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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新語

世說新語 作者:劉義慶


  上卷

  德行第一

  1陳仲舉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為豫章太守,至,便問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薄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龟愒唬骸肝渫跏缴倘葜偅幌九?。吾之禮賢,有何不可!」

  2周子居常云:「吾時月不見黃叔度,則鄙吝之心已復生矣。」

  3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車不停軌,鸞不輟軛;詣黃叔度,乃彌日信宿。人問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

  4李元禮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后進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為登龍門。

  5李元禮嘗嘆荀淑、鍾皓曰:「荀君清識難尚,鍾君至德可師?!?

  6陳太丘詣荀朗陵,貧儉無仆役,乃使元方將車,季方持杖后從,長文尚小,載著車中。既至,荀使叔慈應門,慈明行酒,余六龍下食,文若亦小,坐著膝前。于時太史奏:「真人東行?!?

  7客有問陳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上有萬仞之高,下有不測之深;上為甘露所沾,下為淵泉所潤。當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8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

  9荀巨伯遠看友人疾,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吾身代友人命?!官\相謂曰:「吾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顾彀嘬姸€,郡并獲全。

  10華歆遇子弟甚整,雖閑室之內,嚴若朝典。陳元方兄弟恣柔愛之道,而二門之里,兩不失雍熙之軌焉。

  11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擲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12王朗每以識度推華歆。歆蠟日,嘗集子侄燕飲,王亦學之。有人向張華說此事,張曰:「王之學華,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遠。」

  13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欲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后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yōu)劣。

  14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謹。家有一李樹,結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時風雨忽至,祥抱樹而泣。祥嘗在別床眠,母自往暗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還,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請死。母于是感悟,愛之如己子。

  15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16王戎云:「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

  17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具以孝稱。王雞骨支床,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臣以和嶠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18梁王、趙王,國之近屬,貴重當時。裴令公歲請二國租錢數百萬,以恤中表之貧者。或譏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損有余,補不足,天之道也?!?

  19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中清遠,將無以德掩其言?!?

  20王安豐遭艱,至性過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慟果能傷人,浚沖必不免滅性之譏?!?

  21王戎父渾,有令名,官至涼州刺史。渾薨,所歷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數百萬,戎悉不受。

  22劉道真嘗為徒,扶風王駿以五百疋布贖之,既而用為從事中郎。當時以為美事。

  23王平子、胡毋彥國諸人,皆以任放為達,或有裸體者。樂廣笑曰:「名教中自有樂地,何為乃爾也?」

  24郗公值永嘉喪亂,在鄉(xiāng)里,甚窮餒。鄉(xiāng)人以公名德,傳共飴之。公常攜兄子邁及外生周翼二小兒往食,鄉(xiāng)人曰:「各自饑困,以君之賢,欲共濟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构谑仟毻常m含飯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后并得存,同過江。郗公亡,翼為剡縣,解職歸,席苫于公靈床頭,心喪終三年。

  25顧榮在洛陽,嘗應人請,覺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輟己施焉,同坐嗤之。榮曰:「豈有終日執(zhí)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亂渡江,每經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26祖光祿少孤貧,性至孝,常自為母吹爨作食。王平北聞其佳名,以兩婢餉之,因取為中郎。有人戲之者曰:「奴價倍婢?!棺嬖疲骸赴倮镛梢嗪伪剌p于五□(羊殳)之皮邪?」

  27周鎮(zhèn)罷臨川郡還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時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狹小,而又大漏,殆無復坐處,。王曰:「胡威之清,何以過此!」即啟用為吳興郡。

  28鄧攸始避難,于道中棄己子,全弟子。既過江,取一妾,甚寵愛。歷年后,訊其所由,妾具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業(yè),言行無玷,聞之哀恨終身,遂不復畜妾。

  29王長豫為人謹順,事親盡色養(yǎng)之孝。丞相見長豫輒喜,見敬豫輒嗔。長豫與丞相語,恒以慎密為端。丞相還臺,及行,未嘗不送至車后。恒與曹夫人并當箱篋。長豫亡后,丞相還臺,登車后,哭至臺門;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開。

  30桓常侍聞人道深公者,輒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達知稱,又與先人至交,不宜說之。」

  31庾公乘馬有的盧,或語令賣去,庾云:「賣之必有買者,即當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孫樹敖殺兩頭蛇以為后人,古之美談。效之,不亦達乎?」

  32阮光祿在剡,曾有好車,借者無不皆給。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聞之,嘆曰:「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車為?」遂焚之。

  33謝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謝以醇酒罰之,乃至過醉,而尤未已。太傅時年七八歲,著青布绔,在兄膝邊坐,諫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34謝太傅絕重褚公,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

  35劉尹在郡,臨終綿□(啜口換忄),聞閣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請殺車中牛祭神,真長曰:「丘之禱久矣,勿復為煩!」

  36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

  37晉簡文為撫軍時,所坐床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有參軍見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殺之,撫軍意色不說。門下起彈,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復以鼠損人,無乃不可乎?」

  38范宣年八歲,后園挑菜,誤傷指,大啼。人問:「痛邪?」答曰:「非為痛,身體發(fā)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剐麧嵭辛s,韓豫章遺絹百匹,不受;減五十匹,復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后與范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范,云:「人寧可使婦無□(衤軍)邪?」范笑而受之。

  39王子敬病篤,道家上章應首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云:「不覺有余事,惟憶與郗家離婚。」

  40殷仲堪既為荊州,值水儉,食常五碗盤,外無余肴,飯粒脫落盤席間,輒拾以啖之。雖欲率物,亦緣其性真素。每語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時意,今吾處之不易。貧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爾曹其存之?!?

  41初,桓南郡、揚廣共說殷荊州,宜奪殷覬南蠻以自樹。覬亦即曉其旨。嘗因行散,率爾去下舍,便不復還,內外無預知者。意色蕭然,遠同斗生之無慍。時論以此多之。

  42王仆射在江州,為殷、桓所逐,奔竄豫章,存亡未測。王綏在都,既憂戚在貌,居處飲食,每事有降。時人謂為「試守孝子」。

  43桓南郡既破殷荊州,收殷將佐十許人,咨議羅企生亦在焉?;杆卮笊?,將有所戮,先遣人語云:「若謝我,當釋罪。」企生答曰:「為殷荊州吏,今荊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顏謝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昔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yǎng)老母?!够敢嗳缪藻吨??;赶仍砸桓狒门c企生母胡,胡時在豫章,企生問至,即日焚裘。

  44王恭從會稽還,王大看之。見其坐六尺簟,因語恭:「卿東來,故應有此物,可以一領及我?!构o言。大去后,既舉所坐者送之。既無余席,便坐薦上。后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箤υ唬骸刚扇瞬幌すВё魅藷o長物?!?

