通“猝”，突然。〔8〕“目”，用作動詞，謂以目示意。〔9〕“兵”，兵器?！?0〕“宗廟”，天子、諸侯供奉祖先靈位并進行祭禮的地方?！疤蟆保暗勰父]太后?！?1〕“金百斤”，漢制一斤約等于今二百五十八克。
濟南瞯氏宗人三百余家，〔1〕豪猾，二千石莫能制，〔2〕于是景帝乃拜都為濟南太守?！?〕至則族滅瞯氏首惡，余皆股栗。〔4〕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5〕 【注釋】〔1〕“濟南”，漢郡名。漢初設(shè)置，文帝時改為諸侯王國，景帝時濟南王劉辟光謀反國除，又改為郡。治所在東平陵（今山東章丘西），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濟南市及章丘、濟陽、鄒平等縣地?！安v”，音xián?！?〕“二千石”，漢代官吏的一種秩祿等級，每月可得俸谷一百二十斛?？さ男姓L官郡守（太守）及諸侯王國的相就是二千石級的官員。此處即用“二千石”代指郡守。〔3〕“景帝乃拜都為濟南太守”，事在景帝前七年（公元前一五○年）。案：景帝中二年（公元前一四八年）始下詔改郡守為太守，此司馬遷用后來的官稱記前事?！?〕“栗”，戰(zhàn)栗，發(fā)抖?！?〕“大府”，高級官府。
都為人勇，有氣力，公廉，不發(fā)私書，〔1〕問遺無所受，〔2〕請寄無所聽?！?〕常自稱曰：“已倍親而仕，〔4〕身固當(dāng)奉職死節(jié)官下，〔5〕終不顧妻子矣?！薄?〕 【注釋】〔1〕“發(fā)”，打開，拆看?！?〕“問遺”，此指贈送的禮品。“遺”，音wèi?！?〕“請寄”，請托。〔4〕“倍”，通“背”，背離?！坝H”，指雙親，父母?！?〕“死節(jié)”，死義，為某種原則而死?！?〕“妻子”，妻和子女。
郅都遷為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倨也，〔2〕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樸，畏罪自重，〔3〕而都獨先嚴(yán)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cè)目而視，〔4〕號曰“蒼鷹”。〔5〕 【注釋】〔1〕“遷”，改官，此指升職。“中尉”，官名，掌管長安地區(qū)的治安，秩中二千石，為列卿之一?！?〕“條侯”，指周亞夫。周亞夫是漢初功臣周勃之子，封條侯，景帝時為太尉，率軍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后任丞相，因事得罪景帝，辭官家居，景帝后元年（公元前一四三年）因其子私買御物而被牽連下獄，在獄中絕食嘔血而死。詳見本書《絳侯周勃世家》。“條”，又作“蓨”、“脩”，漢縣名，屬勃?？ぃ手卧诮窈颖本翱h南。〔3〕“自重”，自愛，自惜。〔4〕“列侯”，秦爵二十等，徹侯為最尊，得食邑某縣若干戶，以為封國，漢因之，用以封異姓功臣或外戚（同姓封侯稱諸侯），后避武帝諱改稱通侯，又稱列侯。此司馬遷用后來的爵稱追記前事?！?〕“蒼鷹”，此用猛禽來比喻郅都威猛兇狠。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簿，〔1〕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2〕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間與臨江王。〔3〕臨江王既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4〕都免歸家。孝景帝乃使使持節(jié)拜都為雁門太守，〔5〕而便道之官，〔6〕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jié)，居邊，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為偶人象郅都，令騎馳射莫能中，見憚如此。匈奴患之。竇太后乃竟中都以漢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邪？”于是遂斬郅都。
【注釋】〔1〕“臨江王”，景帝的長子劉榮。劉榮于景帝前四年（公元前一五三年）被立為太子，至景帝前七年冬，因其母栗姬得罪景帝而被廢為臨江王。臨江，景帝時設(shè)置的諸侯王國，都江陵（今湖北江陵），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湖北粉青河及襄樊市以南，荊門、洪湖以西，長江及清河以北，四川巫山以東地區(qū)。景帝中三年（公元前一四七年），劉榮因侵占江陵文帝廟外矮墻所在空地擴建自己的宮殿而獲罪，被召入都?！皩Σ尽保邮軐弳?。“簿”指獄辭文書，即起訴狀。審問時需據(jù)簿核對事實，故稱“對簿”?！?〕“刀筆”，書寫工具。其時紙尚未普遍使用，文書信件等多用筆寫在竹木簡上，如寫錯了字，就用刀刮去重寫。〔3〕“魏其侯”，即竇嬰。嬰為景帝母竇太后從兄之子，因平吳楚七國之亂有功，封魏其侯。劉榮當(dāng)太子時，竇嬰是太子傅。武帝時竇嬰以列侯家居，因與王太后同母弟丞相田蚡失和，于元光四年（公元前一三一年）被搆陷處死。詳見本書《魏其武安侯列傳》。“魏其”，漢縣名，屬瑯邪郡，故治在今山東臨沂南?！伴g”，暗中，偷偷地?！?〕“危法”，兇險的、可據(jù)以判處重罪的法律條款?！爸小保魖hòng，擊中，中傷，此謂搆陷成罪?！?〕“節(jié)”，符節(jié)，古代使者用以表明身份的信物?！把汩T”，漢郡名，治所在善無（今山西左云西），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偏關(guān)、寧武等縣及饅頭山以北，恒山以西和內(nèi)蒙古黃旗海、岱海以南地區(qū)。雁門為當(dāng)時邊郡之一，北與匈奴控制的區(qū)域相接。〔6〕“便道之官”，謂由近路就便上任，不必先到長安面見皇帝接受指示。
寧成者，穰人也。〔1〕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為人小吏，必陵其長吏；〔3〕為人上，操下如束濕薪。〔4〕滑賊任威。〔5〕稍遷至濟南都尉，〔6〕而郅都為守。始前數(shù)都尉皆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7〕其畏郅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于是善遇，與結(jié)歡?！?〕久之，郅都死，后長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9〕于是上召寧成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10〕 【注釋】〔1〕“穰”，音rǎng，漢縣名，屬南陽郡，故治即今河南鄧縣。〔2〕“謁者”，官名，掌管朝會贊禮、引見賓客，隸屬于郎中令，秩祿自比三百石至比六百石不等。〔3〕“陵”，通“凌”，欺壓。“長吏”，此處泛指上級官長?！?〕“操”，持。“操下”，指對待下屬。“如束濕薪”，濕薪容易緊捆，此喻寧成待下嚴(yán)急，毫不寬假?！?〕“滑賊”，狡猾兇殘。〔6〕“都尉”，漢代郡設(shè)都尉，掌管一郡軍事及治安，地位僅次于郡守，秩祿為比二千石。〔7〕“縣令”，漢制萬戶以上的縣設(shè)令一人，萬戶以下的縣設(shè)長一人，主管一縣政事?？h令的秩祿為六百至一千石?！?〕“結(jié)歡”，結(jié)交，交好。〔9〕“長安左右”，《漢書·酷吏傳》以為即“京邑之中”。漢代長安城中以未央宮為界，分為東西兩部分，習(xí)慣上稱為“長安左右”。〔10〕“豪桀”，豪門雄杰。指宗族強大、恃勢逞強的人?！拌睢保ā敖堋?。
武帝即位，〔1〕徙為內(nèi)史。〔2〕外戚多毀成之短，〔3〕抵罪髡鉗。〔4〕是時九卿罪死即死，〔5〕少被刑，而成極刑，〔6〕自以為不復(fù)收，〔7〕于是解脫，詐刻傳出關(guān)歸家。〔8〕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9〕安可比人乎！”乃貰貸買陂田千余頃，〔10〕假貧民，〔11〕役使數(shù)千家。數(shù)年，會赦。致產(chǎn)數(shù)千金，〔12〕為任俠，持吏長短，〔13〕出從數(shù)十騎，〔14〕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注釋】〔1〕“武帝”，按：武帝是死后才有的謚號，司馬遷之死早于武帝，作《史記》時不得知有“武帝”之謚，此二字當(dāng)是后人追改，原文可能是“今上”。〔2〕“內(nèi)史”，官名。本秦置，為首都所在地區(qū)的行政長官，漢初因之，秩祿為二千石。景帝前二年（公元前一五五年）分置左內(nèi)史、右內(nèi)史，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右內(nèi)史改稱京兆尹，左內(nèi)史改稱左馮翊（音píngyì）?！?〕“外戚”，帝王的母族和妻族，即后妃的父親及伯叔兄弟等?！?〕“髡鉗”，漢代的一種刑罰。“髡”，音kūn，剃光頭發(fā)。“鉗”，用鐵圈束頸，罰為徒隸（服勞役的罪犯）。〔5〕“九卿”，中央政府九個高級官吏的合稱。漢以奉常（后改稱太常）、郎中令（后改稱光祿勛）、衛(wèi)尉、太仆、廷尉、典客（后改稱大行令、大鴻臚）、宗正、治粟內(nèi)史（后改稱大司農(nóng)）、少府為九卿。寧成官內(nèi)史，地位與九卿相當(dāng)。“罪死即死”，此謂有罪多自殺而不肯受刑罰，表示國之大臣，義不受辱?！?〕“極刑”，受重刑。〔7〕“收”，收容起用?！?〕“傳”，音zhuàn，通行證。據(jù)晉崔豹《古今注》所記，傳皆刻木為之，長約五寸，上書符信，外覆一木板，用封泥封好，封泥上印有官府印章。“關(guān)”，指函谷關(guān)（故地在今河南靈寶東南），關(guān)內(nèi)為畿輔地區(qū)，關(guān)外則是地方郡國?！?〕“賈”，音gǔ，經(jīng)商?！?0〕“貰”，音shì，賒欠?！百J”，借貸。“陂田”，靠近水塘便于灌溉的良田?！?1〕“假”，借給，租給。〔12〕“數(shù)千金”，《漢書·酷吏傳》作“數(shù)千萬”，正與上文“賈不至千萬”相應(yīng)。疑此“數(shù)千金”是“數(shù)千萬”之誤?！?3〕“長短”，是非得失，此處偏指隱私過失?！?4〕“騎”，音jì，一人一馬為一騎。
周陽由者，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父侯周陽，〔1〕故因姓周陽氏。由以宗家任為郎，〔2〕事孝文及景帝。景帝時，由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謹(jǐn)甚，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3〕所憎者，曲法誅滅之。所居郡，必夷其豪。為守，視都尉如令。為都尉，必陵太守，奪之治。與汲黯俱為忮，〔4〕司馬安之文惡，〔5〕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伏?！?〕 【注釋】〔1〕“淮南王”，指劉邦子淮南厲王劉長。“周陽”，漢城邑名，屬河?xùn)|郡聞喜縣，故地在今山西聞喜東。案：趙兼于文帝元年（公元前一七九年）被封為周陽侯，文帝六年因罪削爵，國除?！?〕“宗家”，此指同宗親王外戚之家?！?〕“撓”，音náo，曲?！?〕“汲黯”，字長孺，濮陽（今河南濮陽）人，武帝時先后官東海太守、主爵都尉、右內(nèi)史、淮陽太守，以為人剛直，敢于直諫聞名于世，卒于元鼎五年（公元前一一二年）。詳見本書《汲鄭列傳》?！扳濉保魖hì，固執(zhí)。〔5〕“司馬安”，汲黯的外甥，武帝時先后四次官至九卿，最后死于河南太守任上?！拔膼骸保钗闹芗{，陷入于罪?！?〕“茵”，車上的坐墊。“伏”，此處指車軾，即車箱前用以憑靠的橫木。“未嘗敢均茵伏”，謂同車時不敢與之平等抗禮。
由后為河?xùn)|都尉，〔1〕時與其守勝屠公爭權(quán)，〔2〕相告言罪。勝屠公當(dāng)?shù)肿铮x不受刑，自殺，而由棄市?！?〕 【注釋】〔1〕“河?xùn)|”，漢郡名，治所在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沁水以西、霍山以南地區(qū)。〔2〕“勝屠”，復(fù)姓，或作“申屠”?！?〕“棄市”，古代在鬧市執(zhí)行死刑，并陳尸示眾，表示與眾共棄的意思，稱為“棄市”。
自寧成、周陽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類多成、由等矣。
趙禹者，斄人?！?〕以佐史補中都官，〔2〕用廉為令史，〔3〕事太尉亞夫。〔4〕亞夫為丞相，禹為丞相史，〔5〕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6〕然文深，〔7〕不可以居大府。”今上時，〔8〕禹以刀筆吏積勞，〔9〕稍遷為御史。〔10〕上以為能，至太中大夫?！?1〕與張湯論定諸律令，作見知，〔12〕吏傳得相監(jiān)司?！?3〕用法益刻，蓋自此始。
【注釋】〔1〕“斄”，音tái，漢縣名，屬右扶風(fēng)，故地在今陜西武功境?！?〕“佐史”，漢代的一種月俸僅八斛的小吏，是地方行政機構(gòu)中的低級辦事人員?！爸卸脊佟保┒脊俑械睦魡T。〔3〕“令史”，高級官員的一種屬吏，掌管文書案牘，年俸一百石?！?〕“太尉”，官名，掌管全國軍政，當(dāng)時與丞相、御史大夫合稱“三公”，都是秩祿為萬石的最高級官員?！皝喎颉保軄喎?，即上文的“條侯”?！?〕“丞相史”，丞相的一種屬官。〔6〕“無害”，無比，沒人比得上。〔7〕“文深”，指通曉法律但用法深險苛刻?！?〕“今上”，指漢武帝。〔9〕“刀筆吏”，刀筆是當(dāng)時的書寫工具，所以從事文牘工作的吏員被稱為刀筆吏。〔10〕“御史”，官名，掌管糾察彈劾，并審理皇帝指定的案件，秩六百石。〔11〕“太中大夫”，官名，掌議論應(yīng)對，并執(zhí)行皇帝臨時指派的任務(wù)，秩千石。〔12〕“見知”，據(jù)《漢書·刑法志》，趙禹和張湯制定的法令中有“見知故縱”的條款，規(guī)定知道有人犯罪而不告發(fā)，就算故意放走罪犯，與犯同罪?！?3〕“吏傳得相監(jiān)司”，“吏傳”不大好懂，《漢書·酷吏傳》此句作“吏傳相監(jiān)司以法”，王先謙以為“傳”與“轉(zhuǎn)”通，“轉(zhuǎn)相”就是互相?！八尽保ā八拧??！氨O(jiān)司”，謂監(jiān)督伺察。
張湯者，杜人也?！?〕其父為長安丞，〔2〕出，湯為兒守舍。還而鼠盜肉，其父怒，笞湯?！?〕湯掘窟得盜鼠及余肉，劾鼠掠治，〔4〕傳爰書，〔5〕訊鞫論報，〔6〕并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7〕其父見之，視其文辭如老獄吏，大驚，遂使書獄?！?〕父死后，湯為長安吏，久之。
【注釋】〔1〕“杜”，漢縣名，屬京兆尹，故治在今陜西西安市東南?！?〕“長安丞”，京兆尹的屬官，秩六百石?！?〕“笞”，音chī，用鞭、杖或竹板抽打。〔4〕“劾”，揭發(fā)，起訴。“掠治”，拷打?qū)徲崱！?〕“爰書”，指包括犯人的供辭在內(nèi)的審訊記錄。漢代制度，對重要罪犯的口供要由另一名官員再次審訊核實，才能據(jù)以定罪。初審官員把記錄罪犯口供的文書移交給復(fù)審官員，就是“傳爰書”?！?〕“鞫”，音jū，審訊，查問?！罢搱蟆保ㄗ锱袥Q。〔7〕“具獄”，案卷齊備，完成了全部法律手續(xù)?！绊荨保魖hé，分裂肢體，這是一種殘酷的處死方法。〔8〕“書獄”，這里指學(xué)習(xí)法律。
周陽侯始為諸卿時，〔1〕嘗系長安，〔2〕湯傾身為之。〔3〕及出為侯，大與湯交，遍見湯貴人?！?〕湯給事內(nèi)史，〔5〕為寧成掾，〔6〕以湯為無害，言大府，調(diào)為茂陵尉，〔7〕治方中。〔8〕 【注釋】〔1〕“周陽侯”，此周陽侯不是周陽由的父親趙兼，而是武帝母王太后的同母弟田勝。趙兼在文帝六年因罪削爵，而田勝在武帝即位之初受封。“諸卿”，即列卿，漢以中尉（后改稱執(zhí)金吾）、將作少府（后改稱將作大匠）、典屬國等為列卿，都是中央政府中級別較高的官員。田勝為列卿，當(dāng)是景帝末年事?！?〕“系”，拘捕囚禁。〔3〕“傾身”，竭盡全力。〔4〕“見”，音xiàn，這里是引見介紹的意思。〔5〕“給事”，供職?！敖o”，音jǐ。〔6〕“掾”，音yuàn，長官屬吏的通稱。〔7〕“茂陵”，漢武帝的陵墓。漢制，皇帝即位之初，就開始為自己修造陵墓，并在陵墓所在地設(shè)縣，遷富戶入籍。漢茂陵縣屬右扶風(fēng)，故地在今陜西興平境。“尉”，即縣尉，官名，掌管緝捕縣中盜賊事，秩二百至四百石。但張湯擔(dān)任茂陵尉，當(dāng)時的主要任務(wù)是管理筑陵的刑徒工役。〔8〕“方中”，帝陵的墓穴。據(jù)《漢書·張湯傳》如淳注所引《漢注》，“陵方中用地一頃，深十二丈”。
武安侯為丞相，〔1〕征湯為史，時薦言之天子，補御史，使案事。治陳皇后蠱獄，〔2〕深竟黨與。于是上以為能，稍遷至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wù)在深文，〔3〕拘守職之吏。〔4〕已而趙禹遷為中尉，徙為少府，〔5〕而張湯為廷尉，〔6〕兩人交歡，而兄事禹。禹為人廉倨。為吏以來，舍毋食客。〔7〕公卿相造請禹，〔8〕禹終不報謝，務(wù)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見文法輒取，〔10〕亦不覆案，求官屬陰罪。湯為人多詐，舞智以御人?！?1〕始為小吏，干沒，〔12〕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內(nèi)雖不合，然陽浮慕之。〔13〕 【注釋】〔1〕“武安侯”，即田勝之兄田蚡（音fén）。田蚡在武帝即位之初因是王太后的同母弟而被封為武安侯，建元六年（公元前一三九年）為丞相，權(quán)傾一時，元光四年（公元前一三一年）春病死。詳見本書《魏其武安侯列傳》?！拔浒病?，漢縣名，屬魏郡，故治在今河北武安西南?！?〕“陳皇后”，漢武帝的第一個皇后，其父為堂邑侯陳午，母為景帝姊長公主嫖。陳皇后生性驕貴，為求子并詛咒武帝諸寵姬而信用女巫楚服等行巫蠱祠祭，元光五年（公元前一三○年）事發(fā)被廢。“蠱”，音gǔ，古人的一種迷信行為，即把代表怨家仇人的木偶埋在地下，予以詛咒，使之得病受災(zāi)。陳皇后蠱獄詳見本書《外戚世家》和《漢書·外戚傳》。據(jù)《漢書》記載，此獄有三百多人被株連處死。〔3〕“深文”，指利用苛刻的法律條文來羅織罪狀?！?〕“拘”，這里是約束鉗制的意思。〔5〕“少府”，官名，為九卿之一，掌管山海地澤的稅收，供皇帝私人享用，秩中二千石。〔6〕“廷尉”，官名，為九卿之一，掌管刑獄，秩中二千石。〔7〕“毋”，通“無”?！?〕“造請”，往見。〔9〕“孤立”，這里是獨立不群的意思?！?0〕“文法”，法律條文，此指深通法律條文的人?！叭 保x用，采用?！?1〕“舞智”，賣弄智巧?！坝保朴?，控制?！?2〕“干沒”，不給別人好處而白白地從別人那里分利。〔13〕“陽”，表面上?！案∧健?，虛假地表示欽慕。