  45吳郡陳遺,家至孝,母好食鐺底焦飯,遺作郡主簿,恒裝一囊,每煮食,輒佇錄焦飯,歸以遺母。后值孫恩賊出吳郡,袁府郡即日便征。遺已聚斂得數斗焦飯,未展歸家,遂帶以從軍。戰(zhàn)于滬瀆,敗。軍人潰散,逃走山澤,皆多饑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為純孝之報也。

  46孔仆射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時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漣,見者以為真孝子。

  47吳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陽郡,后遭母童夫人艱,朝夕哭臨。及思至,賓客吊省,號踴哀絕,路人為之落淚。韓康伯時為丹陽尹,母殷在郡,每聞二吳之哭,輒為凄惻,語康伯曰:「汝若為選官,當好料理此人?!箍挡嗌跸嘀?。韓后果為吏部尚書。大吳不免哀制,小吳遂大貴達。

  言語第二

  1邊文禮見袁奉高,失次序。奉高曰:「昔堯聘許由,面無怍色。先生何為顛倒衣裳?」文禮答曰:「明府初臨,堯德未彰,是以賤民顛倒衣裳耳?!?

  2徐孺子年九歲,嘗月下戲,人語之曰:「若令月中無物,當極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無此必不明?!?

  3孔文舉年十歲,隨父到洛。時李元禮有盛名,為司隸校尉。詣門者,皆俊才清稱及中表親戚乃通。文舉至門,謂吏曰:「我是李府君親。」既通,前坐。元禮問曰:「君與仆有何親?」對曰:「昔先君仲尼與君先人伯陽有師資之尊,是仆與君奕世為通好也?!乖Y及賓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陳韙后至,人以其語語之,韙曰:「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刮呐e曰:「想君小時必當了了?!鬼t大□(足叔)□(足昔)。

  4孔文舉有二子,大者六歲,小者五歲。晝日父眠,小者床頭盜酒飲之,大兒謂曰:「何以不拜?」答曰:「偷,那得行禮!」

  5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時融兒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琢釘戲,了無遽容。融謂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兒可得全不?」兒徐進曰:「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尋亦收至。

  6潁川太守髡陳仲弓??陀袉栐剑骸父绾??」元方曰:「高明之君也?!埂缸阆录揖绾??」曰:「忠臣孝子也?!箍驮唬骸敢追Q:「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何有高明之君,而刑忠臣孝子者乎?」元方曰:「足下言何其謬也!故不相答。」客曰:「足下但因傴為恭而不能答?!乖皆唬骸肝舾咦诜判⒆有⒓?,尹吉甫放孝子伯奇,董仲舒放孝子符起。唯此三君,高明之君;唯此三子,忠臣孝子?!箍蛻M而退。

  7荀慈明與汝南袁閬相見,問潁川人士,慈明先及諸兄。閬笑曰:「士但可因親舊而已乎?」慈明曰:「足下相難,依據者何經?」閬曰:「方問國士,而及諸兄,是以尤之耳?!勾让髟唬骸肝粽咂钷蓛扰e不失其子,外舉不失其讎,以為至公。公旦文王之詩,不論堯、舜之德而頌文、武者,親親之義也。春秋之義,內其國而外諸夏。且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不為悖德乎?」

  8禰衡被魏武謫為鼓吏,正月半試鼓,衡揚□(木包)為漁陽摻撾,淵淵有金石聲,四坐為之改容。孔融曰:「禰衡罪同胥靡不能發(fā)明王之夢?!刮何鋺M而赦之。

  9南郡龐士元聞司馬德操在潁川,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從車中謂曰:「吾聞丈夫處世,當帶金佩紫,焉有曲洪流之量,而執(zhí)絲婦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車。子適知邪徑之速,不慮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諸侯之榮;原憲桑樞,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則華屋,行則肥馬,侍女數十,然后為奇?此乃許、父所以慷慨,夷、齊所以長嘆。雖有竊秦之爵,千駟之富,不足貴也?!故吭唬骸钙蜕鲞叴梗岩姶罅x,若不一叩洪鍾,伐雷鼓,則不識其音響也!」

  10劉公干以失敬罹罪。文帝問曰:「卿何以不謹于文憲?」楨答曰:「臣誠庸短,亦由陛下綱目不疏?!?

  11鍾毓、鍾會少有令譽,年十三,魏文帝聞之,語其父鍾繇曰:「可令二子來。」于是敕見。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對曰:「戰(zhàn)戰(zhàn)惶惶,汗出如漿?!箯蛦枙骸盖浜我圆缓梗俊箤υ唬骸笐?zhàn)戰(zhàn)栗栗,汗不敢出。」

  12鍾毓兄弟小時,值父晝寢,因共偷服藥酒。其父時覺,且托寐以觀之。毓拜而后飲,會飲而不拜。既而問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禮,不敢不拜?!褂謫枙我圆话?,會曰:「偷本非禮,所以不拜。」

  13魏明帝為外祖母筑館于甄氏,既成,自行視,謂左右曰:「館當以何為名?」侍中繆襲曰:「陛下圣思齊于哲王,罔極過于曾、閔。此館之興,情鍾舅氏,宜以「渭陽」為名?!?

  14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

  15嵇中散語趙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風,恨量小狹?!冠w云:「尺表能審璣衡之度,寸管能測往復之氣。何必在大,但問識如何耳?!?

  16司馬景王東爭,取上黨李喜,以為從事中郎。因問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來?」喜對曰:「先公以禮見待,故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喜畏法而至耳。」

  17鄧艾口吃,語稱「艾艾」。晉文王戲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幾艾?」對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

  18嵇中散既被誅,向子期舉郡計入洛,文王引進,問曰:「聞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對曰:「巢、許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19晉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數,系此多少。帝既不說,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帝說,群臣嘆服。

  20滿奮畏風。在晉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實密似疏,奮有難色。帝笑之,奮答曰:「臣猶吳牛,見月而喘?!?

  21諸葛靚在吳,于朝堂大會。孫皓問:「卿字仲思,為何所思?」對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22蔡洪赴洛,洛中人問曰:「幕府初開,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采賢俊于巖穴。君吳、楚之士,亡國之余,有何異才而應斯舉?」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侖之山。大禹生于東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賢所出,何必常處。昔武王伐紂,遷頑民于洛邑,得無諸君是其苗裔乎?」

  23諸名士共至洛水戲,還,樂令問王夷甫曰:「今日戲樂乎?」王曰:「裴仆射善談名理,混混有雅致;張茂先論史、漢,靡靡可聽;我與王安豐說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

  24王武子、孫子荊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貞?!箤O云:「其山□(上山下罪)嵬以嵯峨,其水□(氵甲)渫而揚波,其人壘□(石可)而英多?!?

  25樂令女適大將軍成都王潁,王兄長沙王執(zhí)權于洛,遂構兵相圖。長沙王親近小人,遠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懷危懼。樂令既允朝望,加有婚親,群小讒于長沙。長沙嘗問樂令,樂令神色自若,徐答曰:「豈以五男易一女。」由是釋然,無復疑慮。

  26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置數斛羊酪,指以示陸曰:「卿江東何以敵此?」陸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鹽豉耳。」

  27中朝有小兒,父病,行乞藥。主人問病,曰:「患瘧也?!怪魅嗽唬骸缸鸷蠲鞯戮樱我圆’??」答曰:「來病君子,所以為瘧耳?!?