是時上方鄉(xiāng)文學(xué)，〔1〕湯決大獄，欲傅古義，〔2〕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3〕亭疑法。〔4〕奏讞疑事，〔5〕必豫先為上分別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讞決法廷尉絜令，〔6〕揚主之明。奏事即譴，湯應(yīng)謝，鄉(xiāng)上意所便，必引正、監(jiān)、掾史賢者，〔7〕曰：“固為臣議，如上責(zé)臣，臣弗用，愚抵于此?！弊锍ａ?。間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為此奏，乃正、監(jiān)、掾史某為之。”其欲薦吏，揚人之善蔽人之過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jiān)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釋，與監(jiān)史輕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8〕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財察。〔9〕于是往往釋湯所言。湯至于大吏，內(nèi)行脩也。〔10〕通賓客飲食。于故人子弟為吏及貧昆弟，〔11〕調(diào)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12〕然得此聲譽。而刻深吏多為爪牙用者，依于文學(xué)之士。丞相弘數(shù)稱其美?！?3〕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獄，〔14〕皆窮根本。嚴(yán)助及伍被，〔15〕上欲釋之。湯爭曰：“伍被本畫反謀，而助親幸出入禁闥爪牙臣，〔16〕乃交私諸侯如此，弗誅，后不可治。”于是上可論之。其治獄所排大臣自為功，多此類。于是湯益尊任，遷為御史大夫。〔17〕 【注釋】〔1〕“鄉(xiāng)”，通“向”，向往，歸向?！拔膶W(xué)”，指文獻經(jīng)典。〔2〕“傅”，附會，比附?！肮帕x”，古經(jīng)典之義?！?〕“博士弟子”，秦漢時設(shè)博士官，掌通古今以備皇帝顧問。漢武帝時命博士置弟子五十人，由郡國選送，稱博士弟子。博士弟子學(xué)業(yè)有成，可選授低級官職?！巴⑽臼贰保⑽镜膶倮?，秩二百石?！?〕“亭”，均平。〔5〕“讞”，音yàn，議定罪名?！?〕“絜”，音qì，通“栔”，木板。“絜令”，指寫在木板上的法令?！?〕“正、監(jiān)、掾史”，漢制廷尉屬官有廷尉正及左右監(jiān)，秩皆千石；掾史則是較低級屬員的通稱?！?〕“下戶”，貧戶，“羸”，音léi，瘦弱。此指貧民孤弱無依者?！?〕“財”，通“裁”?！安貌臁敝^裁斷審察?！?0〕“內(nèi)行”，私德，平時的操行?！懊憽保靶蕖?，整治?！?1〕“昆弟”，兄弟?！?2〕“專平”，此指執(zhí)法純正公平?！?3〕“丞相弘”，即公孫弘。弘字季，薛（今山東滕縣）人，少時曾為獄吏，后學(xué)《春秋》雜說，武帝初任博士，因故免歸。元光五年（公元前一三三年）以文學(xué)征，對策第一，再拜博士。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七年）由御史大夫升任丞相，封平津侯。弘精熟吏事，喜用儒家經(jīng)義解釋法令，為人外寬內(nèi)深，能結(jié)交賓客。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病死。詳見本書《平津侯主父列傳》?！皵?shù)”，音shuò，屢次?！?4〕“淮南”，指淮南王劉安。劉安為淮南厲王劉長（高祖子）之子，文帝十六年（公元前一七九年）嗣位，景帝時即廣納賓客，多蓄攻戰(zhàn)兵械，有意謀反奪取帝位，至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二年）事敗自殺?！昂馍健?，指衡山王劉賜。劉賜為劉安之弟，初封廬江王，景帝前四年（公元前一五三年）徙封衡山。劉安謀反時，劉賜恐為所并，也自行備戰(zhàn)，后兩人又通謀聯(lián)結(jié)。劉安事敗后，朝廷追究劾治，劉賜也被迫自殺。“江都”，指江都王劉建。劉建為江都易王劉非（景帝子）之子，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一二八年）嗣位。劉安、劉賜謀反，劉建亦與聞其謀，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服罪自殺?；茨贤踔\反一案詳本書《淮南衡山列傳》。又據(jù)本書《平準(zhǔn)書》記載，受此案株連而被處死的人達數(shù)萬之多?！?5〕“嚴(yán)助”，即莊助，東漢時避明帝諱，改“莊”為“嚴(yán)”。莊助，會稽吳（今江蘇蘇州市）人，舉賢良對策，為武帝所賞識，先后官中大夫、會稽太守等。曾出使南越，奉命發(fā)會稽兵擊閩越以救東甌。又出使淮南，因與淮南王劉安結(jié)交。后劉安來朝，莊助受其厚賂，私下往來，密商議論?！拔楸弧?，淮南王劉安的賓客謀士，善辭賦。劉安謀反之初，伍被曾加勸阻，但后來又參與其事，為之出謀畫策。漢使到淮南追究謀反之事，伍被又出首檢舉。〔16〕“闥”，音tà，宮中小門。“禁闥”，指宮禁之中?！白ρ莱肌保酥傅昧Φ挠H信之臣。〔17〕“御史大夫”，官名，漢時為三公之一，掌言論及糾察之事，佚萬石。
會渾邪等降，〔1〕漢大興兵伐匈奴，山東水旱，〔2〕貧民流徙，皆仰給縣官，〔3〕縣官空虛。于是丞上指，〔4〕請造白金及五銖錢，〔5〕籠天下鹽鐵，〔6〕排富商大賈，〔7〕出告緡令，〔8〕鋤豪強并兼之家，〔9〕舞文巧詆以輔法?！?0〕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11〕天下事皆決于湯。百姓不安其生，騷動，縣官所興，未獲其利，奸吏并侵漁，〔12〕于是痛繩以罪。〔13〕則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湯。〔14〕湯嘗病，天子至自視病，其隆貴如此。
【注釋】〔1〕“渾邪”，匈奴王號。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匈奴渾邪王殺休屠王率眾四萬余人降漢。武帝遣驃騎將軍霍去病往迎，以其地置武威、酒泉二郡，封渾邪王為漯陰侯，食邑萬戶。“渾邪”，《漢書》作“昆邪”?！?〕“山東”，戰(zhàn)國秦漢時對崤山（在河南洛寧北）或華山（在陜西華陰南）以東廣大地區(qū)的通稱。〔3〕“縣官”，此指朝廷，不是指某一縣的行政長官。本書《平準(zhǔn)書》記載，元狩三年（公元前一二○年），山東大水，武帝下詔盡發(fā)郡國倉庫賑濟災(zāi)民，不足，又募借于富人，猶不足，不得已徙貧民于關(guān)西及河套地區(qū)，“七十余萬口，衣食仰給縣官”?！?〕“丞”，通“承”，奉迎?！爸浮保ā爸肌?，意向?！?〕“白金”，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冬，武帝因國用不足，用銀錫合金鑄成錢幣，號稱“白金”。分為三等：其一重八兩，圓形，以龍為圖案，值三千錢；其二重六兩，方形，以馬為圖案，值五百錢；其三重四兩，橢圓形，以龜為圖案，值三百錢。由于質(zhì)輕值重，盜鑄者不可勝數(shù)，在民間又不能按其面值通行，到元鼎三年（公元前一一四年），朝廷不得不下令廢止?！拔邈忓X”，漢初沿秦制，鑄半兩錢為通貨（秦半兩每枚重十二銖），其重量不斷遞減，文帝五年（公元前一七五年）時所鑄半兩錢重僅四銖。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一四○年）一度改鑄錢文與實重相符的三銖錢，至元狩五年（公元前一一八年），因三銖錢分量過輕，易于盜鑄，乃下令以大小、重量穩(wěn)定的五銖錢為通行貨幣。五銖錢圓形方孔，即以“五銖”二字為錢文，直徑約合今二點三厘米，重約三點五克。自此以后一直到隋代，所鑄的錢幣都以五銖錢為主。〔6〕“籠”，包籠，包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以東郭咸陽、孔僅為大農(nóng)丞，領(lǐng)鹽鐵事，又在產(chǎn)鹽產(chǎn)鐵的地方陸續(xù)設(shè)置鹽官、鐵官，規(guī)定鹽鐵只能由官府經(jīng)營，私鑄鐵器和煮鹽的要處以重刑。所謂“籠天下鹽鐵”，就是指實行這種鹽鐵專賣政策，由國家壟斷鹽鐵之利。〔7〕“排”，排斥，壓迫。〔8〕“告緡令”，武帝元狩四年，朝廷頒布算緡、告緡令，規(guī)定向商人、高利貸者征收財產(chǎn)稅，讓他們自報財產(chǎn)總額，凡田地、住宅、奴婢、舟車、牛馬等一律折成錢數(shù)，每三千錢征稅一百二十錢，為一算（經(jīng)營手工業(yè)者每四千錢稅一算）。如隱瞞財產(chǎn)，以多報少，允許他人檢舉揭發(fā)，查實后罰戍邊，并沒收其全部財產(chǎn)，而所沒收財產(chǎn)之半賞給告發(fā)者。頒布告緡令的目的在于增加國家財政收入并打擊富商大賈。據(jù)《漢書·食貨志》記載實行告緡令以后，中產(chǎn)以上的商賈大抵破家?！熬嚒保鬽ín，穿錢的繩子，引申為錢財、財產(chǎn)?！?〕“鋤”，剪滅，除去。“并兼”，并吞，侵占他人的土地財產(chǎn)。〔10〕“舞文巧詆”，玩弄法律條文巧妙地進行詆毀?！?1〕“取充位”，謂只是居位充數(shù)而已。當(dāng)時的丞相是李蔡、莊青翟。〔12〕“并”，音bàng，通“旁”。“侵漁”，侵奪吞沒?！安⑶譂O”，謂在旁侵吞，從中取利?！?3〕“繩”，糾正，約束，制裁?！?4〕“指”，這里是指責(zé)、痛恨的意思。