  28崔正熊詣都郡,都郡將姓陳,問正熊:「君去崔杼幾世?」答曰:「民去崔杼,如明府之去陳恒。」

  29元帝始過江,謂顧驃騎曰:「寄人國土,心常懷慚?!箻s跪對曰:「臣聞王者以天下為家,是以耿、亳無定處,九鼎遷洛邑,愿陛下勿以遷都為念?!?

  30庾公造周伯仁,伯仁曰:「君何所欣說而忽肥?」庾曰:「君復何所憂慘而忽瘦?」伯仁曰:「吾無所憂,直是清虛日來,滓穢日去耳?!?

  31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

  32衛(wèi)洗馬初欲渡江,形神慘悴,語左右云:「見此芒芒,不覺百端交集。茍未免有情,亦復誰能遣此!」

  33顧司空未知名,詣王丞相。丞相小極,對之疲睡。顧思所以叩會之,因謂同坐曰:「昔每聞元公道公協(xié)贊中宗,保全江表。體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覺,謂顧曰:「此子□(王圭)璋特達,機警有鋒?!?

  34會稽賀生,體識清遠,言行以禮。不徒東南之美,實為海內之秀。

  35劉琨雖隔閡寇戎,志存本朝。謂溫嶠曰:「班彪識劉氏之復興,馬援知漢光之可輔。今晉祚雖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譽于江南,子其行乎?」溫曰:「嶠雖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豈敢辭命!」

  36溫嶠初為劉琨使來過江。于時,江左營建始爾,綱紀未舉。溫新至,深有諸慮。既詣王丞相,陳主上幽越、社稷焚滅、山陵夷毀之酷,有黍離之痛。溫忠慨深烈,言與泗俱;丞相亦與之對泣。敘情既畢,便深自陳結,丞相亦厚相酬納。既出,歡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此復何憂!」

  37王敦兄含,為光祿勛。敦既逆謀,屯據南州,含委職奔姑孰。王丞相詣闕謝。司徒、丞相、揚州官僚問訊,倉卒不知何辭。顧司空時為揚州別駕,援翰曰:「王光祿遠避流言,明公蒙塵路次,群下不寧,不審尊體起居何如?」

  38郗太尉拜司空,語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紛紜,遂至臺鼎。朱博翰音,實愧于懷?!?

  39高坐道人不作漢語?;騿柎艘?,簡文曰:「以簡應對之煩。」

  40周仆射雍容好儀形。詣王公,初下車,隱數人,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嘯詠。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遠希嵇、阮!」

  41庾公嘗入佛圖,見臥佛,曰:「此子疲于津梁。」于時以為名言。

  42摯瞻曾作四郡太守、大將軍戶曹參軍,復出作內史。年始二十九。嘗別王敦,敦謂瞻曰:「卿年未三十,已為萬石,亦太早?!拐霸唬骸阜接趯④?,少為太早;比之甘羅,已為太老?!?

  43梁國楊氏子九歲,甚聰惠??拙皆勂涓福覆辉?,乃呼兒出。為設果,果有楊梅??字敢允緝涸唬骸复耸蔷夜?。」兒應聲答曰:「未聞孔雀是夫子家禽?!?

  44孔廷尉以裘與從弟沈,沈辭不受。廷尉曰:「晏平仲之儉,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猶狐裘數十年,卿復何辭此!」于是受而服之。

  45佛圖澄與諸石游,林公曰:「澄以石虎為海鷗鳥?!?

  46謝仁祖年八歲,謝豫章將送客。爾時語已神悟,自參上流。諸人咸共嘆之,曰:「年少,一坐之顏回?!谷首嬖唬骸缸鵁o尼父,焉別顏回?」

  47陶公疾篤,都無獻替之言,朝士以為恨。仁祖聞之,曰:「時無豎刁,故不貽陶公話言?!箷r賢以為德音。

  48竺法深在簡文坐,劉尹問:「道人何以游朱門?」答曰:「君自見朱門,貧道如游蓬戶?!够蛟票辶?。

  49孫盛為庾公記室參軍,從獵,將其二兒俱行,庾公不知,忽于獵場見齊莊,時年七八歲,庾謂曰:「君亦復來邪?」應聲答曰:「所謂「無小無大,從公于邁」。」

  50孫齊由、齊莊二人,小時詣庾公。公問齊由何字,答曰:「字齊由。」公曰:「欲何齊邪?」曰:「齊許由?!过R莊何字,答曰:「字齊莊。」公曰:「欲何齊?」曰:「齊莊周?!构唬骸负尾荒街倌岫角f周?」對曰:「圣人生知,故難企慕?!光坠笙残簩Α?

  51張玄之、顧敷是顧和中外孫,皆少而聰惠,和并知之,而常謂顧勝。親重偏至,張頗不懨。于時張年九歲,顧年七歲,和與俱至寺中,見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問二孫。玄謂:「被親故泣,不被親故不泣?!狗笤唬骸覆蝗?。當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

  52庾法暢造庾太尉,握麈尾至佳。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暢曰:「廉者不求,貪者不與,故得在耳?!?

  53庾稚恭為荊州,以毛扇上武帝,武帝疑是故物。侍中劉劭曰:「柏梁云構,工匠先居其下;管弦繁奏,鍾、夔先聽其音。稚恭上扇,以好不以新。」庾后聞之,曰:「此人宜在帝左右?!?

  54何驃騎亡后,征褚公入。既至石頭,王長史、劉尹同詣褚。褚曰:「真長何以處我?」真長顧王曰:「此子能言。」褚因視王,王曰:「國自有周公?!?

  55桓公北征,經金城,見前為瑯邪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zhí)條,泫然流淚。

  56簡文作撫軍時,嘗與桓宣武俱入朝,更相讓在前,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執(zhí)殳,為王前驅?!购單脑唬骸杆^「無小無大,從公于邁?!埂?

  57顧悅與簡文同年,而發(fā)早白。簡文曰:「卿何以先白?」對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質,經霜彌茂?!?

  58桓公入峽,絕壁天懸,騰波迅急,乃嘆曰:「既為忠臣,不得為孝子,如何?」

  59初,熒惑入太微,尋廢海西,簡文登阼,復入太微,帝惡之。時郗超為中書,在直。引超入曰:「天命修短,故非所計。政當無復近日事不?」超曰:「大司馬方將外固封疆,內鎮(zhèn)社稷,必無若此之慮。臣為陛下以百口保之?!沟垡蛘b庾仲初詩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孤暽跗鄥?。郗受假還東,帝曰:「致意尊公,家國之事,遂至于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衛(wèi),思患預防。愧嘆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

  60簡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宣武至,問上何在。簡文曰:「某在斯?!故廊艘詾槟?。

  61簡文入華林園,顧謂左右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

  62謝太傅語王右軍曰:「中年喪于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雇踉唬骸改暝谏S?,自然至此,正賴絲竹陶寫,恒恐兒輩覺,損欣樂之趣。」

  63支道林常養(yǎng)數匹馬?;蜓裕骸傅廊诵篑R不韻?!怪г唬骸肛毜乐仄渖耱E。」

  64劉尹與桓宣武共聽講禮記?;冈疲骸笗r有入心處,便覺咫尺玄門?!箘⒃唬骸复宋搓P至極,自是金華殿之語?!?

  65羊秉為撫軍參軍,少亡,有令譽,夏侯孝若為之敘,極相贊悼。羊權為黃門侍郎,侍簡文坐。帝問曰:「夏侯湛作羊秉敘,絕可想。是卿何物?有后不?」權潸然對曰:「亡伯令問夙彰,而無有繼嗣;雖名播天聽,然胤絕圣世?!沟坂悼弥?

  66王長史與劉真長別后相見,王謂劉曰:「卿更長進。」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

  67劉尹云:「人想王荊產佳,此想長松下當有清風耳?!?

  68王仲祖聞蠻語不解,茫然曰:「若使介葛盧來朝,故當不昧此語?!?

  69劉真長為丹陽尹,許玄度出都,就劉宿,床帷新麗,飲食豐甘。許曰:「若保全此處,殊勝東山?!箘⒃唬骸盖淙糁獌从扇?,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許遇稷、契,當無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70王右軍與謝太傅共登冶城,謝悠然遠想,有高世之志。王謂謝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而虛談費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怪x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邪?」

  71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剐峙唬骸肝慈袅跻蝻L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72王中郎令伏玄度、習鑿齒論青楚人物,臨成,以示韓康伯,康伯都無言。王曰:「何故不言?」韓曰:「無可無不可?!?

  73劉尹云:「清風朗月,輒思玄度。」

  74荀中郎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雖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若秦、漢之君,必當褰裳濡足。」

  75謝公云:「賢圣去人,其間亦邇?!棺又段粗S,公嘆曰:「若郗超聞此語,必不至河漢?!?

  76支公好鶴,住剡東□(仰亻換山)山有人遺其雙鶴,少時翅長欲飛,支意惜之,乃鎩其翮。鶴軒翥不復能飛,乃反顧翅垂頭,視之如有懊喪意。林曰:「既有陵霄之姿,何肯為人作耳目近玩!」養(yǎng)令翮成,置使飛去。

  77謝中郎經曲阿后湖,問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謝曰:「故當淵注□(氵亭)著,納而不流。」

  78晉武帝每餉山濤恒少,謝太傅以問子弟,車騎答曰:「當由欲者不多,而使與者忘少。」

  79謝胡兒語庾道季:「諸人莫當就卿談,可堅城壘。」庾曰:「若文度來,我以偏師待之;康伯來,濟河焚舟?!?

  80李弘度常嘆不被遇。殷揚州知其家貧,問:「君能屈志百里不?」李答曰:「北門之嘆,久已上聞;窮猿奔林,豈暇擇木?」遂授剡縣。

  81王司州至吳興印渚中看,嘆曰:「非唯使人情開滌,亦覺日月清朗。」

  82謝萬作豫州都督,新拜,當西之都邑,相送累日,謝疲頓。于是高侍中往,徑就謝坐,因問:「卿今仗節(jié)方州,當疆理西蕃,何以為政?」謝粗道其意。高便為謝道形勢,作數百語。謝遂起坐。高去后,謝追曰:「阿酃故粗有才具。」謝因此得終坐。

  83袁彥伯為謝安南司馬,都下諸人送至瀨鄉(xiāng)。將別,既自凄惘,嘆曰:「江山遼落,居然有萬里之勢!」

  84孫綽賦遂初,筑室畎川,自言見止足之分。齋前種一松樹,恒自手壅治之。高世遠時亦鄰居,語孫曰:「松樹子非不楚楚可憐,但永無棟梁用耳!」孫曰:「楓柳雖合抱,亦何所施?」

  85桓征西治江陵城甚麗,會賓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賞。」顧長康時為客,在坐,目曰:「遙望層城,丹樓如霞?!够讣促p以二婢。

  86王子敬語王孝伯曰:「羊叔子自復佳耳,然亦何與人事,故不如銅雀臺上妓?!?

  87林公見東陽長山曰:「何其坦迤!」

  88顧長康從會稽還,人問山川之美,顧云:「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興霞蔚?!?

  89簡文崩,孝武年十余歲立,至暝不臨。左右啟:「依常應臨。」帝曰:「哀至則哭,何常之有?」

  90孝武將講孝經,謝公兄弟與諸人私庭講習。車武子難苦問謝,謂袁羊曰:「不問則德音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乖唬骸副責o此嫌。」車曰:「何以知爾?」袁曰:「何嘗見明鏡疲于屢照,清流憚于惠風?」

  91王子敬云:「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fā),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

  92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階庭耳。」

  93道壹道人好整飾音辭,從都下還東山,經吳中。已而會雪下,未甚寒,諸道人問在道所經。壹公曰:「風霜固所不論,乃先集其慘澹;郊邑正自飄瞥,林岫便已浩然?!?

  94張?zhí)戾a為涼州刺史,稱制四隅。既為苻堅所禽,用為侍中。后于壽陽俱敗,至都,為孝武所器。每入言論,無不竟日。頗有嫉己者,于坐問張:「北方何物可貴?」張曰:「桑椹甘香,鴟□(號鳥)革響,淳酪養(yǎng)性,人無嫉心?!?

  95顧長康拜桓宣武墓,作詩云:「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人問之曰:「卿憑重桓乃爾,哭之狀其可見乎?」顧曰:「鼻如廣莫長風,眼如懸河決溜。」或曰:「聲如震雷破山,淚如傾河注海。」

  96毛伯成既負其才氣,常稱:「寧為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

  97范寧作豫章,八日請佛有板,眾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彌在坐末,曰:「世尊默然,則為許可。」眾從其義。

  98司馬太傅齋中夜坐,于時天月明凈,都無纖翳,太傅嘆為佳。謝景重在坐,答曰:「意謂乃不如微云點綴?!固狄驊蛑x曰:「卿居心不靜,乃復強欲滓穢太清邪?」

  99王中郎甚愛張?zhí)戾a,問之曰:「卿觀過江諸人,經緯江左軌轍,有何偉異?后來之彥,復何如中原?」張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還;因時修制,荀、樂之風?!雇踉唬骸盖渲娪杏?,何故為苻堅所制?」答曰:「陽消陰息,故天步屯蹇,否剝成象,豈足多譏?」

  100謝景重女適王孝伯兒,二門公甚相愛美。謝為太傅長史,被彈;王即取作長史,帶晉陵郡。太傅已構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謝,還取作咨議,外示縶維,而實以乖間之。及孝伯敗后,太傅繞東府城行散,僚屬悉在南門,要望候拜。時謂謝曰:「王寧異謀,云是卿為其計?!怪x曾無懼色,斂笏對曰:「樂彥輔有言:「豈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對,因舉酒勸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101桓玄義興還后,見司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問人云:「桓溫來欲作賊,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謝景重時為長史,舉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紛紜此議,裁之圣鑒?!固翟唬骸肝抑抑??!辜磁e酒云:「桓義興,勸卿酒!」桓出謝過。

  102宣武移鎮(zhèn)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謂王東亭曰:「丞相初營建康,無所因承,而制置紆曲,方此為劣。」東亭曰:「此丞相乃所以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國。若使阡陌條暢,則一覽而盡,故紆余委曲,若不可測?!?