匈奴來請和親，〔1〕群臣議上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鄙蠁柶浔?，山曰：“兵者兇器，未易數(shù)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2〕乃遂結(jié)和親?！?〕孝惠、高后時，天下安樂。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兩宮間，〔5〕寒心者數(shù)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舉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民大困貧。由此觀之，不如和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钡疑皆唬骸俺脊逃拗?，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為詐忠?！庇谑巧献魃唬骸拔崾股右豢?，〔7〕能無使虜入盜乎？〔8〕”曰：“不能?！痹唬骸熬右豢h？”對曰：“不能。”復(fù)曰：“居一障間？”〔9〕山自度辯窮且下吏，〔10〕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鄣?！?1〕至月余，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后，群臣震慴?！?2〕 【注釋】〔1〕“和親”，把皇族女子嫁給外族君長，通過婚姻關(guān)系約和通好。〔2〕“平城”，漢縣名，屬雁門郡，故城在今山西大同市西北。漢七年（公元前二○○年），韓王信反，與匈奴勾結(jié)，謀內(nèi)攻。高祖率軍二十余萬往擊，中匈奴誘兵之計，在平城東北的白登山被圍七晝夜。事見本書《高祖本紀(jì)》、《劉敬叔孫通列傳》及《匈奴列傳》?！?〕“乃遂結(jié)和親”，平城之役后，高祖接受劉敬的建議，與匈奴和親，以后宮女子冒充長公主嫁給匈奴冒頓單于。事見本書《劉敬叔孫通列傳》?！?〕“蕭然”，騷動不安的樣子?！?〕“兩宮”，指未央宮和長樂宮。漢自惠帝以后，皇帝居未央宮，太后居長樂宮?！巴鶃韮蓪m間”，謂吳楚七國反時，景帝常從未央宮去長樂宮同竇太后商議對策?！?〕“蕃臣”，指諸侯王，“蕃”，音fān，通“藩”。諸侯王國被認為是皇室藩籬，所以稱諸侯王為蕃臣?！?〕“生”，秦漢時儒者的專稱。〔8〕“虜”，原義為奴仆，引申為對敵方的蔑稱?！?〕“障”，亭障，邊境地區(qū)的堡壘要塞?！?0〕“度”，音duó，忖度，揣測。“下吏”，交給法司治罪。〔11〕“乘鄣”，登鄣守御?！佰怠保ā罢稀?。〔12〕“慴”，音zhé，通“懾”，恐懼。湯之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始湯為小吏時，與錢通，〔1〕及湯為大吏，甲所以責(zé)湯行義過失，亦有烈士風(fēng)。
【注釋】〔1〕“錢通”，以利交往。湯為御史大夫七歲，〔1〕敗。
【注釋】〔1〕“湯為御史大夫七歲”，時為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
河?xùn)|人李文嘗與湯有丞，〔1〕已而為御史中丞，〔2〕恚，數(shù)從中文書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為地。〔3〕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不平，使人上蜚變告文奸事，〔4〕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曰：“言變事縱跡安起？”湯詳驚曰：〔5〕“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臥閭里主人，〔6〕湯自往視疾，為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為業(yè)，〔7〕王數(shù)訟鐵官事，〔8〕湯常排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嘗案趙王，趙王怨之，并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病，湯至為摩足，疑與為大奸?！笔孪峦⑽尽Ｖ]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dǎo)官?！?〕湯亦治他囚導(dǎo)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詳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0〕宣嘗與湯有卻，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發(fā)孝文園瘞錢，〔11〕丞相青翟朝，〔12〕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13〕當(dāng)謝，湯無與也，〔14〕不謝。丞相謝，上使御史案其事。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15〕丞相患之。三長史皆害湯，〔16〕欲陷之。
【注釋】〔1〕“卻”，音xī，通“隙”，間隙，嫌隙?！?〕“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的高級屬官，秩千石，掌管圖籍秘書，外督部刺史，內(nèi)領(lǐng)侍御史十五人，受公卿奏事，糾察不法。其權(quán)頗重。〔3〕“地”，指代人疏通，以留余地。〔4〕“蜚”，通“飛”?！?〕“詳”，通“佯”，假裝。〔6〕“閭里”，鄉(xiāng)里?！?〕“趙國”，當(dāng)時的一個諸侯王國，都邯鄲（今河北邯鄲市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北邯鄲、邢臺、沙河等市縣和永年、隆堯二縣西部地?！?〕“王”，指當(dāng)時的趙王劉彭祖。劉彭祖為景帝子、武帝兄，公元前一五二年至前九一年為趙王，為人陰險，朝廷派往趙國的官員多被其陷害?！拌F官”，管鐵的官。漢在實行鹽鐵國家專賣政策后，在全國產(chǎn)鐵處設(shè)置三十八鐵官，不產(chǎn)鐵的郡也設(shè)小鐵官以主管用廢鐵冶鑄鐵器之事?！?〕“導(dǎo)官”，少府屬官，掌管御用和祭祀用的食米、乾飯等，秩六百石。此指導(dǎo)官衙署。可能當(dāng)時由于監(jiān)獄已滿，因而臨時把導(dǎo)官衙署用作拘押人犯的場所?！?0〕“減宣”，人名，當(dāng)時為御史中丞，其事跡見后文。〔11〕“孝文園”，漢文帝的陵園，故地在今陜西西安市東北。“瘞錢”，埋在陵園地下用以殉葬的錢?！隘帯保魕ì?！?2〕“丞相青翟”，指莊青翟。莊青翟為漢初功臣莊不識曾孫，文帝后二年（公元前一六二年）襲爵武彊侯，武帝元狩五年（公元前一一八年）四月起任丞相，至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十一月因張湯事自殺。“翟”，音dí?！?3〕“行”，巡行，視察?！?4〕“與”，音yù，參預(yù)?！盁o與”謂不相干?！?5〕“致其文”，用法律條文羅致罪狀?！耙娭?，“見知故縱”的省語，謂知道罪犯是誰而故意放過他。按照漢代法律，這當(dāng)與罪犯同罪?！?6〕“長史”，官名。漢制丞相屬官有兩長史，秩皆千石。此云“三長史”，其一當(dāng)為額外增設(shè)。“長”，音zhǎng。
始長史朱買臣，〔1〕會稽人也?！?〕讀《春秋》。莊助使人言買臣，買臣以《楚辭》與助俱幸，侍中，〔3〕為太中大夫，用事；而湯乃為小吏，跪伏使買臣等前。已而湯為廷尉，治淮南獄，排擠莊助，買臣固心望?！?〕及湯為御史大夫，買臣以會稽守為主爵都尉，〔5〕列于九卿。數(shù)年，坐法廢，守長史，見湯，湯坐床上，〔6〕丞史遇買臣弗為禮。買臣楚士，〔7〕深怨，常欲死之。王朝，齊人也。以術(shù)至右內(nèi)史?！?〕邊通，學(xué)長短，〔9〕剛暴強人也，官再至濟南相。〔10〕故皆居湯右，〔11〕已而失官，守長史，詘體于湯?！?2〕湯數(shù)行丞相事，〔13〕知此三長史素貴，常凌折之。〔14〕以故三長史合謀曰：〔15〕“始湯約與君謝，已而賣君；今欲劾君以宗廟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湯陰事。”使吏捕案湯左田信等，〔16〕曰湯且欲奏請，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及他奸事。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先知之，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睖恢x。湯又詳驚曰：“固宜有。”減宣亦奏謁居等事。天子果以湯懷詐面欺，使使八輩簿責(zé)湯。〔17〕湯具自道無此，不服。于是上使趙禹責(zé)湯。禹至，讓湯曰：〔18〕“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滅者幾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狀，〔19〕天子重致君獄，〔20〕欲令君自為計，〔21〕何多以對簿為？”湯乃為書謝曰：“湯無尺寸功，〔22〕起刀筆吏，陛下幸致為三公，〔23〕無以塞責(zé)，〔24〕然謀陷湯罪者，三長史也。”遂自殺。