  103桓玄詣殷荊州,殷在妾房晝眠,左右辭不之通?;负笱约按耸拢笤疲骸赋醪幻?,縱有此,豈不有賢賢易色也!」

  104桓玄問羊孚:「何以共重吳聲?」羊曰:「當以其妖而浮?!?

  105謝混問羊孚:「何以器舉瑚璉?」羊曰:「故當以為接神之器?!?

  106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進曰:「當由圣德淵重,厚地所以不能載。」時人善之。

  107桓玄既篡位,將改置直館,問左右:「虎賁中郎省應在何處?」有人答曰:「無省?!巩敃r殊忤旨。問:「何以知無?」答曰:「潘岳秋興賦敘曰:「余兼虎賁中郎將,寓直散騎之省?!埂剐舌捣Q善。

  108謝靈運好戴曲柄笠,孔隱士謂曰:「卿欲希心高遠,何不能遺曲蓋之貌?」謝答曰:「將不畏影者,未能忘懷?!?

  政事第三

  1陳仲弓為太丘長,時吏有詐稱母病求假。事覺,收之,令吏殺焉。主簿請付獄考眾奸,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醉莫大。考求眾奸,豈復過此?」

  2陳仲弓為太丘長,有劫賊殺財主者,捕之。未至發(fā)所,道聞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車往治之。主簿曰:「賊大,宜先按討?!怪俟唬骸副I殺財主,何如骨肉相殘?」

  3陳元方年十一時,候袁公。袁公問曰:「賢家君在太丘,遠近稱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強者綏之以德,弱者撫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乖唬骸腹峦邍L為鄴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異世而出,周旋動靜,萬里如一。周公不師孔子,孔子亦不師周公?!?

  4賀太傅作吳郡,初不出門,吳中諸強族輕之,乃題府門云:「會稽雞,不能啼?!官R聞,故出行,至門反顧,索筆足之曰:「不可啼,殺吳兒?!褂谑侵林T屯邸,檢校諸顧、陸役使官兵及藏逋亡,悉以事言上,罪者甚眾。陸抗時為江陵都督,故下請孫皓,然后得釋。

  5山公以器重朝望,年逾七十,猶知管時任。貴勝年少,若和、裴、王之徒,并共言詠。有署閣柱曰:「閣東,有大牛,和嶠鞅,裴楷□(革秋),王濟剔嬲不得休?!够蛟婆四嶙髦?。

  6賈充初定律令,與羊祜共咨太傅鄭沖,沖曰:「皋陶嚴明之旨,非仆暗懦所探?!寡蛟唬骸干弦庥钚〖雍霛??!箾_乃粗下意。

  7山司徒前后選,殆周遍百官,舉無失才,凡所題目,皆如其言。唯用陸亮,是詔所用,與公意異,爭之不從。亮亦尋為賄敗。

  8嵇康被誅后,山公舉康子紹為秘書丞。紹咨公出處,公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

  9王安期為東海郡。小吏盜池中魚,綱紀推之。王曰:「文王之囿,與眾共之。池魚復何足惜!」

  10王安期作東海郡,吏錄一犯夜人來。王問:「何處來?」云:「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雇踉唬骸副迵閷幵揭粤⑼?,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歸家。

  11成帝在石頭,任讓在帝前戮侍中鍾雅、右侍衛(wèi)將軍劉超。帝泣曰:「還我侍中?!棺尣环钤t,遂斬超、雅。事平之后,陶公與讓有舊,欲宥之。許柳兒思妣者至佳,諸公欲全之;若全思妣,則不得不為陶全讓。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讓是殺我侍中者,不可宥!」諸公以少主不可違,并斬二人。

  12王丞相拜揚州,賓客數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說色。唯有臨海一客姓任及數胡人為未洽。公因便還到過任邊,云:「君出,臨海便無復人?!谷未笙舱f。因過胡人前,彈指云:「蘭□(門者),蘭□(門者)」群胡同笑,四坐并歡。

  13陸太尉詣王丞相咨事,過后輒翻異,王公怪其如此。后以問陸,陸曰:「公長民短,臨時不知所言,既后覺其不可耳?!?

  14丞相嘗夏月至石頭看庾公,庾公正料事。丞相云:「暑,可小簡之。」庾公曰:「公之遺事,天下亦未以為允。」

  15丞相末年,略復不省事,正封□(竹錄)諾之。自嘆曰:「人言我憒憒,后人當思此憒憒。」

  16陶公性檢厲,勤于事。作荊州時,敕船官悉錄鋸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會,值積雪始晴,聽事前除雪后猶濕,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無所妨。官用竹,皆令錄厚頭,積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裝船,悉以作釘。又云,嘗發(fā)所在竹篙,有一官長連根取之,仍當足。乃超兩階用之。

  17何驃騎作會稽,虞存弟謇作郡主簿,以何見客勞損,欲白斷???,使家人節(jié)量擇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見存,存時為何上佐,正與謇共食,語云:「白事甚好,待我食畢作教?!故尘?,取筆題白事后云:「若得門庭長如郭林宗者,當如所白。汝何處得此人?」謇于是止。

  18王、劉與深公共看何驃騎,驃騎看文書,不顧之。王謂何曰:「我今故與深公來相看,望卿擺撥常務,應對玄言,那得方低頭看此邪?」何對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諸人以為佳。

  19桓公在荊州,全欲以德被江、漢,恥以威刑肅物。令史受杖,正從朱衣上過?;甘侥晟伲瑥耐鈦?,云:「向從閣下過,見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挂庾I不著?;腹疲骸肝要q患其重。」

  20簡文為相,事動經年,然后得過。桓公甚患其遲,常加勸勉。太宗曰:「一日萬機,那得速!」

  21山遐去東陽,王長史就簡文索東陽云:「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靜致治?!?

  22殷浩始作揚州,劉尹行,日小欲晚,便使左右取袱。人問其故,答曰:「刺史嚴,不敢夜行?!?

  23謝公時,兵廝逋亡,多近竄南塘,下諸舫中?;蛴笠粫r搜索,謝公不許,云:「若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

  24王大為吏部郎,嘗作選草,臨當奏,王僧彌來,聊出示之。僧彌得,便以己意改易所選者近半,王大甚以為佳,更寫即奏。

  25王東亭與張冠軍善。王既作吳郡,人問小令曰:「東亭作郡,風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與張祖希情好日隆耳?!?

  26殷仲堪當之荊州,王東亭問曰:「德以居全為稱,仁以不害物為名。方今宰牧華夏,處殺戮之職,與本操將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不為不賢;孔丘居司寇之任,未為不仁?!?

  文學第四

  1鄭玄在馬融門下,三年不得相見,高足弟子傳授而已。嘗算渾天不合,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轉便決,眾咸駭服。及玄業(yè)成辭歸,既而融有「禮樂皆東」之嘆,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橋下,在水上據屐。融果轉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據木,此必死矣?!顾炝T追。玄竟以得免。

  2鄭玄欲注春秋傳,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說己注傳意,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多與我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顾鞛榉献ⅰ?

  3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塑土換心),逢彼之怒?!?

  4服虔既善春秋,將為注,欲參考同異;聞崔烈集門生講傳,遂匿姓名,為烈門人賃作食。每當至講時,輒竊聽戶壁間。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明早往,及未寐,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

  5鍾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其難,懷不敢出,于戶外遙擲,便回急走。

  6何宴為吏部尚書,有位望,時談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見之。宴聞弼名,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仆以為極,可得復難不?」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于是弼自為客主數番,皆一坐所不及。

  7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詣王輔嗣,見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與論天人之際矣!」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

  8王輔嗣弱冠詣裴徽,徽問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弼曰:「圣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于有,恒訓其所不足?!?

  9傅嘏善言虛勝,荀粲談尚玄遠,每至共語,有爭而不相喻。裴冀州釋二家之義,通彼我之懷,常使兩情皆得,彼此俱暢。

  10何宴注老子未畢,見王弼自說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復得作聲,但應諾諾,遂不復注,因作道德論。

  11中朝時,有懷道之流,有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語多,小極,不復相酬答,乃謂客曰:「身今少惡,裴逸民亦近在此,君可往問?!?

  12裴成公作崇有論,時人攻難之,莫能折,唯王夷甫來,如小屈。時人即以王理難裴,理還復申。

  13諸葛宏年少不肯學問,始與王夷甫談,便已超詣。王嘆曰:「卿天才卓出,若復小加研尋,一無所愧?!购旰罂辞f、老,更與王語,便足相抗衡。

  14衛(wèi)□(王介)總角時,問樂令「夢」,樂云「是想?!剐l(wèi)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搗齏啖鐵杵,皆無想無因故也?!剐l(wèi)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樂聞,故命駕為剖析之,衛(wèi)即小差。樂嘆曰:「此兒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

  15庾子嵩讀莊子,開卷一尺便放去,曰:「了不異人意?!?

  16客問樂令「旨不至」者,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曰;「至不?」客曰:「至?!箻芬蛴峙e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樂辭約而旨達,皆此類。

  17初,注莊子者數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舊注外為解義,妙析奇致,大暢玄風,唯秋水、至樂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義遂零落,然猶有別本。郭象者,為人薄行,有俊才,見秀義不傳于世,遂竊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樂二篇,又易馬蹄一篇,其余眾篇,或定點文句而已。后秀義別本出,故今有向、郭二莊,其義一也。

  18阮宣子有令聞。太尉王夷甫見而問曰:「老莊與圣教同異?」對曰:「將無同?」太尉善其言,辟之為掾。世謂「三語掾」。衛(wèi)□(王介)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于三!」宣子曰:「茍是天下人望,亦可無言而辟,復何假于一!」遂相與為友。

  19裴散騎娶王太尉女,婚后三日,諸婿大會,當時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與裴談。子玄才甚豐贍,始數交,未快;郭陳張甚盛,裴徐理前語,理致甚微,四坐咨嗟稱快,王亦以為奇,謂語諸人曰:「君輩勿為爾,將受困寡人女婿?!?

  20衛(wèi)□(王介)始度江,見王大將軍,因夜坐,大將軍命謝幼輿?!酰ㄍ踅椋┮娭x,甚說之,都不復顧王,遂達旦微言,王永夕不得豫。□(王介)體素羸,恒為母所禁。爾昔忽極,于此病篤,遂不起。

  21舊云,王丞相過江左,止道聲無哀樂、養(yǎng)生、言盡意,三理而已,然宛轉關生,無所不入。

  22殷中軍為庾公長史,下都,王丞相為之集,桓公、王長史、王藍田、謝鎮(zhèn)西并在。丞相自起解帳帶麈尾,語殷曰:「身今日當與君共談析理?!辜裙睬逖?,遂達三更。丞相與殷共相往反,其余諸賢略無所關。既彼我相盡,丞相乃嘆曰:「向來語,乃竟未知理源所歸。至于辭喻不相負,正始之音,正當爾耳。」明旦,桓宣武語人曰:「昨夜聽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顧看兩王掾,輒□(羽妾)如生母狗馨?!?

  23殷中軍見佛經,云:「理亦應在阿堵上?!?

  24謝安年少時,請阮光祿道白馬論,為論以示謝。于時謝不即解阮語,重相咨盡。阮乃嘆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25褚季野語孫安國云:「北人學問,淵綜廣博?!箤O答曰:「南人學問,清通簡要?!怪У懒致勚?,曰:「圣賢故所忘言。自中人以還,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

  26劉真長與殷淵源談,劉理如小屈,殷曰:「惡,卿不欲作將善云梯仰攻?!?

  27殷中軍云:「康伯未得我牙后慧?!?

  28謝鎮(zhèn)西少時,聞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未過有所通,為謝標榜諸義,作數百語,既有佳致,兼辭條豐蔚,甚足以動心駭聽。謝注神傾意,不覺流汗交面。殷徐語左右:「取手巾與謝郎拭面?!?

  29宣武集諸名勝講易,日說一卦。簡文欲聽,聞此便還,曰:「義自當有難易,其以一卦為限邪?」30有北來道人好才理,與林公相遇于瓦官寺,講小品。于時竺法深、孫興公悉共聽。此道人語,屢設疑難,林公辯答清析,辭氣俱爽。此道人每輒摧屈。孫問深公:「上人當是逆風家,向來何以都不言?」深公笑而不答。林公曰:「白旃檀非不馥,焉能逆風?」深公得此義,夷然不屑。

  31孫安國往殷中軍許共論,往反精苦,客主無間。左右進食,冷而復暖者數四。彼我奮擲麈尾,悉脫落,滿餐飯中。賓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語孫曰:「卿莫作強口馬,我當穿卿鼻!」孫曰:「卿不見決牛鼻,人當穿卿頰!」32莊子逍遙篇,舊是難處,諸名賢所可鉆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道林在白馬寺中,將馮太常共語,因及逍遙。支卓然標新理于二家之表,立異義于眾賢之外,皆是諸名賢尋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33殷中軍嘗至劉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游辭不已,劉亦不復答。殷去后,乃云:「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

  34殷中軍雖思慮通長,然于才性偏精。忽言及四本,便若湯池鐵城,無可攻之勢。

  35支道林造即色論,論成,示王中郎,中郎都無言。支曰:「默而識之乎?」王曰:「既無文殊,誰能見賞?」

  36王逸少作會稽,初至,支道林在焉。孫興公謂王曰:「支道林拔新領異,胸懷所及乃自佳,卿欲見不?」王本自有一往雋氣,殊自輕之。后孫與支共載往王許,王都領域,不與交言。須臾支退。后正值王當行,車已在門,支語王曰:「君未可去,貧道與君小語?!挂蛘撉f子逍遙游。支作數千言,才藻新奇,花爛映發(fā)。王遂披襟解帶,留連不能已。