【注釋】〔1〕“朱買臣”，字翁子，會稽吳（今江蘇蘇州市）人。《漢書》本傳記其事較詳，可參看?！?〕“會稽”，漢郡名，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江蘇長江以南地區(qū)及浙江（西北部一小角除外）、福建二??；治吳，即今江蘇蘇州市?！?〕“侍中”，此謂在宮中侍從皇帝左右。〔4〕“望”，怨恨?！?〕“主爵都尉”，秦設(shè)主爵中尉掌管徹侯之事，漢因之，至景帝中六年（公元前一四四年）改稱主爵都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又改稱右扶風(fēng)，與京兆尹、左馮翊合稱“三輔”，分治關(guān)中地區(qū)。漢九卿不包括主爵都尉，此云“列于九卿”，是指其地位與九卿相當(dāng)。〔6〕“床”，坐臥之具，此指坐榻。〔7〕“楚士”，朱買臣會稽吳人，其地戰(zhàn)國時屬楚，所以這里說他是“楚士”。吳地民俗，本書《貨殖列傳》說為“清刻，矜己諾”，《漢書·地理志》說為“輕死易發(fā)”，所以這里說到朱買臣深恨張湯，“常欲死之”時，特別強調(diào)他是“楚士”。〔8〕“右內(nèi)史”，秦設(shè)內(nèi)史作為首都地區(qū)的行政長官，漢因之。景帝前二年（公元前一五五年）分置左右內(nèi)史，秩皆二千石。至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右內(nèi)史改稱京兆尹，左內(nèi)史改稱左馮翊，與右扶風(fēng)合稱“三輔”?！?〕“長短”，指戰(zhàn)國縱橫家的那一套說長論短、縱橫捭闔的權(quán)術(shù)?！?0〕“濟南相”，漢初各諸侯王國都有相國，惠帝后改稱丞相。景帝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后，下令去“丞”字，只稱“相”。濟南王國自濟南王劉辟光謀反被誅后，已于景帝前三年（公元前一五四年）撤銷，地改為郡，只設(shè)郡守不再置相。此云“再至濟南相”，疑有誤?！?1〕“右”，古以右為尊，“居湯右”謂地位在張湯之上?！?2〕“詘體”，謂拜跪行禮。“詘”，通“屈”?！?3〕“行”，這里是攝行、代理的意思?！?4〕“凌折”，欺凌折辱?！?5〕“合謀”，謂合謀于丞相之前，一起給丞相出主意?！?6〕“左”，通“佐”，指佐吏僚屬。〔17〕“簿責(zé)”，據(jù)簿書記錄的罪狀事由一一詰責(zé)核實?！?8〕“讓”，責(zé)備。〔19〕“狀”，情狀。“有狀”，謂事實清楚。〔20〕“重”，難。指對做某件事感到為難，不肯輕易下手?！?1〕“欲令君自為計”，這話是暗示張湯應(yīng)該自殺?！?2〕“尺寸”，喻小、少、細、微?！?3〕“三公”，朝廷中輔佐皇帝處理政務(wù)的三個最高級官員。當(dāng)時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為三公，秩皆萬石。張湯任御史大夫，正是三公之一?！?4〕“塞”，報答?！柏?zé)”，責(zé)望，要求和期望。
湯死，家產(chǎn)直不過五百金，〔1〕皆所得奉賜，〔2〕無他業(yè)。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汙惡言而死，何厚葬乎！”載以牛車，〔3〕有棺無槨?！?〕天子聞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蹦吮M案誅三長史。丞相青翟自殺。出田信。上惜湯，稍遷其子安世?！?〕 【注釋】〔1〕“直”，通“值”，價值。〔2〕“奉”，通“俸”，俸祿?！?〕“牛車”，漢代只有貧民或政治地位低下的人（如商人）才用牛車載喪?！?〕“槨”，音guǒ，古代身份較高的人所用的棺木有兩重，里面一重稱棺，外面一重稱槨?！?〕“安世”，張湯之子張安世。安世字子孺，少以大臣子任為郎官，奉職謹(jǐn)慎，為武帝所賞識，張湯死后，逐漸被提拔為尚書令、光祿大夫。昭帝時與霍光、金日（音mìdì）共輔政，封富平侯。昭帝死后，又與霍光等定策廢昌邑王，立宣帝，以功拜大司馬，領(lǐng)尚書事。元康四年（公元前六二年）去世，謚敬侯。詳見《漢書·張安世傳》。趙禹中廢，已而為廷尉。始條侯以為禹賊深，〔1〕弗任。及禹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節(jié)，事益多，吏務(wù)為嚴(yán)峻，而禹治加緩，而名為平。王溫舒等后起，治酷于禹。禹以老，徙為燕相。〔2〕數(shù)歲，亂悖有罪，免歸。后湯十余年，以壽卒于家。
【注釋】〔1〕“賊深”，指用法狠毒嚴(yán)苛?！?〕“燕”，當(dāng)時的一個諸侯王國，都薊（今北京城區(qū)西南部），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北京市城區(qū)、昌平南部、大興及河北固安地。其時燕王為武帝之子劉旦。
義縱者，河?xùn)|人也。為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縱有姊姁，〔2〕以醫(yī)幸王太后。王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碧竽烁嫔希萘x姁弟縱為中郎，〔3〕補上黨郡中令?！?〕治敢行，少蘊藉，〔5〕縣無逋事，〔6〕舉為第一?！?〕遷為長陵及長安令，〔8〕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案太后外孫脩成君子仲，〔9〕上以為能，遷為河內(nèi)都尉?！?0〕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nèi)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為岸頭侯?！?1〕 【注釋】〔1〕“攻剽”，劫掠?！柏狻?，音piào?！?〕“姁”，音xū?！?〕“中郎”，郎官的一種，擔(dān)任宮中禁衛(wèi)、侍從之事，隸屬于郎中令?！?〕“上黨郡”，漢郡名，治所在長子（今山西長子西），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西榆社、和順以南，沁水以東地區(qū)?！吧宵h郡中令”，謂上黨郡所屬某縣的縣令。
〔5〕“蘊藉”，此指含蓄寬容?！?〕“逋事”，指逃避、拖欠賦稅之事?！板汀?，音bū?！?〕“舉”，此指考察治績，推舉上報。〔8〕“長陵”，漢縣名，屬左馮翊，故地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漢制于帝陵建縣，高祖葬長陵，因設(shè)長陵縣?！伴L安”，漢首都所在，亦設(shè)縣置令。漢長安城在今陜西西安市西北。〔9〕“脩成君”，武帝同母異父的姐姐。武帝母王太后早年曾嫁長陵金氏，生一女。武帝即位后得知此事，親自把金氏姐姐接入宮中與王太后母女團圓，并封她為脩成君?！爸佟?，脩成君之子，史失其姓。據(jù)本書《外戚列傳》褚少孫補，其人自恃是太后外孫，在長安橫行不法?！?0〕“河內(nèi)”，漢郡名，治所在懷（今河南武陟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黃河以北，京漢鐵路以西（包括汲縣）地區(qū)?！?1〕“岸頭”，漢城邑名，在河?xùn)|郡皮氏縣（故治在今山西河津西）境。張次公于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以都尉從車騎將軍衛(wèi)青擊匈奴有功，封岸頭侯，食邑二千戶。至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二年）因與淮南王女陵通奸并受財物削爵。
寧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寧成為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成為關(guān)都尉。〔1〕歲余，關(guān)東吏隸郡國出入關(guān)者，〔2〕號曰“寧見乳虎，無值寧成之怒”。義縱自河內(nèi)遷為南陽太守，〔3〕聞寧成家居南陽，及縱至關(guān)，寧成側(cè)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為禮。至郡，遂案寧氏，盡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4〕南陽吏民重足一跡?！?〕而平氏朱彊、杜衍、杜周為縱牙爪之吏，〔6〕任用，遷為廷史?！?〕軍數(shù)出定襄，〔8〕定襄吏民亂敗，于是徙縱為定襄太守?？v至，掩定襄獄中重罪輕系二百余人，〔9〕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余人。縱一捕鞠，〔10〕曰“為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余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為治。