  37三乘佛家滯義,支道林分判,使三乘炳然。諸人在下坐聽,皆云可通。支下坐,自共說,正當得兩,入三便亂。今義弟子雖傳,猶不盡得。

  38許掾年少時,人以比王茍子,許大不平。時諸人士及林法師并在會稽西寺講,王亦在焉。許意甚忿,便往西寺與王論理,共絕優(yōu)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許復執(zhí)王理,王執(zhí)許理,更相覆疏,王復屈。許謂支法師曰:「弟子向語何似?」支從容曰:「君語佳則佳矣,何至相苦邪?豈是求理中之談哉?」

  39林道人詣謝公,東陽時始總角,新病起,體未堪勞。與林公講論,遂至相苦。母王夫人在壁后聽之,再遣信令還,而太傅留之。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婦少遭家難,一生所寄,唯在此兒?!挂蛄魈楸阂詺w。謝公語同坐曰:「家嫂辭情慷慨,致可傳述,恨不使朝士見!」

  40支道林、許掾諸人共在會稽王齋頭。支為法師,許為都講。支通一義,四坐莫不厭心。許送一難,眾人莫不□(扌卞)舞。但共嗟詠二家之美,不辯其理之所在。

  41謝車騎在安西艱中,林道人往就語,將夕乃退。有人道上見者,問云:「公何處來?」答云:「今日與謝孝劇談一出來?!?

  42支道林初從東出,住東安寺中。王長史宿構精理,并撰其才藻,往與支語,不大當對。王敘致數百語,自謂是名理奇藻。支徐徐謂曰:「身與君別多年,君義言了不長進?!雇醮髴M而退。

  43殷中軍讀小品,下二百簽,皆是精微,世之幽滯。嘗欲與支道林辯之,竟不得。今小品猶存。

  44佛經以為祛練神明,則圣人可致。簡文云:「不知便可登峰造極不?然陶練之功,尚不可誣?!?

  45于法開始與支公爭名,后精漸歸支,意甚不忿,遂遁跡剡下。遣弟子出都,語使過會稽。于時支公正講小品。開戒弟子:「道林講,比汝至,當在某品中?!挂蚴菊Z攻難數十番,云:「舊此中不可復通?!沟茏尤缪栽勚Ч?。正值講,因謹述開意,往反多時,林公遂屈。厲聲曰:「君何足復受人寄載來!」

  46殷中軍問:「自然無心于稟受,何以正善人少,惡人多?」諸人莫有言者。劉尹答曰:「譬如泄水注地,正自縱橫流漫,略無正方圓者?!挂粫r絕嘆,以為名通。

  47康僧淵初過江,未有知者,恒周旋市肆,乞索以自營。忽往殷淵源許,值盛有賓客,殷使坐,粗與寒溫,遂及義理,語言辭旨,曾無愧色,領略祖舉,一往參詣。由是知之。

  48殷、謝諸人共集。謝因問殷:「眼往屬萬形,萬形來入眼不?」

  49人有問殷中軍:「何以將得位而夢棺器,將得財而夢矢穢?」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將得而夢棺尸;財本是糞土,所以將得而夢穢污?!箷r人以為名通。

  50殷中軍被廢東陽,始看佛經。初視維摩詰,疑般若波羅密太多;后見小品,恨此語少。

  51支道林、殷淵源俱在相王許。相王謂二人:「可試一交言。而才性殆是淵源崤、函之固,君其慎焉!」支初作,改輒遠之;數四交,不覺入其玄中。相王撫肩笑曰:「此自是其勝場,安可爭鋒!」

  52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埂构唬骸浮浮酰ㄚビ冢┲兌?,遠猷辰告?!埂怪^:「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53張憑舉孝廉,出都,負其才氣,謂必參時彥。欲詣劉尹,鄉(xiāng)里及同舉者共笑之。張遂詣劉,劉洗滌料事,處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張欲自發(fā)無端。頃之,長史諸賢來清言,客主有不通處,張乃遙于末坐判之,言約旨遠,足暢彼我之懷,一坐皆驚。真長延之上坐,清言彌日,因留宿至曉。張退,劉曰:「卿且去,正當取卿共詣?chuàng)彳??!箯堖€船,同侶問何處宿,張笑而不答。須臾,真長遣傳教覓張孝廉船,同侶惋愕。即同載詣?chuàng)彳姟V灵T,劉前進謂撫軍曰:「下官今日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選?!辜惹?,撫軍與之話言,咨嗟稱善,曰:「張憑勃□(穴卒)為理窟?!辜从脼樘2┦?。

  54汰法師云:「「六通」、「三明」同歸,正異名耳?!?

  55支道林、許、謝盛德,共集王家,謝顧諸人曰:「今日可謂彥會,時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難常,當共言詠,以寫其懷?!乖S便問主人:「有莊子不?」正得魚父一篇。謝看題,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許語,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咸稱善。于是四坐各言懷畢。謝問曰:「卿等盡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怪x后粗難,因自敘其意,作萬余語,才峰秀逸,既自難干,加意氣凝托,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支謂謝曰:「君一往奔詣,故復自佳耳?!?

  56殷中軍、孫安國、王、謝能言諸賢,悉在會稽王許,殷與孫共論易象妙于見形,孫語道合,意氣干云,一坐咸不安孫理,而辭不能屈。會稽王慨然嘆曰:「使真長來,故應有以制彼?!辜从骈L,孫意己不如。真長既至,先令孫自敘本理,孫粗說己語,亦覺殊不及向。劉便作二百許語,辭難簡切,孫理遂屈。一坐同時撫掌而笑,稱美良久。

  57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茍子來,與共語,便使其唱理。意謂王曰:「圣人有情不?」王曰:「無?!怪貑栐唬骸甘ト巳缰埃俊雇踉唬骸溉缁I算,雖無情,運之者有情?!股庠疲骸刚l運圣人邪?」茍子不得答而去。

  58司馬太傅問謝車騎:「惠子其書五車,何以無一言入玄?」謝曰:「故當是其妙處不傳?!?

  59殷中軍被廢,徙東陽,大讀佛經,皆精解。唯至「事數」處不解。遇見一道人,問所讖,便釋然。

  60殷仲堪精核玄論,人謂莫不研究。殷乃嘆曰:「使我解四本,談不翅爾?!?