【注釋】〔1〕“關(guān)都尉”，關(guān)指函谷關(guān)，漢制出入函谷關(guān)要查驗符傳（通行證），關(guān)都尉是負責(zé)守關(guān)并稽查出入人員的官員，秩同郡都尉?！?〕“關(guān)東”，秦、漢時稱函谷關(guān)以東的廣大地區(qū)為關(guān)東?！?〕“南陽”，漢郡名，治所在宛（今河南南陽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南熊耳山以南葉縣、內(nèi)鄉(xiāng)間及湖北大洪山以北應(yīng)山、鄖縣間地?！?〕“暴”，姓。孔、暴二姓為當(dāng)時南陽豪強。〔5〕“重足”，疊足而立，不敢稍有移動?！耙慧E”，踩著前人的腳印走，不敢稍有偏離?！爸刈阋慧E”，形容戰(zhàn)戰(zhàn)兢兢，畏懼恐慌的樣子?！?〕“平氏”，漢縣名，屬南陽郡，故治在今河南唐河?xùn)|南?！岸叛堋?，亦南陽郡屬縣，故治在今河南南陽市西南?！?〕“廷史”，廷尉史的簡稱。廷尉史為廷尉屬吏。〔8〕“定襄”，漢郡名，治所在成樂（今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西北土城子），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內(nèi)蒙古長城以北的卓資、和林格爾、清水河一帶。定襄是邊郡之一，武帝時出擊匈奴的漢軍曾多次經(jīng)定襄向北進軍?！?〕“掩”，這里指乘其不備，突然搜捕。〔10〕“鞠”，通“鞫”，審訊，查問。
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為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而縱以鷹擊毛摯為治。〔1〕后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為奸，京師尤甚，乃以縱為右內(nèi)史，王溫舒為中尉。溫舒至惡，其所為不先言縱，縱必以氣凌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2〕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3〕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wù)，閻奉以惡用矣。〔4〕縱廉，其治放郅都。〔5〕上幸鼎湖，〔6〕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7〕道多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復(fù)行此道乎？”嗛之。〔8〕至冬，楊可方受告緡，〔9〕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格沮事，〔10〕棄縱市。后一歲，張湯亦死。
【注釋】〔1〕“毛摯”，摯有攫取之義，鷹要攫取獵物，必先張開羽毛，展撲翅膀?！苞棑裘珦础北扔鳛檎?yán)苛兇猛。〔2〕“取，音cù，通“趣”，在這里是暫時、短時間的意思?！?〕“直指”，即直指使者，武帝時設(shè)置的由皇帝直接派往某地處理特別事務(wù)的使者。〔4〕“閻奉”，其人于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年）起任水衡都尉，掌管皇家苑囿，兼管鑄造錢幣，以貪酷著稱。〔5〕“放”，通“仿”，效法?！?〕“鼎湖”，漢宮名，據(jù)《三輔黃圖》記載，在藍田縣（即今陜西藍田）境內(nèi)。〔7〕“已”，指病愈。“卒”，音cù，通“猝”，突然?！案嗜?，漢宮名，故址在今陜西淳化境甘泉山下?！?〕“嗛”，音xián，懷恨。〔9〕“楊可”，當(dāng)時受武帝任用主持告緡之事的官員?！?0〕“廢格”，謂擱置不行皇帝詔書公布的政令。“沮事”，謂敗壞已成之事，即破壞告緡令的實施。
王溫舒者，陽陵人也。〔1〕少時椎埋為奸?！?〕已而試補縣亭長，〔3〕數(shù)廢。為吏，以治獄至廷史。事張湯，遷為御史。督盜賊，〔4〕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以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滅宗。以其故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6〕廣平聲為道不拾遺。上聞，遷為河內(nèi)太守。
【注釋】〔1〕“陽陵”，漢縣名，屬左馮翊，故治在今陜西高陵西南。本秦弋陽縣，漢景帝在其地筑陽陵，死即葬此，因改稱陽陵?！?〕“椎埋”，盜掘墳?zāi)?。一說謂用椎殺人而埋之?！?〕“亭長”，亭為縣以下的一級行政單位。秦漢時每十里設(shè)一亭，亭設(shè)亭長一人，掌管緝捕盜賊、調(diào)處訴訟等事?！?〕“督”，監(jiān)察?！岸奖I賊”謂負責(zé)監(jiān)察緝捕盜賊。所謂“盜賊”，其實多是被迫起義反抗的農(nóng)民?！?〕“廣平”，漢郡名，治所在廣平（今河北雞澤東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河北任縣、南和、雞澤、曲周、永年及平鄉(xiāng)西北、肥鄉(xiāng)東北部分地區(qū)?！?〕“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廣平郡西與趙國接境，東又與齊地相近，此以齊、趙代表與廣平鄰近的郡國?！敖肌保喽汲前倮锓Q郊，此泛指野外。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nèi)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具私馬五十匹，為驛自河內(nèi)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1〕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連坐千余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三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余里。河內(nèi)皆怪其奏，以為神速。盡十二月，郡中毋聲，毋敢夜行，野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失之旁郡國，黎來，〔4〕會春，〔5〕溫舒頓足嘆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殺伐行威不愛人如此。天子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其治復(fù)放河內(nèi)，〔6〕徙諸名禍猾吏與從事，〔7〕河內(nèi)則楊皆、麻戊，關(guān)中楊贛、成信等。義縱為內(nèi)史，憚，未敢恣治。及縱死，張湯敗后，徙為廷尉，而尹齊為中尉。
【注釋】〔1〕“部”，督率，部署?！?〕“臧”，通“贓”?！?〕“可事”，指天子準(zhǔn)行其事的批復(fù)?！?〕“黎”，比，等到?！?〕“會春”，漢制于秋冬處決死犯，立春后停止執(zhí)行死刑?！?〕“放”，音fǎng，通“仿”，仿效?！?〕“徙諸”，司馬貞《索隱》本作“徒請”?！懊溁簟?，以善于禍害別人著稱的奸猾的吏員。
尹齊者，東郡茌平人?！?〕以刀筆稍遷至御史。事張湯，張湯數(shù)稱以為廉武，使督盜賊，所斬伐不避貴戚。遷為關(guān)內(nèi)都尉，聲甚于寧成。上以為能，遷為中尉，吏民益凋敝。尹齊木強少文，〔2〕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為治，以故事多廢，抵罪。上復(fù)徙溫舒為中尉，而楊仆以嚴(yán)酷為主爵都尉。
【注釋】〔1〕“東郡”，漢郡名，治所在濮陽（今河南濮陽西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山東東阿、梁山以西，山東鄆城、東明、河南范縣、長垣以北，河南延津以東，山東茌平、冠縣、河南清豐、濮陽、滑縣以南地區(qū)?！败萜健?，東郡屬縣，故治在今山東茌平西南?！败荨?，音chí。〔2〕“木強”，為人質(zhì)樸倔強?！吧傥摹?，指缺乏外露的才能。
楊仆者，宜陽人也?！?〕以千夫為吏?！?〕河南守案舉以為能，〔3〕遷為御史，使督盜賊關(guān)東。治放尹齊，以為敢摯行?！?〕稍遷至主爵都尉，列九卿。天子以為能。南越反，〔5〕拜為樓船將軍，〔6〕有功，封將梁侯?！?〕為荀彘所縛?！?〕居久之，病死。
【注釋】〔1〕“宜陽”，漢縣名，屬弘農(nóng)郡，故治在今河南宜陽西北?！?〕“千夫”，漢武帝時設(shè)立十一等武功爵，千夫是其中第七等，地位相當(dāng)于舊制二十等軍功爵中的第九等五大夫。當(dāng)時軍用不足，這等武功爵也可用錢谷購買?！?〕“案舉”，考察，薦舉?！?〕“敢摯”，果敢兇猛?！?〕“南越”，秦末南海龍川（故治在今廣東龍川西）令趙佗兼并桂林、南海、象三郡（約當(dāng)今廣東、廣西一帶及越南北部部分地區(qū)）地，自立為南越武王。漢初，南越是個割據(jù)政權(quán)。趙佗死后，三傳至其五世孫趙興為王，漢武帝想直接統(tǒng)治南越地區(qū)，于元鼎四年（公元前一一三年）派安國少季、終軍出使南越，招撫趙興及其母王太后樛氏入朝。趙興及樛氏都同意歸附內(nèi)屬，但丞相呂嘉堅決反對，起兵殺死南越王、王太后和漢使。武帝乃于元鼎五年秋派衛(wèi)尉路博德為伏波將軍、主爵都尉楊仆為樓船將軍，率軍十萬，前往討伐。于次年冬俘獲呂嘉，平定南越全境，在其地分設(shè)儋耳、珠崖、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九郡?！?〕“樓船”，有疊層的大型戰(zhàn)船。攻打南越需訓(xùn)練并動用水軍，因設(shè)樓船將軍統(tǒng)率之?！?〕“將梁”，漢縣名，屬涿郡，后并入廣望，故治在今河北高陽西?！?〕“荀彘”，太原廣武（今山西代縣西南）人，曾為校尉，多次從衛(wèi)青出擊匈奴，后任左將軍。元封二年（公元前一○九年），朝鮮王攻殺漢遼東都尉，荀彘受命與樓船將軍楊仆一起率軍往討。二將爭功不和，荀彘認為楊仆與朝鮮有私約，以計誘捕楊仆，并其軍。明年夏，朝鮮降。二將歸國后，荀彘因爭功相嫉被武帝處死，楊仆也因擅自先發(fā)動攻擊，兵敗多有失亡，而被削除爵位，判處死刑，依律贖為庶人。
而溫舒復(fù)為中尉。為人少文，居廷惛惛不辯，〔1〕至于中尉則心開。督盜賊，素習(xí)關(guān)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復(fù)為用，為方略。吏苛察，盜賊惡少年投缿購告言奸，〔2〕置伯格長以牧司奸盜賊?！?〕溫舒為人瞯，〔4〕善事有埶者；〔5〕即無埶者，視之如奴。有埶家，雖有奸如山，弗犯；無埶者，貴戚必侵辱。舞文巧詆下戶之猾，以焄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窮治，大抵盡靡爛獄中，〔7〕行論無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勢者為游聲譽，稱治。治數(shù)歲。其吏多以權(quán)富。
【注釋】〔1〕“惛惛”，迷糊昏蒙?！皭浮?，音hūn?！稗q”，通“辨”?！?〕“缿”，音xiàng，收受書信的器具?！百彙?，懸賞?！?〕“伯”，通“陌”，謂街陌，街巷?！案瘛?，通“落”，謂村落。“牧司”，檢舉，監(jiān)督?！八尽?，通“伺”?！?〕“瞯”，音chǎn，通“諂”?！?〕“埶”，通“勢”?！?〕“焄”，音xūn，同“熏”，引申為以氣焰進行威脅?！?〕“靡爛”，此指破碎毀滅?！懊摇?，通“糜”?！?〕“虎而冠”，謂其人雖著衣冠而兇殘如虎。
溫舒擊東越還，〔1〕議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是時天子方欲作通天臺而未有人，〔2〕溫舒請覆中尉脫卒，〔3〕得數(shù)萬人作。上說，〔4〕拜為少府。徙為右內(nèi)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復(fù)為右輔，〔5〕行中尉事，如故操。
【注釋】〔1〕“東越”，越人的一支，相傳是春秋末越王勾踐的后裔，秦、漢時居于會稽、閩中（約當(dāng)今浙江、福建一帶）地。漢初分為二部，一為閩越，一為東甌。后漢武帝封閩越貴族余善為東越王。南越呂嘉反漢，余善曾與通謀，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又起兵攻殺漢三校尉，自稱“武帝”。漢武帝派遣橫海將軍韓說（音yuè）、樓船將軍楊仆、中尉王溫舒等率軍往討。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年）冬，東越貴族殺余善請降，事平?！?〕“通天臺”，在甘泉宮，據(jù)《三輔舊事》記載，高達五十丈?！?〕“覆”，謂覆查校該?！懊撟洹?，已退役的士卒?！?〕“說”，音yuè，通“悅”?！?〕“右輔”，即右內(nèi)史。
歲余，會宛軍發(fā)，〔1〕詔征豪吏，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2〕他奸利事，罪至族，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祿徐自為曰：〔3〕“悲夫，夫古有三族，〔4〕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
【注釋】〔1〕“宛”，指大宛，當(dāng)時西域的一個國家，故地在今新疆以西前蘇聯(lián)中亞細亞境，盛產(chǎn)良馬。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漢武帝派遣使者去大宛用黃金、金馬等物交換大宛貳師城中的名馬，大宛不予，漢使怒罵，大宛貴族派人在歸途劫殺漢使。武帝大怒，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統(tǒng)兵萬里遠征，攻打大宛，先后往返兩次，損失了大量人力物力，至太初四年才迫使大宛求和獻馬。詳見本書《大宛列傳》?！?〕“員騎”，列于正式編制的皇帝侍從騎兵?！皢T”，正員?！膀T”，音jì。〔3〕“光祿”，官名，光祿大夫的省稱，亦即中大夫，為光祿勛屬官，秩比二千石，備皇帝顧問，無具體職守?！?〕“三族”，歷來說法不一，或以為指父、子、孫三代直系親屬，或以為指父輩、平輩及子輩的同族宗親，或以為指父族、母族、妻族。下句言合兩弟及兩婚家為五族，可見此處所謂“三族”并不包括兄弟在內(nèi)。
溫舒死，家直累千金。后數(shù)歲，尹齊亦以淮陽都尉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尸，尸亡去歸葬?！?〕 【注釋】〔1〕“尸亡去歸葬”，“尸”字《漢書·酷吏傳》作“妻”，文義較順。謂其妻屏人耳目，潛行歸葬。
自溫舒等以惡為治，而郡守、都尉、諸侯二千石欲為治者，〔1〕其治大抵盡放溫舒，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南陽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生之屬。大群至數(shù)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為檄告縣趣具食；〔2〕小群以百數(shù)，掠鹵鄉(xiāng)里者，〔3〕不可勝數(shù)也。于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猶弗能禁也，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輔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4〕持節(jié)，虎符發(fā)兵以興擊，〔5〕斬首大部或至萬余級，及以法誅通飲食，〔6〕坐連諸郡，甚者數(shù)千人。數(shù)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復(fù)聚黨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無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8〕曰群盜起不發(fā)覺，發(fā)覺而捕弗滿品者，〔9〕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fā)，恐不能得，坐課累府，〔10〕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浸多，〔11〕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
【注釋】〔1〕“諸侯二千石”，指諸侯王國的相?！?〕“檄”，音xí，寫在木簡上的用于征召、曉諭或申討的文書?！叭ぁ?，音cù，催促?！?〕“鹵”，通“擄”?！?〕“諸輔都尉”，即三輔都尉。漢以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fēng)為三輔，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一一三年）置設(shè)三輔都尉各一人，隸屬于中尉，負責(zé)三輔地區(qū)的治安?！耙吕C衣”，上一“衣”字用作動詞，音yì，穿衣?！?〕“虎符”，古代用以調(diào)遣軍隊的信物，銅鑄，虎形，背有銘文，分為兩半，一留在君主身邊，一授予統(tǒng)兵的長官。調(diào)兵時由君主派使者持半符到軍中，與軍中的半符驗合，軍隊才遵命奉調(diào)?！?〕“通飲食”，指供給“盜賊”飲食?！?〕“渠率”，即渠帥，指首領(lǐng)，頭目?！?〕“沈”，沒，引申為隱蔽，藏匿?！懊?，亡命，指因罪逃亡的人?！吧蛎ā笔怯靡詰土P隱藏逃犯的人的法令?！?〕“品”，規(guī)定的數(shù)額?！?0〕“課”，考核?！案?，郡府，此指郡府的長官，亦即太守?！?1〕“浸”，音jìn，逐漸。
減宣者，楊人也。以佐史無害給事河?xùn)|守府。衛(wèi)將軍青使買馬河?xùn)|，〔1〕見宣無害，言上，征為大廄丞?！?〕官事辨，稍遷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治淮南反獄，〔3〕所以微文深詆，〔4〕殺者甚眾，稱為敢決疑。數(shù)廢數(shù)起，為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王溫舒免中尉，而宣為左內(nèi)史。其治米鹽，〔5〕事大小皆關(guān)其手，自部署縣名曹實物，〔6〕官吏令丞不得擅搖，痛以重法繩之。居官數(shù)年，一切郡中為小治辨，〔7〕然獨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難以為經(jīng)?！?〕中廢。為右扶風(fēng)，坐怨成信，〔9〕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殺信，〔10〕吏卒格信時，射中上林苑門，宣下吏詆罪，〔11〕以為大逆，當(dāng)族，自殺。而杜周任用。