  61殷荊州曾問遠公:「易以何為體?」答曰:「易以感為體?!挂笤唬骸搞~山西崩,靈鐘東應,便是易耶?」遠公笑而不答。

  62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見婿,孚送弟俱往。時永言父東陽尚在,殷仲堪是東陽女婿,亦在坐。孚雅善理義,乃與仲堪道齊物,殷難之。羊云:「君四番后當得見同?!挂笮υ唬骸改丝傻帽M,何必相同?!鼓酥了姆笠煌?。殷咨嗟曰:「仆便無以相異?!箛@為新拔者久之。

  63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

  64提婆初至,為東亭第講阿毗曇。始發(fā)講,坐裁半,僧彌便云:「都已曉?!辜从谧謹邓挠幸獾廊?,更就余屋自講。提婆講竟,東亭問法岡道人曰:「弟子都未解,阿彌那得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當小未精核耳?!?

  65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年余后但一兩番,桓自嘆才思轉退,殷云:「此乃是君轉解?!?

  66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慚色。

  67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公卿將校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馳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時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時人以為神筆。

  68左太沖作三都賦初成,時人互有譏訾,思意不愜。后示張公,張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經高名之士?!顾寄嗽兦笥诨矢χk,謐見之嗟嘆,遂為作敘。于是先相非貳者,莫不斂衽贊述焉。

  69劉伶著酒德頌,意氣所寄。

  70樂令善于清言,而不長于手筆。將讓河南尹,請潘岳為表。潘云:「可作耳,要當得君意?!箻窞槭黾核詾樽?,標位二百許語,潘直取錯綜,便成名筆。時人咸云:「若樂不假潘之文,潘不取樂之旨,則無以成斯矣?!?

  71夏侯湛作周詩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溫雅,乃別見孝悌之性?!古艘虼怂熳骷绎L詩。

  72孫子荊除婦服,作詩以示王武子。王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覽之凄然,增伉儷之重?!?

  73太叔廣甚辯給,而摯仲治長于翰墨,俱為列卿。每至公坐,廣談,仲治不能對;退,著筆難廣,廣又不能答。

  74江左殷太常父子,并能言理,亦有辯訥之異。揚州口談至劇,太常輒云:「汝更思吾論?!?

  75庾子嵩作意賦成,從子文康見,問曰:「若有意邪,非賦之所盡;若無意邪,復何所賦?」答曰:「正在有意無意之間?!?

  76郭景純詩云:「林無靜樹,川無停流?!谷铈谠疲骸搞鼚樖捝?,實不可言。每讀此文,輒覺神超形越?!?

  77庾闡始作揚都賦,道溫、庾云:「溫挺義之標,庾作民之望。方響則金聲,比德則玉亮?!光坠勝x成,求看,兼贈貺之。闡更改「望」為「俊」,以「亮」為「潤」云。

  78孫興公作庾公誄,袁羊曰:「見此張緩?!褂跁r以為名賞。

  79庾仲初作揚都賦成,以呈庾亮。亮以親族之懷,大為其名價云:「可三二京、四三都?!褂诖巳巳烁倢?,都下紙為之貴。謝太傅云:「不得爾,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擬學,而不免儉狹?!?

  80習鑿齒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鑿齒謝箋亦云:「不遇明公,荊州老從事耳!」后至都見簡文,返命,宣武問:「見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曾見此人?!箯拇蒜柚?,出為衡陽郡,性理遂錯。于病中猶作漢晉春秋,品評卓逸。

  81孫興公云:「三都、二京,五經鼓吹?!?

  82謝太傅問主簿陸退:「張憑何以作母誄,而不作父誄?」退答曰:「故當是丈夫之德,表于事行;婦人之美,非誄不顯?!?

  83王敬仁年十三作賢人論,長史送示真長,真長答云:「見敬仁所作論,便足參微言?!?

  84孫興公云:「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

  85簡文稱許掾云:「玄度五言詩,可謂妙絕時人?!?

  86孫興公作天臺賦成,以示范榮期,云:「卿試擲地,要作金石聲?!狗对唬骸缚肿又鹗?,非宮商中聲?!谷幻恐良丫?,輒云:「應是我輩語?!?

  87桓公見謝安石作簡文謚議,看竟,擲與坐上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

  88袁虎少貧,嘗為人傭載運租。謝鎮(zhèn)西經船行,其夜清風朗月,聞江渚間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有情致;所詠五言,又其所未嘗聞,嘆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訊問,乃是袁自詠其所作詠史詩。因此相要,大相賞得。

  89孫興公云:「潘文淺而凈,陸文深而蕪?!?

  90裴郎作語林,始出,大為遠近所傳。時流年少,無不傳寫,各有一通。載王東亭作經王公酒壚下賦,甚有才情。

  91謝萬作八賢論,與孫興公往反,小有利鈍。謝后出以示顧君齊,顧曰:「我亦作,知卿當無所名?!?

  92桓宣武命袁彥伯作北征賦,既成,公與時賢共看,咸嗟嘆之。時王□(王旬)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寫」字足韻,當佳?!乖从谧鴶埞P益云:「感不絕于余心,溯流風而獨寫?!构^王曰:「當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

  93孫興公道:「曹輔佐才如白地明光錦,裁為負版绔,非無文采,酷無裁制?!?

  94袁彥伯作名士傳成,見謝公,公笑曰:「我嘗與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獪耳,彥伯遂以著書?!?

  95王東亭到桓公吏,既伏閣下,桓令人竊取其白事,東亭即于閣下另作,無復向一字。

  96桓宣武北征,袁虎時從,被責免官。會須露布文,喚袁倚馬前令作。手不輟筆,俄得七紙,殊可觀。東亭在側,極嘆其才。袁虎云:「當令齒舌間得利?!?

  97袁宏始作東征賦,都不道陶公。胡奴誘之狹室中,臨以白刃,曰:「先公勛業(yè)如是!君作東征賦,云何相忽略?」宏窘蹙無計,便答:「我大道公,何以云無?」有誦曰:「精金百煉,在割能斷。功則治人,職思靖亂。長沙之勛,為史所贊?!?

  98或問顧長康:「君箏賦何如嵇康琴賦?」顧曰:「不賞者,作后出相遺。深識者,亦以高奇見貴?!?

  99殷仲文天才宏贍,而讀書不甚廣博,亮嘆曰:「若使殷仲文讀書半袁豹,才不減班固?!?00羊孚作雪贊云:「資清以化,乘氣以霏。遇象能鮮,即潔成輝?!够肛匪煲詴?。

  101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戶前,問:「古詩中何句為最?」睹思未答。孝伯詠「「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此句為佳?!?

  102桓玄嘗登江陵城南樓云:「我今欲為王孝伯作誄?!挂蛞鲊[良久,隨而下筆。一坐之間,誄以之成。

  103桓玄初并西夏,領荊、江二州、二府、一國。于時始雪,五處俱賀,五版并入。玄在聽事上,版至,即答版后,皆粲然成章,不相揉雜。

  104桓玄下都,羊孚時為兗州別駕,從京來詣門,箋曰:「自頃世故睽離,心事淪蘊。明公啟晨光于積晦,澄百流以一源?!够敢姽{,馳喚前,云:「子道,子道,來何遲!」即用為記室參軍。孟昶為劉牢之主簿,詣門謝,見云:「羊侯,羊侯,百口賴卿?!?/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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