【注釋】〔1〕“衛(wèi)將軍青”，字仲卿，河?xùn)|平陽（今山西臨汾）人，漢武帝皇后衛(wèi)子夫的同母弟，自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至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曾七次作為主將率軍出擊匈奴，官至車騎將軍、大將軍，以功封長平侯，元封五年（公元前一○六年）病卒。詳見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大廄丞”，官名。漢太仆屬官有大廄令，負責(zé)管理皇家的主要馬廄。大廄丞是大廄令的副職?！?〕“主父偃”，臨菑（今山東淄博市）人。初習(xí)縱橫家術(shù)，又通《易》、《春秋》。元光間上書求用，得到武帝的賞識。曾建議削弱諸侯王勢力，抑制豪強貴族兼并土地，設(shè)置朔方郡以防御匈奴，所言都被武帝采納，一年之中四次升官。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任齊相，掌握了齊王劉次昌與其姊通奸的隱私。劉次昌懼罪自殺，主父偃也因脅迫親王致死而得罪族誅。詳見本書《平津侯主父列傳》?！爸鞲浮?，復(fù)姓?！?〕“微文”，隱約含蓄、別有用意的文辭?！?〕“米鹽”，喻細小瑣碎?！?〕“名”，指記下名稱，登錄在薄?！安堋?，此指左內(nèi)史及所屬各縣中分職治事的辦公單位?！?〕“辨”，通“辦”?！?〕“經(jīng)”，常法?！?〕“坐”，因觸犯某條刑律而獲罪?！俺尚拧?，據(jù)《漢書·酷吏傳》，此人是減宣的一個屬吏?！?0〕“郿”，漢縣名，屬右扶風(fēng)，故治在今陜西眉縣東?！案瘛?，相拒?！案駳ⅰ?，謂擊殺拒捕的罪犯?！?1〕“詆”，通“抵”。
杜周者，南陽杜衍人。義縱為南陽守，以為爪牙，舉為廷尉史。事張湯，湯數(shù)言其無害，至御史。使案邊失亡，〔1〕所論殺甚眾。奏事中上意，任用，與減宣相編，〔2〕更為中丞十余歲。
【注釋】〔1〕“案”，巡視?！鞍高吺觥?，指巡視邊地，查核因匈奴侵襲而損失的人畜財物，并確定有關(guān)官員的罪責(zé)?！?〕“相編”，錯互交織，引申為互相替代。
其治與宣相放，然重遲，〔1〕外寬，內(nèi)深次骨?！?〕宣為左內(nèi)史，周為廷尉，其治大放張湯而善候伺?！?〕上所欲擠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釋者，久系待問而微見其冤狀?！?〕客有讓周曰：“君為天子決平，不循三尺法，〔5〕專以人主意指為獄。獄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后主所是疏為令，〔6〕當(dāng)時為是，何古之法乎！”
【注釋】〔1〕“重遲”，穩(wěn)重遲緩。此指為人持重?！?〕“次”，至?！皟?nèi)深次骨”謂其內(nèi)心用法苛深，陷人入罪的意愿深入骨髓?！?〕“候伺”，此指察顏觀色，偵伺人主的意圖?！?〕“見”，音xiàn，通“現(xiàn)”，顯露?！?〕“三尺法”，古代把法律條文寫在三尺長的竹簡上，所以稱法律為“三尺法”，又簡稱為“三尺”?！?〕“律”，指法律條文，“令”，指疏解、變通法律條文的法令。
至周為廷尉，詔獄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2〕不減百余人?？だ舸蟾e之廷尉，〔3〕一歲至千余章?！?〕章大者連逮證案數(shù)百，〔5〕小者數(shù)十人；遠者數(shù)千，近者數(shù)百里。會獄，吏因責(zé)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于是聞有逮皆亡匿。獄久者至更數(shù)赦十有余歲而相告言，大抵盡詆以不道以上?！?〕廷尉及中都官詔獄逮至六七萬人，〔7〕吏所增加十萬余人?！?〕 【注釋】〔1〕“詔獄”，皇帝詔令交辦的案件。亦指關(guān)押此類案件案犯的監(jiān)獄?！?〕“相因”，相疊，相加?！?〕“舉”，皆。此言謂諸郡國及丞相、御史等高級官府都把重要案件送交廷尉審理?！?〕“章”，此指移送案犯的文書?！?〕“證案”，案件的證人?！?〕“不道”，無道，漢以來也是刑律的一種名目，如殺一家三人以上，肢解活人，投毒殺人等都是犯“不道”之罪，當(dāng)判死刑?！?〕“中都官”，指首都長安各官府衙署?！?〕“吏所增加”，謂審案的官吏又進一步株連，增加在押人數(shù)。
周中廢，后為執(zhí)金吾，〔1〕逐盜，捕治桑弘羊、〔2〕衛(wèi)皇后昆弟子刻深，〔3〕天子以為盡力無私，遷為御史大夫?！?〕家兩子，〔5〕夾河為守。其治暴酷皆甚于王溫舒等矣。杜周初征為廷史，有一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孫尊官，家訾累數(shù)巨萬矣。
【注釋】〔1〕“執(zhí)金吾”，官名，即中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改中尉為執(zhí)金吾?！?〕“桑弘羊”，洛陽人，出身商家，武帝時的理財專家。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年）任治粟都尉，領(lǐng)大司農(nóng)，負責(zé)推行鹽鐵酒類等由國家專賣的政策。后任御史大夫，與霍光、金日、上官桀等同受武帝遺詔輔少主昭帝。昭帝元鳳元年（公元前八○年），與上官桀等合謀廢昭帝，立燕王劉旦，以奪霍光之權(quán)，事敗被殺?！?〕“衛(wèi)皇后”，名子夫，本是平陽公主家的歌女，武帝一見愛之，入宮后生下武帝長子劉據(jù)。陳皇后廢后，衛(wèi)子夫于元朔元年（公元前一二八年）被立為皇后，其子劉據(jù)為太子。后色衰愛弛，至征和二年（公元前九一年）巫蠱事起，太子劉據(jù)逃亡自殺，衛(wèi)皇后也在宮中自盡?！?〕“遷為御史大夫”，此天漢三年（公元前九八年）事?！?〕“兩子”，據(jù)《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杜周長子名延壽，次子名延考。據(jù)本書《田叔列傳》褚少孫補，杜周此二子一官河南太守，一官河內(nèi)太守，故下云“夾河為守”?！昂印?，黃河。又：杜周幼子名延年，后在昭、宣時官九卿、郡太守、御史大夫，封建平侯。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為聲。然郅都伉直，〔1〕引是非，爭天下大體。張湯以知陰陽人主，〔2〕與俱上下，時數(shù)辯當(dāng)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時據(jù)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為重。自張湯死后，網(wǎng)密，多詆嚴(yán)，官事浸以秏廢?！?〕九卿碌碌奉其官，救過不贍，何暇論繩墨之外乎！〔4〕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為儀表，其污者足以為戒，方略教導(dǎo)，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質(zhì)有其文武焉?！?〕雖慘酷，斯稱其位矣。至若蜀守馮當(dāng)暴挫，〔6〕廣漢李貞擅磔人，〔7〕東郡彌仆鋸項，天水駱璧推咸，〔8〕河?xùn)|褚廣妄殺，京兆無忌、馮翊殷周蝮鷙，〔9〕水衡閻奉樸擊賣請，〔10〕何足數(shù)哉！何足數(shù)哉！
【注釋】〔1〕“伉直”，剛直?！柏?，音kàng?！?〕“知陰陽人主”，此謂懂得觀察人主容色的喜怒變化以承意順旨?！稘h書·酷吏傳》于此作“知阿色（阿諛）人主”，可參?！?〕“秏廢”，捐耗，荒廢?！岸m”，音hào，“耗”的本字?！?〕“繩墨”，原指木匠用以打直線的繩線和墨斗，后多用以比喻規(guī)矩法度?！?〕“彬彬”，不同事物配合得很好的樣子。語出《論語·雍也》“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拔奈洹?，此指曉喻及用法兩種手段，亦即上文之“方略教導(dǎo)”和“禁奸止邪”?！?〕“蜀”，漢郡名，治所在成都（今四川成都市），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四川松潘以南，北川、彭縣、洪雅以西，峨邊、石棉以北，邛崍山、大渡河以東以及大渡河與鴉礱江之間康定以南、冕寧以北地區(qū)?！氨┐臁?，暴烈地折斷別人的肢體?！?〕“廣漢”，漢郡名，治所在乘鄉(xiāng)（今四川金堂東），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甘肅文縣、陜西寧強以南，四川旺蒼、劍閣、蓬溪以西，潼南、遂寧、新都以北，什邡、北川以東地區(qū)?！绊荨?，音zhé，分裂肢體以處死，即車裂，古代一種酷刑?！?〕“天水”，漢郡名，治所在平襄（今甘肅通渭西北），轄境約相當(dāng)于今甘肅通渭、靜寧、秦安、定西、清水、莊浪、甘谷、張家川等縣及天水市西北部、隴西東部、榆中北部地區(qū)?！巴葡獭?，“推”，音zhuī，通“椎”；“咸”一作“成”，以作“成”為是?！白党伞币庵^用椎擊人，逼供成獄?！?〕“京兆”，漢首都行政區(qū)稱京兆，轄境約當(dāng)今陜西秦嶺以北，西安市以東，渭河以南地區(qū)，治所設(shè)在長安城內(nèi)?！榜T翊”，音píngyì，即左馮翊，漢首都附近的一個郡級行政區(qū)，轄境約當(dāng)今陜西韓城、黃龍以南，白水、蒲城以東，渭河以北地區(qū)；治所設(shè)在長安城內(nèi)?！膀蟆?，音fù，毒蛇?！苞v”謂猛禽?！膀篾v”喻其狠毒兇猛?！?0〕“樸”，音pù，通“撲”，用鞭子、棍子等打人?！百u請”，謂收受賄賂，賣法行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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